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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一入江湖深似海五

归来江湖断魂处 纳兰阳朔 5262 Aug 8, 2021 8:07:40 AM

  糖大师看着后院中两座凄凉的大塔,叹息一声,道:“太宗皇帝盖这座悯忠寺后一百年,安禄山史思明这些将军镇守北京,在这寺中建了这两座大塔。后来安禄山史思明叛乱,几乎将唐朝推翻,幸亏唐朝此时还有一代名将郭子仪,引用了外国兵平乱,而且安禄山史思明又一再内讧,才算保住了唐朝江山。但是,唐朝终究还是灭亡了,安禄山史思明也早已经被杀掉,尸骨都不知道埋在什么地方,只是他们留下的这两座高塔还凄凉的存在。”
  提到安禄山史思明,信王朱由检却想到陕西流寇高迎祥。高迎祥举义旗反叛,不正像极了当年唐的安史之乱吗?朱由检心中痛苦,唐尚有郭子仪可以平荡四方,但是现在的大明朝呢?还有几个人,能够力挽狂澜阻击高迎祥呢?
  糖大师向前走,接着道:“一千年过去了,一千年的风雪与战乱,高高的悯忠阁已经倒塌了,但是悯忠寺还凄凉地存在着。改朝换代,早已经不是李唐的天下,有谁还能记得这些战死的孤魂?”朱由检也是长叹一声,道:“这也算是早期忠烈祠?”
  素酒素菜都早已经准备好了。酒菜并没有摆放在饭堂,而是摆放在了方丈室内。方丈室并不大,也很简单,靠墙一张简单的床,墙头一个大大的“禅”字。正墙上还挂着一幅字画,妙笔丹青。
  字画上写着一首诗,道:“百级危梯溯碧空,凭栏浩浩纳长风。金银宫阙诸天上,锦绣山川一气中。事往前朝人自老,魂来沧海鬼为雄。只怜春色城南苑,寂寞余花落旧红。”
  一张破旧的桌子摆在中间,酒菜就在桌上。
  方丈室本就不大,几个人勉强可以坐下,朱由检却看着那幅字画出神,道:“糖大师,这幅字画是何人所作?”糖大师道:“字画乃是老衲所做,但是这首诗却是他人所做。”糖大师接着开口道:“历史车轮前进,北京城也是五朝都城,随之也就多了人烟,也多了寺南的义地和荒冢。许多从外地到京城来的人,死在京城,不能归葬的,都一一埋在这边了。叶落归根,人死后连同棺材运回家乡,很不简单。他们生时不能回归故乡,死后埋骨于此,总希望有点家乡味,所以,这些坟地也渐渐的分区了……”
  朱由检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只听得糖大师开口道:“江苏人埋在江苏义地、江西人埋在江西义地、河南人埋在河南义地,不能明显分区的,也有许多义地可埋。至于富贵大户能够归葬的,都先把棺材停在庙上,在庙里的空房,摆上长板凳,棺材就放在上面。有时候这一放就放得很久,甚至没人再过问,仿佛被人遗忘了一样。有的棺木不好,会生虫子、出恶臭,庙里的人,也只好一再用厚漆漆它。漆不住的,也只好就地处理,沦入荒冢了,荒冢一多,也就分不清埋葬的是什么人了。”
  朱由检开口道:“独在异乡为异客,遍插茱萸还是少一人啊。”
  糖大师脸上带着略苦涩的笑,道:“北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寺庙就成为人们生死线上的一个过渡,寺庙的和尚,除了本身的出世修行以外。他们的重要职务,就是代人们生前解决人神问题、死后处理人鬼问题。”
  朱由检点点头,道:“糖大师久居法源寺,想必也是如此。”
  糖大师点点头,道:“法源寺是和其他寺庙完全不一样。它从唐太宗死前四年盖起,目的就是追念为国而死的先烈与国殇,它的悲凉萧瑟气氛,从它原始的悯忠字样就已表露。法源寺,它一开始,就表露了阴郁与苍茫。它日后的历史,也一再和这种气氛相伴。在它兴建后四百八十年,一个亡国的皇帝被人从南朝带回到这里,关到这座寺庙里面。”
  朱由校开口道:“大师说的可以那北宋的钦宗?”
  糖大师点点头,道:“他有着可怜的身世,他的父亲徽宗,艺术家的成分远多于皇帝,在位二十五年,把国家搞得一塌糊涂后,丢给了他。他只做了一年皇帝,金国兵就举兵打到了开封,就亡国了,然后做了三十一年的囚犯。他就是历史的替罪羔羊。在悯忠寺,他回想故国,在晓钟夕照里,过着痛苦凄凉的岁月。”
  朱由检却开口道:“正如南唐后主李煜的词,‘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袁崇焕等三人都没有动筷,都在听着糖大师讲那段历史。历史似乎非常遥远,但却又似乎距离很近。
  朱由检念一首李煜的词,心中却忽然感觉到隐隐的不安。躲在紫禁城的自己的皇兄是否也会像宋徽宗宋钦宗一样的命运呢?
