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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73章 谁弄死谁

绝世赘婿 狼牙土豆 22291 Jan 15, 2022 10:55: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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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周六,时小多一贯爱赖床,能从晚上十点睡到早上十点,生生睡出一个十二小时工作制。时遇拎着锅铲把她妹从被子里铲了起来,吼:“床板都被你睡出来一个坑!时小多你是不是又胖了!”
    时小多伸了个懒腰,挂在她姐脖子上,口齿不清地嘀咕:“要是体重也能满一百减二十就好了,再叠加一个七五折的优惠券,完美!”
    时遇捏了捏手中的铲子,非常想砸开时小多的天灵盖。
    正闹腾,客厅的电话响了,应该是林娉然林老师打来的。
    时小多倏地睁开眼睛,鞋都没穿,赤着脚就往外跑。她抢在时遇之前冲进客厅,抓过座机的话筒鬼哭狼嚎:“林老师,你是不是喝了旺仔牛奶,忘记了自己还有两个亲生的崽!你快回来吧,时遇总虐待我!”
    林娉然笑得喘不过气,嗔了一句:“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贫!”
    时遇在一旁冷哼:“是啊,我都把你从九十斤虐待到一百斤了,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时小多吐着舌头朝她姐做了个鬼脸,然后滚到沙发里,抱着电话对林老师撒娇。
    时遇将早餐摆在餐桌上,探头催促:“我约了几个朋友去小燕山露营烧烤,想参加的抓紧准备,逾期不候!”
    时小多举手报名:“我要吃烤鸡翅和牛肉丸!”
    〔42〕
    季星临又做那个梦了,小男孩躺在一摊血迹上,像是裹着艳丽的毯子。到处都是围观的人,拿着手机疯狂拍照,快门声清脆得近乎刺耳,还有谩骂和尖叫。
    季星临裹着一头冷汗睁开眼睛,天还没亮,睡前忘了关窗,窗帘被风吹得拉开一角缝隙,能看见星空和星星。
    星星——爸爸在世的时候最喜欢这样叫他——哥哥是星星,弟弟是小星星,他们自天上来,亮晶晶的,带着清脆的铃铛声。
    季星临掀开被子去洗手间,起身的瞬间一阵头晕目眩,太阳穴针扎似的疼。他踉跄着扑进洗手间,将水龙头调到冷水的那一边,兜头冲着,疼痛和回忆一并涌上来——
    他的弟弟——小星曜躺在病床上,周身插满了管子,单薄的胸膛微微起伏。
    医生说星曜不仅摔伤了脑袋,连脊椎也一并坏了,他不会再站起来,也不能再用清清亮亮的童音喊他哥哥。
    所有人都在哭,季星临却哭不出来,只是觉得闷,闷得像是要爆炸。
    罗燕是星曜的妈妈,季星临的继母,她躲在病房外,哭得眼睛都红了,看见季星临走出来,扬手便是一巴掌。
    罗燕过门这几年,与季星临相处得不算融洽,罗燕不喜欢他,同样的,他也不喜欢罗燕,但动手撕破脸还是头一遭。
    季星临没躲,硬挨了一巴掌,被打得侧过脸去,脸颊通红。
    即便挨了打,季星临仍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瞳仁纯黑,安静冰冷。罗燕终于崩溃,掐着他的肩膀发疯似的吼:“有什么不满你冲我来,为什么要害我儿子?星曜才五岁,他才五岁啊!出事的为什么不是你?掉下去的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不是你?
    这一句诘问好似魔咒,锁在季星临耳边,多年未散,变成梦魇。
    冷水激得头皮发麻,要炸开似的痛感终于缓和一些,季星临拽过架子上的毛巾,将脸埋进去,湿润的痕迹迅速蔓延开,也不知是滴落的水,还是痛到极致的眼泪。
    他生来便有罪,有罪的人没资格活得无忧无虑。
    〔43〕
    折腾成这样,觉自然是睡不成了,季星临脱掉湿衣服,坐在地毯上发了会儿呆,然后随便从架子上摸了本书,拿到手里才知道是英语书,那就背单词吧。单词背完了背物理公式,最后实在无事可做,索性开始背生物书上的理论知识。大半本书背完,手机上的闹钟才响,五点半,天光已亮。
    对长期失眠的人来说,夜晚实在太过漫长。
    季星临换上运动装出门跑步,顺便买早点,回来的时候季怀书已经起来了,推着轮椅从卧室里出来。
    季星临倒了一杯热豆浆给她,说:“三叔的户外俱乐部接了单生意,缺个向导,我去帮忙,明天回来。”
    季怀书摸摸他汗湿的头发,声音温和:“昨天夜里我听见冲水的声音了,又做噩梦了吗?”
    季星临垂下眼睛,半晌,摇了摇头:“没有,我睡得很好。”
    他不认,季怀书便不问,只叮嘱他注意安全。
    季星临口中的三叔姓“陈”,通过池树认识的。池树读书不怎么灵光,朋友倒是不少,三教九流,路子很广。
    陈叔经营了一家叫远游的户外俱乐部,承接各类户外拓展活动,也组织大型赛事,在当地小有名气。季星临情商不及格,运动细胞倒是发达,体力也好,很得陈叔喜欢。
    周末这单生意是公司团建,要去小燕山搞野外生存,两天一夜。虽然名字叫“野外生存”,其实就是郊游和露营,俱乐部负责提供大巴车、领队、向导,以及零零碎碎的户外用品。
    活动方案上写得清清楚楚,八点集合,这都八点十五分了,人还没到齐。车厢里乱糟糟的,季星临觉得烦,他调高耳机的音量,听英语新闻。
    有人挨着季星临坐下,将一块装在保鲜盒里的小蛋糕递到他面前。
    李悠微卷的长发垂在胸前,显得脸庞小巧,她有些得意,说:“没想到会遇见我吧?我妈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我在活动安排单上看见你的名字,就闹着要跟来,受了我妈好一顿数落呢!这蛋糕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后座一个男职员伸长了脖子,兴致勃勃地追问:“悠悠,你们认识?”
    李悠说:“这是季星临,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也是咱们市最年轻的马拉松冠军,特别厉害!”
    李悠的话没说全,季星临两年内在不同的城市参加了三场马拉松比赛,一个冠军、两个季军,最好的成绩是2小时15分39秒,在圈子里出了名。
    有人将他参赛证上的照片传到微博里,“最帅运动员”的话题直接闹上了热搜,主办方出面联系了相关博主将照片删除,才把事情平息下来。
    李悠的声音不小,车上的人都看过来,领队趁机向大家介绍说,季星临是本次活动的向导,对小燕山非常熟悉,有特殊地形和注意事项,他会提醒大家。
    参加活动的都是年轻人,打趣道:“难怪悠悠非要跟着,原来向导长得这么好看!”
    众目睽睽,李悠料想季星临不会拂她面子,于是又将手中的保鲜盒向前递了递:“尝尝吧,我加了椰奶,很香的。”
    季星临拒绝得干脆,说了声“我不吃甜的”,然后自李悠身前绕过去,坐在领队身边。
    李悠咬了咬嘴唇,神色变得不太好看。
    领队跟季星临合作过几次,算得上熟人,知道这小子脾气臭、性格乖张,立即站起来和稀泥。他先说了几句惯用的场面话,然后十分详尽地介绍了一遍小燕山的风貌概况,把这个海拔不足一千五百米的小山包形容得天下仅有、不逊五岳。
    季星临听着,有点儿想笑,舌尖带着橘子糖在嘴里转了个圈,撞上齿列,“喀”的一声。
    有些人哪,口口声声说不吃甜食,却在背包的暗袋里藏了好多橘子糖。
    〔44〕
    一块出去玩的都是时遇的同学,上车后时遇敲着时小多的脑袋教她认人,这位是张姐,这位是李哥。时小多乖乖巧巧,逐一问候。后座还有一只黑背大狗,时小多指着黑背,问:“这位该怎么称呼?”
