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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帝崩

嬿婉及良时 初云之初 2684 Aug 7, 2021 10:27:44 PM
    圣上身体的确一天天的坏了起来,不只是锦书,连承熙都察觉到了。
    他不再四处乱跑,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儿一样,做完每天的功课,便往含元殿去陪着父皇,有时候陪他说话,有时候就坐在他身边默默陪伴。
    圣上也很淡然,每日陪着他们母子,得空了便叫大公主等几个孩子过去说说话,至于朝政,也适当的分担一部分,到了几位信得过的臣子手中。
    如此行事,朝野之中,渐渐生了几分猜测。
    赵王燕王被幽禁,两个外家也接连被废,魏王唯太子之命是从,这会儿,唯一能对太子产生威胁的,大概就是楚王了。
    一时间,朝野中不乏观望之人。
    承安倒不在意,同往日里一般,既没有因为流言而疏远太子一系,也没有因此惴惴不安,格外亲近几分,倒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全然瞧不出破绽来。
    即使这些天圣上频频召见其余儿女,却独独落下了他,也没有太过在意。
    “殿下,”心腹试探着问他:“可有打算?”
    在这关头,心腹问出这句话来,极为叫人深思。
    要知道,楚王在军中经营多年,虽然不敢说一击必中,然而拼死一搏,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不,”承安看他一眼,警告道:“不要自作主张。”
    八月天气闷热,空中便是乌云,风雨将至。
    他走到窗边去,往皇宫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看,默不作声的抿起唇。
    圣上今日午间起,便觉头疼,锦书忧心,却也不好叫他看出来。
    此前她同太医那儿学了按摩之法,通过按压穴道,叫人舒适些,便叫圣上躺下,自己动作轻柔的帮他按压一二。
    因为外间阴郁,内殿里不免有些昏暗,锦书见圣上合着眼,似乎欲睡,便没有示意人掌灯,手指按压一阵,觉得酸了,正待歇一歇继续,圣上却先一步握住她手掌。
    “怜怜,”他合着眼,语气温柔:“咱们说说话吧。”
    锦书看他有些清癯的面容,忍下心中酸涩:“说什么?”
    “咱们相识,也该有些年了。”圣上道。
    “是呀,”锦书有些感慨:“承熙这会儿,不也这么大了吗。”
    “朕一直都觉得自己幸运,”圣上睁开眼,目光落在她面上:“能得你相伴。”
    锦书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我也一样。”
    “可朕要死了,”圣上枕在她膝上,语中并无感伤,只有陈述:“而你,还很年轻。”
    锦书知道他近来身体有恙,但真的说出来,听进耳朵里,却还是头一遭,不由自主的涌出泪来,途径她面颊,落到他脸上去。
    “你若是再有喜欢的人,便顺遂自己心意吧,”圣上看着她,道:“朕总愿意见你快活些。”
    锦书心口作痛,几乎说不出话来,嘴唇微动,泪如雨下,静默别过脸去,没有做声。
    圣上却笑了,握住她手掌,放置于自己面颊之上,伸手盖住。
    一夜无话。
    这年的秋天似乎十分长,一直到了十月,才断断续续的结束。
    只几个月的功夫,承熙却似是长了几岁,年纪不大的孩子,却沉稳如石,周遭气度,同父皇愈发相似。
    锦书听见他脚步声过来,掀开帷幔一瞧,低声道:“课业结束了吗?”
    “嗯,”承熙同样低声道:“父皇还睡着吗?”
    “睡着呢,”越是近了冬天,圣上昏睡的时辰便越久,锦书在边上守着,心中酸涩难当:“你先去用膳,待会儿父皇醒了,再来同他说话。”
    “好。”承熙很乖的应了一声,施礼之后,往偏殿去。
    “等等,”圣上不知何时醒了,声音有些无力:“承熙来了?”
    承熙听见父皇声音,惊喜而又心酸,快步过去,在他床前坐下:“父皇醒了?”
    “醒了,”圣上目光温和,看着小儿子,道:“你都过来了,父皇怎么舍得不醒?”
