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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4章 二白和深深也有喜了?!

许你一场倾城恋 木木兔兔 18151 Mar 17, 2022 5:25:3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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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两日我都乖乖地在房间里头待着。云湘郡主那头每日都有各种补品,偌然偷了一些给我补血。二十年没吃过贵重东西,忽然这样一补,我的体重蹭蹭往上升,不久便觉得自己圆了一圈。
    昀骞给小鬼起了个名字叫小寻。我和他聊天,偶尔会说起过去一些傻事,它笑得尤其夸张,总是一个不小心从昀骞肩上栽下来,我和他一起接住,它便在我们手心闪着感激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可爱。
    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天。偌然终于将踏雪和寒梅带回来。
    踏雪脸上有几道血痕,虽然不深,却十分明显。寒梅脖子上套着一个金色的圈,似乎是捆仙索。偌然在椅子上画了法阵,将寒梅放在里面。它在睡梦中一直挣扎,直到我将它抱回踏雪身边,才安静下来。
    “我将他的修为封了,又用了捆仙索,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他坐在椅子上,轻轻打了个呵欠。我瞧着他的疲惫神色,忍不住道:“辛苦你了……你还是先歇一歇吧。”
    他点点头,捏一个法诀,回了自己房间。
    我怔怔看着这对小猫。一黑一白,本该一世相守,就因为半路杀出一个劫,就此改变它们一生命运。
    我叹口气,出门走一圈,欲放松放松心情。回来却看见寒梅在想法子拆捆仙索。它瞧见我,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缓缓趴下。踏雪小小的身子微微起伏,紧闭着眼睛,毫无生气。
    我冷笑一声道:“怎么,在想办法逃?”
    它抬着眼皮瞧我一眼,摇身变成人形,脖子上依旧挂着那个金色的圈:“你运道足,先有墨迟,后有麒麟。没有他们,要抓住我?想都别想。”
    我上前一耳光扇在寒梅脸上。它被我打得侧过了脸,抬首冷冰冰地瞪着我。
    我道:“这一巴掌是为我自己打的。你那一剑,差点让我提前去见阎罗王。”说完我再甩一耳光给他,“这一巴掌是为昀骞打的。你连续两次,险些害死昀骞。”
    它抬起头愤愤地看我,我毫不犹豫再用尽力气打它一耳光:“最后一巴掌,是为踏雪打的。为什么,你自己想。还有,没人稀罕你留在这里。姑奶奶我告诉你,如果不是答应了踏雪,我老早就将你给杀了,省得给自己制造麻烦。”我摸出一张符,默念两句,点火烧了,弄出一碗符水,灌到它口中,它立刻被打回原形。
    我拍拍双手,叉腰看着它:“短期之内,你休想离开这里。”
    打完寒梅那几巴掌,我莫名觉得身心舒畅,老待在房间里确实有点憋气,横竖苏瑾嫣那边我还有事要问,趁着有空,去望月楼一趟也不错。我打开房门,只听得寒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冷漠且无情:“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困住我,否则,我再吃一些妖,你们几个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突然想起踏雪仰着脸叫我放过寒梅的模样,突然觉得它傻到了极点。手上轻轻一滞,我头也不回冷笑道:“我早已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人。”说着摔门,走出房间。
    从十五到今日已有好几天,不晓得苏瑾嫣现下如何。她和昀骞一个在王府,一个在望月楼,总没有机会待在一起好好相处,让我颇为忧愁。
    望月楼白天楼门大关,我懒得从大门进去,绕去后街破窗而入。一个小丫鬟目瞪口呆地瞧着我,手中的被褥啪地掉在地上,然后大呼小叫地喊着“有贼啊”,往外去了。
    小丫鬟没见过我活神仙,本姑娘不与她一般见识。
    “谁说我房中有贼啊……”苏瑾嫣打着呵欠从外面推门,身后还跟着两个魁梧的大汉。她瞧见我之后愣一愣,挥挥手让两个大汉退下,径直坐到桌边:“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嘿嘿笑道:“来安慰安慰你受伤的小心灵啊。月圆那天你忒狠心,都不来搭救我和昀骞,差点让我们双双毙命。”
    她笑一笑,拿起桌上的凉果丢一颗入口:“无倾那天转身转得那么彻底,我还追过去做什么。”
    那天昀骞确实有些狠心,不过我印象中的苏瑾嫣不该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
    她瞧着我道:“说笑呢,那天宋妈妈扯着我说太多话,我走不开。你们都没事不就得了?”
    我正要说话,门外有人猛然撞进来,正是素颜的宋妈妈。她披头散发耷拉着眼皮,手上还拎着一根鸡毛掸子:“贼?哪里有贼?”我十分不厚道地笑了。
    苏瑾嫣的手定在空中,笑一笑继续吃凉果。宋妈妈的目光从惊诧变成鄙夷,左扭右摆地走进来,笑着看我:“哟,我记得你,你是世子身边的那个丫鬟吧?”
    你才是丫鬟,你全家都是丫鬟。我沉默不语。她道:“世子这回找我们瑾嫣,又是为了什么事?我说瑾嫣啊,你上次可是答应过我,以后谁包你,你都会跟我知会一声的。”
    苏瑾嫣面无表情地坐着,看都没看她一眼,丝毫没打算搭理她。我的算盘在心中啪啪打响。既然苏瑾嫣待在望月楼里,阻碍了她与昀骞的相知相遇,那不如直截了当,将她带入王府算了。
    于是我肃然道:“宋妈妈,我这次来,是代替昀……咳咳,代替世子,来为苏瑾嫣赎身的。”
    此话一出,她们两人都被惊吓了。苏瑾嫣的一颗凉果原本要丢入嘴中,咻地飞向了窗外。
    宋妈妈愣了许久,笑着拖过一张椅子到我面前,顶着鸟巢般的脑袋瞧我:“姑娘,咱这望月楼和别人那儿可不一样。你这话放出来了,要是给不出银两,我不敢保证门口的人会不会将你弄进医馆。”说着拍拍双手,门口立刻多了黑压压的几个人。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还真没法把我弄进医馆。我咧嘴一笑:“宋妈妈,我来这里这么多次,您还是不晓得我是谁——你怀疑我给不出银两,算不算是,间接地怀疑靖南王府?”