    狗是李哥养的,李哥道:“它叫巴斯,今年七岁。”
    有人开玩笑:“听说狗活一年,相当于人活六年,这么算下来,巴斯也有四十二岁了。”
    时小多点点头,向巴斯打招呼:“叔叔好。”
    满车的人都笑了。
    去往小燕山的路上,季星临给每人发了一个求生哨,银色的,刻着远游俱乐部的logo,告诉他们如果在登山的途中迷路或者走散,通信设备又没有信号,可以用哨声求助。
    发完口哨,季星临坐回到领队身边。他对目光一向敏感,感觉到李悠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
    季星临被黏得心烦,翻出一顶棒球帽扣在头上,压低帽檐,挡住大半张脸,也挡住那道窥探的视线。
    正要闭眼假寐,手机叮咚作响,季星临点开微信,看到一个红包,时小多发来的。
    几秒钟后,红包下方又跳出一条消息——不好意思啊,发错人了。
    季星临舔了舔牙尖。
    如果心理活动能投映在空气里,那么,坐在季星临身边的领队一定会看到,“发错人了”四个字被季星临标注了出来,加上了一个鲜红的问号。
    寓意——此处存疑,待定。
    去小燕山要走高速,车程将近两个小时,时小多点开微信就看见季星临的名字停在主页上,对话框里没有聊天记录,只有一行系统小字——你已经添加了Pluto,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时小多想了想,发了个红包过去,然后假惺惺地解释“不好意思啊,发错人了”。
    对话框的左边一片安静,没有回复,时小多咬咬牙,又添了一句——麻烦你把红包发还给我吧,我有急用,谢谢了。
    这么明显的司马昭之心,季星临再迟钝,也该回过味来了,他仿佛看到时小多身后竖起了一条绒毛蓬松的大狐狸尾巴!
    季星临将红包点开,原数退了回去。
    时小多抓住机会,主动挑起话题:“上次的章鱼烧好好吃啊,我可以接受用章鱼烧代替补课费。”
    潜台词是,有时间就来找我补习功课吧,我很愿意的!
    季星临回忆了一下时小多的讲题水平,跟章鱼烧的好吃程度构不成正比,于是回复:“我不接受。”
    收到这条消息,时小多愣了一秒,追问:“你的意思是,我讲题的水平配不上章鱼烧?”
    季星临:“嗯。”
    嗯?你还敢“嗯”?
    时小多气得脸颊鼓起来,非常想代表月亮敲爆季星临的天灵盖!
    “嗯”字发出去,季星临再没收到时小多发来的消息,季大神后知后觉,暗暗反省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闲来无事,季星临点开时小多的头像,看了眼那丫头的朋友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季星临还以为自己点开的是本菜谱。
    今天:我家遇哥手艺超棒,做的皮蛋粥好好喝啊,爱了爱了!
    昨天:烤肠怎么这么好吃!油炸面筋也好吃!
    学校食堂的红烧茄子,好吃!拌上米饭,三碗不过冈!
    前天:冰激凌,好吃!推荐香草口味的!
    ×月×日:提拉米苏,好吃!我能一天三顿拿它当饭吃吗?
    ……
    季星临皱了皱眉,用意念圈出重点——遇哥?遇哥是谁?
    〔45〕
    俱乐部的大巴车将一行人送到了小燕山北麓,活动的参与者被领队和季星临带着,从北麓徒步登山,游览过桃花溪和观日台等小景点后,由南麓的旅游山径下去,大巴车会提前等在那里。夜里就在山上扎帐篷,能赶上看日出。
    下车时有人在背后推了季星临一把,季星临重心一偏,险些一头栽下去。他迅速稳住身形,回头看了一眼。
    有人喊了一声:“许斌,你小心点,撞到人了!”
    叫许斌的男生抓抓头发,笑出满脸歉疚。
    季星临看了许斌一眼,将他的名字和相貌记了下来。
    出发前季星临最后一次跟公司负责人核对线路和明细,季星临个子高,话少,言谈沉稳。负责人将他打量一圈,说:“听说你只有十七岁,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
    季星临点头:“嗯,我显老。”
    负责人哭笑不得。
    山路有坡度,走起来很累人,季星临走在前面带路,领队举着一面小蓝旗殿后。
    李悠跟在季星临身边,没话找话地同他闲聊,季星临看她一眼,说:“你还是别说话了。”
    李悠委屈:“你嫌我烦吗?”
    “不是,”季星临摇头,“你肺活量不行,话这么多,容易岔气。”
    李悠的脸色僵了僵。
    肺活量不好的不止李悠,还有一个时小多。山上没有公路,不能自驾,路程尚未过半,时小多就受不了了,抱着一截木桩子不撒手,道:“科学证明,爬山使人年轻。小明的爷爷七十多岁了,每次爬山都累得跟孙子一样!”
    李哥笑得不行,大狗起哄似的“汪”了一声。
    黑背大狗巴斯也是个货,走了不到一公里就开始闹罢工,咬着牵引绳往回拽,不玩了,要回家。主人李哥没办法,只能把它捆成一个六十多斤的大肉球,背在背上,特别像课文里的挑山工。
    时小多自己累成了狗,还不忘嘲笑别人,摸着巴斯的脑袋对李哥道:“不枉我叫它一声叔叔,享受的确实是老干部级的待遇。”
    时遇脱下衬衫外套系在腰间,露出浅色的工字背心和细瘦的腰,锁骨下有一行黑色文身,繁复精致,是电影《卡罗尔》里的那句台词——Myangel,flungoutofspace.
    缥缈宇宙,天使梭巡。
    时遇看着腕表估算了一下脚程:“再走半个小时就是桃花溪了,去那儿歇着吧。”
    时下多唉声叹气,时遇手臂一伸,拎小鸡崽似的把她拎了起来,催着她抓紧赶路。
    时小多低声抗议:“女悍匪!”
    时遇眼风如刀,横切过来,时小多立即抬头望天,佯装那句大逆不道的话不是她说的。
    所谓桃花溪就是一处山涧,跟桃花没有半毛钱关系,两侧山石陡峭,溪水小瀑布般层叠而下,腾起白纱似的水雾。岸上林深影密,错落地开着些粉红色的小野花,抬眼看过去,还真有几分桃花绚烂的味道。
    水流声入耳,团队立即活络起来,季星临用护腕擦了擦额上的汗,领队举着小蓝旗扯着嗓门介绍:“这里就是桃花溪,靠近水源的地方苔藓很多,非常湿滑,要注意安全。那位大姐,别捞了,放鱼一条生路吧,都是混饭吃的,鱼也不容易!”
    天气好,又是周末,登山的人很多,大家都往有水的地方走,只季星临背向而行,寻了块立在高处的山石,动作利落地爬了上去。
    这里视野好,能看到大部分人的动向。
    李悠站在低处仰头看着他,问他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山涧旁一阵喧哗,像是有人起了争执,季星临扭头瞄了一眼,只一眼,整个人都警觉起来,单手在石头上一撑,纵身跳了下去,动作迅猛果决,像成年的云豹。
    〔46〕
    走到桃花溪,时小多累得连吐舌头的力气都没了。巴斯爱玩水,一头扎进山涧里,甩得水花四溅,时遇开玩笑说,这狗就是个成了精的甩干桶。
    涧底沉着不少鹅卵石,被水流磨去了棱角,光华圆润,其中一颗格外好看,亮闪闪的,像星星。
    提到星星就想起季星临,时小多挽起裤腿,赤脚踩在水浅的地方,想捡一块漂亮的鹅卵石,送给那个别扭的家伙。
    溪水清澈,透过粼粼的波光能看见底下的水草,时小多专心找石头,眼前突然漂过一个塑料瓶,接着是一个包装袋,还有一团揉皱的面巾纸。时小多抬起头,看见一对情侣坐在岸边的石头上,边踩水边吃午餐,说说笑笑,恩爱甜蜜。
    时小多将垃圾捡起来,提醒:“请不要乱扔垃圾。”
    女生白了时小多一眼,随手又扔了一个牛奶盒子。
    时小多有点儿生气,提高声音:“那位穿假LV、背高仿香奈儿的女士,不要乱扔垃圾!”
