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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众里寻刀千百度二

归来江湖断魂处 纳兰阳朔 5409 Aug 8, 2021 8:07:40 AM

  鬼影子现在就只有喝酒,喝酒也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也许,只有酒才能够让他忘掉过去的一切。
  他不是乐者,不懂的去欣赏更无法体会胭脂琴中那沉郁的忧伤。他也不是文人墨客,更不懂得唐诗宋词元曲所表达的深远意境。房间内的书画他更是一眼扫过而已,对于陆游唐婉的爱情悲剧也并没有任何一点同情伤感。
  在他看来,那一切都比不过手中一壶浊酒来的痛快。
  他来风云楼,更不是寻欢作乐。他来此,只是在等一个人,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等人的时间往往过的都很慢,但是他却并没有一点焦急的样子。他知道那样于事无补,他更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出现。
  喝酒,就是他打发时间最好的方法。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不想任何人看穿他的喜怒哀乐。
  他是个孤儿,根本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从小到大并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他很羡慕那些有父母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什么地方,他从记事的时候起,就只是知道,自己是被花仙子的母亲季明珍从死人堆里抱回蝴蝶谷抚养成人的。
  季明珍就像是他的母亲,给了他温暖的家,抚养他长大,教给他功夫。他从小的玩伴除了花仙子和神龙子,就是那柄剑,无坚不摧杀人于无形的丧门剑。
  他是一个孤独的人,就像是一匹失队的狼。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痛苦,能令他忘记痛苦的只有两件事情,喝酒和杀人。
  喝酒并不难,难的是每次都是一个人孤独的喝酒。他曾经喝了三天三夜,像一条被人遗弃的狗一样醉倒在街边,吐得满身污物,醉了七天七夜。过路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死人,将他丢弃在乱坟岗子。
  杀人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的心够狠,胆够正,血够冷,手够辣,头脑够清醒,出手够快。做一个杀手也很简单,只要你敢杀人。但是,杀人却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鬼影子是江湖杀手榜上要价最高的杀手,他杀人并不是为了钱。钱乃是身外之物,他更知道“千金散尽还复来”。他将杀人当成了一种艺术,杀人是他唯一的快乐。
  每当月圆之夜,他都会杀人。每次杀人后,他却感到无尽痛苦,他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他就只有喝酒,拿着杀人得来的赏金。他喝过最好的酒,也尝过最苦的酒。他曾经在皇宫房顶上喝过酒,也曾经在孤坟野冢旁喝过酒。他曾经和死人一起喝过酒,也曾经和孤猫流浪狗一起喝过酒。他曾经因为喝酒吐过血,也曾因付不起酒钱被人殴打丢弃在废水沟旁……
  他曾经做过太多的事情,但是他无非就是想让酒来麻醉自己,并不是要将世间一切都忘记,而是想要忘记自己。
  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自己折磨自己。
  鬼影子看着窗外的秦淮河,饮一口酒,已经略微有些醉意,眼睛有些要模糊了,他知道那是泪在眼中打转,他早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眼泪。
  他手中酒壶顺手一丢,跌落在窗外石板路上,只听得“哐啷”一声响,想来是那酒壶已经摔成了粉碎。路上的行人驻足看着窗台上的鬼影子,都指指点点。更有胆子稍大的开始破口大骂。
  鬼影子并没有动怒,却冷笑一声,口中念道:“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天,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依,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鬼影子不是文人,并不理解范仲淹这首《苏幕遮》。
  但是他清楚的记得,从小便常常跟在神龙子身边,神龙子的木屋里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书籍。神龙子曾经让他多读些书,但是自己却痴迷于剑道,见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似乎感觉到有千万只小虫在同时啃食自己的身体。
  闲来无事,他却能常常听神龙子念起唐诗宋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喜欢上了坐立在神龙子房门外,听着神龙子吟诗诵词。
  今日心情不佳,思虑万千,却又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不意间想起了这首词,便读了出来。
  鬼影子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首词,也许他想到是自己儿时的伙伴神龙子。
  他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见到神龙子了,没有人知道神龙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他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见到神龙子最后一面。他更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能够见到神龙子。但是那一些似乎都已近不重要了。因为他很快就会去做一件事,一件足以震动整个江湖的事情。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在。
  鬼影子心内清楚,如果他将这件事告诉神龙子,他一定会出手相阻。因为那件事情太危险,即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子,都没有胆量去做。但是他却还是决定要去做。
  那只是因为他想向整个江湖去证明,他要比神龙子要强,而且是强上不止百倍千倍。他更想要整个江湖都要对他顶礼膜拜,他要做一个江湖人任敬佩之人,就像是江湖人都敬佩神龙子一样。
