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2章 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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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彻底摧毁了的巴达耶夫粮仓，正熊熊燃烧。
头痛欲裂的萨伏伊，强忍住剧烈的眩目及疼痛感，双手撑在新鲜而又湿润的泥土上，不可思议地望着粮仓残骸上熠熠生辉的火光。
那些黑面包，砂糖，还有待在粮仓里的人……全都不复存在，全部灰飞烟灭。
等等，面包……
萨伏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毛手毛脚地摸索着兜袋里的东西，左抓抓，右捏捏，直到面包的坚硬质感以及砂糖的绵软触觉传上疼痛难忍的神经末梢时，萨伏伊那颗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慢慢落下。
她死死握住的，不仅仅是一块坚硬的黑色面包那么简单。
她握住的，还是全家人活下去的希望。
还好……面包还在，奥列弗得救的希望还在。
惨淡的太阳悬挂在西圣骏斯克城的上空，但炸弹爆炸后产生的厚密浓烟，却完全包裹住了巴达耶夫粮仓附近的天空，让原本无比亮堂的白天变得宛如昼夜。
呛人的浓烟混合着直冲云霄的火光，将被炮弹翻新过的泥土染上了一层金黄而又炭黑的表皮。而在这层冷热色相互交替的套皮之下，却映衬着各式各样的身影。
萨伏伊的面前，躺着十来具难民的遗体，零零洒洒的泥土覆盖着尸体的背部和头发，他们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毫无生气，没有任何鲜血流出身体，因为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早已将这些无辜之人的内脏冲了个七零八碎，而这种不会流血的死法，对于身体素质一般的普通人来说才是最为痛苦而无助的。
而那些还没有彻底死去的人们，他们七零八落地躺倒在萨伏伊的周遭，行动迟缓地蠕动着身躯，时不时还发出些轻微而又颤抖的呻吟。
渐渐的，耳鸣也逐渐减弱，萨伏伊的听觉也渐渐恢复正常，她听见粮仓残骸在疯狂燃烧，一箱又一箱粮食正在火焰中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那是黑面包遇火后焚毁殆尽的声音；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孩子跪倒在他们亲人的尸首旁，震天动地的恸哭声中是“爸爸”、“妈妈”的字样；姗姗来迟的消防队员们满嘴脏话地抄起消防水管，接好消防栓，朝着粮仓的残骸奔去，在灭火和救治伤员的同时，一些勇敢无畏的消防队员甚至不顾队友的反对，在穿上些简单的隔热服后，便奋不顾身地冲入到熊熊燃烧的粮仓之中，试图抢救出其中一部分还未被焚毁的粮食，或者救出一两个还未死去的幸存者。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危难时刻，残存的粮食与人命等价。
哭声、燃烧声、哀嚎声、咆哮声，这些极其嘈杂的声音融入进了萨伏伊的四面八方，和远处火光烛天的惨烈景象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场极为生动，能令人身临其境的场景剧，构成了萨伏伊这一生中最为难忘的图景之一。
然而，危险并没有离她远去。
卡特斯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炮击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就像是一只刚刚从猎人手中逃出生天的野兔，手脚并用着匍匐趴行于湿润的泥土之上。
现在的她管不了额头上隐隐作痛，鲜血渗出的裂口，她只想早点离开这四处燃烧着的“人间炼狱”。
“轰！！！”
“啊啊啊——”
又一声出人意料的巨大闷响，吓得趴在地上蜗行摸索的萨伏伊失声惊叫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爆炸并不是由莱塔尼亚人的炮击所引起的。
二次爆炸的地点依旧位于巴达耶夫粮仓的废墟之上，尽管西圣骏斯克消防局的消防队员们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力量来减少火灾带来的损失，但他们也并没能在第一时间压制住巨大的火势。因而，仓库中还未燃尽的大量面粉在接触到高温和火焰的那一瞬间便剧烈膨胀起来，接踵而至的粉尘爆炸则将这些面粉抛洒向半空，又一朵白色的蘑菇云骤然升起，和冲天的火光一同，犹如一红一白两条长龙，直耸着冲入云霄。
一场由粉尘爆炸引发的殉爆开始了，火场外围的人们只能看见如飓风海啸般的粉末混合物正以粮仓残骸为中心，裹挟着灰黑的烟尘席卷而来，直到将粮仓外围的整片开阔地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实际上，这些汹涌奔腾着的粉尘又进一步加剧了不断蔓延的火势，使得整个巴达耶夫粮仓的火情已经完全无法被控制下来。
“唔——咳！咳咳！咳！”迎面而来的粉末“浪潮”和萨伏伊的鼻子撞了个正着，细小的颗粒物奔涌着钻入她的鼻腔之中，油然而生的异物感惹得萨伏伊咳嗽不断，喷嚏连连，“咳咳……得……得赶紧……离开这里……”
惊魂未定的卡特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则竭尽全力地站立起来。疼痛感和眩晕感不再像方才那么强烈，从破口处涓涓细流着的血水也在热浪与寒风的交替吹拂下凝固结晶，像是一片由血丝穿成的红色织网，包住了萨伏伊额头上的伤口。
“啪嗒——啪嗒——”萨伏伊失魂落魄地向安全地带走去，她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被吓得不听大脑使唤的右腿一瘸一拐，这也使得她的前行步伐极为缓慢。
救护车和消防车的警笛声永远都徘徊在她的两耳之间，红蓝相间的警灯正交替闪烁着，在她的双眼之中渐渐模糊，越来越多的消防队员从她的身旁跑过，带起一道又一道冰冷的微风，吹拂起她那蔓出帽檐，干燥无光的发梢。萨伏伊失了神，她有些手足无措，更有些触目彷徨，双手抱住两肘，两只漆黑的瞳眸则在眼眶中左右打转，和着双脚一瘸一拐的节拍，像是六神无主地在寻找什么，但实际上，就连萨伏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观望些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有多快，就走多快。
“轰！”
“啊——”
又是一声巨响，在萨伏伊的身后猛地爆开，几乎快要蜷缩成一团的卡特斯甚至没有好好注意到脚下路，她只感觉自己像是踩上了某个软塌塌的东西，随后便极其狼狈栽倒在地。
生涩的泥土蹦进了卡特斯的嘴中，恶心得萨伏伊连忙将嘴里的土渣块儿连咳带呛地吐了出来，而待到她翻过身来，定睛一看，这才看清楚了方才绊倒自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水……求求你……”
“！”
突然之间，一张满是血块儿的脸，还有一只被烧得焦黑的手，出现在了萨伏伊的脚下，凝固了的血斑像是旱田里支离破碎的土层表面，覆盖住了那人的脸和颈脖——毫无疑问，这便是无情烈火在他的脸上留下来的惨烈痕迹。
而这一几乎只能在恐怖电影里看见的场面，惊得萨伏伊甚至连尖叫和哀嚎的心气都没有了。
“水……水……”
伴随着将死之人有气无力地求助和呻吟，萨伏伊只是这样觉得，她觉得自己在看见重伤者的那一刻时，方才还极速跃动着的心肺却突然停止了跳动，而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的些许意识又在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淋淋鲜血的冲视觉击下又变得模糊起了。
萨伏伊两眼一黑，在这块儿潮湿的黑土中彻底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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