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章 定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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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列子·汤问》
“罢了。”敖广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苍华，“出了这种事情，我总不好意思再带着人叨扰你……”
“你现在不就是带着人在叨扰我吗？”苍华微微皱眉，不悦地看着敖广，“还不快走？”
“那……”常仪飘向门口，回身看了苍华一眼，“晚上的宴会……你还来吗？”
“为什么不来？”苍华轻笑，“倒是你们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东海龙宫忍到宴会结束了呢。”
“我会好好管教陆压的，这就不劳花族帝君费心了。”常仪转身离开客房，淡然道。
白灼讶然。
——房内几人原本显得极近的距离，忽然之间就变得遥不可及了起来。
几人之间，有看不见的透明障壁在悄悄蔓延。
等到客房内只剩下苍华与白灼两人之后，苍华才看着白灼，缓缓开口：“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语气轻佻至极，像极了白灼平日里见惯了的那个毫不着调的花族帝君。
可白灼却清楚地感知到，苍华并没有和表面上展示出来的这副模样一样轻松。
白灼轻轻抿唇，从苍华的怀中抽身离开。
“帝君。”白灼抬手掀开面前的白色纱帘，抬起眼直视着苍华的双眼，“我……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麻烦？”苍华失笑，在床榻上坐了下来，拍了拍身侧的床褥，示意白灼坐到自己的身侧，“怎么会是麻烦呢。”
“倒不如说……”
“我本就有意让你去引起他们的注意。”
“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苍华看向白灼，“倒还省了我不少功夫呢。”
白灼一把将纱笠从头上掀了下来，站到了苍华的面前，微愠道：“帝君。”
“生气了？”苍华轻笑，“你怎么总是……”
“我没有。”白灼板着脸，硬邦邦地打断了苍华的话语，“帝君，我只是不想……”
“不想什么？”苍华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白灼，“我……又在什么地方做错了？”
“请不要总是把我瞒在鼓里。”白灼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纱笠按在身前，对着苍华欠了欠身，“我以为……作为同行者，我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格，要求与帝君获得同等的信息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苍华笑着摇了摇头，“那么……现在可以坐下来了吗？我会告诉你……”
“与我所能接触到的同等的信息。”
“不过……”苍华垂眼，看向坐在身侧的白灼，俯身凑近白灼的耳边，“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对于他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刚刚在这里的那些人？”白灼微微垂首，“你们谈话中提到的别的人……我能问吗？”
“你想问谁？”苍华直起身来，微微正色，“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我怎么知道什么是你知道的，什么又是你不知道的？”白灼冷哼，别开脸阴阳怪气地刺了苍华几句，“我还不是只能听你想告诉我的那一部分？”