    宋妈妈慢条斯理道:“靖南王府我自然是信的。只是开门做生意,各家都有各家的规矩。我们这儿的规矩,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姑娘打算赎我们家瑾嫣,也不是不行。带够银子了么?没有一万两,我可是不会白白放人,怎么说我们瑾嫣也是头牌。”
    一万两,你怎么不改名叫奸淫掳掠楼。我揉一揉鼻头,正色道:“我家世子能让我来赎人,区区一点银两,自然不在话下……”说着从口袋掏出一百两银票,气壮山河地拍在桌上,“这里一百两,剩下的……晚点再给。”然后果断起身去拉苏瑾嫣。
    宋妈妈愣一愣,缓缓拉开笑容:“姑娘原来是想寻我们消遣。望月楼这地儿从来没有得赊账,拿不出银子,天皇老子也没面子给。姑娘若是真有心要赎人,回去和世子说一声,将银两凑够了再来。”
    门口一排大汉整齐地往前跨了一步,肌肉闪闪发亮。我头疼地揉一揉额角,我确实很想大锣大鼓地将苏瑾嫣接回王府,以报那日宋妈妈出言不逊之仇,可一万两银子,真真是卖了我我也拿不出来。
    苏瑾嫣在一边坐着,看上去无比淡定。横竖我和她现下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没银两,她有也一样。我吃一颗凉果,朝苏瑾嫣一笑:“喂,她要我一万两,我没这么多。要不,你先垫着?”
    苏瑾嫣交叉着双手看着我,笑出声音,娇婉动人:“我还道你在哪儿能拿出一万两出来,原来是指望着我。”她半掩着嘴打个呵欠,“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在这楼里也待够了,跟你走就跟你走。”说着瞧向宋妈妈,“枕头下有八千两银票,加上首饰珠宝之类的,大概有一万两,只多不少。”
    敢情她老早就是个有钱人了,只是自己甘愿窝在这里。
    宋妈妈张着嘴,说话不太利索:“我、我要的是她的银两……”话被苏瑾嫣轻轻打断:“得了吧,我在望月楼这段日子赚的钱老早就不止这个数了。今日不是她以世子名义来赎我,而是我自己给自己赎身,行了吧?”
    宋妈妈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估计是后悔自己没再狮子大开口一些。苏瑾嫣潇洒一笑,起身道:“走吧梓笙,我们回去歇一歇。”语气何其自然。我偷偷将桌上的一百两收回怀里,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房间。
    站在望月楼门前,苏瑾嫣悠远的目光停在“望月楼”三个大字上,似有所想。我道:“怎么,不舍得?”
    她微微摇头:“黄妈妈待我一直极好,就这么走了,也没来得及和她说句后会有期。”
    好端端地,这场面怎么这么酸。我勾着她的肩,正色道:“好歹你还留了一万两银子,给了黄妈妈也不枉她对你这么好。”
    她淡淡横我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也不先说一声,无端端地就要一万两银子,我去何处给你寻来。方才我说的几千两银票,是我临时用几根丝线变出来诓她的,估计不用几天就会变回来了。”
    我肃然起敬:“姑娘,好身手。”
    她毫不客气地拍我一掌:“赶紧说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别把我给坑了。”
    我道:“怎么可能,好歹你我还有个合作关系在,本姑娘一向是个有担当的人。”
    她鄙夷地看我一眼:“这话我听着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带着苏瑾嫣左绕右绕,来到我的偌昔阁前。
    替她赎身是我一时的决定,贸贸然将她带回王府,不好安置。苏瑾嫣横看竖看都是个千金小姐,相处起来却不怎么有架子,没对偌昔阁有什么挑剔。
    我道:“之后的一段时间就麻烦你先住在这里。待我和昀骞说了,再想办法接你进王府。”
    她大大方方躺到我的竹榻上:“嗯,没事,不入府也没事。不过你若是真的打算告诉他……啧,我和你说,无倾从许久之前开始,就不太爱别人干扰他的生活。我的事,你最好还是瞅准了机会再开口。不然以他的性格,脸大概要黑几天。”
    我搓一搓下巴。除了以往我跟踪他,被他冰冷的眼神捅过几次之外,其他时候,他算是个好相处的人,哪有她说得这么可怖。
    想起昀骞先前说过的白衣黑发女子,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无倾冥君当年是不是和谁有过感情债?”
    苏瑾嫣身形稍稍一僵,片刻后合着眼睛在榻上躺着,悠闲且惬意:“感情债之类的,确切的我也不太清楚。他统领阎王十殿,长得又颇英俊,有也不奇怪。”
    也是,就苏瑾嫣这头痴情狐狸,足以证明他当年有多祸水。
    回到房间,踏雪已然睡醒,变化成童子坐在一边,目光恍惚地看着寒梅。寒梅喝了我的符水,短期内都不能动用修为,此刻正无耻地装睡。我径直坐到踏雪身边,它伸手揉着太阳穴,脸上的几道血痕已然结痂。
    踏雪仰头问我:“寒梅怎么样?”
    我斜瞥床角的白猫一眼,冷笑道:“它死不了。”说着伸手将它提起来,它立刻精神百倍地朝我挥动爪子,“你看,这哪是有事的模样。你还是养好自己吧,免得哪天被它杀了都不知道。”
    寒梅挣开我的手跳下床,瘸着前爪一拐一拐往外走。我高声提醒一句:“出去时注意些,王府处处都有人,不想废了另外的腿,就安分一点。”
    它回头狠狠剜我一眼,眼神如同钢针飞过来,片刻后狠狠甩头,径自拉开门走出去。
    待寒梅走远了一些,踏雪闷声道:“你何必这样说它。”
    我伸手帮他揉一揉太阳穴:“寒梅吃硬不吃软。这样说,它反而会谨慎一些。王爷夫人你是见过的,元宝当初是个什么下场,你也知道。”
    它点点头,再揉一揉额角。我以为它是困了,便叫它睡一睡。它却说睡太多了,脑子疼,想出去透一透气。于是现了真身,窝在我怀里。
    东厢的窗开着,开门恰恰好能看见昀骞。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衫,拎着一卷书在看,眉头紧蹙,似乎有些吃力。书上画的是一些法阵,他好半天都没翻过一页,看来昀骞什么都比我强,这方面倒是被我压住。
    踏雪道:“梓笙,你和无倾似乎相处得不错。”
    我干干地咳一声,嘿嘿笑道:“他这个人其实颇好玩,死板得很,认准一条路,就是撞上南墙也不回头。啧啧,你信不信,若我不去提点提点,他必定会从早到晚一直看着那一页,想翻都翻不过去。”
    “唔,小爷不是在说这个。”踏雪仰着脑袋,眯着菜刀眼看我,“小爷说,你和他之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十五那日,小爷追着寒梅到城外,恰好看到你为他挡了一剑,也看到他为你冲破冥君封印,召唤出黑色麒麟。”
    “哦,你说这个。你看错了,哪是我为他挡了一剑,分明是寒梅趁我不注意偷袭我。”
    “好好,就当小爷看错。那他为你冲破封印,小爷没说错吧?”