    看向锦书,他轻轻道:“忽然想吃你做的莲藕汤了。”
    “那你们说话,”锦书道:“我去给七郎做。”
    圣上含笑点头,目送她离去,方才去看承熙:“今天听不听话,有没有惹太傅生气?”
    “没有,”承熙道:“我最乖了,父皇不信,便问太傅们去。”
    “好孩子,”圣上握住他小手,顿了顿,方才道:“若有一日,父皇不在了,你要照顾好母后,好好听话,不要惹她生气,知不知道?”
    承熙太小,见过的离别也太少,听父皇这样讲,眼泪便落下来了:“我都听父皇的。”
    “人生在世,没有能十全十美的,天子也不例外,”圣上舒一口气,语气温缓,看着他道:“你已经足够幸运,也足够叫人羡慕,日后行事,千万别钻牛角尖。”
    承熙含泪点头:“好。”
    “记住,”圣上看着他,轻轻道:“没有人对不住你,也没有人欠你什么……”
    承熙一一点头应了。
    “好孩子,”圣上坐起身来,向他伸手:“叫父皇抱抱。”
    天气渐冷,风也一日比一日刮的厉害,锦书的心也像是冷风中不安摇曳的烛火一般,稍有不慎,便有熄灭的可能。
    晚间入睡时,圣上轻轻咳了两声,锦书有点忧心,还没说话,承熙便跑到外间去取了枇杷露给父皇用,叫他压一压嗓子。
    圣上含笑接过,用了一口,倒真的好了些。
    一家三口又像是承熙刚出生时一样,凑到了一起,只是这一次,睡中间的是圣上,而且到了这时候,彼此都很难安心入眠。
    圣上轻轻舒一口气,忽的低声感慨:“真好。”
    锦书问他:“怎么这样说?”
    “没什么,”圣上道:“就是忽然觉得,死而无憾。”
    “父皇不要这样讲,”承熙闷声道:“我听了……心里很难过。”
    圣上却轻轻笑了:“人生在世,哪有不死的?”到底还是伸手去摸了摸小儿子的头。
    “怜怜,”他道:“再叫朕一声。”
    锦书声音有些颤抖,语气却很轻柔:“七郎。”
    “嗳,”圣上应了,又去拍一下承熙:“你也叫一声?”
    承熙带着哭腔,道:“父皇。”
    “好了,”圣上依次亲了亲两个人,道:“睡吧。”
    这大概是锦书与承熙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了。
    翌日,其年十一月初四卯时二刻,山陵崩。
    皇后命人通传长安,请宗亲并圣上此前所定顾命大臣入宫,共商后事。
    何公历经三朝,这一回,却是第四朝了。
    先去见过年幼的太子,劝慰之后,他又往奉先殿去见皇后:“娘娘节哀。”
    锦书神情憔悴,眼睛红肿,语气倒还平缓:“前朝政事,有赖何公。”
    何公赶忙低头施礼:“老臣惶恐。”
    又道:“先帝驾崩,自应先行操办丧仪,但此时局势未定,正该叫太子登基,以正国本。”
    “何公说的有理,”锦书微微颔首,似乎躯壳里的魂儿没了,只有身体在这儿支撑一般:“便这样办吧。”
    停灵几日之后,会召见众臣,商定继位之事,这时自然也不例外。
    锦书神情恍惚,直到夜间,众人散去,她与承熙留在奉先殿时,方才靠在宫柱之上,无声哭了。
    承熙从没见母后哭过,现下见她无声流泪,却觉世间再不会有比这更伤心的神情。
    他自己眼睛也红肿,起身上前去,道:“母后别这样,父皇见了,会很心疼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自己也哭了。
    锦书揽住他,像是寻到了一个支撑般,终于哭出声来。
    母子二人挨得近,承熙小大人一样的安抚母后,却听她语气颤抖,低低的念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它的意思,甚至于曾经曲解过,以为那是情人间的絮语,不曾想这会儿,却在母后嘴里听见了。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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