“你若是不信我，到时候直接去问他们就好。”苍华看着白灼，苦笑了几声，“反正……我本来就计划着要带你去见他们的。到时候，你可以把他们说的，和我说的那一部分……对比一下，就知道我有没有在骗你了。”
白灼仍然背对着苍华，言语间却不自觉地放软了声调：“那我想先听你们提到的那几个人。”
少年人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白灼已然不再因此生气，却顾着面子，仍旧不肯转回来看着苍华，像是觉得转回来，就是在对肆意妄为的青年示弱。
苍华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再度将白灼拥入怀中，轻声道：“是我不对。”
“那么……现在，可以转回来……好好听我来讲了吗？”
少年需要的不过是一句对于他来说无足轻重的道歉而已——苍华深知这个事实。
“……好。”
白灼抿了抿唇，终于别扭地转了回来，抬起眼看着苍华，等待那人开口解答自己的疑问。
“你想先听哪一个的？”苍华轻笑，“是陆压、帝俊，还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白灼抬手，指尖拂过改在膝头的纱笠上方，“我很好奇……为什么，帝君只说了‘帝俊阁下’四个字，而常仪阁下却说了‘他们’这两个字？”
“帝俊是九重天的帝君。”苍华微敛眸光，垂下眼看着白灼，“常仪的那句‘他们’，是指九重天的帝君和帝后两人。”
“帝俊和羲和。”
“既然你问到了羲和……那我还是将九重天上那四人一起同你讲一讲吧。”苍华随手拿走了白灼膝头的那顶纱笠，“你若是只问常仪的话……我还好单独同你讲。但若是问羲和的话……就没办法单独和你讲啦。”
“帝俊，其妻羲和、妾常仪，共诞二十二子——三足金乌有十、三足玉蟾有十二。”
“那为何陆压是九重天太子？还不喜海族……”白灼眉间微蹙，沉吟道。
“因为后羿射日。”苍华轻笑，“后羿射日的因，是十日炙地。”
“十日炙地？”白灼不解地歪了歪头，轻声问道。
“嗯。”苍华微微颔首，“不过……那是我出世之前的事情了，所以，我也只能依据他们的记述来同你讲述那一段的过去了。”
“根据他们的记述……十日炙地，应当是西方二圣的阴谋。”苍华正色，严肃地看着白灼，“但是……不管这件事情是不是阴谋，它都已经留下了未尽的因果——三足金乌陨九余一，神州大地生灵涂炭……甚至有几族直接灭族，有些种族……就算没有直接灭族，也只能在这神州大地上苟延残喘。”
“陆压是唯一一只在后羿射日之后活下来的三足金乌……”苍华面露揶揄之色，“而且，在广寒宫中的十二只三足玉蟾里面……到现在，也还没有几个会化形的呢。”
“对了，据说……陆压交给常仪来带的原因……有一个，就是常仪很能打。”苍华轻笑出声，“因为……据说当年后羿射日之后，西方二圣掳了陆压去西方，想要度化陆压去当他们的护教神兽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但是……常仪在知道陆压被他们两个掳走之后，单枪匹马去了西方，将陆压抢了回来。”
“当时，帝俊还顾及着圣人之威……留在九重天上没有轻举妄动。”苍华无奈地笑了笑，“谁都没想到常仪单枪匹马直接把整个西方搅了个天翻地覆，然后带了陆压回来。”
“所以……后来陆压就交给常仪管教了。”
“……原来如此。”白灼点了点头，“那么……”
“接下来，我们再说说九重天的另外几个。”苍华像是能读心一般，垂下眼看着白灼，“比如说……帝俊、常仪和羲和。”
“他们三个，要放在一起讲才好。”
那是天地初开之时。
盘古开天辟地，身陨之时左眼化太阳，右眼化太阴。
太阳星中有离火之精——阳火化三足金乌，阴火化神女。
此为帝俊羲和。
太阴星中生月桂树——月桂树陨于世间，化丹桂，银桂和金桂三类。
月桂残魂化作太阴神女——此为常仪。
“常仪出世早于帝俊和羲和二人。”苍华垂眼，指尖轻轻敲击膝头，“帝俊出世晚于羲和许久。”
“在常仪出世后不久，羲和便已出世。”
“在帝俊出世前的那些时间里，常仪和羲和二人相伴，游于四方。”苍华轻轻抿唇，抬首望向上空，“她们两人乘坐的车架是由扶桑木和月桂木制成——羲和掌控扶桑辇；常仪操控月桂车。”
“羲和脾性温软外向，常仪则是冷漠内敛。”
