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平稳的忐忑

　　一切都结束了。
　　经过了高三拼搏的一年，挥洒汗水的两天，以及人生中最后一次无忧无虑的暑假。直到独身一人站在高铁站的检票口前，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一切都结束了。
　　我第一次离开自己居住的城市，前往他乡，一种奇妙的感触在胸中涌动，而身后冲着我挥手的父母则更是加重了这一状况。
　　我叫王尧，十八岁，生在一个平凡却又非凡的家庭里。
　　作为一名普通高校普通班里的成绩还算优秀的文科生，我实属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模拟考五百出头的分数距离一本太远，但让我就此放弃去走艺术生的道路却又心有不甘。最后，就像现在这样，选择了一所不上不下的大学，选了一个读完根本不知道出来能够干什么的专业。
　　我被夹在中间了。
　　“请有序入站。”
　　咔擦——
　　就在我愣神的工夫，旁边另一个检票口开了，队末的人毫不犹豫地便选择冲向了那边，成了新的队首，而原本排在中间的我，却因为这一愣神的工夫成了新的队末。
　　“啊...算了，反正早早进站火车也不会先开。”
　　我如此安慰自己，然后掏出了手机。就这队伍的长度，恐怕还得再排一会。
　　【加油哦，臭小子~】
　　微信里，老妈发过来一句鼓励的消息，配上了一个可爱的卡通狐狸表情包。我在同龄人中显得十分老气，而老妈则是有一副打破人类生理规则的年轻样貌。
　　哈哈、不过说来也是，她本就不是人。
　　没错，我的母亲是狐仙。
　　这是我们这个平凡小康家庭里唯一的不平凡，也是我们一家三口相约绝不会向外人透露的秘密。
　　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老妈每次出门都会化妆，但与其他女人不同的是，她会想办法把自己画的老一些；同时、每个月在美容院烫染头发也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不将头发染黑，老妈那原本如丝绸一般的银灰色秀发实在过于惹眼。
　　终于，经过了漫长的等待，我来到了检票口前。经过闸机后，我最后一次向父母挥手道别，心中不无一丝伤感。
　　不过...
　　“诶？”
　　被人流推进了站里，我没有时间仔细观察。但刚才，我似乎隐约看到老妈的头上有两个三角形的东西。
　　“她不能是在这里把耳朵给露出来了吧...？”
　　带着这般忐忑的心情，我坐上了火车，心里默默祈祷明天不要在头条上出什么灵异新闻。
　　◇
　　“唔啊...感觉不该睡那么久的。”
　　时值下午六点半，火车准时来到了历下城。
　　脑袋里昏昏沉沉，四肢也因为座位太挤感到一阵酸痛，再加上车内空气实在浑浊——毫不夸张地说，我感觉我现在快死了。
　　强行打起精神，拖着被父母强行塞了一堆无用杂物的超大行李箱，我来到站口四处环顾。
　　“没来吗...？”
　　按说，会有亲戚来这里接我。
　　毕竟当初选择历下城的大学，除了因为这里有个还算可以的二本外，就是因为家中有亲戚在此，可以剩下租房的费用、平日里也好有个照应。
　　【马上就到，刚才买水去了。】
　　微信上，那亲戚回话道。
　　老实说，在来之前我就问过父母，那亲戚是谁，但他们总是含糊其辞。什么你见了就知道了，什么小时候还抱过你你忘了吗——诸如此类的说辞层出不穷，让我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不过还好，起码之前通过我的一系列交涉，老妈还是将那亲戚的微信推给了我。对方说话挺直爽，感觉起来应该不会有太大代沟。
　　“呀、你就是王尧吧。”
　　啪——
　　背后被这么一拍，我也给惊得打了个哆嗦。
　　说实话我并不太习惯这种热情的寒暄方式，但却又很难拒绝，毕竟你很难去指责一个主动跟你要好的人。
　　“诶、我就是，那么您应该就是那位...”
　　转过身后，我连退五步。
　　如果说刚才被那么一拍，我的反应可以用“惊讶”去形容，那么现在、我的情绪则是货真价实的“天雷滚滚”！
　　“妈？！”
　　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一件粉蓝色的T恤，亮黄色的热裤，月白绑带高跟凉鞋；头发也没染呈现本来的银灰色，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笑眯眯的表情，与这身少女感十足的配色相得益彰。
　　一切都显得那么合适。
　　可是...
　　这女人孩子都十八了啊！
　　“谁是你妈？别乱叫啊！”
　　“嘿、你怎么还装起傻来了？”
　　深吸一口气，我走上前去仔细大量，心中暗自确信这绝对是一桩恶作剧。
　　我妈她一直是家里的麻烦制造机，大麻烦不惹小麻烦不断的那种，我怀疑我爸那逆来顺受的沉默性格就是被我妈折磨出来的——听说那男人年轻时还是他家中那一带的名人，而现在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一壶酒一碗豆就可以得到满足的中年人。
　　“我问你，你叫什么？”
　　平日里，我就跟老妈互相开玩笑惯了，这次她玩这么一票打的我也索性奉陪。
　　“胡玉儿，叫我小玉就行了。”
　　“不、不是，你这也太没创意了吧。就改了一个字。”
　　“很奇怪么？你妈是我姐，我跟她差一个字很正常啊。”
　　...
　　...
　　...
