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出师未捷身先死一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密云县地处燕山南麓，华北平原北缘，是华北平原与蒙古草原过渡地带。为中原地区至东北、蒙古地区的交通要道，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有“京师锁钥”之称。
　　神龙子就站在燕山之巅，口中念着苏东坡那首《江城子·密州出猎》。深秋的冷风就像是锋利的刀，肆无忌惮的捶打着他的身体。他并没有动，慵懒的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斜倚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上。他的脚下还放着一坛子未开封的好酒。那是他从皇宫之中拿出来的。他的一双眼睛就看着山脚下匆匆而过的大明将士。
　　那是袁崇焕督师蓟辽的部队。
　　明崇祯帝朱由检把大明江山的全部希望就都寄托在了袁崇焕一个人的肩头。神龙子却不知道他能否接住这副重担，抵挡的住多尔衮的满洲铁骑，能够直捣盛京……
　　袁崇焕在崇祯帝朱由检面前夸下海口，五年之内平定辽东。若是努尔哈赤的时候，五年平辽尚可。但是现在满洲后金早已经今非昔比，皇太极多尔衮等已经羽翼丰满，由一支山雀变成了雄鹰。满洲八旗绝对不亚于当年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两军交战，结局未定。历史的天平会倾向于谁呢？
　　神龙子忽然想起了蓟辽总督熊廷弼，最后落得传首九边的悲惨命运。若是袁崇焕能够击败满洲鞑子，收复辽东则罢。倘若是不能够如期荡平满洲鞑子，等待他的命运又是什么呢？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神龙子的思绪。他回头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杨水仙。杨水仙走近神龙子，将手上的一件大衣披在神龙子身上。她就静静的站在神龙子身后，看着山脚下出征的将士。只听得神龙子慢慢开口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神龙子所言，乃是《大风歌》里面的一句歌词，这是汉高祖刘邦在击破英布军以后，回长安时，途经他的故乡沛，设宴招待家乡的故交父老。刘邦酒酣时自己击筑而歌，所作慷慨豪情的高歌。
　　汉朝人称这篇歌辞为《三侯之章》，后人题为《大风歌》。
　　杨水仙并不了解政治，虽然自己的父亲曾经升任左都御史。听得神龙子念起汉高祖刘邦这首《大风歌》，知道神龙子心中却是更有所指。神龙子并没有言明，自己也就不便挑破。
　　神龙子看着杨水仙，脸上露出的却是苦笑，接着道：“袁崇焕督师蓟辽，能否抵住多尔衮的满洲铁骑？大明朝内忧外患，朝堂之上又有几人能够忠君爱国，真是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杨水仙脸上也露出笑意，开口道：“当年，滕子京重修岳阳楼，请范仲淹作记，他在<岳阳楼记>中讲到‘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神龙子哈哈一笑，道：“因为当年范仲淹和滕子京同是被贬之人，因而有共同的思想情感，所以文中满载述志励友之情。如此既表现作者忧国忧民的远大抱负，又表达对好友的慰勉和规箴之意。我深处江湖之远，却绝对不会忧其君。我只是江湖一个匆匆过客，我现在只想陪着你浪迹江湖。”
　　话说完，他便伸手将杨水仙紧紧抱在胸前。杨水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但是眼角却已经流出来泪，那是幸福的泪。只听得神龙子在她耳畔道：“大明朱家江山也好，满洲鞑子问鼎中原也罢。江湖，依然还会是江湖。江湖，也永远都是江湖人的江湖。”
　　“救命啊，杀人了。”忽然间听得不远处传来凄惨喊叫声。
　　神龙子和杨水仙相视一眼，便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踏步而去。只见的燕山山麓密林深处，一位身穿官服的汉子被捆绑在一棵大树上。他的脸上印着大大的手掌印，眼泪鼻涕沾满脸，而嘴角流着血，身上已经被皮鞭抽打的裂开了十几道血口。
　　他的身旁站立着三四个手持长刀的汉子。神龙子定眼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手持长刀的汉子竟然是十三楼的呼延啸，舒忘祖还有马星空和杨先开。
　　神龙子看一眼杨水仙，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将朝廷官员捆绑，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真的会对这官员进行鞭打。此事若是传到朱由检耳朵中，不免会对十三楼产生误会，说不定还会发兵进行清剿。呼延啸扬起手中马鞭欲要继续抽打，似乎要将心底不悦全部发泄到这名官员身上。他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手中马鞭却已经不在了。
　　众人看去，也都是一惊，脸色也都是一变。他们没有想到会在此处见到神龙子。