“在天地初开那时险恶的环境之下，因为两人结伴同行，使得常仪的实力得到了飞速提升——而羲和则是毫无长进。”
“我猜……”白灼抿了抿唇，将纱笠重新戴好，“是因为……常仪阁下，一个人就轻而易举地击退了所有冲着她们俩……找上门来的那些麻烦吧。”
“你想的不错。”苍华轻笑，“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要来讲讲……帝俊出世之后，发生在他们三人之间的那些事情了。”
“你知道，同卵相生……与星盘融合吗？”
“帝君的意思是……”白灼沉吟，“在帝俊的身上，发生了这种事情……是吗？”
“是。”苍华微微颔首，自嘲道，“若不是我会卜卦，亦会解卦——怕不是还不知道帝俊的身上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
“帝俊曾经有过一个弟弟——叫做太一。”
“离火之精中的阳火化作一枚三足金乌卵——帝俊，还有太一，都是从这枚金乌卵中诞生的。”苍华敛了敛眸子，偏过脸看着白灼，“这便是同卵相生。”
“至于星盘融合……”苍华低下了头，抬起手替白灼整理了一下纱笠边缘的白纱，“这便是为什么无人知晓太一的原因。”
“因为……太一的星盘，在出世那时……已被帝俊的星盘全部吞噬。”
“我们每个人都有与自己相对应的星图——这便是属于我们的星盘。”苍华的指尖亮起了白色的灵光，“而所谓的‘星盘融合’……是指一人的星盘，吞噬了属于另一人星盘的力量。”
“太阳星因为能将离火之精分为阳火阴火，所以帝俊和羲和两人，同样诞生于太阳星中，是没有问题的。”苍华掐灭了手中的白色灵光，“但，太一的出现，意味着有人会和帝俊争夺离火之精中属于阳火的那一部分。”
“但帝俊更为强大，所以……”
“属于太一的星盘的力量，被帝俊尽数掠夺。”苍华沉下面色，“失去了星盘力量的庇护……太一无法在太阳星中存在。”
“太一在失去了全部的星盘力量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白灼抿唇，沉默地别开了脸。
——他很清楚地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句话，意味着名为“太一”的三足金乌，失去了所有可以再次出世的筹码。
星盘之力，是他们的神魂存在于世的倚仗——就算神魂被摧毁，只要星盘之力仍在，就能重塑神魂。
但，彻底失去星盘之力，便意味着神魂再也没有了重塑的可能。
“我们来讲一讲三足玉蟾……和陆压跟他的那九个兄弟，是怎么出世的吧。”苍华轻轻地笑了笑，抬起手，指尖落上白灼头顶纱笠的边沿，“我们来讲些别的事情吧。”
“十只三足金乌，为羲和所诞；十二只三足玉蟾，为常仪所诞。”
“……皆为感气而孕。”
“那为什么……”白灼微微仰首，向着苍华所在的方向靠近。
“嘘。”苍华垂眼，伸出手用食指指尖，隔着白纱，抵上白灼的唇瓣，“听下去，你就会知道了。”
“阴阳二气交汇，自然能孕育出新的存在。”苍华拈起白灼面前的那层白纱，俯下身凑近指尖，轻声地笑了笑，“帝俊为离火之精中的阳火所化，身负至阳之气。他的气息——自然能轻易侵染羲和常仪两人。”
“在十只小金乌和十二只玉蟾出世之后，羲和才生出了想要找到他们的父亲——虽然有时候也不一定会是父亲——的念头。”苍华直起身子，放开手中的白纱，“羲和当时只是觉得带着他们到处跑有些麻烦而已——却没想到最后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羲和……”白灼歪了歪头，“最早，是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帝俊成婚？”
“没错。”苍华失笑，微微颔首，无奈地对着白灼摊了摊手，“只不过……后来，他们两个为什么还是成婚了——这件事情，我就不清楚啦。”
“但是为什么连常仪也嫁给了帝俊……”苍华半眯起眼，指节抵住唇瓣，“这件事情，我还是听说过一点的。据说——是因为羲和的请求。”
“羲和的请求？”白灼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样子，能方便常仪丢下那群对于她来说相当累赘的三足玉蟾。”苍华放下手，看向白灼，“所以常仪同意了羲和的请求。而帝俊……他在羲和面前完全没有话语权。”
