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众里寻刀千百度十五

　　名剑山庄，鬼影子已经中了剑尊一剑。剑氏宗祠，鬼影子已经中了雪鹰子一掌。破旧义庄，鬼影子已经和杨堂韩冰的蝙蝠老鼠军激战一场。
　　鬼影子的体能已经耗尽，唐突的毒也已经传遍他全身，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坚持。唐突右手又是一掌，鬼影子就像是影子一样跌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一块石头上。
　　石头都要被撞碎了。
　　唐突的脸已经涨红，喘着粗气，自己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又走回来。原来活着是如此没有美好的事情。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鬼影子，他不知道鬼影子到底是生是死。他已经没有勇气再走过去，他坚信，鬼影子中了自己的毒，一定不可能活下去的，那就已经足够。他的目的就是要让鬼影子死，不管用什么方法。
　　唐突转身就想要走，他却站在原地就像是一根木桩钉在那里没有动。
　　一阵阴风刮过，一股巨大骇人的杀气弥漫着官路。一道黑影从唐突面前闪过，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唐突的腰带却断掉了，裤子不经意就掉了下来。唐突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他向四周看去，仿佛有无数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他顾不得自己骑来的牛，提起裤子就向远处奔去。唐突并不想死，没有人想死。
　　马蹄声起，一辆马车从官路远处飞奔而来。杨水仙就驾着刚刚鬼影子驾过的那辆马车，冲过黑幕薄雾，在鬼影子身旁停了下来。
　　杨水仙跳下马车，看着全身已经变黑的鬼影子。她忽然觉得鬼影子很是可怜，暴尸荒野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刚刚燃起的仇恨的火焰就渐渐的平息了。
　　她忽然又想起了神龙子，那个一直深藏在内心的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神龙子为了自己，竟然真的消失于江湖。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呢？他现在过得还好吗？他是否也会像鬼影子一样呢？
　　杨水仙不敢再想下去。她的心已经被无形的刺痛了。
　　“你可以杀了他，替你父亲报仇，还有那些因为他而冤死的东林党人……”癫大师就蹲在鬼影子身旁。他一边脱下套在身上的那件宽大的黑袍子，一边开口对杨水仙说道：“今天可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将他送回蝴蝶谷，以后可是真的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杨水仙看着躺在地上的鬼影子，又看看癫大师，开口道：“我今天却又不想杀他了。”癫大师很是奇怪，道：“你不想为你父亲报仇，不想为那些什么东林党人报仇吗？”
　　杨水仙看着鬼影子，他虽然中了毒，受了重伤，但是毕竟他还是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杀手。
　　杨水仙开口道：“我能杀得了他？”癫大师点点头，诚恳的道：“现在，他和一个死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是个三岁的孩子都能杀了鬼影子，你不能还是你不肯？”杨水仙道：“趁人之危可不是江湖人的好习惯。”
　　癫大师不相信这句话是从杨水仙嘴里说出来的，哈哈一笑，道：“你不是江湖人。”
　　癫大师将那件黑袍子丢在地上，看看自己身上的那件破旧的烂衣衫，接着道：“还是自己的衣服穿着舒服。”他仔细看看鬼影子身上的伤，手指在鬼影子鼻下探试了一下，道：“还有一口气尚存，还死不了。”癫大师看着杨水仙，开口道：“你若真的不杀他，那么老夫我就要救他了。”
　　话未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小药丸，道：“雪鹰子这个老匹夫，真是太抠了，每次都只给一颗天山雪莲子，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今天我将这颗送给了鬼影子，如果哪天我受了伤怎么办呢？”他虽然满嘴埋怨，却毫不犹豫的将天山雪莲给鬼影子喂了下去。
　　天山雪莲，又名“雪荷花”，具有独特的药理作用和神奇的药用价值，人们奉雪莲为“百草之王”、“药中极品”。但是在癫大师眼里，却成了不值钱的东西。
　　他绝对不能让鬼影子死在自己面前。
　　如果神龙子知道自己见死不救鬼影子，定然会勃然大怒。虽然鬼影子做了很多令江湖所不齿的事情，但是他毕竟还是从蝴蝶谷长大的孩子，更是神龙子的玩伴。
　　杨水仙接着问道：“这颗小药丸能救鬼影子的命？”癫大师摇摇头，道：“你以为天山雪莲真的如江湖传言一样能够起死回生吗？那不过就是神话传说中骗人的。这粒莲子只能给他续命，让他多活几天而已。”杨水仙问道：“这么说来，他必死无疑了？”癫大师道：“那就要看他的运气了。如果能在七天之内将他送回蝴蝶谷，可能还有一救。”
