1-11内城8角亭
我叫做王尧，今年十八，刚上大一。
我从未怀疑过自己生在一个非凡的家庭中，也坚信自己的双亲绝非看上去那么平凡；他们之中无论是谁，哪一天，突然告诉我他们曾经是统领一方的狠角色，亦或是法力高强的大人物，我都不会感到惊讶。
然而，对于我自己，我有着明确的认识。我很普通，也不存在什么还未被发觉的特质。
我享受于这种普通，它能让我在某些艰难的时刻心安理得地躲在幕后，将舞台与焦点交给那些“主角”。
这就是“配角”的好处，虽然没有太多镜头，但也不用承担多少压力。
哪怕上了大学、来了历下城、加入了妖怪办后，我作为“配角”的觉悟依然坚定无比。我能看得出，妖怪办中每一位同僚都有着成为“主角”的实力，这种满是给力队友的团队对于我来说是最适合不过的生存土壤。
不过...
也许墨菲定律是有一定道理的，当我以为可以就这样一直躲在后台，用半桶水的态度去对付过人生中的诸多大事时，有一双手唐突地将我推到了前台。
“就是这里了。”
下车后，我在那两个穿着黑西装，身高超过一米九地大汉的监督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处院落。
没错，如你所见。我被绑架了。
“老爷子在里面等你。”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那两名黑衣保镖便停留在了门口。我自知后退无门，便踩着不算那么平稳地步伐走了进去。
这院落四方合围，有假山池塘，有风雨连廊；西北侧，那座喝茶用的八角亭里，一名身着白衣，看上去起码有古稀之年的老者坐在里面，面色和蔼地冲我招手。
“您好...”
古语有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王尧的原生家庭虽然经济水平不高，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像这种古风大院，一看就知道住在这的人不仅有钱，而且有权。
怀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我轻声问道。
“老爷子，我叫做王尧。那个...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没有没有，好后生，遇到了这种事到也不着急，看来还真是有点儿东西啊。来、坐下吧！”
那老头说话声音很响，中气十足，行为举止上也完全不像那些电影里所描述的上位者那般，显得十分优雅，倒是有些粗鲁。
我自然不敢怠慢，乖乖地坐到了老头对面的石凳子上，而他也呵呵一笑，捋着胡子上下打量了我一圈，开口道。
“可以啊，看起来还挺安定。我本以为一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傻小子，被带到这之后肯定已经吓得吱哇乱叫了。”
“您过奖了...我只是迟钝。”
“嘿、还跟我装起傻来了。你那眼神我看得清，分明是没把门外那俩保镖当回事。说说吧，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
话说到这里，我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与那老头不在同一频道上。这家伙似乎多少有些侠士情节，喜欢只把话说一半，而且默认我知道他是谁。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面对这么个倔老头，我不可能直接说不认识搏了他的面子，也绝对不能装作认识，恐怕会留下更大的隐患。
“老先生，您可能真的找错人了。我之所没有反抗就跟着门前的那二位来到这里，只是出于对法治社会的信任。您看，现在世道这么太平，我害怕大街上真有人把我给蒸发了不成？”
“如果，我说我就有那个能耐呢？”
“您都能目无王法了，那我一个市井小民的反抗又有什么用呢？”
听我这一辩，那老头也乐了。
他的性格我也逐渐摸清，看来是个吃硬不吃软，但却又好面子的主。
“这么说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今天找你来干什么？”
“晚辈愚钝，是真不知道。”
闻言，老头将手中的扇子一收横放于石桌上，将目光转向园子里，悠然说道。
“我叫姜别，是你们正在查的那工地下面地皮的所有者。”
“哦、哦！就是您啊，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总感觉在电视里看过！”
“哼哼、王尧小友，我看你倒也是个爽快人，我就不饶弯子了。老夫我由于一些原因，现在必须得要回那块地皮，不打算给姓周的开发了。为此，我需要你行个方便。”
“别啊...老先生，我就是一个大学生，何德何能给您行方便？”
多少猜到了会变成这样，但姜老头的话还是把我给吓了一跳。
老实说，我可经不住诱惑，属于几百上千块就能收买的小角色。但也就仅限于几百上千块了——几百块的方便往往都是小事，也在我一个大学生的心理承受范围内。但再往上加一位数，我都得心神不宁寝食难安；而姜老头这要行的方便，恐怕五位数不太能打的住。
“小子，别装傻了，我消息灵通着呢。这次去工地上检查，你是总负责人吧。虽然不知道胡玉儿为什么把这种重任委派给了你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但既然你负责，那找你就没错！”
“老先生您这是得到的假情报吧。我是负责人，但就是个挂名的啊，我怎么可能有左右检查结果的本事，真正干事的还是我那几个同事！”
“别着急，我当然知道你没那本事，不能让结果黑白颠倒。但作为负责人，你却有能力让这事儿吹了。到时去工地检查，不仅是你们的人，上面也会派来一位随行人员；你只要不协作、也不拒绝，就可以让他们闹个无功而返。对于妖怪袭人这事，上面从来都是非常重视的，容不了半点马虎。”
“可是...您都说了不容马虎了，那我这么拖着不也没什么实质效果吗？”
说到这里，姜别咯咯一笑，冲着门口一招呼；一名身穿孔雀蓝旗袍的成熟女性便端着一套精致的茶具，踏婀娜步伐走了进来，替我看上了新茶。
“果然，老夫找你没找错。刚才我还觉得你是装的，现在看来还真是个摸不着头脑的傻小子。”
“我都跟您说了...”