    我肃然道:“他那时候也被寒梅掐住,你怎么不说他是为了自己的小命。”
    踏雪没由来地长叹一口气:“旁观者清。若小爷是昀骞,或是那破神仙,估计早就被你气死了。”
    我道:“……你说话别这么绕来绕去的,有话就直说。”
    它将前爪扒在我的肩上,耷拉着眼皮道:“好吧,小爷想问,昀骞和墨迟,你究竟钟情于哪一个。”
    我愣一愣,一个没抓稳,踏雪直接从我怀中摔下去,一声悲惨的猫叫声在天边划过。
    踏雪在地上坐着:“你你你、你抱紧点会怎么样,疼死小爷了。”
    我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捡起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谁叫你突然问这么惊悚的问题!”它伸出爪子擦一擦脸,愤愤地甩掉脸上的尘灰:“小爷这问题一点也不惊悚!明明是你的神经比碗口还粗,小爷这是在替天行道!”
    我一掌拍在它脑袋上:“什么替天行道,胡说八道才是。”
    昀骞那厢听到我们的动静,捧着书卷出来瞧了一眼,弯了弯唇角。周遭木槿花齐齐盛开,我满脑子只剩下“明艳不可方物”这个奇怪的词。他远远对我招一招手,肩上的小寻也一起在欢呼雀跃。我呆了片刻,踏雪方才那句“昀骞和墨迟你究竟钟情于哪一个”在我脑中晃荡再晃荡,一个激灵连忙转身,加快步速离开那里,也顾不得去想昀骞此刻是什么表情。踏雪悠悠然地摇着脑袋,一副洞悉真相的模样,让我忍不住又拍它一掌。
    埋头拼命地走,不小心到了后厨附近,忽然听见有不寻常的声响。鸡群里似乎混进了什么东西,鸡不停地扑扇着翅膀撞来撞去,一行血自鸡笼下流出。我小心地蹲下,只见寒梅躲在鸡栅中间,目露凶光,嘴里咬着一只鸡,一动一动地盯着我。
    我差点气急攻心而死。天杀的寒梅你不惹麻烦是不是会死!是不是!
    我压低声音道:“寒梅,出来,跟我回去。”
    它满身的毛都被血染红,听了我的话,眼睛有邪魅的笑,走到一边,再次优雅地啃断了一只鸡的喉咙。鸡们眼睁睁看着同伴断气,都快疯了,在鸡栅中乱撞想逃出来。踏雪从我怀里跳下,缓步欲接近寒梅,寒梅不慌不忙地又放开,准备啃向下一只鸡。
    后厨的木门响了一响。寒梅以极快的速度跳出,蹿上我的身子,将脑袋扎进我怀里,装出一副怯怯的模样。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白衣被染成红色,深吸一口气正要发火,厨子却一脸复杂地看着我。寒梅在我怀里有恃无恐,一副“天大的事都是她让我干的”模样。
    我无奈地对厨子耸一耸肩:“如果我说……我是来抓它的……你信么?”
    半炷香之后,王爷夫人召见我,妆化得精致且妥当。她一向喜欢冠冕堂皇地对人下毒手。
    我站在正厅中,淡定地在心中揣测她第一句话会是什么。梓笙你又闯祸了?疑问句,太和蔼了。梓笙你又闯祸了!感叹句,太不淡定了。梓笙你又闯祸了?!反问句,太扭曲了。
    这么对峙了片刻,她总算抬眼慵懒地瞧着我,慢悠悠道:“梓笙,你又闯祸了。”
    居然是个陈述句。我痛心疾首地捂着脑袋,差一点就猜中了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寒梅,眉目间有几分冰冷:“这猫是从哪儿来的。”
    我一时编不出借口,讷讷道:“捡的。”
    “捡的?”她的脸上依旧有淡淡的笑,“谁许你捡猫回王府。”
    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梓笙见这猫在王府门口甚是可怜,捡来养着,可以为王爷和王爷夫人积福。”
    “你总是这么多借口。”她冷冷一笑,将我的下巴抬起,“这段日子你将王府搞得鸡飞狗跳。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我咧嘴笑道:“王、王爷新近即将回府,这段日子动刑罚……似乎不太好?”
    王爷夫人一直以来都十分迷信,用这些借口再有用不过。她犹疑地瞅着我,我趁机再说一句:“这话可不是我瞎掰的,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别的道士。”
    她微微抬着下巴看我,片刻后终于说:“一开始我就说过,你入府,就要守好本分。既然你做不到,就滚出王府吧。”
    全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我垂首,压着满腔的喜悦正要道一句谢,身后却有一个清脆的声音轻轻响起:“且慢。”
    正是赵云湘。
    她穿着杏色上衣,藕色长裙,看上去清丽了不少,和偌然站在一起也算是一对璧人。她的伤似乎已然无碍,皮肤吹弹可破,一路施施然走过来,停在我面前,巧笑道:“这个丫头,我留着有用。”
    我站在潮湿阴冷的地牢里,看着眼前的四堵墙,长叹一口气。
    半炷香前赵云湘在正厅里说了那句话,轻飘飘留下一句“绑起来,押下去关着”,两个家丁麻利地上来,将我连同怀里的寒梅捆成一个粽子,一起丢到了地牢中。
    赵云湘站在旁边的石阶上,轻笑道:“爹爹快要回来了,王府中不宜见血。将你关在此处,应该没什么风水上的问题?”
    我几经艰苦地挪到墙边,抽着嘴角道:“这下是没有了。”
    赵云湘微微勾一勾唇,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出地牢。
    我打个呵欠,捏了一道火诀将绳子烧断,险些将衣服给燃了。赵云湘真是的,关就关嘛,何必要将我捆起来,我又不是解不开。
    我挑出一些干稻草,铺在一边,叹口气坐上去,撑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我和她没有过节,何以她总喜欢折腾我?难道说这孩子天生就喜欢这样,这性格太愁人了。
    寒梅不紧不慢地跳出我的怀里,往前走去。我问道:“你去哪儿?”
    它淡定地钻过木栅栏,慢悠悠地步上台阶,顶了两下,门纹丝不动。
    我道:“你猜人家会不会这么傻,将人丢在这里还不锁门,等着你逃跑?”
    它睁着一只完好的眼睛,冷哼一声:“你也被关在这里,有什么好高兴的。”
    “嘿嘿嘿。”我笑得没心没肺,“横竖有你陪着我,省得我老是担心你在别处做坏事。”这里好歹是王府地牢。乖乖,王府的地牢,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
    寒梅钻回来,踩扁角落的一些稻草,慵懒地躺下。我探头瞄一瞄外头,地牢不算很大,像是个简单的密室,刑具倒是颇齐全。鞭子比我的指头还粗,抽下来一定十分疼。
    唔,希望赵云湘关我不是为了练鞭子。
    寒梅一向深藏不露,微眯着眼睛趴在一角,总像在盘算着什么。我斟酌片刻,凑到它身边:“寒梅,我们……聊聊?”