    周围的游客都看过来,目光戏谑地打量着女生的衣着穿戴。
    女生又羞又恼,推了推男朋友的肩膀。男生指住时小多的鼻尖,气势汹汹地吼:“谁家倒霉孩子在这乱说话,找抽是不是?信不信我……”
    眼看着男生的手要戳到时小多的鼻梁,斜刺里突然冒出一道影子。
    季星临挡在时小多身前,抓着男生的手腕向外一掰,力道不算重,可也不轻,男生疼得大叫,甩手就是一巴掌。季星临横臂抵挡,同时一记膝击,正撞在男生的小腹上。
    男生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揉着小腹,一边放狠话:“动手是吧,有种别跑!”
    “打架?可以。”季星临脱下外套扔进时小多怀里,露出漂亮的上臂肌肉,对男生说,“这里人多,不方便,前面有片空地,你跟我来。”
    季星临上前一步,男生立即瑟缩着向后退,越发显得季星临气势压人。
    附近的游客都跑过来看热闹,甚至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录像。时小多生怕季星临按不住脾气,把事情闹大,传到校领导耳朵里再背个处分。于是,她自身后扯住他的衣角,小声劝:“算了算了,别跟这种人计较。”
    “你怎么说话的?”女生躲在男朋友身后,朝时小多吼,“什么叫那种人?我们是元谋人还是蓝田人啊?跟你不是同一个物种呗!”
    男朋友都了,这位贤内助还上赶着拱火,时小多气得想笑,心说,没眼力见儿到这种程度的,也算世间少有。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李悠也跑了过来,挤开人群凑到季星临身边,拉着他的手臂说:“别吵了,多丢人啊,领队正找你呢,我们回去吧。”
    李悠这话说得不算中听,时小多眯起眼睛:“到底谁丢人,你倒是说清楚啊,别一棒子都打死!”
    李悠噎了一下,埋怨地看了时小多一眼,像是在怪她火上浇油。
    就在这时,人群外响起一声狗叫,中气十足,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扭头去看。时遇拽着黑背大狗的牵引绳,迤迤然地走过来,围观的吃瓜群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摩西分海似的闪出了一条小路。
    时遇穿着深色的工字背心和高腰牛仔裤,衬衫外套系在腰上,腿形又长又细,风姿飒爽。她牵着狗自李悠身边走过,漫不经心地瞄了李悠一眼,道:“小小年纪,不辨是非也就罢了,连稀泥都和不好,你还能干点什么?”
    不等李悠开口,时遇扭头看向那对情侣,笑着道:“二位家中双亲一定去得特别早吧,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乱扔垃圾是不对的!”
    小情侣脸色一变,黑背大狗适时吠了一声,鼻子上怒纹横陈,看起来很凶。小情侣吓得够呛,时小多揽着她姐的手臂,狐假虎威:“把乱丢的垃圾捡干净再走,不然放狗咬你们!”
    〔47〕
    小情侣草草捡了两个垃圾就跑掉了。没热闹可看,围观的人各自散去。
    时遇的目光移到季星临脸上,朝他伸出手:“我叫时遇,遇见的遇,时念的姐姐,谢谢你帮她。”
    季星临跟时遇握了握手,语气和表情都很淡:“不客气,应该的。”
    时遇看着他,突然道:“你是不是练过搏击?能格挡,腰背力量也不错。”
    不等季星临开口,李悠再度拽住季星临的手臂:“我们快走吧,领队该等急了。”
    时小多还拿着季星临的外套,连忙递给他,目光游移在李悠和季星临之间,迟疑道:“你们一块出来玩啊?”
    你们关系很好吗?周末还一块出来郊游?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李悠仿佛洞穿了时小多的心思,立即点头:“是啊,我……”
    “我在做兼职,”季星临打断李悠,对时小多说,“是向导,带团队来的,不是玩。”
    时小多松了一口气,唇边抿出一点儿笑容,小虎牙若隐若现,叮嘱他注意安全。
    季星临扭头要走,时小多突然叫了他一声:“周末带团很累吧,星期一你会来上课吗?”
    季星临原本没打算去上课,时小多这么一问,他反倒犹豫了,顿了顿,点头道:“会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时小多立即笑起来,眼睛弯着,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很开心。她挥了挥手,满怀期待地说了声“周一见”。
    也许是时小多快乐的情绪感染了季星临,季星临也觉得心情不错,他“嗯”了一声,眼底浮起些许柔和的光。
    季星临转身走出去几步,又停了下来,扭头对时小多说:“桃花溪以东四公里,邻近观日台的地方,有片空地,今晚我们在那里露营,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去那儿找我。”
    时小多连忙点头:“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我也会去找你的!
    季星临勾了勾唇,露出一点儿笑,那笑容仿佛带着雪松木的香气,连眼角的泪痣都染上了柔软的味道。
    有些人哪,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威慑四方,一个笑容,就能让旁人为他心动百次千次。
    时小多按了按胸口,按住衣衫下凌乱的心跳,对着季星临的背影小声嘀咕:“他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啊……”
    时遇正好听见,忍不住叹气,这丫头,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48〕
    季星临的团队抵达露营地是在下午四点。空地位置很高,靠近水源,背后是一片密林,方便取柴生火。沿着小路走下去,有一处陡崖,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非常适合看日出。
    公司负责人赞不绝口,说没想到小燕山上还藏着这么一块风水宝地。
    李悠趁机把功劳往季星临身上推:“能找到这么棒的地方,都是向导的功劳!”
    季星临淡淡地说:“都是人民币的功劳,我收了向导费的。”
    负责人无奈扶额,这小子,软硬不吃!
    队伍里有个天文爱好者,随身带着指星笔,季星临提醒了一句:“这东西功率大,会给视力造成永久性损伤,要收好。”
    那人看他一眼:“玩过?”
    季星临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那人性格外向,健谈,爱交朋友,从随身携带的指星笔里抽出来一支,抛给季星临:“送你了,留个纪念,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季星临没推辞,抄手接住,说了声“谢谢”。
    原地休息了二十分钟,领队组织大家搭建营地。季星临指着身后的密林,道:“林子很深,在外围活动就好,不要朝深处走。去陡崖看风景时要结伴,不能单独行动。这里没信号,求生哨一定要随身携带。”
    有女生逗他:“万一我不小心崴了脚,你会背我下山吗?”
    “我会做一个简易担架,”季星临说,“抬你下山。”
    女生皱了皱鼻子:“那也太不浪漫了。”
    季星临面无表情道:“浪大了,船是会翻的。”
    女生叹气,钢铁直男,撩不动!
    交代完注意事项,营地上热闹起来,支帐篷的、安烧烤架的,一堆人到处跑来跑去。那个叫许斌的男生话特别多,把出生以来的户外运动史全部介绍了一遍,上山揽月,下海捉鳖,就差北冰洋胖揍北极熊了,逗得一群女生笑个不停。
    季星临清理出一块空地准备垒灶台,走出去找个石块的工夫,回来时发现灶台已经垒了一小半,许斌神情得意,冲季星临挑了挑下巴,道:“怎么样,手艺不错吧!”
    季星临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直接动手,把许斌垒好的部分全拆了。
    许斌脸色一变,急道:“你干吗?”
    换作别人可能会委婉些,可季星临指了指垒灶台的石块,道:“你选的石头全都不能用,要么带孔隙,要么泡过水,还有一些是板岩,它们受热膨胀后极易爆裂,迸出的碎片会伤人。”
    当着几个女生的面,许斌被折了面子,有点儿难堪。他咬了咬牙,道:“我下车时撞了你一下,你不太高兴吧,故意找我麻烦!”
