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认错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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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大饥荒
　　第六节：南部混战（2）
　　圣殿区地下掩体内，无常信使将原本软禁涂山家主母的暗室改造成了一间坚固而舒适的囚室。老团头儿被囚禁于此，他揣手趺坐，闭目养神。胖市长特鲁法*木师龙亲自端着一盘盲羊烤肉和一罐美酒，走了进来。并不急于说话，而是从容不迫地将酒倒在老团头儿和自己面前的陶碗中，然后缓缓地切着羊肉，让酒肉的香气充分地在暗室中释放，在燃灯水母暗弱摇晃的照明下，两个人的人影时而疏离、时而缠斗在一起。
　　“在大司命广场上，立的三个石柱，石柱的顶端分别是蘑菇、人像和斧头。我叔叔常说，这是他宝座的三根立柱——粮食，人心和武力。”特鲁法缓慢地抿一口酒，吃一口肉，细品着北方羊羔的美味，然后慢声细气地打破了沉默。
　　老团头儿睁开入定一般的眼睛，蔑视地瞥了一眼眼前这个胖子，脑海中闪过挟持他的一个念头，然后把目光放在胖子手中的切肉的小刀，估算着胜算。便也因此，嘴上开始应付着胖子说：“不错，我也听主人这样说过，还说过，你，白圣僧和我，就是这三根柱石。”
　　“是啊，也因为这个理由，我们长久以来，对海民也好、牧民也好，甚至西部的酋长们都会从粮食和减丁两个方面入手，不断削弱他们。比如近海的涂山十三家，原来何等繁荣，如今快被我们逼成臭要饭的了。老天爷也真是帮助我们，天气越来越冷，北地的猎获和牧产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游牧部落不得不依附我们南下定居了下来，你还记得吧，五年前特鲁乌斯带着十几个部落归附后，我们便觉得北部再也不是心腹大患了；近海的海产也一年不如一年，我相信这次大司命和你一定以为，只要涂山家归附蘑菇城，盲鲨水道上，也会自此四海清净了。”
　　“哼……怪我们眼睛都盯着外边儿，却忘了内部的毒虫——才是最致命的。”
　　“哈哈，布拉特老兄，你说的不错。但你以为毒虫是我吗？是你弟弟吗？或者还有别人？不，老团头儿，真正毁掉我们基业的恰恰是我们自己。蘑菇城从根儿上烂掉了，我们的人民根本不爱我们。所谓三根柱石，说到底，没有了粮食，我们什么都不是。人心吗？你真的以为我们能依靠白圣僧手下的盲羊阿班每天的唱诗能聚拢人心？不，他们就像蝼蚁一样汇聚而来是因为白圣僧每天的施舍。或者靠每年杀戮祭的角斗比赛聚拢人心？不，那只会让蘑菇城的市民浑浑噩噩，忘掉什么是真正的战争，而且在没有一个自由民自愿参加你的远征军。所以，老团头儿，这几十年我们用不断的胜利、富足和施舍豢养的市民早就腐烂了，也正因为如此，你的士兵们——难道现在不全是那些奴隶崽子吗？如果不是他们认为获得军功有可能换来自由的话——谁还为你作战？而你，老团头儿，恰恰是你，当上少司命还不愿意摘下你的奴隶项圈，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做，连奴隶士兵都没了上进之心吗？所以，我对你派出的北征大军深表担忧，我可不认为这些只会在蘑菇城里欺男霸女的军爷能和北地，那些风霜雪雨中成长起来的、饥寒交迫的、更是对我们仇恨的咬牙切齿的野蛮人手里夺取胜利。”