　　盯着她再三打量，我赶紧掏出了电话，而那头很快传出了杀猪般的笑声。
　　“您这是故意的吧...？”
　　咬着牙，我冲老妈问道。
　　可恶...我猜到了她会恶作剧，却没猜到恶作剧的方法。原来在暑假里死活都不肯给我透露那亲戚是谁，就是在这里等着呢！
　　【哎呀别那么小气嘛，大男子汉的，怎么样，见到你小姨了吗？】
　　“见到了，有一头跟你一样的银灰色头发。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小姨她不用染头啊？妈、你该不会是每个月借着‘隐藏身份’的名义，去美容院做护理吧。”
　　【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妈我是那种人吗？更何况，这家里谁管钱你没点数儿吗？你小姨那是老剩女了，别说孩子了连个男朋友都找不着，一直一个人住，鲜艳点也不碍事儿。】
　　piu——
　　只听见一声十分具有弹性的声响，对面那自称“胡玉儿”的女孩脑袋上就弹出了两个毛茸茸的东西。
　　是耳朵！
　　“老女人你说什么呢？！”
　　一把抢过电话，胡玉儿恨不得顺着信号过去理论一般，但我是知道的，那可是我妈...她是那种你越急她就越高兴的女人。
　　【怎么，不服气啊，那也没见你能找到个仨瓜俩枣啊。别的不说你可是九尾狐哎，跟我一样都是九尾狐哎，我们这一族从来都是男人抢着要，就没听过有落空里的，你能单身到现在也是绝了。】
　　“你、你你你...你这个丑八怪！”
　　噗——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胡玉儿这骂人的段位，多了不说，跟我妈恐怕差了不止几千分。但考虑到以后也好歹要寄人篱下，我还是得显得严肃一点。
　　【没错儿啊我太丑了，丑的当初凭职称涂山第一漂亮狐狸还是写的我‘胡仙儿’的名字，妹妹你这么漂亮怎么当时才第六啊。】
　　第一漂亮狐狸又是什么个鬼职称啊...这处处充满了违和感的对话实在让我难受极了，这就像有人在瘙你的脚底却又不能笑出来一样。
　　“你、你再骂？！你再骂我就打你儿子！”
　　“啊？！不、不是，这关我什么事啊！”
　　“这是迁怒！”
　　“别啊小姨我错了，妈你也少说两句，为儿臣的安慰考虑一下啊！”
　　终于，在我及时的劝解下，这俩姐妹的斗嘴没有酿成大祸、殃及池鱼。
　　而自称胡玉儿，这个理论上应该是我小姨的年轻女孩，也气的鼓着胸脯，一边走在前面一边对我解释道。
　　“听好了王尧，以后你就住在我家，但要约法三章。”
　　“三十章都行，您的地盘儿您说了算。”
　　“第一，你可以不付房租但得包揽家务。”
　　“合理！”
　　“第一点一，平日里七点要做好早餐，不允许连续两天重样。”
　　“您说了算...”
　　“第一点二，当我肩膀痛的时候无条件过来捶背，当我...”
　　一路上，从出站到上车，再到下车，胡玉儿的嘴就没听过。
　　我开始为刚才的慷慨后悔了。
　　“...第二点五三，不许在我面前提起你妈，尤其是有关容貌方面！”
　　“停、停，小姨，这么多要求是不是有些霸王条款了啊？”
　　“有么？我倒觉得很正常，还有、不准叫我小姨，太显老了。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叫我小玉！”
　　果然，这是报复...
　　看小玉那脸上故作无知的表情我就知道，这绝对是因为刚才老妈那一通电话而发起的报复。更有甚者，我甚至怀疑这是老妈恶作剧的延伸。
　　因为我看到这名长得和自己娘亲一模一样的女子必然惊讶，然后会打电话给老妈，而她则借机讥讽胡玉儿一顿，让她再迁怒与我。虽然这一套猜想没有任何证据可言，但我对于自己的老妈在这方面却有着莫名的信心。
　　这绝对是她故意的！
　　不过，走一步算一步啊...
　　拖着沉重的大箱子，我和小玉终于来到了她的住所，一座看起来似乎刚竣工不久的小高层。
　　21楼，是顶楼。
　　“就是这了。”
　　自从进入小区后，小玉便开始沉默起来。
　　打开门后一个走极简装修风格的客厅呈现在我的面前，屋内从沙发到电视到厨具餐桌都是清一色的黑白风格，主厅里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用一个类似吧台的设计将二者隔开却又能够遥相呼应，隔而不断。
　　“来吧，这是你的屋子。”
　　来到侧边的房间，小玉开门口便让开了身子，脸上居然有一丝不安。
　　这里如外面一样，十分干净，装修简洁。有一张床，被褥已经铺好了；还有一张电脑桌，上面摆着一些最基本的文具，但从文具的色调来看恐怕是女生用的——不知是小玉自己挑选的，还是她直接把自己的拿了过来。
　　而屋子嘴里侧有一扇窗户，鹅黄色的窗帘与我家的很像，一股宾至如归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还...喜欢吗？”
　　背着手，低着头，小玉缓缓问道。
　　“喜欢、太喜欢了！”
　　老实说，这实在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如果不是考虑到对方是女孩我真的想一把抱过去。
　　“谢谢你、小姨！”
　　“叫我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