    季星临看他一眼,有点儿不屑:“你还没达到能让我记恨的程度。”
    许斌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像是在咬牙,手一伸作势要拽季星临的衣领。季星临直起身子盯住他,瞳仁既黑且冷,像某种凶兽,潜伏在暗处,蓄势待发。许斌被那记眼神慑住,踩了急刹似的定在原地,最后摔了石头转身走人。
    太阳快下山时,营地上终于生起了火,弥漫着烤肉的香味。按照事先的活动安排,晚上有一个小型的篝火晚会。
    领队用干树枝垒了个小火堆,季星临拿了几个空瓶子去山溪旁汲水,李悠立即跟上来。
    汲水时季星临弯着腰,一条银色的链子自口袋里掉出来,李悠连忙接住,银币吊坠触感微寒,嵌有淡水珍珠,光泽幽幽,十分漂亮。
    李悠说:“我先帮你收着吧,别弄丢了。等你忙完,我再还给你。”
    李悠本想把链子收进口袋里,心思一转,她将链子绕了几折,戴在了手腕上。
    〔49〕
    汲水回来,领队把季星临叫到一边,低声说:“我清点了一下人数,少了个叫许斌的。同伴说,他往陡崖那边去了,单独去的,这都四十多分钟了,还没回来。”
    这种不按要求行动的队员哪个团里都有,季星临把瓶子扔到领队怀里,拎过自己的背包甩在背上,说:“我去找他,你看顾好剩下的人。”
    通往陡崖要经过一条小路,路的一侧是山坡,乱糟糟地长满了荒草和灌木。天色暗了,能见度很低,好在强光手电电力充足。这条路不是旅游山径,来的人不多,足迹不算凌乱。季星临估算着许斌离开的时间,计算脚程距离。
    夜鸟振翅飞起,带起一阵枝叶轻响,其中夹杂着一个微弱的声音——
    “救命……”
    手电光柱立即朝山坡下扫过去,季星临拔高声音:“许斌?”
    荒草丛里一阵簌簌乱响,季星临没看到人,只听到一个有点儿沙哑的声音:“是我,不小心摔下来,脚踝好像扭到了,使不上力。”
    这里大概发生过塌方,山坡的弧度被切断,形成一个近乎垂直的断面,深坑似的,再加上荒草掩盖,简直是个天然陷阱。
    季星临扫了眼周围,荒草上的确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但不像是失足滚落,更像是慢慢爬下去的。
    季星临眯了眯眼睛,转身从背包里翻出救生绳,一头拴在老树根上,一头系在腰间,然后攀着杂乱生长的灌木慢慢滑向坑底。
    滑到中途许斌嚷了句什么,季星临没听清,分心的瞬间身子一歪,撞上一块山石,肋骨间燎起火烧似的痛。季星临闷哼一声,手电扫过去,照到一根斜插在石缝隙里的树枝,树枝被削出了尖头,长矛一般,上面黏着一摊艳色的血。
    季星临撩起衣摆,摸到满手的湿润。
    许斌在坑底悠悠开口:“小心些,这里头有些荒草秧锋利得跟刀刃一样,撞上就是一道口子。”
    季星临没说话,扯开挡住视线的藤蔓,手一松,跳到许斌身边。
    许斌靠坐在一块石头上,好整以暇,甚至对他笑了一下。
    季星临盯着许斌看了一会儿,脚下一动,登山靴狠狠地朝许斌的脚踝踩过去,许斌吓了一跳,连忙躲开。
    季星临的眼神沉下去,道:“脚崴了还能躲得这么快?”
    许斌笑了笑:“我在半路上埋了好几根木刺呢,有没有被戳到?”
    季星临没说话,眸子里暗光沉沉,半晌,突然开口:“你是许斓的哥哥吧。”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
    三年前一场是非,季星临把一个欺负小女孩的混混堵在网咖的卫生间里,砸了两拳之后兜头泼了一身凉水,后来听人说那家伙叫许斓,斑斓的斓。
    许斌、许斓,家长挺会凑名字。
    那时候季星临叛逆得不像话,眼神很凶,满身戾气。许斓咽不下这口气,纠集一群地痞到季家门口堵人,没堵到季星临,却碰见了池树。当时池树正读高三,两天后就是高考。
    季星临的脾气硬,池树也差不到哪儿去,许斓叫嚣的话还没说上两句,就被池树一拳砸塌了鼻梁。池树身手再怎么灵活,也架不住对方人太多,斜刺里递出一根球棍,生生砸断了池树的右臂肱骨,许斓趁乱刺出两刀,险些要了池树的命。
    池树在ICU躺了七天,醒来时,高考已经结束。
    以前,季星临从不认错,罗燕恨他恨到咬牙,他也不肯低头说一句服软的话。命运给他多少击打,他就回报以多少傲骨,旁人冷漠待他,他便加倍冷漠。
    他以为他可以一辈子骄傲站立,不服输,不妥协,直到他听见季怀书的哭声。
    他以为季怀书会像罗燕一样恨他,甚至将他赶出家门。可是,了解到事情起源于季星临教训了一个欺负小女孩的混混后,季怀书没有生气,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用温柔却哽咽的声音告诉他:“小临没有做错,挺身而出,保护弱小,是对的。小临做得很好。”
    她没有怪他连累了自己的儿子,而是告诉他,你是对的,你很好。
    季星临在那一刻湿了眼睛,他没有输给命运的击打,却在这温柔的触抚下溃不成军。
    先是小星曜,后来是爸爸,再到池树。
    他终于看见自己身上的罪,他应当忏悔。
    〔50〕
    “许斓被判刑,都是你和池树害的!”许斌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在活动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我还以为是巧合,没想到真的是你。季星临,我们还挺有缘。”
    季星临剥了颗橘子糖,压在舌底,低声说:“你想怎么样?”
    许斌攥紧了手中的棍子:“我要替许斓出口恶气!”
    季星临挑了挑眉,极轻地笑了一声,听起来相当不屑。
    许斌脸上肌肉乱蹦,眼眶泛红,看样子已经怒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山坡上扫过来几束手电光亮,隐约能听见脚步声和犬吠,季星临抬头向上看,许斌抓住空当欺身扑来。季星临直接握住许斌挥来的那只手,同时一脚踹向他的小腿迎面骨。许斌差点跪下去,季星临一记手刀直劈颈侧,许斌两眼一翻,晕了。
    一系列动作,不过瞬息。
    季星临接住许斌瘫软的身体,同时,山坡上传来问话声:“有人在下面吗?”
    说话的是个女孩,声音有点儿软。
    季星临一愣:“时念?”
    “季星临?”时小多也有点儿惊讶,她拨开乱长的荒草,努力探出半个脑袋,“我们常去的那块露营地被水淹了,没法扎营。寻找新的露营地时看见这边坡底有灯光,以为是游客遇到了麻烦,所以过来看看。你受伤了吗?”
    “不是我,”季星临道,“是队员失足摔下来,我来救他。”
    时小多“啊”了一声,有点儿担心:“严重吗?要不要我们放个人下去帮你一把?”
    “不用。”季星临探了探许斌的颈侧动脉,跳动频率正常,对时小多说,“我留了绳子在上面,你们拽紧,我能爬上去。”
    季星临用救援背带将许斌捆在背上,做好固定,然后抓住自坡顶垂下来的绳索。肋骨间的伤口拉扯出绵长的痛感,季星临吐出半口气,攀着周围凸起的山石,慢慢向上爬。他个子高,腿长,攀爬时很有力量,速度也快。
    季星临探身上来,时小多立即拉住他的手臂,季星临借势上冲,裹着满身夜雾撞进时小多怀里。时小多“哎哟”一声,挥舞着手臂向后仰倒,季星临连忙伸手垫在她脑后。
    山风很小,轻轻吹着,月亮圆滚滚的,挂在极高的地方,光芒柔和。
    两个人倒在一处,季星临的手掌垫在时小多脑后,嘴唇蹭过时小多的脸颊。触碰的瞬间,两个人同时闻到极淡的甜味,像橘子糖,干净清爽,甜蜜诱人。
    时小多听见心跳的声音,咚咚作响。她看见他眼角处的泪痣,也在他眼中看见自己,像乱了方寸的小鹿,耳朵尖上都写满紧张。
    是谁说,月亮圆的时候,最宜心动。
    然而,美好不过一瞬,下一秒,时小多的门牙结结实实地磕在季星临的锁骨上。
    季星临在山沟沟里钻了一整天,满身是汗,时小多这一口咬下去,味道着实不怎么样。她偏过头连呸三声,顺带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时小多捂着鼻子连连道歉,脱口而出:“对不起啊,我不是嫌你不好吃……”
    时遇扶额,突然很想打电话给家中双亲,问一问二老有没有生三胎的打算。
    这个二胎是没什么成才的可能了。
    季星临眼睛里浮起点笑意,抬手碰了一下时小多的嘴角,轻声说:“还好用的是门牙,要是换成那两颗小虎牙,我这根骨头当场就得碎。”
    季星临体温偏低,时小多只觉唇畔一凉,心跳也跟着凌乱起来。
    〔51〕
    季星临背着许斌回到营地,领队立即迎上来,焦急道:“怎么回事?伤哪儿了?”