　　“这你放心好了，我的孩子们会在战斗中学会战争的。”老团头儿眼睛从短刀挪开，他甚至开始认真听胖市长的挖苦了，这些扎心的话他并不是不清楚，只是一直以来的顺境使他产生了在大司命旗下必胜的幻觉——他甚至觉得白圣僧的统治真的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于是，他正色地提出疑问：“特鲁法，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些悲观的论调儿或是那个醮檀的胁迫才会背叛主人的吧？”
　　“哎……老团头儿，我说的话你还是没听进去。我刚刚说过了，所谓三根立柱，也就是我在苦苦支撑而已。你不要以为白圣僧广受爱戴，那天饥饿的市民朝他丢垃圾你也看到了。而你手下那些**，就知道每天喝酒赌局，那个什么兄弟会也闹得够出圈了——他们在赌局上把我手下的粮政的名字写在陶片上，谁输了，谁就要伸手随便抓一个名字出来，然后去杀了他。你的这些大兵给我造成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老团头儿鄙夷地冷哼一声说：“哼……那些杀掉的，不过是些贪污犯罢了。”
　　“是……贪污……你难道不知道放羊就要先把头羊喂饱的道理么？”胖市长莞尔一笑，然后摆摆手说：“不说这个……你想知道我为何背叛我叔叔是吧？我老实跟你说——九个少司命，真正靠得住的原来只有我、你和南部那个老实人。可就算我们，眼看着老爷子因为时日无多而变得急功近利，也是屁也不敢多放一个。他要怎样，我清楚，不过是想在升天之前，帮他儿子库斯乌姆扫清障碍罢了。本来，你定是死忠的，我是他亲侄子，能有什么问题？只要我们稳住蘑菇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彼此牵制，还有外患，也都不敢造次。我老实跟你说吧——我原来是觊觎大司命这位子的，我原本是想辅佐他儿子到老的。我何尝不是忠心耿耿？”
　　“我明白了……”老团头儿长叹一声，摇头道：“也怪我没能想到这一层……主人不想你继任大司命——这我是知道的。他会让特米特大人从南部回来继任大司命。说实话，我也不愿意你继任。可是因为这点儿怨恨……你就葬送蘑菇城数十年的基业吗？”
　　“切……大司命？我背叛他是我叔叔逼的我。不当大司命不打紧，大不了我回我的庄园，乐的省心而已。可他把我的孩子全都寄养在圣殿了，而且已经意欲从里面选一个作为后任白圣僧的转世灵童——你想想，如果这样我却不是大司命的话，我将如何？”胖市长慢慢地抿了一口酒，苦笑着看向老团头儿发问。
　　老团头儿无语了，他知道如果大司命这样安排，在他弥留一刻，很可能给自己的秘密任务就是去除掉眼前这个胖子，还要将其美化为为叔叔殉葬的忠义人物。而他为了蘑菇城权力的顺利转移，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执行此命令。念及于此，老团头儿心中一片苍凉，垂头不语。
　　胖市长以为得计，便恳切地请求道：“布拉特大人，你我二人才是蘑菇城的柱石。现在粮食虽然没了，但蘑菇能长啊，只要忍过明年，还不是仓廪丰实，这克苏恩大地上，还是蘑菇城的天下。但你手中的北征大军才是我们蘑菇城最后一张牌，他们若是真的葬送在北境，别说你我二人，就连整个克苏恩的农民都将变成奴隶，蘑菇城更是万劫不复。而现在，唯一能救蘑菇城的，不是我，恰恰是您。”
　　老团头儿眼中精光一闪，露出一丝微笑，道：“你想我怎样？”
　　“与海民联合，召回北征大军，暂时让出北地毡毛城，与牧民实现和平。布拉特大人，只要我们稳住局势，不处三年，克苏恩就是你我二人的天下了。若是执意与北境各部落开战，最好的结果也是兵祸连绵，蘑菇城将难以东山再起，到时候，海上的部落反而会趁机壮大，这又何苦呢？”