    它一动不动地趴着。
    我道:“别这样嘛……一人一猫这么干坐着,多无聊啊……”
    它依旧一动不动地趴着,眼皮都没动一下。
    寒梅一直高傲,唯有踏雪是它的软肋。我阴阴一笑,假装随意道:“你和踏雪相处也该有几百年了吧。”它依旧岿然不动,我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啊,总觉得踏雪这只猫傻得可以。第一次我与它见面,被它抓了一爪子,中了它的妖毒,险些就这样没了小命。”
    它的胡须微微动了一动。我继续道:“偌然将它揪回我的偌昔阁。刚开始它就像离了巢的鸟儿,死活不肯吃东西。那个倔强啊,啧啧啧,我当时真想一张符将它拍死。后来它饿了几天,认了输,居然不愿意走了。偌然说,那是因为我对它有恩,它留着,是为了还我这个人情。
    “原本我不想留它,毕竟它是妖,我是阴阳师。可后来我发现,它真的十分有用,不但陪我摆摊,还帮我对付妖怪。横竖是它不愿意走,我便留了它在身边——不过是多养一只猫而已。再后来,知道它与你之间的往事,我愈发觉得它能帮忙。尤其你三番两次出手害昀骞,若不是有它,昀骞早该死了。现下想想,真庆幸当初没有将它赶走。”
    寒梅突然睁开眼睛,碧玉般的眸子尽是戾气:“你在利用踏雪。”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尽是狠意。我装作讶然且心虚:“没、没有,怎么会。”
    它眼睛凌厉地瞧着我:“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待它,才不愿伤你性命。没想到你只将它当成是只猫。我警告你,离踏雪远一些!”
    东窗事发,戏里的反角该怎么唱来着?我冷笑一声:“它本来就是一只猫。寒梅啊寒梅,你现下自身难保,还想护踏雪?我就是利用它,如何?最起码我将你逮到了。偌然总说我与妖怪同流合污,等我从这里出去了,我必然将踏雪杀了,以正我阴阳师之名。”
    寒梅立刻朝我的脸扑过来,身姿十分矫健,前脚似丝毫未伤。我早有预料地偏头。它扑了个空,伏在地上磨着牙,全身的毛炸起,变成个毛团。我被它瞪了许久,觉得耍够了,才粲然一笑:“你果然很重视踏雪。”
    它依旧伏在地上,警戒地瞧着我。我拍拍双手坐到稻草堆上:“行了,收起这架势吧,现下的你不是我对手。乖乖坐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寒梅大概发现被我整了,神色有些不自然,装着十分从容地走到一边躺下,抬着眼皮瞧我。
    我笑道:“我今日还没吃饭,你坐这么远,我没力气说。”
    它不爽地瞪我一眼,不情不愿地挪近一些。我趁机将它拎过来,放到自己膝上。它正要挣扎,我道:“别动,再动我就不说了。”它这才乖乖地趴好。
    我心满意足地搂着它,一边顺着它背上的毛,一边道:“你和踏雪,真真是天生一对,一样的傲娇,一样的别扭。”说着摸到它身上一些秃了的地方,忍不住叹气,“我知道你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也不打算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恨凡人,也没错。如果是我,指不定早就去屠村了。”
    寒梅的眼睛一直固执地不肯看我。我将它搂住:“你想做什么,我无权过问。我只是觉得,你应该适当考虑踏雪的心情。我和踏雪相处不久,它在我面前只软弱过两次,两次都是因为你。原本你要杀昀骞,我是……咳咳,我是无所谓的。只是,唉,昀骞是冥君,你将他的修为吃了,不光是冥界,连天界都不会放过你,踏雪不希望你一错再错。”
    这么说话总让我觉得自己在哄小孩,而且是一个异常固执的小孩。寒梅身子软了一些,爪子静静搭着我的手腕。我继续动之以情:“你还记得月圆之日昀骞修为爆发么。他的黑色麒麟原本可以轻易将你杀死,你捅了我那一剑,我也不该再救你才对。你知道我为何开口阻止昀骞么?是因为我答应过踏雪,无论如何要将你保住。”
    寒梅依旧不说话。我缓慢地抚着它的背,顺便将手上的鸡血在它身上擦干净。剩下的话我不打算说,说多了也没用。虽然它杀不杀昀骞,直接关系到我能不能飞升成神仙,但归根结底,我还是不愿见到寒梅与整个冥界,甚至整个天界为敌。
    牢门有细微的响声,一丝光从外面泄入,正好打在我的脸上,亮得我睁不开眼。踏雪从门边跳进来,身后跟了一个人。昀骞逆光站在门口,身子周遭仿佛有圈薄薄的光雾,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拍拍稻草屑起身。昀骞急急来到我面前,万年不变的清冽声音居然有些紧张:“他们居然对你用了刑?!”
    隔着栏杆瞧见他为我担心,我的心中一暖。只是,何来的刑?低头瞄了瞄,身上的白衣上这里红一块那里红一块:“哦你说这个,这个是鸡血。”
    昀骞:“……”
    世子亲自来地牢放我,家丁们不好插手,眼睁睁看着我大模大样地出去。昀骞的眉头紧蹙,似有谁欠了他银两没有还。我惴惴地任由他牵着,将将走过一个拐角,偌然火急火燎地牵着赵云湘,迎面而来。
    看见我们,偌然愣了一愣,视线盯在我和昀骞交握的手上。赵云湘在旁边,笑容如一朵盛放的月季。
    一般说来,赵云湘会笑得这么恶心,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偌然抽风对她太好,一种是她自己抽风要对人不妙。
    现下的状况非常明显是后者。
    她挽着偌然的手臂,甜腻腻地道:“偌然公子,我就说不用这么着急嘛。梓笙被关进地牢的事,传到哥哥那里,哥哥肯定不会任由她吃苦的!”