  胭脂焚上一炷香,香飘满屋。她正在抚琴,余音绕梁。
  但是听到鬼影子口中念出这一首范仲淹的《苏幕遮》,她的心却忽然一动,手一抖,琴音似乎都已经变得苦涩。她太熟悉这首词,神龙子曾不止一遍的在自己面前念起过这首词。
  胭脂心中忽然也想起了神龙子,那个放荡不羁却才华横溢的男子,那个令她爱恨交织却又思念不已的神龙子。思绪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飘出了风云楼。两个人最后一次相见,是在什么时候,胭脂似乎已经记不起来。但是神龙子现在在哪里?没有人能够告诉她。
  江湖传闻,神龙子和剑神雪鹰子在天山一战,却不幸跌落悬崖而死。她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再听到这首《苏幕遮》,再也不会想起神龙子这个人。但是今天,却又从另外一个人口中听到了这首令人伤感的词,听到了另外一种苦涩的忧愁。
  埋藏在胭脂内心深处的思念与怨恨也因为这一首词而复苏了。她忽然感觉到痛,思念本身就足以令人疼痛,更何况思念中夹杂着愤恨仇怨。
  鬼影子在胭脂的房中。
  鬼影子有钱,只要出手杀一个人,他就可以得到足足几万两黄金白银。鬼影子也肯花钱,狂饮烂赌,钱如流水。他可以当成款爷,也可以与乞丐一起喝酒。他曾经一掷千金买下成家酒坊珍藏了三百年的名酒,也曾经一夜之间输掉全身行头,**着上身与野狗抢食。
  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嫖客。一个女人,可以当侠女,宫女,侍女,但是绝不能当妓女。一个男人,可以当侠客,商客,店客,但是绝不能当嫖客。
  色是刮骨的尖刀,鬼影子绝对相信这句话,他是不会将钱用在一个婊子身上,他更是深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的道理。
  杀手的钱是用自己性命换回来的。鬼影子也是一样,他出手很快,但是那些被杀之人出手也很快,但是他们却还是比鬼影子慢了一点。慢一点,也就意味着鬼影子的剑可以刺穿你的身体。
  杀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鬼影子身上有一百零八道伤疤,每一道伤疤都有一段让他忘不了的故事。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讲起过这些伤疤,因为他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的人是悲哀的。
  如果说鬼影子还有一个朋友,那个人就一定是神龙子。他原本想将这些事情讲给神龙子,但是神龙子却已经消失在江湖。
  鬼影子不是嫖客,再漂亮的女人也不会令他动心。他早已经让花仙子住进了自己的心房。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代替花仙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花仙子并不能算是美人,但是她的美丽是在心里。她的一言一行,一笑一颦都能令鬼影子陶醉。每次想到花仙子,他心中都是无比甜美。世界上所有的花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她就像是一个女神。但是他从来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他害怕这些话说出口便会失去一切。因为他知道花仙子心中装下的不是自己却是神龙子。
  神龙子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而自己就只能是他背后的影子,仿佛就是一个永远都躲在暗处的鬼。他的心在痛苦的挣扎,就像是一个掉入水中的不会游泳的人一般无奈。
  神龙子就像是一座大山,而自己却只能够仰望。
  鬼影子从懂事起,便开始讨厌神龙子。神龙子武功比他强,心智比他成熟,做事情比他稳健干练。自己在他面前仿佛就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他不想要永远的都活在神龙子的阴影下。
  他从小都想证明自己,一定会比神龙子强。但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恨过神龙子,哪怕花仙子心中记挂的人是神龙子,只因为,神龙子是他从小的玩伴,是他唯一的朋友。
  但是,这个朋友,现在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却早已经成了江湖上一个谜。
  机会把握在有准备的人手中,鬼影子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现在就在等机会。他要证明,证明给花仙子看,证明给江湖上所有人看,自己要比神龙子强。鬼影子能够活到现在,除了心中记挂着的花仙子。也许,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争一口气,就是要让江湖所有人看看,自己绝对不比神龙子差。
  神龙子能够做到的,鬼影子也能够做到。神龙子没有胆量不能够做到的,鬼影子却绝对有胆量也能够做到。
  鬼影子在等人,他在胭脂的房间里,等的绝不是胭脂。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浪费时间精力,更不会浪费用生命换回来的钱。
  胭脂的手嫩如春葱,白似雪,柔若无骨,令人有一种犯罪的冲动。鬼影子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红颜祸水”是季明珍从小就教给他要明白的道理。季明珍从小便给他讲苏妲己,褒姒等等美人误国的故事,他从小就对女人有一种厌恶感。
  他就只有饮酒。
  胭脂依旧在抚琴,只有抚琴才能够让她暂时忘掉一切。琴声悠悠,令人如痴如醉。酒不醉人人自醉,琴声忽如春风拂过脸庞般温柔顺滑撩人心弦,忽如夏夜霹雳闪电怒海狂涛般猛烈汹涌骇人心弦,忽如秋风扫落叶般寂寞萧索般扣人心弦,忽如冬雪飘落无声胜有声般闹人心弦……
  整个秦淮河河水似乎也随着胭脂的琴音而欢畅的流淌。
  鬼影子读书不多,记性却好。
  那一年的八月十五,神龙子回到了蝴蝶谷,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带回来一柄琵琶,并给他念过一首唐白居易写的《琵琶行》。他记得诗中写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神龙子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口中念着这首诗。最后,神龙子竟然用刻刀将几句诗文刻在了那柄琵琶上。鬼影子虽然不懂诗文,但是白居易如此写来,想必那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女弹奏的相当有水平。若是不然,也不会让白居易这位江州司马青衫湿。
  却又不知,和眼前这位胭脂姑娘相比较,又会如何?