　　神龙子轻轻甩打着手中马鞭，“啪啪”之声响彻山林。神龙子斜眼看着几个人，又看着捆绑在树上的人，开口问道：“你们真是胆大妄为，竟然敢如此对待朝廷官员。你们楼主是否知道你们如此呢？”杨先开捋捋山羊胡，笑着开口道：“我们不过是想为楼主出口恶气。若是他知道了，想来也不会怪罪我们。”其他三人也都随声附和。
　　神龙子看着被打肿脸的官员，开口问道：“他是什么人？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李自成，让你们如此记恨？他这柔弱的身子，可还能够承受你们如此鞭打？”呼延啸“啊”的一声长啸，就像是一只呼啸山林的老虎。他忽然间出手，啪啪两巴掌就扇在那位官员的脸上。
　　只听得杨先开冷冷的笑道：“这位乃是当朝监察御史毛羽健。”神龙子知道御史虽是小小七品，地位却很特殊。向下，可以自己做主处理地方官，大问题直接报告皇上。向上，有权以小制大，查办朝中大员。而且，御史的政治前途特别好，只要外放，出任四品知府都不算提拔。
　　神龙子却甚是不解，一个朝廷的监察御史怎么会得罪了李自成。
　　杨先开脸上带着一丝笑，笑的却有些两人感到猥琐，开口接着道：“就是这个毛羽健，竟然向皇帝老儿上书，建议裁撤驿站……”神龙子想到那日他们欲要刺杀袁崇焕，听他们在法源寺念叨李自成失去驿卒的活计。听得杨先开一句话，明白了其中道理。
　　神龙子看着毛羽健，看着他被打成猪头的脸，也是一笑，开口问道：“你一个小小监察御史，竟然会给朱由检上书裁撤驿站？”毛羽健并不认识这几个江湖客，更不认识神龙子。他们竟然胆敢如此侮辱朝廷命官，他更没有想到神龙子竟然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如此之举，乃是藐视朝廷，更是藐视皇威，比起兵造反的高迎祥和张献忠更加令人气愤。
　　自己呢，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官员。没有实力的气愤也只是气氛而已，并没有能够有任何的改变。
　　毛羽健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众人。但是他心中却早已经把众人十八辈祖宗都骂了一个遍。他想要开口，却又害怕言多必失。倘若是一句话说错，惨遭他们毒手，丢了性命，那就更不值得。他心中暗想，若是老子侥幸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回到京城，定然派锦衣卫将你们这一群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呼延啸自然不知道毛羽健心中所想，接着开口道：“你可知道，你的一道奏折，害的多少人丢掉了赖以生存的饭碗？”毛羽健脸已肿胀，疼痛难忍。但是他却还是慢慢裂开嘴，带着哭腔，慢慢解释道：“裁撤驿站，能够省下几十万两银子。辽东之地，还有我几十万大明将士几个月都没有领饷了。若是他们不堪承受，全体哗变。满洲鞑子就可以乘机南下，到时候……”他的话没有说完，竟然大声大哭起来……
　　他的哭也许可以感动天地，感动皇上，但是却绝对无法感动这些江湖草莽……
　　神龙子虽未被感动，却还是有些触动。
　　神龙子知道，驿站原本只为递送使客，飞报军情，转运军需物资。但是历经大明二百年，早已经名存实亡。驿站成了朝廷大小官员外出享受的一种免费服务。这个公开的秘密也许只有崇祯朱由检不知道。但是经由毛羽健顶着朝中官员压力上书，裁撤掉驿站，确实可以省下不少银两。
　　谁能够知道，省下的这些银两是否能够到达辽东阵前，发放给大明将士呢？神龙子看着毛羽健，想到已经出征的袁崇焕部队……
　　只听得“啪”的一声，呼延啸又是重重一巴掌打在毛羽健的脸上。呼延啸欲要再出手的时候，却被神龙子拦下来。神龙子开口道：“你再下手，就要把他打死了。他毕竟也是朝廷命官，他是看到了驿递中的弊端，方才上书裁撤。”舒忘祖却奸笑着道：“毛蛋子，你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但是你上书裁撤驿站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呢？你敢说出口吗？”
　　神龙子听得此言，料定其中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并没有开口问，因为他知道，呼延啸等人定然会将这件事情讲明。毛羽健似乎被人点到了软肋，身体不禁颤抖。只听得杨先开哈哈一笑，道：“你上奏折裁撤驿递，还不是因为你们家的那只母老虎吗？”
　　呼延啸又是一声长啸，贴近毛羽健，脸上带着笑，开口道：“我呼延啸，就喜欢母老虎。”话说完，几个人都是哈哈一阵大笑。
　　神龙子大惑不解，毛羽健作为监察御史，上奏折本乃是分内之事。此事怎么又会牵涉到他老婆呢？神龙子一脸迷惑，马星空指着毛羽健开口道：“监察御史？官职倒是吓人的很。但是谁又知道，就是这位监察御史，竟然是个怕老婆的主。”
　　杨先开点点头，接着道：“毛羽健，你堂堂一个监察御史，想要讨个小妾都还要偷偷摸摸的？”杨先开也看着神龙子，接着道：“这位毛大人，也算有些胆识，当年因为弹劾阉党而被撤职，也算是风光一回。朱由检这小儿登基，启用被贬官员，又让他恢复了原职。”
　　舒忘祖冷笑一声，似有嘲笑之意，接着道：“但是他却偏偏娶了一个河东狮母老虎。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但是他却偏偏喜好女色。”毛羽健被人戳中了要害，就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