    敢情她将我关进地牢就是为了让昀骞来救我?我干笑两声,看着偌然的脸色越来越沉,默默地将视线投向荷塘。
    昀骞看偌然一眼,将视线移回赵云湘的脸上:“你为何将她关进地牢。”
    她笑得嫣然:“哥哥,她在王府随意养猫,咬死后厨房的鸡,我不过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至于让哥哥这么紧张么?我身为靖南王府的郡主,不是连罚一个丫鬟都不行吧。这件事,娘亲可是知道的。”
    一字一句明明说得妥当又得体,听着却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昀骞面对王爷夫人时一向小心翼翼,估计面对赵云湘也会如此。他若是违逆她,她必定会向王爷夫人告状,他以后的日子兴许会更加不好过。
    我轻咳一声,准备自贬身价来帮昀骞解围。他压一压我的手,语气冷冷清清:“你可以罚丫鬟。只不过,梓笙是我的人,不是丫鬟。你以后别再动我的人。”
    唔,我是他的护卫,我是个人,所以我是他的人,不是因为其他原因……我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
    偌然脸色铁青。赵云湘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哥哥说笑呢。方才我已经听偌然公子说了,原来梓笙是他的远房表姐。偌然公子是我的护卫,梓笙是你的护卫,我自然不会再刁难她。”说着友好对我一笑,勾着偌然的手臂,笑得善良无害。
    我默默看一眼偌然,原来他向赵云湘“坦诚”了我们的亲戚关系。
    偌然冷冷道:“我是她的远房表弟又如何,我不过是个护卫,怎及得人家堂堂世子金贵。”说着还轻飘飘地瞅我一眼,从表情到语气酸得透彻。赵云湘听了这句话竟有些紧张,抓住他的衣袖连忙道:“怎么会,在云湘心中你比谁都金贵!”
    走廊拐角传来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谁在湘儿心中如此金贵啊,有没有本王这个爹金贵,给爹瞧瞧!”
    我回头望去,是一位英俊的美大叔,穿着绛红衣袍,看上去春风满面,雄赳赳地走过来。赵云湘甜甜地叫道:“爹——”然后欢喜地奔过去,腻在他身边,“女儿还没说完呢,要除了爹爹以外。”
    他勾一勾她的鼻尖:“你啊……”
    昀骞的双眼也亮了一亮,微微勾一勾唇,放了我的手,走到他面前,拱手叫了一句“爹”。美大叔笑着拍一拍昀骞的肩膀:“这么久没见,骞儿长得愈发英俊了,有爹当年的风范!”
    昀骞眉眼都是笑,难得孩子气了一次:“我要是能有爹的一半就好了。”美大叔立刻哈哈大笑,十分喜悦。
    一家三口何其温馨动人,赵云湘这般无邪的模样我也是第一次见。
    不对,昀骞和赵云湘喊他爹,那么这美大叔……是王爷?!我反应过来,连忙福一福:“王爷安康。”
    偌然凄凉地瞅着我,没有反应,我连忙对他使个眼色,他才收回目光,闭眼吸一口气,笑着回头对王爷道:“王爷安康,在下偌然。”
    王爷上下打量着他,笑得爽朗:“难怪湘儿如此看重你,果然是俊朗过人。”
    偌然笑道:“王爷过誉,是郡主抬举在下了。”
    “本王方才听骞儿和湘儿说,你们是他们的护卫?”
    赵云湘欢喜道:“是啊爹爹,偌然公子可厉害了,他救过我好多次呢!”
    “哦。”王爷饶有意味地搓一搓下巴,瞧向我,“那这么说,你是骞儿的护卫?”
    诚然我是个阴阳师,根本不能算是护卫。不过当着王爷的面,我不太好拆昀骞的台,于是笑道:“回王爷,是昀……世子不嫌弃。”
    王爷笑得慈祥且温和:“你方才准备叫他昀骞?看来你们的交情不错。”
    我和昀骞不约而同地轻轻一咳,偌然面无表情地站着。
    王爷走到我面前,打量片刻,点着头道:“唔,不错,眉清目秀,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本王这个当爹的一向很开明,只要骞儿喜欢,出身青楼又如何!”
    唔,王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第一昀骞不喜欢我,第二我不是出身青楼。
    昀骞上前解释:“爹,梓笙不是青楼的姑娘。”
    王爷的表情十分疑惑:“本王回来时听望月楼的老鸨说,世子将花魁苏瑾嫣赎回了靖南王府。本王就你一个儿子,难道是外面的人谣传?”
    我心里咯噔一响。完了,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跟昀骞说。
    昀骞一脸不明所以。我干咳一声,腆着脸道:“世、世子,瑾嫣姑娘……是我赎的……”
    他一愣,偏头看向我,神色十分复杂。我再咳一声,对王爷道:“实际上瑾嫣姑娘和世子是好友,弹得一手好琴。梓笙不忍见她流落青楼,又怕青楼不肯放人,所以才假借世子名义帮瑾嫣姑娘赎身……”
    昀骞的脸开始缓缓结冰,我只能假装没看见:“梓笙听说王爷即将回府,已让瑾嫣姑娘好好练琴,打算在您回来时,为您献艺。只是没想到……王爷您这么早就回来了……咳咳。”
    昀骞啊昀骞,我是为了你早日历完情劫才会这样说,他朝一日你恢复冥主身份,就会知道我有多么的用心良苦。
    “哦?”王爷兴致勃勃,“那她现下在何处?带进王府来,让本王瞧瞧,看看琴艺有没有雨汀当年一样好。”
    如此顺利,我自然大喜,立刻道:“好,我立刻去请!”
    回到偌昔阁,苏瑾嫣却不在。我顺手拿了一叠符纸,默念几句,往上方一洒,符纸纷纷往外飘走。手中罗盘的指针摆动不定,片刻后终于停下,指向城外。
    我赶过去。她正坐在河边,撩起裙摆将双脚浸在水中,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她穿了一袭白色衣裙,斜靠着柳树,面容被飞散的青丝挡住。手中捏着什么,露出一截金色,似是什么首饰。
    不愧是个花魁,坐都坐得这么风情万种,姿态撩人,尘世喧嚣似乎全然与其无关。
    我轻轻唤她一声,她极速将手上的东西收起,换上平日的模样:“是你啊,怎么有空来找我?和无倾说了么?”