　　杨水仙喃喃自语道：“蝴蝶谷，蝴蝶谷……”
　　她又开口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去蝴蝶谷呢？”癫大师点点头，道：“你想去蝴蝶谷？”杨水仙开口道：“蝴蝶谷，桃花源，紫竹林是个江湖人都向往的地方。我倒想去看看呢？”癫大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入蝴蝶谷的。”杨水仙忙问道：“你也不能进吗？”癫大师道：“江湖上还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不过你呢，就一定进不去了。”
　　癫大师忽然转口看着一脸茫然的杨水仙，接着道：“如果你真想进入呢，也不是没有办法？”杨水仙瞬间脸上带着笑，急切问道：“什么办法？”癫大师很是为难道：“办法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乖乖的做我的徒弟，那就可以了。”杨水仙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开口道：“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我都不要理你了。”
　　癫大师哈哈一笑，伸手将鬼影子抱上了马车，自己坐在车辕上驾起马车。杨水仙没有动，癫大师自然知道杨水仙的心理，知道她心底仍然记挂神龙子。
　　他对杨水仙道：“你不上马车，怎么去蝴蝶谷呢？”杨水仙脸上露出了笑意，她知道癫大师一定会带她进入蝴蝶谷的。
　　蝴蝶谷虽然并不能够比肩江湖七大家，但是却绝对可以傲视于武林。如果说南仙翁归隐昆仑山后，江湖上还有能够救死扶伤，可以妙手回春的，那个人一定就是蝴蝶谷的季明珍。
　　她的女儿花仙子继承其衣钵，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何况，神龙子和鬼影子都是从蝴蝶谷走出来的。花仙子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救治鬼影子。
　　七天。
　　七天之内定然是要将鬼影子送回到蝴蝶谷的。
　　杨水仙虽然无法原谅神龙子，但是她却想再次去看看神龙子曾经住过的地方。也许，只有从那里，才能感受到神龙子的存在。
　　杨水仙听得癫大师一言就钻进了马车。癫大师开口道：“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乖乖的求着我做我的徒弟。我想，离那天已经不远了。”
　　杨水仙在马车中长哼一声，但是心底还是高兴的。
　　癫大师驾着马车，沿着官路前行，一边走还口中破口大骂，“鬼影子啊鬼影子，你简直就是一个王八蛋。有一个仙子姐姐，有一个神龙哥哥，怎么就不满足呢？剑阁也是你来的地方吗？就算是神龙子，想来也没有胆量去那剑阁盗取那柄妖刀啊？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害的老夫成了你的马夫？想当年，神龙子想给我当马夫我还没有看上他呢……”
　　杨水仙听他不住口的骂，很是不高兴，道：“你这么骂他，他反正又听不见，你骂他有什么用吗？”癫大师点点头，道：“你老爹死了，你又找不到神龙子，心中却还总想着报仇，又有什么用呢？”
　　杨水仙也不说话了，她已经没有话可说。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她就将这一切仇恨都算在了神龙子和鬼影子身上。
　　“阿癫，我的宝贝，不要在躲了，我知道你在这里。”黑夜中的远处传来话语之声。
　　癫大师听到这句话，就像是孙悟空听到了紧箍咒。
　　他勒紧马缰绳，对着车中的杨水仙道：“你来驾车，我有些私事要去处理，我先走了，我们在蝴蝶谷口见。”话未说完，癫大师已经在二三十丈外，消失在黑幕中。杨水仙看着癫大师狼狈逃离的样子，心中感到甚是好奇又好笑。心中的不快似乎也随着癫大师的离开而离开了。
　　一阵风吹过，一位面目憔悴，头发花白，身穿一件破旧衣衫的老婆婆手持一根龙头拐杖就站在马车前。杨水仙自然知道这位老婆婆就是疯婆婆。但是她却不知道癫大师行走江湖几十年，就连名剑山庄庄主都将他视为上宾，怎么见了疯婆婆会像见了猫的耗子一样闪躲呢？
　　疯婆婆看着驾着马车的杨水仙，道：“臭丫头，我的阿癫呢？你又把我的阿癫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杨水仙看着疯婆婆，开口道：“你认为我有本事将癫大师藏起来吗？”
　　疯婆婆掀开车帘，车里确实躺着一个人，鬼影子当然就躺在车里，癫大师却绝对没有藏在车里。
　　疯婆婆看看鬼影子，对杨水仙道：“小姑娘的眼光不错嘛，英雄配美人。”杨水仙听到却不高兴了，脸色变的难看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受人之托将他送回到蝴蝶谷的。”疯婆婆紧皱着眉头，道：“蝴蝶谷，小花家的蝴蝶谷。这个人是谁？”
