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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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安西都护府与西州府都在忙碌迁府之事，实心见到麴智湛已是三天后。
　　“公爷，下官胆敢请较，缘何会让我当交河城县令？”在周朝的官制架构里，五品以上的官员需要吏部审核，像都护府录事参军事这种正七品的官阶，只需要州府上佐官任命即可。
　　“实郎可知朝廷为何把府衙从交河城迁往高昌城？”智湛畷了口茶汤。
　　只听实心道：“交河城与高昌城两相比邻，连接龟兹与伊吾的重要商道，汇聚西域往来中原的所有财货。只可惜这两座城又都太小，无论将府衙设在哪座城，市易官署与百姓全都挤在狭窄的城墙内，发展一定受到限制。既然两城如此相近，高昌城也修葺完工，何不把市易与官吏分流，府衙迁往高昌城，市易留在交河城......”
　　麴智湛笑道：“而你便是这都护府里最懂市易的官员，有你留在交河城看管，本公十分放心。”
　　原来如此啊，实心觉得有一种才华被认同的自家人归属感。
　　智湛又一笑，“对了，崔侍郎要回京了，不日将路过交河，你代本公好生招待他吧。”两位岳父碰面，场景定然分外尴尬，还是能免则免吧。
　　收拾了半月，麴智湛领着一众都护府属官浩浩荡荡地开向高昌城。原来的安西都护府衙改为交河城府衙，交河县令实心正式在此办公居住。
　　返京路过的崔侍郎满脸不豫地坐在交河县府衙的二堂里，“我辛苦为你争来的都护府录事参军事一职，却叫那降奴将你晾在了交河城。他也知道理亏不敢见我，待我回京定要将他任人为亲的德行向吏部说道说道。”
　　实心的眉心轻轻一拧，问：“使君任用高昌人的事情，岳父大人都知道了......”
　　“关里来的官吏何人不晓得？麴智湛一到西州，小动作便没停过，好些空缺职位他都让原来的高昌官吏顶上去了。”崔侍郎忿忿不平，“他这是要收买人心光复高昌麴氏吗？”
　　“岳父大人，我看过西州府吏曹的任命文书，那些顶上空缺的高昌官吏大多是年纪老迈的，不过是摄职，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只是安抚原民的权宜行事罢了。”（摄为暂代之意。）
　　“他呀，只是麴智盛的弟弟，还不是高昌王，想要收买人心，先问问我大周近万安西府军是否答应。”崔侍郎哼道。
　　“岳父大人莫要恼怒伤了身子，麴县公虽挂着安西上都护的名头，可实际的军权仍在各府军的都尉将官手上，没有朝廷的节符，他动不了一兵一卒。”
　　“我晓得，我只是.....看不惯他把你落在交河城里晾着，你明明是都护府里的中佐官。”
　　“其实让我留守交河城负责市易，既方便我照看已有的生意，又能让我了解到整个西域地的财货动向，我可没有吃亏，而且交河与高昌就在一处，麴氏若有任何不妥，我也能及时察觉。”
　　“驻守府军的校尉将官你也是认识的，有空多与他们走动，从今往后可要多写信给我们。”崔侍郎一想起自己的前程，不禁苦口婆心地提醒着女婿，“老夫这趟回京，虽说要迁升，可定然是要外放的，让英娘带上孩子过来西州与你团聚吧。你一个汉子长年在外的，身边总得要有女子照料一二，再纳上两名妾侍，一家和睦地熬上两三年，便能调回关内升迁了。”
　　“谢过岳父大人的关爱，可西州之地艰苦风沙不绝，我怎舍得英娘与孩子前来受苦。”旁的男子说此话，崔侍郎定然想着这是男子在外胡天胡地推搪不让妻儿近身的借口，但他的贤婿自娶了女儿，至今还不曾纳过一名妾侍，全身心都在建功立业之上，叫他很是满意。他今后要是外放，虽说女儿独自一人留在长安会辛苦一些，却能将邸报中没有提及的京中要事一一转告给他们这些外放官员。想想天子殡天之事，虽说是病故，但病起之初到病重总有些端倪可以瞧出些所以，可他们当时全都在外地收不到半点消息。这趟回京，说什么也要好好教导女儿该如何通过女子的手段探取京中的消息。
　　麟庆元年初春，西州高昌城飘起了大雪。新任安西都护西州刺史麴智湛将府衙迁入高昌城里原来的麴氏王宫。这日回到府邸，瞧见夫人米氏一脸的愁容，问：“妻弟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米氏摇头：“弟弟跟随诃黎布失毕退守拨焕城，城破以后再没有踪影，想来也是为国靖难了，族人也不过是托我们向驻军打听打听他的葬身之处，将来好迁坟祭拜。”