  糖大师接着道:“法源寺也是真正和历史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它也真实的见证了历史朝代更迭变迁。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志士和法源寺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的关系。北宋亡国了,南宋也亡了,一个江西的进士谢枋得,那是和文天祥一样的人物,参加抵抗蒙古兵失败,妻子被俘。他隐姓埋名,在江湖上算命,他不肯用元朝的钱,只肯收米面等实物。倘若是给他钱,他就生气,丢在地下,人们都称他为怪算子,怪乞丐。后来被发现了,他逃到福建,藏身武夷山中。元朝统一后,为了宠络汉人,到江南访求宋朝的遗士,跟他合作,名单开出三十人,谢枋得在里面,邀功的官吏找到他,强迫他北上。到北京后,他被安置在悯忠寺。”
  朱由检却又开口道:“没有想到,这样一座普通的寺庙,竟然藏着如此的历史。今日,真是不虚此行啊。”
  糖大师接着道:“谢枋得看到寺里曹娥碑,想到曹娥这个为了找父亲的尸体,十四岁就自杀了的汉朝女孩,感慨:‘小女孩都能做到,我不能不如你啊!’遂把自己饿死在悯忠寺里。死的时候,六十四岁。”
  糖大师看着墙上的字画,道:“悯忠寺,就带着这样悲伦的身世,从历史走了下来。当悯忠阁还没倒塌的时候,一个生在元朝的第一个皇帝时候、死在元朝最后一个皇帝时候的老人张翥,就为它留下一首哀婉的律诗,也就是字画上的这首诗。”
  历史是最好的老师。
  糖大师看着那首诗,接着开口道:“蓟辽总督熊廷弼罢官入狱,传首九边。谁又曾知道他临刑前一晚上竟然就在老衲的方丈室内喝的酩酊大醉呢?”
  听得糖大师一言,袁崇焕心中却感觉到一阵苍凉。
  历史确实给熊廷弼总督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熊廷弼镇守辽东多年,换来的却是传首九边的凄凉下场。他又忽然想到自己,若不是佘逐末出手相助,想来自己也早已经成了多尔衮手下死士的刀下魂了。
  朱由检听着糖大师谈论熊廷弼的事情,又想到专权误国的阉党魏忠贤,想到避居深宫的皇兄朱由校。若不是如此,熊廷弼定然不会传首九边,寒了边关千万将士的心。
  糖大师心情沉重,接着道:“老衲曾经问过熊廷弼,为何还要惩罚自己喝那么多酒呢?老衲记得清清楚楚,当日熊廷弼脸上带着微醺的笑,但是他的笑却令人胆寒。你们没有见到,想来也无法领会。熊廷弼一双绝望的眼睛看着老衲,开口回答说,‘我喝的酩酊大醉,只是不想看到大明王朝的衰亡。虽然是自欺欺人,但是总比亲眼见到要心中舒服的多。’”
  朱由检轻叹一声,整个身子犹如陷入冰窟一样。一代名将,不能够战死沙场,却死在党争之事,但是自己却又无力改变什么。
  他看着桌上酒菜,忽然转换话题,开口道:“大师说了那么多,我等真是受益匪浅。我就用这杯酒敬大师一杯,更敬那些为了大明王朝而战死沙场的英雄。”话说完,他就提起桌上的那坛酒,但是酒坛却是空的。
  朱由检知道糖大师绝对不是一个吝啬的人,更不会用空酒坛来招呼客人,但是酒坛确实是空的。
  糖大师接过酒坛看了看,叹一口气,随手一扬,酒坛撕破了窗户纸就飞了出去,他开口道:“老衲寺中来了偷酒的老鼠,让给位见笑了。酒既然已经没有了,空留着酒坛也是无用,倒是不如丢掉算了。”
  一股劲风袭来,那个酒坛又从那撕破了的窗户中飞了进来,“当”的一声就落在了桌上,酒坛中却装满了一坛酒。
  酒香四溢,弥漫着整个方丈室。
  只听得窗外有人念诗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朱由检听去,知道那是一首《诗经硕鼠》。
  佘逐末听得此人言语,心底一惊,他对于这个声音感到陌生却又熟悉。那分明就是神龙子的声音。
  糖大师见到这坛子酒,心情似乎愉悦了许多,哈哈一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难道我的方丈室还容不下一个你吗?”
  只听方丈室外之人答话道:“你的方丈室内太狭小。室内这几个人已经坐满。再说我身上脏兮兮的像个乞丐,害怕各位不习惯我身上的臭味,还是不要进去凑热闹的好,免得扰了各位饮酒兴致,岂不糟蹋了一坛好酒?”糖大师点点头,道:“我的小庙确实盛不下你这尊大佛。你既然不愿进来我也就不再强求了。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室外的人听着糖大师念一句李清照《声声慢》的词,忽然想起晋刘伶《酒德颂》,开口接着道:“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知。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如此能够天为被,地为席,你不觉得更好吗?如此天气,你们却要憋在屋内,真是不会享受人生,倒也作践了这大好天气。如此光景,好好晒晒太阳,祛除祛除晦气,岂不更好?”