“听好了小子，这事情不在于工地里到底有没有鬼，也不在于那鬼有没有被抓到。重点在于，工地里有鬼的事情传了出去；如此一来，没鬼也成了有鬼。那变成了凶宅，姓周的自然不会硬着头皮继续开发。”
“这我知道，但现在不还只是传闻吗？”
“没错，但那是现在！如果工地的检查吹了，上面处于谨慎考虑，肯定会要求妖怪办替换负责人，重新进行检查。这一来二去两三个月就没了，而那工地资金充足、人员齐整的情况下却迟迟不肯开工，也不可能给出个说法，那么工地里有鬼的传言就站稳了脚跟。”
接着，姜别将茶杯往桌上一方，指向我。
“而你、这种初出茅庐的傻小子，自然是干扰第一次检查的最佳人选。你无法与上面派来的随行人员顺畅合作是情理之中，哪怕要怪罪也是怪到胡玉儿头上。王尧小友你则将钞票尽收腰包，岂不美哉？”
看着老奸巨猾的姜别，我留下一丝冷汗，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缓缓说道。
“老先生，可能您不知道...胡玉儿她...是我小姨，我不能干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
“哎、小子你怎么会这么想，什么叫做‘忘恩负义’。胡玉儿那顶多叫用人不当，最严重不过受到上面一通口头责备，而你一个小小的大学生为我姜别做了件事，可是受益无穷。”
“您太高看我了，老先生。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哪怕真的愿意，也完全没有把握可以拖垮那次检查，您押宝在我身上，实属不明智啊...”
“丧气的话就不要说了，我姜别看人一向精准，大半辈子过去了还没有过什么算得上失误地经历。你这小子我一眼就看出，不仅可以把那检查拖垮，而且是拖延方面的一把好手！”
老实说，被姜别这种大人物夸奖，一向以“配角”自居的我还是多少有些欣喜的。人都渴求着认同感，而被这种大佬认同更是令人心情畅快。
但我实在不能像小玉那样，安然自若的收下这份好处，然后接着职权便利替人做事。
不是不想。
而是不敢。
“姜老先生，您真的饶了我吧。我王尧从来胆小怕事，就没有...”
“胆小很正常，我在你这年纪也胆小，练练就胆大了。来、小莲，刚才我看这位王尧小友似乎很欣赏你，你陪他说说话！”
“别别别别别！”
我的呼喊还未奏效，那身穿孔雀蓝旗袍的成熟女性就走到了亭子的台阶前。
刚才就觉得这老头有些鲁莽，挥起手来都虎虎生风，但我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到这个程度。
也许这种交易对于他们这些有钱人来说司空见惯，但对于我一个小康家庭出来的大学生来说可实在是有些过于刺激了。
“怎么，难道王尧小友有金钱上的困窘？没关系，学生嘛、年轻时总归是穷过的。钱交给我来解决，小莲是赠送的。”
“别别别、千万别，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见我叫的像杀猪一样，姜别也挥手制止了小莲，有些疑惑的问道。
“莫非...小友你是有龙阳之好？”
“为什么会想到那去啊！我当然是喜欢女人的！”
“那是嫌弃小莲姿色欠佳咯？”
这时，那穿着孔雀蓝旗袍的小莲顺势帮腔，而我也脑袋一热，说出了最不该说的一句话。
“你都没我小姨漂亮！”
...
...
...
姜别盯着我，沉默了恐怕得有一分钟，脸上那慢慢的皱纹和老年斑才开始渐渐舒展。
“哦...”
他露出了一副“我懂”的微笑，用指头指着我，笑容也像慢慢绽放的花朵一样，越来越夸张。
“哦...！”
“我不是那意思，老先生，你别误会啊！”
“我还在奇怪。这么一来，就说的通了。”
姜别嗤笑着，将小莲招了下去，在八角亭里左右踱步。而我的心脏也跟随者他的脚步砰砰地跳，生怕这个脑筋过于活跃的老头子再给我整出来点什么惊喜。
“这样！这样如何，小友。我知道胡玉儿与姓周的有约在先，而你又不愿背叛自己的倾心之人，那么咱们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
“等会，说清楚啊，怎么就成倾心之人了！”
“...这个办法，我来出力，你到时只要跟我配合演出双簧，便能让你和胡玉儿双双免责。而报酬照样，你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话说到这里，我发现这老头已经听不进去我的狡辩了。
不对，为什么连我自己都默认是狡辩了！
深吸一口气，我本打算平稳心情据理力争，但却因为这吸进来的一口冷气让头脑变得清醒起来。
我突然意识到，小玉可是九尾狐啊，别的不说战斗力肯定有保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这老家伙聊些有的没的，先假意答应让他放走自己，然后从长计议不好吗？！
“老先生，您口中的办法是...？”
“简单，检查当日，我雇几个妖族的打手去寻衅滋事，你作为总负责人、只要以‘爱惜手下’为由让他们撤退，检查也不得不提前结束。这么一来，谁也不会怪罪你，更不会怪到你心爱的小姨头上。”
“‘心爱的’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