    我含糊道:“说了说了,王爷今日回府,对他的红颜知己十分感兴趣,所以叫我来请人。”
    苏瑾嫣立刻道:“你不早说,赶紧带我去!”说着迅速跳起来,随便甩了甩脚丫便穿上布鞋。她的手收回去的一瞬,我看见她掌心里一支金步摇。
    唔,用脚趾头想都晓得,这肯定是昀骞送的。
    苏瑾嫣抱着一把古琴,站在正厅中盈盈屈膝。她平日淡脂浅粉,今日干脆素颜,苍白的脸上有种柔弱的美,加上白色衣裙,整个人如同五月天里堪堪绽放的梨花,洁白无瑕。我在心中狠狠呸一句世间的不公平,同样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和穿在她身上完全就是两个模样。
    王爷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亮:“你就是苏瑾嫣,果然是倾国倾城,清丽脱俗。”
    苏瑾嫣微微一笑:“王爷过奖了。”
    昀骞淡淡地瞧着我们,并没有出现意料中的动心模样,反而神情有些古怪,视线将将对上我,又镇静地移开。
    弹琴需要美好的环境衬托,于是片刻之后,大家一起移步后花园。桃花开得绚烂,似浮动的花海。王爷和王爷夫人搬来两张太师椅,坐得舒适,苏瑾嫣抱着琴走到桃花树下,微微折起袖口,双手轻轻放在琴上。
    我左右瞄了瞄,趁没人看见,偷偷离开,躲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摸出一叠符在手中。
    来的路上我已想好,她在外头弹琴,我用纸符引出蝴蝶。到时候乱红迷人眼,即便昀骞无动于衷,也该印象深刻,此后每见一次斑斓彩蝶便想起她一次。到时候朝思了、暮也想了,说不定感情就出来了。
    轻柔的旋律缓缓飘出来,不疾不徐,如月光静静流淌。我看着手中的符,失神片刻,甩甩脑袋闭上眼睛开始念法诀。周遭的风吹动,瞬间将我的衣袍鼓起。我手中的符微微发烫,蝴蝶开始从掌心钻出,静静展翅,向苏瑾嫣的方向飞去。
    耳边传来惊呼声,带着钦佩和赞叹。我微笑着睁开眼睛,远远瞄过去。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中,苏瑾嫣白色的身影如同要融在画中。她身边绕着轻蝶,面若芙蓉眉若柳,效果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不知道昀骞看见了,会有什么感觉。
    我起身拍一拍身上的尘,发现桃花深处站着昀骞,黑发黑袍,墨黑的双眸静静看着我,脸上如平静的湖水,毫无波澜。
    一瞬间我竟觉得有些心虚:“昀、昀骞,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去听瑾嫣弹琴?”他不在场,再唯美的场景又有何用。
    他淡淡道:“在此处也能听到。”态度疏离冷淡。
    我斟酌片刻,干咳一声,状着胆子开口:“你……你还在怨我私自帮瑾嫣赎身?”
    他的肩头落了两片桃花:“梓笙,我说过,我与她只是知己。”
    这和知己不知己又有什么牵连,我默默在心中扶额。昀骞说话总是这样。比如我要与他讨论明日吃什么,他会回答我荣福客栈的鸡涨了价——在他的脑子中,吃什么这个问题,他会先想到我有可能想吃鸡,有可能会想去荣福客栈,这样想过之后,他再将客观事实告诉我:荣福客栈的鸡涨了价。潜台词就是叫我不要去。看上去两句话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又有点联系。
    我装作无奈:“你不必总和我强调这个问题啊。我就是知道,才会帮她赎身。你和她既然是知己,也不希望看着她流落青楼吧?宋妈妈不肯放人,我只有用你的名义。何况我也没带进王府,我只将她安置在偌昔阁,这样都不行?”
    他蹙紧眉头:“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干咳一声,抬头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将装傻进行到底。
    他瞧了我片刻,低声嚷了一句“本世子一世英明为什么偏偏……”说到一半猛然掐住。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等着他把话补完,他却长叹一口气:“算了,回去吧。”
    我嘿嘿嘿地蹭到他身边一起走。
    王爷他们依旧如痴如醉地听着琴,没有察觉到我和昀骞的偷偷离去。我松一口气,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偌然站在赵云湘身边,不冷不热地看着我,表情像被雪冻过。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何时惹过他,只能对他干笑。他从鼻子中轻轻哼一声,转头没有理我。
    这个偌然,真是愈发难以捉摸了。
    一曲毕,王爷率先起身鼓掌,接着王爷夫人、赵云湘、浅玉、碧琉都如梦初醒地跟着鼓掌。瑾嫣微微一笑,站起身子,轻轻作揖。这是她赢回来的尊重,此后定不会再有人嚼她的舌根。
    她的神情谦和从容,眉目之间却带了些落寞,定是看见了昀骞离去。唉,果然多情自古空余恨。
    之后王爷邀苏瑾嫣在府中当琴师。我甚是欢喜。最近昀骞总不去望月楼,苏瑾嫣基本没机会与他碰面,此刻入了王府,朝夕相处不是问题。
    夜晚回到房间,踏雪抱着寒梅坐在我床上,双腿悠悠地晃,看见我之后居然主动笑着和我打招呼:“你回来了?”
    我道:“我这么大个在这里,你说我回来了没?”
    它摸着寒梅的头,对我嘿嘿傻笑。寒梅的毛已经洗干净,毛色雪白,卧在踏雪的腿上。我解了长发,笑道:“和好了?”
    踏雪用力点点头,笑得像朵灿烂的菊花。我忍不住拍它的头鄙视道:“你看你这没出息的模样,芝麻大点的事你高兴成这样。”
    它继续嘿嘿傻笑,居然没有反击。
    和好如初总比针锋相对要好。我笑着坐到床边,突然看到窗外一个鬼影悠悠然飘过,赫然是雨汀夫人的脸。
    当初我亲眼看着黑白无常将她带走,此刻她怎么会又出现在此处?我直觉有些不对,头发也来不及束,便匆匆穿鞋出门。
    鬼魂飘得不快,拐左拐右走入桃花林。我正准备跟过去,肩膀忽然被拍,吓我一跳。昀骞站在我身后,眉间是个“川”字:“你在这里偷偷摸摸做什么?”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指指前方。
    王爷独自一人坐在亭中,旁边放着一个酒壶,看着桃花林微微出神。那鬼魂飘过去,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王爷警戒地转头,忽地愣住。
    我打心里佩服他的心理素质,若是寻常人,八成会大喊一句“鬼啊”,然后倒地。
    离得有些远,他们说什么我实在听不清。只瞧见“雨汀夫人”梨花带雨,王爷一脸心酸地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
    昀骞就在我身边,聚精会神地往前看。他身上有沐浴后的淡淡香味,一丝一丝钻到我鼻子中,我没由来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不着痕迹地往外挪动了一下。他压低声音道:“那是不是我娘?”
    我严肃道:“那时候我和偌然踏雪亲眼看着你娘被黑白无常带走,地狱应该不会出这样的纰漏,那鬼多半是幻化成雨汀夫人的模样,想要迷惑王爷。”
    他皱眉道:“那爹岂不是会很危险?我们还在此处做什么?”
    我道:“现下尚不知道她有何目的,贸贸然出手,万一她挟持王爷,我们会有些麻烦。而且,鬼怪之事该如何与王爷解释?”
    他思索片刻,点点头:“那你打算如何?”