  糖大师点点头,道:“你四海为家,随遇而安,江湖一行者。但是我们却都有家,为什么还要天为被地为席呢?”室外人接着摇摇头,轻叹一声,但是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内心的痛苦。他也曾有过家,温馨而惬意,但是一切都随着自己洒脱不羁而灰飞烟灭了。他开口道:“小小的方丈室,憋闷的很,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是更好吗?”糖大师道:“你真的不想进来吗?”
  室外人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知道我不喜欢和文人墨客在一起。我最讨厌就是文人墨客穷酸相。更不喜欢和朝廷的人有往来,若是惹上麻烦那就更不妙了。我可不想被那群狗仗人势的锦衣卫用铁链子带进大牢。”
  朱由检等人听着糖大师和窗外人的对话,就像是两个人在演戏一样。但是所有人都并不清楚窗外的人是谁。糖大师乃是得道高僧,莫说京城之地,就是整个江湖都要给其三分薄面。屋外的人竟然敢如此说话,想来定然是糖大师极为要好的朋友。
  糖大师看看桌上那盘辣炒豆腐,手轻轻一拨,那盘炒豆腐又从划破的窗户飞了出去。只听室外的人开口道:“糖大师还知道我喜欢吃你的辣豆腐?但是现在我却想吃肉了。”
  朱由检微微一笑,对着窗外道:“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不是吗?既然大家都是糖大师的朋友,为何不能够进来一叙呢?”室外的人沉思一下,道:“浇树浇根,交人交心,你们处于朝堂之上,我却在江湖之野,这样的朋友还是不要交的好。免得到时候,你为难我也不好过。两边都尴尬的事情……”他欲言又止,话并没有说完。
  潇湘子听不得有人对朱由检不敬,已经破窗飞了出去,眼前的一切却令他大吃一惊。一位披散着长发,身上穿着一件用百十块残布缝合而成的乞丐服的汉子竟然就躺在大雄宝殿的殿顶琉璃瓦上,他身上还背着一个用破旧烂布缝合而成的布兜。他分明就是在天仙阁酒楼被锦衣卫田尔耕带走的那个醉酒的乞丐。
  他的手里还端着糖大师送出的那盘辣炒豆腐。殿顶上还有一坛酒,散发着醇正的酒香。
  潇湘子摸了一下胸前,那柄飞刀还在,但是他却不能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神龙子。江湖传言,神龙子和雪鹰子天山一战后消失于江湖,下落不明,是生是死,无人知晓。如果他真的就是神龙子,他为什么要故意让锦衣卫的人抓走?他留下那柄飞刀又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不是神龙子,那么他又是谁?
  潇湘子翻遍记忆中的所有江湖人物,都没有这样一个邋遢的人存在。
  乞丐汉子闭着眼睛,沐浴着阳光,轻轻捏一块豆腐放到嘴里,却开口道:“你是名剑山庄剑八仙的韩湘子?名剑山庄待你不薄,却不曾想你竟然也会逃离名剑山庄。鬼影子盗取妖刀‘天问’,剑武子又没有怪你。我实在搞不清楚,你们为什么不在名剑山庄呆着,却要到这京城的是非之地来。”
  潇湘子冷冷的看着他,他似乎对自己的一切都了若指掌,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透明的一样,但是自己对他却知之甚少,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潇湘子听他讲到鬼影子盗取妖刀“天问”一事,想到自己逃离名剑山庄却是鬼影子所赐。若不是鬼影子进入剑阁盗取妖刀,说不定就会终老于名剑山庄。但是现在自己却像是一条流落江湖的丧家狗。
  他心中顿时感到愤慨难平,对着乞丐汉子道:“你是神龙子?”乞丐汉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抓起殿顶上那坛酒,就倒进自己口中。却听得潇湘子冷哼一声,接着道:“你和鬼影子就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是你喝再多的酒麻醉自己,但是也无法掩盖鬼影子盗取妖刀‘天问’的事实。名剑山庄屹立江湖几百年,却因为你们,成了整个江湖众矢之的。你们才真的是刽子手,杀人犯。总有一天,你们会得到报应的。”
  乞丐汉子忽然停下,随手一丢,手中的酒坛子跌落在殿前摔得粉碎。半坛子酒散满地上,醇香酒气却将丁香花的香气遮掩了。
  乞丐汉子哈哈一笑,但是他的笑却听起来如此凄凉,他开口道:“江湖上都知道韩湘子懂音律,会吹箫,却没有想到,嘴皮子的功夫也是如此了得。”潇湘子轻蔑一笑,开口道:“韩湘子已经死了。”乞丐汉子“哦”的一声,开口接着道:“你手上拿的却是韩湘子的玉竹箫?”潇湘子没有否认。乞丐汉子接着道:“你是潇湘子也好,韩湘子也罢,这些都并不重要。但是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这就不好了。”潇湘子冷笑道:“我不是强盗也不是小偷,却不知道,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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