    “没受伤,摔坑里了。”在众人的帮衬下,季星临卸货似的把许斌从背上卸下来,扔进一顶空帐篷里,轻描淡写道,“吓晕的,可能有点儿脱水。我检查过了,没大事。”
    领队松了口气。
    交代完许斌的状况,季星临回身指了指时念一行人,对领队道:“他们先前找的营地被水淹了,没法住,天黑了,赶夜路不安全,匀点地方,让他们凑合一宿吧。他们带了吃的,不会占用我们的物资。”
    时小多这边五个人一只狗,领队原本不太痛快,转眼看到时遇的相貌和身材,立即转变了态度,十分热情。
    时小多摇头晃脑,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大美女也!
    时遇一脚把她踹出去好远。
    众人忙着支帐篷,时小多也过去帮忙,笨手笨脚的,险些被探出来的支架戳到鼻子。季星临就在她身后,下意识地伸手帮她挡了一下。
    他个子高,手臂自时小多身后探出,如同一个简易的拥抱。时小多转过身,一眼看到季星临锁骨上她咬出来的那个牙印,顿时脸上一红。
    时小多指指他的锁骨:“那个,我有创可贴,要不要遮一下?”
    不然,明晃晃的一个牙印挂在那里,会被误会的!
    季星临“嗯”了一声,自时小多手中接过一个粉红色的创可贴,上面还印着西瓜图案。
    季星临沉默了一瞬,抬头看向她:“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吗?”
    季星临的眼睛颜色偏深,专注地看向一个人时如同带着魔法,流光潋滟,连泪痣都透出诱惑的味道。
    时小多人一个,瞬间乱了心跳,整个人都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好看吗?女孩子,都……都喜欢好看的东西。”
    季星临皱眉:“怎么又多了个口吃的毛病?什么时候开始的?”
    时小多越发尴尬:“我这不是口吃,是紧张,看见你我就紧张……”
    季星临有点儿疑惑:“紧张什么?”
    时小多叹了口漫长的气,人跟木头果然是没有办法交流的。
    物种差距啊!
    时小多尚在感慨,领队已经找到机会凑到时遇身边,问她要不要愉快地加个微信好友。时遇没说话,只是拽了拽手上的狗绳,大狗巴斯挡在领队身前,垂着脑袋啸声低沉,鼻梁上浮起波浪似的怒纹。
    领队“嗷”的一声蹦出去好远,话都说不利索了:“牵走!牵走!狗怕我,不是,我怕狗……”
    周遭一阵哄笑,季星临拿救援绳当鞭子,抡圆了抽在领队背上,领队被抽得龇牙咧嘴,灰溜溜地走开了。
    季星临向时遇说了声抱歉,道:“他没有恶意,就是习惯性嘴贱。”
    时遇看他一眼,目光不算友善,半晌才道:“缠着我没关系,他要是敢缠我妹妹,我撕碎了他!”
    时遇话里有话,看似在说领队,实则点的是季星临。
    季星临天生情商喂狗,并没有意识时遇的潜台词,只说:“他真敢那么做,我先撕了他。”
    时遇:???
    这话听来好像有哪里不对。
    〔52〕
    季星临下手的时候留了分寸,没过多久许斌就醒了,扶着酸痛的后颈坐起来,入目是深色的帐篷布料。双层的挡风帘子拉着,看不到外面是什么天色。
    鼻端飘过一股茶香味,许斌转过头,看见季星临坐在角落里用保温杯喝茶。
    许斌咬牙道:“恶意攻击游客,存在暴力倾向——我会向俱乐部的领导投诉,你等着卷铺盖卷滚蛋吧!”
    帐篷里没有其他人,季星临很放松,说起话来也比较随意,他道:“你私自离队在先,路人又亲眼看到我把你从山坡底下背上来。除了一点儿擦伤,你身上连道红印子都没有,说我恶意攻击,谁信啊?”
    许斌噎住,季星临喝了口茶:“出来玩,是为了放松,别给自己找不痛快,更何况,团里都是你的同事,不想因为这点私人恩怨影响工作吧?”
    许斌面露不甘,却说不出话。
    季星临扣上保温杯的盖子:“要是觉得不甘心,出狱之后让许斓自己来找我,你就别跟着掺和了。兄弟两个总不能都进去,又不是收集龙珠,凑齐七个召唤神龙。”
    许斌气得脸都绿了。
    季星临和许斌说话的工夫,外面已经支起了篝火,李悠用手机播放伴奏,就着古筝曲的旋律跳了段民族舞,腰像煮熟的牛筋面,又细又软。
    时小多默默放下手上的压缩饼干,和时遇咬耳朵:“遇哥,那个减肥操的视频,你电脑里有存吧?回头发给我。跟她一比,我这哪叫腰啊,柱子都算不上!”
    时遇一口水呛在喉咙里,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李悠的舞蹈临近尾声,细瘦的手臂慢慢递出,一道银色的弧光蔓进时小多眼睛里,映着火焰的温度,刺得人眼睛一痛。
    时小多一把握住李悠的手,看见绕在她腕上的链子。链子没什么稀奇,重点在那枚银币吊坠,上面凸刻着海浪和贝壳的形状,中间嵌有光泽盈蓝的淡水珍珠,同她多年前看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漂亮。
    她查过资料,这是帕劳共和国发行的一套纪念银币,工艺和造型都是罕见的精美。银币一般都用来收藏,很少有人拿它做吊坠。
    时小多眼睛里浮起微弱的光:“这枚银币是你的吗?”
    李悠脱口而出:“是季星临的。”
    时小多愣住,脑中闪过轰然的声响,耳朵里喧嚣一片——
    是季星临。
    难怪第一眼见他,她就觉得熟悉,原来是早就见过。
    十年前桀骜沉默的男孩,十年后英俊寡言的少年。时间兜兜转转,又将他们带回了原处。他还在这里,她也没有走,还能再遇见,多好哇。
    原来你叫季星临。
    我数够三百个数了,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
    〔53〕
    时小多的手有点儿抖,她握着李悠的腕,追问:“季星临的银币怎么会在你这里?”
    李悠的眼睛转了转:“他送我的啊,据说能保平安。”
    时小多盯着李悠看了几秒,把李悠看得浑身不自在。
    时小多笑了一下,语气坚定:“你说谎。”
    李悠脸色一变,立即抽回手,就在那一瞬间,链子的搭扣被挣开,银币如沙砾一般自李悠腕上蜿蜒滑落,时小多伸手接住。
    时小多将银币握进手里,轻声说:“这坠子他戴了很多年,不会轻易拿出来送人,所以,你说谎。”
    就在此时,季星临自帐篷里钻出来,两个女孩同时看见他。
    季星临被看得愣了愣。
    时小多抢在李悠开口之前,伸手到季星临面前,手一松,银币坠下来,亮晶晶的,似有清脆的声响划过耳际。
    季星临抬起眼睛,火光在他眼中聚出一个小小的光斑。
    时小多迎上他的目光:“这个是你的吧?要收好哇,别弄丢了。”
    小银币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只有两个当事人最清楚。季星临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可言语是他所有技能里最薄弱的一项,说什么错什么,不如沉默。
    季星临接过银币,入手触感微暖,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他避开时小多的眼神,转身朝人少的地方走。
    擦身而过的瞬间,时小多偷偷钩了钩季星临的衣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哥哥,好久不见。”
    季星临没说话,只是垂低了视线,睫毛上映着火光,温暖闪烁。
    时小多歪头看着他:“我叫时念,也叫时小多,‘福气多多’的‘多’——我一直记得你,你呢?还记得我吗?”