　　呼延啸也开口道：“我们的毛大御史趁着老婆不在京城，竟然包养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发誓要将其娶进门。但是没有想到，那河东狮却突然从湖北老家来到京城。可怜那水灵的姑娘，竟然被他老婆打个半死。真是可怜……”马星空嗤笑，道：“最可怜的自然是我们的御史大人，竟然被罚跪一天一夜。这些事情若是传到朝堂之上，不知道毛大人还有何颜面呢？”
　　毛羽健听到他们说话，心头却跳动的厉害，不知道他们如何能够知晓这件事情。这些人竟然比锦衣卫都要厉害。
　　舒忘祖轻轻拍打着毛羽健的脸，看着众人接着道：“后来才知道，他老婆能够如此快速的到达京城，竟然就是因为设立在全国各地的大大小小的驿站。他那老婆就是假借我们毛大人手中职权，开了后门，让各地驿站一路将其护送回京……你认为自己的无妄之灾都是六百里加急的驿递造成的。”舒忘祖懒洋洋的伸伸胳膊，道：“你是恨透了这些大大小小的驿站，因此一本奏折上疏皇上，废除驿递制度，撤销各地驿站。你老婆利用驿站之资，你分明就是为了泄愤而裁撤这属于过河拆桥啊？”
　　神龙子听后也都有些哭笑不得。对于驿站，毛羽健夫妇二人就像是在演戏一样的。
　　呼延啸气愤的长啸一声，恶狠狠的开口道：“你可知道，就因为你的一道奏折，多少人失去了赖以存活的饭碗呢？节省银两确实不少，但是真正能够到达辽东前线将士手上吗？”舒忘祖开口道：“说不定都进了我们毛御史的钱袋子里了。到时候，我到要过去看看他们家里到底存了多少金银珠宝。”呼延啸也是一笑，开口：“我也想要看看他们家那位母老虎到底有多虎？”马星空眉头一皱，双眼一横，开口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今天就结果了他性命，也算是给楼主一个交代吧？”
　　其他几人也都看着神龙子，似乎在征求神龙子的意见。
　　神龙子看着毛羽健，长叹一声，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若是出手相救，定然得罪十三楼的几位堂主，却又不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杀害朝廷命官。
　　呼延啸看着神龙子为难，抽刀在手，开口道：“神龙子，你可以闭上眼睛。杀人，并不是什么难事。你就当没有来过这里，没有见过这个人就是了。”话说完，举刀就要劈向毛羽健。毛羽健知道没有人会来救自己，索性闭起眼睛，等待死亡降临。但是他心中却后悔至极。若是知道今天会落得如此下场，定然不会上疏皇帝，裁撤驿递。但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住手”，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止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去，脸上都是一惊。只见的琴老和画老陪着李自成走了过来。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李自成走近毛羽健，叹息一声。他竟然亲自动手解开了捆绑毛羽健的绳索。他转头看着几位堂主，怒喝道：“你们竟然敢如此对待朝廷命官，真是可气可恨。幸好御史大人并无大碍，若是不如，我定然不会饶了你们。”
　　李自成看着神龙子，开口道：“裁撤驿递，我心中虽有不愿，但也没有办法。”他又看着毛羽健，道：“只希望节省下的银两能够用在平定满洲鞑子的大业上，切不可中饱了别人的私囊，冷了前方将士的心。”毛羽健虽然并不认识李自成，更不知道李自成就因为自己一道奏折而失去驿卒的事情。但见他器宇轩昂，说话掷地有声，寥寥几句话竟然能够震慑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客。
　　毛羽健心中却似明静，知道此人乃人中龙凤，他日定能够飞黄腾达。他想要开口与其结交，但是身旁的几位江湖客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仿佛随时都会出手取了自己性命。只听得李自成接着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还望御史大人能够大人大量，不与我等江湖人见识。”
　　毛羽健想要报仇却又不能。他脸上带着苦笑，却又不方便说话。神龙子看着一脸尴尬的毛羽健，开口道：“你还是快些离开这里。若是这些人忽然改变主意，你可就真的会成为孤魂野鬼了。”一句话说完，毛羽健像是丧家犬一样的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李自成抱拳施礼，对神龙子开口道：“我准备离开京城，回陕西米脂老家。今日，就此别过，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再相见。”神龙子脸上一笑，却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若是你们想我了，可以飞鸽传书给我。我定然会出现在各位面前。”
　　李自成也是一笑，开口道：“若是有事相求，你也可以飞鸽传书给我。十三楼的弟兄定然会赴汤蹈火。”众人也都是抱拳，开口道：“赴汤蹈火。”神龙子点点头，看着所有人。他心底却忽然有了一种淡淡的忧愁。
　　李自成走近神龙子，悄声道：“你让杨水仙来给我报信，让我前来就是这样一件破事情。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其他不多言，杨水仙还在山脚下等你。”
　　神龙子转头看向远处，杨水仙似乎正在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