    我道:“我们走近一些。”
    昀骞自幼习武,贴着桃花树朝前走,半点声音都没有,让我再一次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属耗子的。王爷携了那女鬼的手,说着绵绵情话,眼中微微有湿意,将女鬼搂在怀中。
    她被他抱着,脸上缓缓泛起一个邪魅的笑,指甲瞬间变长,凌厉地往王爷背后插去。昀骞立刻站出来,双指夹着一张符,打到她身上,出手快准狠。她惨叫一声放开王爷,跌倒在地,符在身后嗞嗞地散着白烟。
    王爷脸色煞白,将那女鬼搂在怀中,着急道:“雨汀,你没事吧?!”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昀骞上前一步,拔出长剑,直指女鬼的咽喉,语气冰冷:“爹,她不是娘亲,她幻化了模样来骗你。”说着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又夹了一张符,毫不犹豫地往她身上拍去,速度极快。女鬼惨叫一声,恢复原来的面貌,原地遁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停顿。赵昀骞冷哼一声,收起长剑,伸手去扶王爷:“爹,你没事吧?”
    王爷似乎受到了惊吓,赵昀骞这一扶居然没能扶起来。他怔怔地看着空了的怀,双唇微微开阖,眉目间不是震惊,而是浅浅的落寞。
    夜风细细地吹,桃花的枝桠轻轻地摇,花瓣飞入亭中,落下一抹嫣红。王爷坐在亭中的长椅上,许久才缓缓道:“……她方才说自己是雨汀,死后放不下尘世,特地回来看本王。”
    我和昀骞默默不语。
    他继续道:“本王心中明明想着,怎么可能呢,人死怎么可能还会有鬼魂呢,身子却不自觉地相信了她的话。”
    女鬼擅长摄人心魂,找到人内心最柔软处,再幻化了去骗人。王爷在心中否决,还是情不自禁地相信,可见他有多爱舒雨汀。
    此情此景我也不晓得该说什么。王爷片刻之后微微一耸肩:“大概是本王太想念雨汀吧。”说着转移话题,笑着瞧向昀骞,“骞儿的武艺进步了不少,连鬼都怕你。”语气含了几分自豪与骄傲。
    昀骞道:“只是刚好看过这样的一些书罢了。”
    王爷对此似乎有些兴趣:“哦,你是说,驱鬼的书?”
    “嗯,梓笙是阴阳师,教过我许多这方面的事。我闲着也翻过一些古籍,所以才会用得比较顺手。”
    赵昀骞居然也有谦逊的时候。王爷有些惊讶地看向我:“原来你竟是骞儿的师傅。”
    我露齿一笑:“王爷过誉了。‘师傅’两个字,梓笙可不敢当,是昀骞好学,各方面的书籍都看一些,偶尔有不懂的,互相交流交流罢了。”
    王爷笑得亲和:“你叫他昀骞。”
    我连忙捂住嘴。
    他愈加温和:“叫习惯就别改了,本王对这些礼数一向不太在意,人前稍稍注意一下即可。”
    真真是个和蔼又不拘小节的好人。我笑一笑,表示应了。
    王爷和昀骞许久没谈过心,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原来,王爷这次下杭州是为了雨汀夫人,他一直对她心心念念,特地在她死忌时回去怀缅。过去我总以为富家子弟都喜欢游戏人间,三妻四妾只等闲,没想到皇家之中还会有人如此重情,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他们父子俩叙旧,与我没什么关系。周围一片静谧,说话声音像蚊子叫,嗡嗡入耳。夜风一吹,我更加困得可以。眼皮越来越重,我干脆闭上眼睛,浅浅入眠。朦朦胧胧间觉得有些冷,抖一抖,身子似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环住,耳畔还有王爷低低的笑声。我咂咂嘴,朝温热的地方缩一缩,寻个舒服的姿势,便沉沉睡过去。
    意识模糊之际似乎有人将我背起走了一段路,我嚷了一句“别将我丢了”,他说什么我却没有听清。背我的人似乎练过武,步子十分稳当,我环着他的脖子,暖暖的十分舒服,忍不住蹭了一蹭。
    耳边响起那人清澈的笑声,不知怎地,我心中也暖暖的。头皮突然一疼,我猛然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墨色的发、墨色的衣领。我顿时睡意全无,跳回地上,结巴道:“昀昀昀昀、昀骞……”
    正欲继续退,被桃花枝勾住的那一绺头发又扯得我龇牙咧嘴。他皱眉过来,莹白的手指细细为我解开。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想到自己方才在他背上,脸热得快要烧起。
    终于解开,他为我将头发绕到耳后,手指轻擦过我的脸颊,一丝麻痒的触感立刻蔓延到全身。他轻轻扬眉:“总算醒了?在王爷面前睡着,你倒是大胆。”
    我脑中正一片混沌,他这么说,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伸手过来,为我掖一掖衣领,我才发现自己肩上盖着他的黑色长袍,恰似被他搂在怀里,脸又红了,欲将长袍脱下,他却按住我的手:“盖着,夜风凉,容易受风寒。”
    我的心更乱成一锅粥。他眉间带了些许笑意:“别发愣了,回房睡吧。”说着牵着我往东厢走。我傻愣愣地跟着他,掌心微有暖意传来,心里乱乱的。明明我房间不在这个方向,怎地他带我走这边。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哦,我早就搬到东厢附近的小屋里了。
    他将我送到房间门口:“早些睡,明日我带你去放河灯。”
    我傻愣愣地点头,推开门,身子猛然一僵,偌然坐在桌边冷然看我。
    昀骞还没离去,瞧见偌然,也微微惊讶。偌然看着昀骞,语气如寒冰:“你看得见我?”
    昀骞蹙着眉,不太理解发生什么事,点点头。
    手上却传来剧痛,偌然猛然将我拉进房间,冷冷地看着我,用力钳着我的手腕,咬牙道:“梓笙,你是不是用自己的血给他开了阴阳眼。”
    “偌然,疼。”我想将手挣开,被他更用力地抓住。他低吼道:“回答我!”
    半夜三更他又发什么神经。我点头:“是啊,昀骞老看不见鬼魂,太危险,我保护也麻烦。给他开了阴阳眼,只要我不死,他就能看见鬼怪,这样不是很好么?”
    偌然的脸色沉得十分可怖:“你知不知道你会有什么代价。”
    我诚实道:“不知道,书里没说。”
    他用力将我拖过去,我肩头披着的黑色长袍掉落。偌然英俊的脸就在我眼前,一字一句道:“你这样是将自己的二十年寿命给了他,修为也分了他一半!”
    我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昀骞,他的脸上也是满满的震惊。
    夜风微凉,偌然的面容在黑暗中有些可怖,带了莫名其妙的恨意。他放开我的手退后一步,话语也如晚风一样,凉得入骨:“你这模样,敢情是早就知道了的?”