  他想到此,心内却是一动,有种“关公战秦琼”的感觉。他又忽然间想到了神龙子,却不知道如果自己和神龙子对决,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但是自从神龙子消失于江湖,五年来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两个人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能够对决的可能。
  他忽然长叹一口气,将手中一杯酒洒在地上,心中默念道:“神龙子,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啊?我们是否还能够相见呢?”
  脚步很乱,声音很杂,人很多,木质楼梯仿佛都要被他们踏烂了。风云楼一片噪杂声传来,胭脂却没有停下手中的琴,仿佛屋外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发生的一切也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间客房就是她的归宿,她的避风港。
  鬼影子也没有动,他也懒得动,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打扰他。只听得外面老鸨气急败坏的哭叫声,嫖客的各种叫骂声。脚步声很急,就在胭脂房间门口停下来。
  这是胭脂的房间,鬼影子就在胭脂的房间。透过窗纸,便能看清楚六七个人影站在门前。几个人你推我搡的,却也没有一个人敢推门而入。他们似乎又不像是嫖客,更不会是为一睹胭脂芳容而来。
  鬼影子却是冷哼一声,没有理他,径自喝着酒。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搅扰他喝酒的兴趣。
  一炷香功夫过后,鬼影子饮一口酒,谩骂道:“既然有胆量来到风云楼,为什么却没有胆量进来呢?难道说我真的是鬼,能够将你们都吃了不成吗?”
  屋外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所有人都已经被鬼影子的声音吓怕了。
  鬼影子接着道:“如果是来找我的,就别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若是传出去,你们如何在江湖上走动?如果是来听胭脂姑娘抚琴讨字画的,推门就可以进来。胭脂姑娘也不是小气的人。但是如果怕死,就最好马上滚蛋,免得弄脏了这块地方,打扰了我喝酒的兴致。”
  话说完,只听得“哐啷”一声,门不是被推开的,是被人踹开的。人就在门外,六个人,六个凶神恶煞,身穿虎皮小袄的中年汉子。六个汉子各自握紧斜插在腰间的一把明晃晃的刀。
  杀人的刀,刀都没有刀鞘,斜插在他们的腰间,寒光阵阵,令人胆战心惊。风云楼中已经有不少客人见到如此情况,都已经悄悄的离开了,气的老鸨妈一阵哆嗦,哭都似乎不敢出声了,但是却又不敢出手相阻,只能够见这六个凶神恶煞的如强盗一般的人在楼上耍刀。
  十几个胆子略大的客人也都躲在远处观望着,都不想错过一场好戏。
  鬼影子没有动,他还是在喝酒,他的生命里只有酒,酒就是他的生命,只有喝酒才能证明他还活着。胭脂也没有动,她还是在抚琴,她的生命里也只有琴,琴就是她的生命,只有抚琴才能证明她自己的存在。
  为首一位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看一眼窗台上坐着的鬼影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画像上的就是鬼影子。
  汉子又看看桌上那柄长剑,开口道:“你果然就是鬼影子,让我们可是好找啊。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话未说完,向前跨两步,抽刀就刺向鬼影子。
  这一刀力道很猛,就像是一块山上滚落的迅猛的大石,令人无力可挡。
  鬼影子并不是软柿子,不是随便就让人在自己头顶上拉屎撒尿的。鬼影子也出手,他出手并不快,却诡异,轻轻出手两根手指就夹住了刺过来的刀。络腮胡的汉子想要抽刀,那柄刀就像是嵌入巨石中一样,却已经抽不动了。
  鬼影子的手仿佛就像是有魔力一样,他的手就像是一块磁石吸住了那柄刀。络腮胡的汉子额头已经渗出了汗,却是没有任何办法。
  鬼影子冷哼一声,道:“今天不是月圆之夜,我也没有心情杀人。你们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免得我反悔,到时候你们后悔也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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