    季星临很少紧张,此刻却隐隐有喉咙发涩的感觉,他想点头,又觉得不妥,索性沉默到底,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却泄露了一些小情绪。
    时小多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慢慢笑起来,露出两颗很可爱的小虎牙:“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原来你叫季星临啊——三百个数,我数了整整十年才数完。”
    手背相贴的地方感受到细碎的暖,那暖意仿佛透过指尖一路蔓进了心里,季星临轻咳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声说:“我记得。”
    同你一样,我也从未忘记过。
    明明是三个人站在一起,李悠却像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什么“好久不见”,什么“三百个数”,她听不懂,于是更加生气,骄纵道:“季星临,之前你不是说过要把这枚坠子送给我吗?你忘了?”
    季星临皱了皱眉:“我没说过。”
    时小多抿着嘴唇,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音,这种“季式直白”,她太熟悉了。
    李悠有一瞬的尴尬,然后强行给自己找台阶:“之前明明说好了要送给我,现在又反悔,真小气,我不要了还不行嘛!”
    换作旁人,也许会给李悠这个面子,就当是自己反悔了,含糊过去,可季星临天生就没长这根神经。他看了李悠一眼,纠正:“收回自己说出的话叫反悔,虚构事实并进行散布的叫造谣。我没有反悔,是你在造谣。”
    季星临有门绝技,叫“怼而不自知”,李悠被他怼得想哭,时小多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去吧,皮卡丘,释放你的十万伏特。
    〔54〕
    领队见势不妙,跳出来和稀泥。他不晓得从哪里听说时遇的老家在晋城,起哄说晋城的妹子全都能歌善舞,非要时遇唱首歌,当作压轴。
    时遇最讨厌起哄架秧子,眼风如刀,隔空将领队剐成了生鱼片。
    刚才一曲民族舞让李悠出尽了风头,时小多还记得呢,于是站起来,笑眯眯地说:“领队偏心,我也是晋城妹子,怎么只叫我姐姐不叫我?”
    爽朗的女孩总是讨人喜欢,立即有人带头鼓掌。
    时小多走到篝火前,跟同行的女孩借了把吉他。她低头调了调音和弦轴,指尖轻轻一拨,和缓的调子慢慢流出来。
    山里的夜空很美,星辉如河,皎月清辉。
    时小多看着漫天的星星,唱了一首老歌: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
    时小多的头发很软,束在脑后,露出白净小巧的耳垂。她微微偏头,看着指尖下的琴弦,脖颈拉出纤细的弧度,有星芒落在上面,腾起莹润的光泽。
    夜深了,渐渐起了雾,少女干净的歌声衬着木吉他的音调,在山林中悠悠飘散。
    季星临避开所有热闹,远离人群,独自坐在山石上。他咬住T恤的下摆,露出肋骨间的伤口,消毒上药,用胶条固定纱布,动作熟练。星空在他背后无限铺展,银河仿佛触手可及,风将歌声送过来,那个女孩在唱:
    春风不解风情
    吹动少年的心
    季星临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这首歌是唱给他的,包扎伤口的动作不由得一顿。他转过头,透过树木间的光影,能看到时小多的侧脸。小姑娘笑起来时总是带着暖洋洋的味道,像个小太阳,歌声也是,很软很轻,干净透彻,越过溪流和风,落进他的耳朵里。
    他在暗处看着她,瞳仁的颜色很深,带着让人迷眩的光,就像忠诚的骑士凝望着楼阁上的小公主。
    明知道无法靠近,还是忍不住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想看她笑,想看她无忧无虑的样子,那是世间最贵重的宝物。
    她没有问他,明明记得之前见过,为什么从不提起,也没有怪他疏离冷漠。她包容了他所有的不好,甚至会为一句“周一见”满怀期待,开心雀跃。
    多好的小姑娘啊,不该出现在他身边,他会毁了她。
    〔55〕
    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领队掐着时间叫停了篝火晚会,催着大家早点休息。时小多放着自己的睡袋不用,挤到时遇的被窝里。
    时遇关掉手游,推了推她妹的脑门:“那个姓季的小孩,和你一班的?”
    提到季星临,时小多立即来了精神:“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学校组织春游,碰到一个酒驾的出租车司机,车子失控撞伤了好多人。事故现场特别惨烈,但是我什么都没看见,因为有一个小男孩蒙住了我的眼睛。”
    “你是想告诉我,”时遇看着她,“当年的小男孩,就是现在的季星临?”
    “缘分多奇妙哇!”时小多趴在防潮垫上,捧着脸,眼睛亮得像沉着星星,“后来,他再没来过幼儿园,我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没想到离开晋城,反而在南城重逢了。我们各自走了那么远的路,居然没有走散,又绕回了原点。这是加了多少幸运buff才能达到的效果啊!”
    时遇沉吟片刻,没作声。
    时小多翻了个身,枕着时遇的肩膀,说:“他是个特别好的人,就是不太爱说话,也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承担了很多恶意和偏见。”说到这里,话音低落下去,时小多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据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好,要不,我每天请他吃颗糖吧。”
    时遇按着时小多的脑袋把她包进睡袋里,无奈道:“每天一颗糖,牙齿早掉光,你是想帮他还是想害他?睡吧,烦心事交给明天的你去解决,今天的你该睡觉了!”
    时小多缩在睡袋里打了几个滚,摸出手机跟季星临说晚安。信号不好,消息还没发出去,她先睡着了,像小时候那样靠着时遇的肩膀,睫毛又长又密,投下些许暗色的影子。
    时遇枕着自己的手臂有点儿出神,时小多说的那件事,她记得。
    那是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两死四伤,轰动一时。亲历了那场事故的孩子都被吓坏了,有的发烧,有的整夜做噩梦,时小多却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她说她不怕,有个小哥哥会保护她。
    时小多一直念叨着小哥哥,林娉然留了心,打电话给幼儿园的老师,询问小男孩的具体信息,想登门道谢。老式座机的听筒拢音效果不好,时遇在一旁听见几个模糊的字音——情况特殊……已经退学……
    时遇偏头看向时小多,这是他们全家的宝贝,一出生就被捧在手里,太天真也太善良,傻乎乎的,连保护自己都没学会,就想着去保护别人。
    〔56〕
    时小多是饿醒的,昨晚她被李悠的杨柳水蛇腰刺激了一下,立誓控制食欲保持身材,结果天还没亮就醒了,饿得睡不着。
    时遇还在睡,时小多轻手轻脚地拉开帐篷钻出去,迎面一阵山风,凉得透骨,时小多揉揉鼻子,低头连打了三个喷嚏。
    胳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时小多抬起头,看见季星临站在她面前,手上拿着一件外套:“穿上吧,别感冒。”
    季星临把外套给了时小多,他身上就剩一件黑色的半袖T恤,山风吹过,撩起衣服的下摆,露出一截肌肉紧实的腰线,时小多哆嗦了一下:“不用了,你留着穿吧。”
    你看起来比我还冷。
    同一句话季星临不会说第二遍,他把外套往时小多身上一扔,转身便走。
    外套拉链正砸在时小多的鼻梁上,一阵酸痛,时小多差点哭出来,又在“季星临恶行全记录”上描了一笔——动作粗暴,好心办坏事。
    天色尚早,其他人都在睡,营地上一片安静。季星临的外套有点儿大,穿在时小多身上,把她包成了一朵蘑菇。“时蘑菇”跟在季星临身后,问他怎么起得这么早。季星临说:“我认床,换了地方睡不着。”
    时小多愣了愣:“你经常带这种需要过夜的露营团吗?”
    季星临点头:“旺季的时候每个周末都有。”
    时小多皱眉:“每次你都睡不着?熬夜一宿?这也太伤身体了!”
    季星临看她一眼,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重点抓得不错。”
    季星临大部分时间都冷着脸,偶尔笑一下,杀伤力极强。时小多心跳“嘭”地一乱,心跳乱了,肚子也跟着造反,响亮地“咕”了一声,好像藏了只青蛙在口袋里。
    时小多脸一红,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其实,我一点儿都不饿,也不是因为饿才睡不着的!”