　　“嗯，如果让出毡毛城，牧民进而提出处死特鲁乌斯大人，你待如何回复？”
　　“呃，一来我们实力若在，他们也未必会提这样的无理要求。二来，特鲁乌斯也必然不肯让出毡毛城……到时候也看他对我们的态度了。”胖市长沉吟道。
　　“嗯，不同意就做掉他？”老团头儿笑道。
　　“不错。”胖市长点头道：“没有蘑菇城的支持，他也守不住毡毛城，只有听我们的收缩回防，才是上策。”
　　“好，那我只有一个条件了。”老团头儿一把抓住胖市长的手，目光如电，一字一顿地说：“大司命可以让位于你，你可以辅佐你的儿子当转世灵童。北征的各支部队也可以全部南撤，拱卫蘑菇城的安全。但是，我只要大司命和白圣僧两人性命无虞，他们全部退位让给你和你的儿子就是了。如果你答应，我也可以让位给我的弟弟，反正你们早已有这个打算了吧。”
　　这时，暗室之外传来阴恻恻的几声冷笑和一个小孩儿的笑声。之见醮檀举着燃灯水母出现在二人面前，他身后的波尔则抱着胖市长的儿子，正在用一块儿蜂糖逗着孩子，他们的出现让二人神色一变。醮檀笑道：“不行哦……仗一定要打下去哦，那两个欺世盗名的老头和假圣僧也必须要祭天的。克苏恩的大事儿——不过是战争和祭祀——这是神的旨意，也是我们凡人的本分。往后，你的儿子我来教他真的手艺，采菇人的真正把戏。我要让他成为真正的采菇人大巫师，真正的白圣僧。”
　　老团头儿在栅栏里一时惊怒，并趁机抢过胖市长的短刀，抵住胖市长的咽喉。却见醮檀和波尔脸色不变，笑嘻嘻地看戏。胖市长则朝老团头儿一阵苦笑……他现在也就是醮檀手里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傀儡而已了。
　　同时，蘑菇城的码头区却是一片欢腾的现场。涂山家做东，正在举办夺取蘑菇城的宴会和小弗雷泽就任新的涂山十三家联合部落大酋长的仪式——从此，海上最后一个有影响的大家族也从主母主持的母系氏族转变为战争酋长负责的父系氏族。
　　码头区的海民货站也在今天再次打开，新鲜采集而来的霾母虫丸子由于农民大都逃亡未归，因此鲜有人过问，而在饥荒期间，最受欢迎的鱼干儿等海产品，也变得有价无市。小山从晌午到傍晚都穿行于其间，用鲸背送给他的蠡贝购买了应急的食物。他原准备立刻就动身去寻找疯子和姁姁，但先后被涂山家的、鲸背和乸乸家的战争酋长所挽留，请他务必参加涂山家小弗雷泽的庆典。小山也觉得夜晚动身并不稳妥，因此答应下来。派斯兄弟跟在他身后，帮他将行囊逐渐装满。这两个兄弟表示愿意跟他一起去南部寻找亲人，但也想加入鲸背的手下，鲸背手下，目前已经扩展到五十多人，而且希乸家的海侠快筏上，还有不少鲸背在藏宝岛救回来的少年牧民战士，这些原本是草原上部落中贵族的长子们，已经渐渐成为坚强的海上战士。盲羊派斯兄弟一路随鲸背等人从盲鲨水道慷慨进军，因此对加入鲸背一伙儿十分向往。
　　因此，盲羊派斯兄弟意见天色擦黑儿，就开始催促小山去码头中央区去参加海民大会。小山也只好匆匆准备好明天的行囊，随着兴高采烈的派斯兄弟走向码头中央的会场——在斯科特大人立起的八对儿鲸骨立柱中央，摊开八张大海象皮，分别立着涂山家、斯科特船坞工会、乸乸家、希乸家、达坎家、依坎家和北地农坎家以及采菇人茧人山大巫师的图腾标记或者徽章。仪式已经举行了一半儿，小弗雷泽端坐在当中的海象骨马扎上，他已经接过了涂山主母给他的独角鲸权杖，正在接受各个部落和采菇人的祝贺和贺礼，涂山家的则在后面主持着，并一一给与各个贵客还礼。
　　斯科特带来的礼物最为贵重，是八根上等象牙支撑的宝座。斯科特表示自己控制的船坞区也是涂山家一脉，将听从涂山家大酋长小弗雷泽的号令。涂山家则给与的还礼是一尊用象牙新雕好的涂山家图腾柱，表示欢迎斯科特所辖的船坞区回归涂山家的血脉。