    玉皇大帝在上,这件事情我实在是不晓得。我欲开口解释,他却苦笑一声:“好,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管。”说着一挥衣袖,穿墙而出。
    以往我做再过分的事,偌然也会包容我,现在这般心灰意冷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心中一急,连忙奔向前想要拦住他,只抓到他一片衣角。我的身子是实体,自然不能穿墙,被他一带,咚地撞在墙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昀骞过来扶我,我也管不了这么多,甩开他的手去追偌然。
    月光如水,木槿摇曳,满园冷香。我心中隐隐有些慌。失了那些修为,我对仙气的感应稍稍差了一些。只好摸出一张符,变出一只碧绿色的蝴蝶。
    跟着蝴蝶走了一路,发现回到了偌昔阁。偌然背对着我坐在桌边,身子散发着银光。他还是不喜欢点灯,颀长的身影在黑暗中十分寂寞,如窗外的月华一般,清清冷冷。
    我轻声叫了一句“偌然”,他没有反应。
    我小心翼翼绕到他面前,发现他神色凄然。我满腔的愧疚顿时翻滚出来,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口,他却先一步道:“你还记得安若恒这个名字么?”
    我一愣,轻轻点头:“是你此前在凡间历劫的名字?”
    他清澈的双眸缓缓瞧过来,视线放在我脸上,又静静移开,瞧着偌昔阁周遭:“多年前这里死过一个书生。”
    我点点头,这件事我知道。当初搬进偌昔阁之时,周围还有乡亲劝过我,说此处是个鬼屋,半夜还会有女子啼哭。
    偌然的声音像夜风一样安静:“这个书生,叫安若恒。”
    “哦……什么?!”
    他轻轻一弯唇,笑容在我眼中有些落寞:“梓笙,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窗外树影幢幢,他的手抚着斑驳的桌面,往事一一拉开:“许多年前,我只是个普通的仙。”
    神仙一般分两种。一种生于天庭,一种由凡间的人修道,脱除肉身而成。北斗宫有七颗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各星都会有各自的星君。
    “我生于天庭。老星君很早就打算让我接管玉衡宫。但掌管一宫,不但需要渊博的知识,还要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七情六欲,所以所有的少宫主在接管各宫之前,都需要下凡历一次情劫。司命仙君会安排一个极好的姑娘,历劫之人一定会爱上。但天庭从不许有情,历劫的仙者只能爱上之后再失去,方能放下贪嗔痴恨。”
    他的目光悠远,静静看着前方,如同往事就在眼前:“自小我就佩服老星君,一直希望和他一样,为天庭办事。所以我自信满满,等着下凡的日子。终于我得了肉身,下了凡间,凡名安若恒。司命仙君给我安排的姑娘,叫梓昔。”
    “我刚认识梓昔的时候,她是个十分自大的家伙。整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一点姑娘的模样都没有。”说着指向竹榻,“竹榻,一般人都是用来躺的,只有她一个人,喜欢盘腿坐在上面。”
    我默默地瞧一眼竹榻,惊悚地发现自己也干过这样的傻事。
    “如司命仙君所愿,我真的爱上了她。那时候我身边有不少女子,温婉的、柔弱的、贵气的……可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看上了没心没肺的她。她不是经常来,但每次出现,都会与我聊许久。她似乎喜欢听我说话,一听就是一个下午,托着下巴似乎从不知疲倦。”
    偌然的声音十分温柔:“某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出现在门口,忽然说要住下。她似乎遇上了什么烦心事,之后几日一直坐在窗边,神情凄楚。我问她发生什么事,她什么都不说,眼中却交织了悲凉和憎恨,久久消散不去。
    “再后来,我对她表明心迹,她提出要与我成亲。我自然是欢喜的。她喜欢竹,我便偷偷在竹林中搭建起竹屋……这间竹屋,我们取名为偌昔阁。”
    偌是偌然,昔是梓昔,偌昔阁就是他和梓昔的新居!他的眼中骤然有一丝疼痛:“可惜我和她缘分已到。我只是历劫,天命让我在极喜之时失去她。那夜灯笼红光暖暖,花烛暖火熙熙,我点灯照亮她回家的路,却没能与她拜堂。司命仙君设好的局环环相扣,我那夜被另一个男子杀死,终归还是未能来得及娶她过门。”
    他的模样十分凄凉,我想开口安慰,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缓缓闭上眼睛:“死后我脱了凡身,再回天庭。老星君说我凡尘已了,将玉衡宫交予我。那日玉帝亲自为我加冕,一百二十名仙娥排队迎接,四十九只凤鸾在九重天飞翔。我却高兴不起来。”
    他静静看向我:“我看着高大的玉衡宫宫墙,忽然觉得好凄清。我发现自己在想凡间的梓昔。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放不下。司命仙君的命数簿,我瞧过两眼。关于安若恒,只有寥寥几句,于我而言,却是所有。”顿了一顿,又道,“所以我私自下凡,回到偌昔阁。我想找回我失去的一切。”
    何其唏嘘的一段往事。原来偌然下凡不是为了狐妖,而是为了梓昔。我道:“那……你找回梓昔了么?”按理说数十年,她应该还在世。
    他轻轻点点头,面容如水般凄清,语气轻柔:“我找到了。”他伸手抚着我的脸颊,眸中溢满深情,“梓昔。”
    他的手在我脸上有些微凉,我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啥?”
    他又唤了一遍:“梓昔。”
    我突然有种被吊起来打的感觉,颤颤巍巍指着自己:“你意思是,我上辈子和你相爱?我就是梓昔?”
    他轻轻点头。
    此情此景我本该很感动,毕竟偌然是为了我而私自下凡。可是我实在很想感叹,凭什么我当年死得这么早,这辈子我都二十岁了。
    我脑中正无限纠结,他突然起身,轻轻蹲到我面前,将我搂住:“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我十分胡闹,可是我控制不住,你在我面前,却总为赵昀骞着想。”
    我这才想起自己到这里的目的:“……也不是,司命仙君给的任务,我既然接受了,就要好好完成……至于血的事……我是真的不知情……”
    他的声音在我耳侧响起:“即便你知道,也未必就不会这样做。”
    我肃然道:“怎么可能。一半的修为呢,我可舍不得。”
    他缓缓放开我,将我拉起,按到竹榻上坐着,然后蹲下身,澄澈的双眸仿佛看入我的心底:“那日,我就是在这里对你说,任弱水三千,我只愿取你一瓢。”
    誓言一字一句敲入我内心,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偌然为我为犯天条私自下凡,可实话说,我现下实在回应不了他的这份感情。
    他微微一笑,眼中满满的都是期待:“我知道你现下很矛盾。但,我愿意等你。”
    此时没个拥抱实在太煞风景。我捏紧拳头,欲欺身向前抱着他,脑中却飞快闪过一个身影。黑袍、黑发、黑眸,倨傲且面瘫,待人却极善良,一而再再而三地挡在我身前护我。我的手蓦然一僵,尴尬地停在空中。偌然依旧目光灼灼地瞧着我,我缓缓收回手揉了揉鼻头,干咳一声:“好。”
    是方才和昀骞离得太近,一时出现魔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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