    季星临没说话,走到已经熄灭的火堆旁,捡起一根树枝刨了个小土坑,从坑里挖出一个已经闷熟的胖红薯。
    口袋里的青蛙又“咕”了一声,时小多咽了口口水。
    季星临将红薯掰成两半,香味裹着热气大团大团地涌出来。他将其中一半向前递了递,时小多以为是给她的,立即笑着伸手,小虎牙探出一点儿影子:“谢谢啊,你……”
    半截红薯在时小多眼前画了个圈,又绕了回去,季星临咬了一口,满意地点头:“很甜。”
    时小多愣了两秒,转身走人。
    不给吃拉倒!当我稀罕!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季星临叫了她一声。
    时小多头也不回:“别乱叫,我跟你不熟!”
    季星临逗小孩似的:“要不要喝牛奶?”
    时小多脚步一顿,犹豫半晌:“有热的吗?”
    季星临将牛奶倒进保温杯的盖子里,时小多双手捧着,小口喝。外套太大,她又瘦,团起来时越发像朵蘑菇。
    季星临把另外半个红薯递过去,时小多原想守住气节,斥一句“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可香味太浓肚子太饿,君子气节败给口腹之欲,时小多立即接过来咬了一大口,连连点头:“好吃!”
    巴斯蹲在帐篷门外,眼巴巴地看着,馋得滴口水。时小多嘴上留情,匀了点红薯给它,一狗一人,你一口啊我一口,我一口啊还是我一口。
    时小多明摆着多吃多占,巴斯大狗一脸委屈。
    红薯还剩最后一小块,时小多本想留给自己,结果不小心弄掉了。她万分遗憾地叹了口气,捡起来塞进了巴斯嘴里,一边塞还一边安慰人家:“虽然掉地上了,但是细菌跑过来的速度肯定没我捡起来的速度快,所以,还是能吃的,别浪费。”
    季星临在旁边听着,险些被牛奶呛住。
    时小多吃饱喝足问季星临有没有纸巾,找纸巾的时候一个小手电似的东西从季星临的口袋里掉出来。
    时小多“咦”了一声,问:“这是什么?”
    季星临没说话,按了下开关,一束淡绿色的光线直抵天穹,细而绵长,像《星球大战》里达斯·摩尔手中的光刃剑。
    时小多脱口而出:“好漂亮!”
    季星临手上动了动,淡绿的光束在云间游走,如同流星的尾巴,他指向星空的某一处,说:“这是猎户座,天快亮的时候才能看见。”
    时小多恍然:“你手上拿的是指星笔吧?你懂星座?”
    季星临没回答,只是与她一道仰头看着星空。
    天还没亮,营地里一片寂静,能听见山风卷过发梢和衣角的声音,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时小多裹着季星临的外套,团坐在地上,问他:“希腊神话里讲珀尔修斯去世后,宙斯送他到天上成为‘英仙座’,英仙座在哪里?”
    季星临摆弄了一下手上的指星笔,说:“英仙座夜里十一点左右升起来,现在时间太晚,已经看不到了。”
    时小多“哦”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儿遗憾。季星临看她一眼,正想说“下次进山,我带你看仙女座,仙女座有一颗很亮的红巨星叫Mirach,是吉星”。话语涌到嘴边,却顿住了,季星临瞬间警觉,他好像离她太近了。
    他不该离她这样近。
    时小多没察觉季星临的神色变化,拽着季星临的衣角,往他口袋里塞了样东西,说:“桃花溪里捡的,挺漂亮,送给你吧,权当是当年你保护我的谢礼。”
    〔57〕
    桃花溪里沉着不少石头,大都品相不佳,时小多运气好,捡到了一小块雨花石,浅琥珀色,上面绕着缠枝似的纹路,石头被水流磨得光亮圆融,光泽莹润。
    她故意说得轻描淡写,掩盖她专门为他找寻漂亮石头的真相。
    这是两个人互相识破身份后第一次谈起“当年”,谈起那个海棠繁盛的季节。
    时小多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句:“后来你是不是搬家了呀?我都找不到你,说好了以后一块玩,转身你就不见了。”
    后来。
    季星临垂下眼睛。
    后来的事情,全是噩梦。
    春游时的突发事故就像一道分水岭,将他的生活尖锐切割,剔除光明,留下至暗的路。这些往事,季星临不愿让旁人知道,自然也没必要详谈。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把石头扔回时小多手里:“不用谢,没必要。”
    语气是惯有的疏离冷淡,刚有点儿回暖的气氛又冰了回去。时小多拿着那块雨花石有点儿蒙——
    好端端的怎么又翻脸了?我做错什么了吗?还是说错什么了?
    时小多没跟众人一道去看日出,留在了营地。收拾东西时,她看见季星临的保温杯搁在地上,忘了扣盖子,里面的牛奶已经冷了。她转身翻了翻背包,找到几块德芙巧克力。
    季星临位置找得好,断崖附近视野开阔,地平线一览无余,灰蓝的天空泛起霞光,日头裹着金色的火焰慢慢升起,视觉感受极为壮阔。
    耳边响起欢呼和尖叫,还有拍照的快门声,季星临揉了揉额角,他跟季怀书一道生活,安静惯了,不太喜欢吵闹。
    许斌再没出什么幺蛾子,只是阴恻恻地看了季星临几眼,季星临不躲不闪,同样冷着眼神看回去,两个人无声中过了一招,许斌先别开视线,看向了别处。
    季星临不是远游俱乐部的正式员工,却是最受欢迎的向导,各组领队都愿意跟他合作。一是他体力好,户外经验足,应变能力强;二是他压得住场,永远冰冷镇静,多难搞的刺头都摆得平。
    季星临收回目光拿出手机翻了翻,山上信号时有时无,时小多昨天发的晚安消息他现在才收到。
    季星临盯着那条迟来的消息看了将近一分钟,却什么都没有回复,原路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他不该离她太近,现在止损应该来得及。
    领队依旧试图跟时遇套近乎,从各种角度堵她的去路,就像一块会走路的绊脚石。
    季星临一向看不惯领队做事没分寸,正要把他轰走,却听见时遇笑了一声。时遇五官明丽,天生的美人坯子,这一笑,眉眼中漾开浓郁的艳色。她说:“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当然是能打得过我的那种啊。”
    说着,她朝领队伸出手。
    领队以为自己的春天到了,连忙握住,下一秒,时遇脸色一变,一记过肩摔,直接把领队撂在了地上。
    时遇动作流畅,气势惊人,周围一片惊呼,领队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难怪时遇能看出他用了腰背力量,季星临眯了眯眼睛,原来都是练过的。
    季星临靠在树干上,冷淡道:“活该!”
    时遇抬起眼睛看向他:“时小多那丫头有点儿一根筋,碰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顶着一脑袋包还觉得自己特英勇。这种行为在你眼里也算活该吧?”
    季星临没回答,而是问了句完全不相干的:“私下里,时念是不是叫你遇哥?”
    时遇愣了愣:“是啊,你怎么知道?”
    季星临没说话,心里却钩了一笔——朋友圈里提到的那位遇哥,是个女的。
    〔58〕
    季星临回到营地时,时小多已经把外套还了回来,折叠整齐,跟背包放在一起,上面压着一小块雨花石。
    营地上不见时小多的踪影,大概是去河边洗漱了。季星临将雨花石捡起来,捏在指尖摩挲片刻,到底没舍得扔,收进了口袋里。
    早饭是用昨晚烧烤剩下的食材弄的,季星临打开几个玉米罐头,和火腿丁混在一起,煮了一大锅玉米浓汤。
    时小多惊奇地发现,季星临做饭的手艺居然很不错,浓汤煮得非常香。李悠没话找话,跟季星临聊厨艺。季星临大概是嫌烦,回手塞了两个小面包给她。
    李悠说:“我不喜欢吃这个。”
    季星临说:“嚼着玩吧,嘴里有东西,你能少说点话。”
    李悠黑了脸,时小多险些笑出声音。
    时小多一行是外来人员,团队的早餐跟他们没关系,她拿了饼干和水,坐在大石头上慢慢啃。季星临忙着清点剩下的物资和装备。时小多的目光跟着他绕来绕去,不经意间发现那个叫许斌的男人有点儿形迹可疑。
    那家伙围着土灶台转了好几圈,几次掀开小锅的盖子。时小多自身后靠近他,笑眯眯地问:“许斌哥哥,你没吃饱吗?我有饼干,你要吃一点儿吗?”