　　乸乸家带来的是一枚硕大的金珠，用于镶嵌于涂山家的独角鲸顶端，希望涂山家像近海区的灯塔一样，为所有海民的航路指明方向。涂山家则回赠一根同样的独角鲸刺权杖，表示遵从乸乸家在盲鲨水道上的权威，以此可以号令涂山家的舰队为海民作战。
　　希乸家赠送的是一幅精美的希乸家风格的海象皮甲胄，希望小弗雷泽也能成长为坚强的海上战士。涂山家则回赠了十捅美酒，感谢希乸家的海侠一如既往地为海民行侠仗义。
　　农坎家照例赠与特产武器-鲨齿船桨，达坎家和依坎家则是大量的珍珠或珊瑚，涂山家则回赠等价的陆上珍宝。棘刺则代表茧人山赠与特殊的疗伤蘑菇粉——但对海民自此完全打通了盲鲨水道的商路表示谨慎的观望。
　　棘刺最后送上礼物后，得到涂山家的回礼一袋子蠡贝后，便礼貌地告辞，转身就走。迎面正碰见小山带着派斯兄弟而来。头戴棘冠和面具的棘刺立刻站住了，关切地问小山：“听说你要去南部找亲人？”
　　“是的，我明早一早走。”小山看一眼对面捉摸不透的面具，谨慎地答话。
　　棘刺一扬手，将刚得到的一袋子蠡贝给了小山，见他有些紧张不敢接，就随手给了派斯兄弟，故意冷冷地说：“拿着吧，你路上大约会用得着。”说完，又指一下在采菇人立柱底下，围坐在海象皮垫子上的鲸背兄弟说：“他们在呢，你去找他们玩吧。”
　　小山诧异地目送棘刺带着两名健妇走远，却听派斯兄弟兴高采烈地说：“老大，咱们发财了哦！”
　　几乎同时，乸乸家的大酋长和鲸背都看见了小山，于是都朝他招手，让他过去。小山犹豫了一下，让派斯兄弟过去采菇人的坐毯，自己则先去和当年的猎人头领打个招呼——他对这个多次庇护自己的大叔还是深有好感的。
　　猎人头领将此行带在身边儿的几位部落里的故人叫了过来，一一相见。里面赫然就有那几个和小山一起参加成人礼的孩子。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远征，看起来全都壮实了不少，但是比起小山这一路经历之后产生的成熟内敛，那些孩子则显得有些木讷羞涩。虽然这些孩子并没给小山的童年留下什么好回忆，但还是让他想起了潟湖岛的一草一木，乃至那个埋着妹妹宝藏的山洞和码头底下堆成的乸乸的珊瑚坟。
　　“小山……听说你成了角斗场上的冠军了？”大酋长拍着小山的肩膀，高兴地说。
　　“嗯，可是茧人船长升天了，没有他，我活不下来。”小山知道他们这些远征盲鲨水道的老战士之间有着深厚的情感，因此深感歉意地和大酋长汇报了茧人船长的死讯。
　　“是，我也听说了。”大酋长摸着自己头顶也逐渐变色的犄角，摇摇头说：“当年远征盲鲨水道的老战士如今只剩我了，哦，还有那个疯子。以后，孩子，以后是你们的世界了，怎么样？跟我回来潟湖岛吧，那里现在不一样了。”
　　小山笑了笑，脑海里又闪回了冰冷的潟湖和肮脏的愚人帽子。但他心中的阴暗，立刻被大酋长滚烫的大手握住手而驱散了。他抬起头，看着大酋长热切的眼，接过他递过来的一碗酒，一饮而尽后笑着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先找到疯子和我妹妹。我听说他们在南部逃荒，我听说那边现在情况遭极了……我明早就出发。”
　　大酋长点点头，也干掉杯中酒，又拍拍他的肩膀说：“嗯，见到疯子，就说我也盼着他回家，整个部落都盼着他回家呢。”
　　小山听到这里，眼窝一热，默默点了点头。这时，采菇人那边儿的海象毯子上聒噪了起来，鲸背手下的弩炮射手向派斯兄弟发起了挑战——他以一敌二摔跤，如果输了，就输给两兄弟各一套皮甲，如果赢了，那一袋子蠡贝就归他了。周围的大小喽啰们一起聒噪起来，给他们三个让出一个空地儿。小山看过去，之见鲸背举着杯子，笑吟吟地让他过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