　　杨水仙当然不清楚什么大花家小花家，她开口道：“鬼影子。”疯婆婆哈哈一笑，道：“我就说嘛，江湖上有谁能将神龙子伤成这样啊。原来是鬼影子，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神龙子”，杨水仙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那个曾经让她刻骨铭心魂牵梦绕的名字，曾几何时，又让她恨之入骨的名字。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脸已经发红发烫，她的心也已经跳到厉害，血液都加快了流动。
　　能够跻身江湖前三名的鬼影子，在疯婆婆眼中却成了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疯婆婆看看杨水仙，道：“你又是什么人，又是谁让你将鬼影子送回蝴蝶谷的？”杨水仙想到癫大师对其害怕至极，却又不清楚两个人之间的故事，自然不想将癫大师托付之事相告。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疯婆婆哈哈一笑，道：“江湖人见了老太婆都恭让我三分，就算是神龙子那臭小子，见了我也要尊称我一声婆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是第一个敢对我顶嘴的人。”
　　杨水仙知道疯婆婆说的话也绝不是胡说八道的。但是她却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开口都会谈论到神龙子。神龙子行走江湖，三教九流朋友遍布天下。终究因为杨水仙初入江湖，涉世未深，自然无法想象神龙子能够有如此朋友。更何况如此疯疯癫癫的一个江湖客。
　　疯婆婆接着开口道：“小丫头，我倒是开始有点喜欢你，不如你来给我做徒弟如何？”杨水仙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江湖闻名的疯癫二老，见了面就要收人做徒弟。
　　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很高兴的就会拜疯婆婆为师，但是杨水仙却不是“什么人”。
　　她开口道：“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呢？”疯婆婆没有想到杨水仙会反问自己，一愣接着道：“不为什么，老太婆我想收你做徒弟，就这么简单。你知道有多少江湖客想拜我为师，我都不会拿正眼看他们。”
　　疯婆婆的话绝对不是胡说八道。
　　五十年前，她也算是江湖第一美娇娘，论武功，论家世，绝对不输给任何一位。
　　杨水仙想了一下，道：“让我做你的徒弟可以，但是你要先做一件事情，至少你要让我知道你的武功是不是真的那么好才行啊。”疯婆婆似乎来了兴致，道：“你认为做什么事情才能够证明呢？”杨水仙道：“其实，也很简单，你只要先要问问癫大师，就可以了。”疯婆婆吃惊不小，问道：“我的阿癫，他在那里，你知道他在那里？为什么我还要问问他呢？”
　　杨水仙脸上露出笑，笑的就像是一朵盛开的水仙花，开口道：“因为他也要收我为徒。”
　　杨水仙的话很简单，区区几个字，但是就是这几个字却像是一根根的针扎疼了疯婆婆。疯婆婆道：“好一个阿癫，看我找到你怎么收拾你。”她的话说完，也已经飞了出去，消失在天边。
　　杨水仙看着消失的疯婆婆，却又感到了一丝丝的凄凉。她不知道两个人的疯癫是真是假，她更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游戏人生。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如此的蹉跎了一生的岁月，竟然还乐此不疲。难道这就是他们的爱情和人生吗？
　　那么自己的人生又是什么样子呢？如果父亲还没有死，如果神龙子还在自己的身旁。但是，这一切却都仅仅是如果……
　　杨水仙忽然间又想起来神龙子。
　　他们曾一起赤脚漫步在沙滩享受海的波澜，沙的柔软，神龙子还曾经游到深海给自己寻找蚌珠。他们也曾一起手牵着手去看日出东方，他们曾一起登楼望远，偎依在一起，看江水翻腾，去欣赏落日余晖。
　　但现在，她却不知神龙子在何方。她又有了心痛的感觉。她多想再看神龙子一眼，但是这一切却都已经成了奢望。
　　神龙子给她讲过很多江湖的故事，但是杨水仙最爱听的还是关于神龙子自己的故事。
　　他走过南，到过南海淘过金，去澳门偷喝过葡萄牙人的葡萄酒。他到过北，翻过大兴安岭到达过极寒的漠河，曾滑过雪橇去长白山挖过人参。他去过东，曾经驾着一叶扁舟去海外寻过仙山，在海上漂流了七天七夜。他下过西，跟随商队骑骆驼穿过沙漠去吐鲁番吃过葡萄，沿着丝绸之路到过波斯。
　　他曾爬过最高的山，涉过最深的水，吃过最辣的菜，喝过最烈的酒，耍过最快的刀，骑过最烈的马。当然，他也杀过人，但是他杀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
　　但是自从父亲过世，东林党遭受劫难，神龙子就消失在江湖，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杨水仙多想神龙子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轻轻抚摸一下他的脸，轻轻靠在他宽阔有力的臂膀中，享受情人的温暖。但是这一切，都像是水中花，镜中月。
　　神龙子，神龙见首不见尾。
　　杨水仙轻轻的擦拭过要流出的眼泪。她就又抓紧马缰绳，她要将鬼影子送回蝴蝶谷。
　　蝴蝶谷是神龙子的家，也许到了蝴蝶谷就能看见神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