　　“也好，尽人事帮帮你在龟兹的母族吧。”智湛安慰道。
　　“夫君......”米夫人欲言又止，“你就不能让真儿与实心一同搬来高昌城吗？”
　　麴智湛叹气摇头：“你听我解释，目下的龟兹民心不稳，北边的阿史那贺鲁在短短时日里便赶走了乙呲可汗收服了突厥十部，这肯定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头狼，必然伺机而动觊觎我安西之地的富庶。周天子让我代掌安西都护府，便是要让我以麴氏王族的声望尽快安定西州诸地。我是高昌麴氏的子孙，守护先祖的领土与百姓责无旁贷，即便丢了性命也不悔，但真儿不过是一介女子，这些责任都与她无关。如果让她留在关内，她没有正妻之位很难在夫家立足，只有在我的羽翼保护之下，她在实心跟前才更有说话的底气。高昌城与交河城相距很近，让他们俩留在交河城，恰恰在我的管辖之地又保持着距离，要真到了危急时刻还有交河城下错综复杂的地下密道可以避险，远比留在高昌城的安西都护府里更安全。”
　　米夫人低头拭泪，哽咽：“妾身懂了，人生无常福祸难料，我明日去便城外的台藏寺，也不求其他，只盼着儿女们平安喜乐足已。”
　　麴智湛也想着视察城外的庄稼，便与妻子同行出城。曾是高昌王家寺庙的台藏寺比起从前的麴氏时期，反而更加鼎盛繁荣，沙门弟子已经住不下原来的僧院，不得不在僧房的边上往外扩张，如此多的僧人整日不事生产只知诵经礼佛，这让一直为西州人丁单薄而苦恼不已的麴县公蹙起了眉头。
　　安西都护府里，诸官员各抒己见。
　　“我们理应吸纳阿耆尼和龟兹等地的官奴私奴，若有迁徙西州者，均可以良藉入户，允许他们分三到十年偿还赎身费给原来的主家。”
　　户曹参军元爽道：“阿耆尼与龟兹两地的官奴私奴不过只是少数，两地盛行沙门，门徒甚广却不事生产，各伽蓝寺庙名下的田地庄园不在少数却无人耕作，爽恳请公爷尽快推行周律里的僧侣法，让安西都护府辖地下的沙门也为国泰民安尽一分绵力。”
　　麴智湛顿了顿，暗想一直就等你这话，道：“既然如此，还是请各地的僧主到都护府里见面详谈此事吧。”
　　麟庆元年夏，高昌僧主，阿耆尼僧主与龟兹各伽蓝的代表僧人齐聚西州高昌城安西都护府商议僧侣法的施行。在往昔，西域诸国的伽蓝与僧人所拥有的私产无需向国库缴纳税项，一但推行周律，伽蓝僧人必须缴纳田庄的税款，僧人不受官府的徭役征用但须缴纳相应的租庸税钱。这是由于大周开国之初也饱经战乱人口凋敝，开国周天子为了修养生息，便设立僧侣法以防止僧侣以修道之名不事生产却又占据大量的土地与人口。
　　历任的安西上都护也想向西域的沙门开刀，但一直忙于战事与防守并未正真落实僧侣法在西州地的执行。麴氏子孙从小礼佛，麴智湛敬佛却也看不惯沙门以佛陀之名聚财货敛人口。
　　“依照大周律，僧侣无牒贯须还俗，本公希望诸位可以在夏耕前自行清理门户，该缴纳的税项也请一并清理，还望诸位谅解支持。”麴智湛奉行先礼后兵。
　　龟兹与阿耆尼的僧主纷纷看向高昌僧主，高昌僧主矢孤介念了一句佛号，道：“小僧定当奉法守规。”
　　龟兹与阿耆尼僧主心里懊恼却不敢言说，只得口是心非地附和。
　　一众僧侣告退，麴智湛却喊住矢孤介：“怎的瞧着僧主好生脸熟，本公从前可是与僧主见过？”
　　矢孤介想了想，道：“县公曾为交河公执掌交河一地，小僧在交河城里的大佛伽蓝长大，可能从前与县公有过面缘。”
　　麴智湛哦了声，却道：“是了，我记得认识你的师尊矢素志，你便是矢素志当年救下养大的那个男孩？”
　　矢孤介的确是矢素志当年在死人堆下捡来养大的孩子，点头答应一声，默默等待麴智湛的吩咐。
　　“你竟然长这么大了，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麴智湛叹息，“我还以为你去天竺一直未归。”
　　“当年遇上了战事，未能成行。”
　　麴智湛苦笑，这场战事让高昌被灭，随后又有龟兹之战，四处纷乱，他也归顺了周廷，回想往事，慨叹不已。
　　“僧主......可否多留几天，与我解说佛法？”
　　“小僧不胜荣幸。”
　　翟日，矢孤介如约前来为麴智湛讲解佛经，才解说了几句，却有关直匆匆入内有要事禀告。
　　关直瞥了眼矢孤介，麴智湛却道：“僧主是沙门中人，不用避讳。”
　　“县公容禀，北庭有烽火升起，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屯兵数万正在靠近庭州。”
　　这只不安分的头狼果然反了，麴智湛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