    许斌吓了一跳,猛地把手背到身后,说:“没,吃饱了,谢谢你啊。”
    时小多一出声,埋头整理装备的季星临立即看过来。他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拉着时小多的手臂将她藏到自己身后,对许斌道:“有什么问题吗?”
    潜台词是,有意见冲我来,别欺负小姑娘。
    许斌在季星临面前是又怒又怕,梗着脖子哼了两声,转身走了。
    时小多躲在季星临身后,小声说:“他好像要往锅子里扔东西,我觉得他心术不太正,你小心些哦。”
    这种团队性质的野外活动,最怕的就是安全和饮食方面出问题,不单领队和向导要承担责任,还会连累俱乐部的声誉。
    季星临到底没忍住,抬手在时小多脑袋上揉了一下,温声道:“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不用替我操心。带了这么多次团,什么样的烂人我没见过。”
    时小多鼓起脸颊:“你又要说我是宇宙警察,怪我多管闲事了,对不对?”
    季星临笑了:“还记仇呢?我道歉,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
    “之前你还说讨厌我,”时小多依旧鼓着脸颊,“这句话,你也要道歉!”
    我说的是讨厌所有人吧,季星临想着,哪里特指你了……
    季星临叹气:“对不起,之前很多事情是我处理得不好。”
    时小多拍拍他的肩膀:“原谅你啦,下不为例!”
    季星临看着她:“这么轻易就原谅我啊?”
    时小多慢吞吞地说:“记仇或者生气的时候很容易发脾气,我不想跟你发脾气,就只能快点原谅你呀。”
    季星临愣住,时小多看着他:“确切地说,不是不想跟你发脾气,而是舍不得。”
    因为不想凶你,所以,只能马上原谅你啊。
    〔59〕
    吃过早饭,巴斯叼着塑料袋跟在时小多身后,一人一狗配合默契,把附近的垃圾捡得干干净净。
    一张包装纸被风吹着,在半空打了几个滚,然后晃晃悠悠地落下来,时小多弯腰去捡,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与她一同握住包装纸的两处边角。
    时小多愕然抬头,先是看到自颈间垂下来的银币吊坠,迎光一闪,接着是黑色的眼睛,幽远深邃。
    两个人离得近,近得能看清季星临眼下的泪痣,像是有蝴蝶要从那里飞出来。时小多觉得心跳有点儿快,脑袋一抽,抬手按住季星临眼下的那颗泪痣,轻声说:“我第一次发现泪痣这样好看,眼睛也好看,你怎么这样好看哪……”
    季星临没说话,耳根处浮起一点儿淡淡的红,他将那张四处乱滚的包装纸扔进垃圾袋里,转身走了。
    时小多在原地怔了两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又丢人了!
    摸人家的脸,还夸人家好看!
    季星临走出去没几步,又停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什么抬手一扔。时小多抄手接住,握到手里才看清是个求生哨,金属质地,靠近哨嘴的地方烫印着三个字母——JXL。
    这不是远游俱乐部的制式装备,是季星临自己的东西。
    时小多没注意到这点小细节,腹诽,这家伙是想把姓名缩写刻遍世间的每个角落吗……
    你会因为破坏公物被拘留的我跟你讲!
    季星临头也不回:“有事吹哨。”
    时小多明知故问:“借我暂用,还是送给我啊?”
    季星临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语气:“随你,不想要可以还给我。”
    时小多立即背过手,将哨子藏到身后:“才不还!这是雨花石的回礼!”
    季星临一直没回头,因此,时小多没能看到他渐渐弯起的嘴角。
    你呀,好像有种魔力,我这样不爱笑的人,也能重新找回快乐的表情。
    〔60〕
    时小多一行人是散客,不在季星临带团范围里,按理说下山时该各走各路。可领队对时遇贼心不死,极力邀请他们跟团,连“人多热闹”这种老掉牙的理由都好意思搬出来用。
    时小多的心思都在季星临身上,也跟着帮腔,说对啊对啊,一块走嘛。领队以为得了助攻,喜上眉梢,频频对时小多使眼色,示意下了山哥哥给你买糖吃。时小多单方面屏蔽了来自领队的信号,一双眼睛只看季星临。
    季星临很快察觉,抬起眼睛迎上时小多的目光,带着些许纵容的味道。
    时小多翘起嘴角,笑得很甜。
    下山走的是旅游山径,要比上山的路好走很多。时小多没留神,踩到一块碎石头,踉踉跄跄的险些摔倒,衣领一紧,有人自身后拎了她一把。季星临睨她一眼,没作声,走到队伍最前面去带路。时小多快步跟上去,偷偷拉住了季星临的背包带子。
    季星临感受到细微的阻力,他没回头,压低声音叹了一句:“平地走路都能摔,你上辈子是不倒翁吗?”
    时小多哼了一声,默默松了手,像是在闹小脾气。
    那股微弱的阻力骤然消失,季星临心头一空,他将声音压得更低:“拽紧些,别松手,万一走丢了,我是不会回去找你的。”
    “谁稀罕你来找,我有秘密武器。”时小多再次拉住背包带子,“只要我吹一下口哨,就会有超人来救我!”
    季星临挑眉:“超人?说了半天,你就是想看我把内裤穿外面,对吧?”
    时小多瞬间涨红了脸,恨不得一脚把季星临踹到山下。
    到了山下已经是中午,附近有农家乐,时遇一行人留下吃午饭,季星临则带团回市区。季星临帮着大伙把东西搬上车,突然听见一声哨响,很轻,像某种鸟鸣。
    带团带多了,对这种声音十分敏感,季星临推开车窗,看见时小多站在窗下仰着脑袋对他笑,一左一右露出两颗小虎牙。
    时小多指着他身后的背包:“看好你的保温杯,别弄丢了!”
    季星临有些茫然,时小多也不解释,挥了挥手,笑眯眯地告别:“明天见!”
    〔61〕
    回城的路上,一群人睡得东倒西歪,季星临想着时小多的话,打开背包把保温杯翻了出来,盖子旋开的瞬间,涌出一股浓郁的香味。
    季星临愣了愣,没想到时小多居然给他煮了一大杯热巧克力。
    那丫头大概真的会魔法吧。
    有超能力的叫超人,会魔法的应该叫什么?小魔仙?
    季星临想到电视上那几个穿着粉色蓬蓬裙,对着塑料道具念咒语的小女孩,唇边浮起淡淡的笑。
    好像也挺可爱的。
    车窗外,排排树影飞速后退,天空湛蓝。季星临转过头,看见自己的眼睛,倒映在玻璃上,纯黑、冰冷,像是积着经年不化的冻雪。
    风涌进来,在耳畔汹涌,他仿佛听见罗燕的声音,质问着——
    你能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笑一笑,说点好听的话,做点讨人喜欢的事!
    你怎么就没一点儿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你到底是不是正常人?
    ……
    那些声音纠缠在耳边,吵得季星临头痛欲裂。他是原罪,是一切苦难的源头,没资格活得无忧无虑,也没资格靠近美好的人。
    你必须离时小多远一点儿,季星临闭上眼睛,催眠似的告诉自己:想想星曜,想想池树,想想爸爸,你害的人已经够多了……
    到此为止吧,别再让无辜的人陪你下地狱。
    鹿溪打来电话时,时小多刚吃饱,正坐在木头躺椅上晒肚皮。这里的农家乐是真农家,水泥地白灰墙,院子里散养着几只鸡鸭鹅,巴斯撒着欢地追人家,鸡飞狗跳。
    鹿溪在电话里咋咋呼呼:“时多多同志,我又丢人了……”
    时小多肚皮也不晒了,立起耳朵尖:“怎么了,怎么了……”
    电话那端一阵杂音,像是有人在争执,接着,声音便断了,时小多握着手机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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