“所以……常仪就连住处也是和他们两个分开的。”
“最早九重天上他们三个的住所和办公场地，分别叫做——‘扶桑宫’、‘月桂宫’、‘太阳宫’和‘太阴宫’。”苍华对着白灼歪了歪头，微微一笑，“不过……后来羲和见常仪的住所空旷又远离人群，便给月桂宫换了一个名字。”
“叫什么？”
“广寒宫。”苍华微敛眸光，缓缓垂下眼来，“取‘高处不胜寒’一句之意。”
此时，跟在苍华身后，再次向着龙宫主殿走去的白灼，已经通过苍华的介绍，了解了不少这次来到龙宫赴宴的宾客。
“前面就是龙宫主殿。”苍华回身，垂下眼看向白灼，偏过头微微一笑，“龙宫主殿的名字……叫做瀚泽殿。”
“瀚泽？”白灼抬首，望向上空，，灵力丝线自指尖蔓延，勾勒出宫殿牌匾上的鎏金大字，“为什么……用了这两个字？”
“浩瀚为广阔之意。”苍华转了回去，抬起眼望向殿门上方的牌匾，抬脚踏上殿前的玉石阶梯，低吟道，“龙腾灵渊，吟于方泽。你总知道龙三太子的名字吧？”
“是……灵泽。”
“呵……龙王陛下还当真是对龙三太子疼爱有加。”苍华垂眸，看向指尖随手凝聚而成的白色灵光，低笑出声，“我们走吧。”
“开宴之时已至。”
此刻，殿内已是觥筹交错之景。
众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手中拿着酒盅，笑盈盈地互相交谈。
苍华带着白灼走去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面。
“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吧？”苍华低下头看着身旁的白灼，微微一笑，“现在……这边总能算是够清净了吧？”
“也不必为了我特意……”白灼咬了咬唇瓣，低下头，别开脸拉了拉苍华的衣角，凑近苍华身侧，嗔怒道。
“这不好吗？”苍华俯身，拈起白灼落在肩头的一缕黑中泛着褐色的发丝，轻笑着问道。
少年像是受惊了的兔子一般，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却不想撞到了别人的身上——
“没事吧？”白衣的青年垂眸，抬手扶住白灼的肩头，在目光触及白灼的那一瞬间慵懒地眯起了眼，“你是……血桃花？”
“花族帝君。”青年抬眼，望向苍华，勾了勾嘴角，“你……是不是把血桃花给吓到了？”
“寒药阁下。”苍华对着白寒药遥举起手中的酒盅，半眯起眼，故作轻松地问道，“阁下怎么也来了这里？”
“常仪阁下觉得……她可能会制不住陆压。怕陆压随意动手，打伤海族中人——便托了我一起来东海，以防生变。”白寒药冷笑，话锋一转，“不过……花族帝君，我记得，您之前来广寒宫的时候，好像说了血桃花相当依赖您？”
——不好！
苍华敛起眸光，冷冷地看着白寒药，轻声道：“寒药阁下，我好像记得……”
“这位阁下。”
白灼却突然开了口，打断了苍华带有警告之意的话语。
白灼狠狠地打掉了白寒药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抽回身，正对着白寒药站定，仰起头看着白寒药，沉声道：“我想……应该是您搞错了什么。”
苍华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却看着白灼站在身前的背影释然地笑了起来。
“寒药阁下。”苍华走到白灼的身后，直视着白寒药，“我想……我们花族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外族人来过问吧？”
“帝君救了我一条命。”白灼慢条斯理地抬起头，虚虚望着白寒药的脸，“自然，我这条命……不过都是帝君的东西而已。”
“我……又怎么可能不依赖帝君呢？”
“这可未必。”白寒药轻笑，看了眼白灼，望向苍华，“不过……这一次，我就不深究了。”
“告辞。”
白寒药回到常仪身后，敛起面上神色，低声道：“常仪阁下，我回来了。”
“如何？”常仪背对着白寒药，不动声色地轻声问道。
“看上去……血桃花还是挺护着花族帝君的。”白寒药偏过脸，向着苍华两人所在的角落遥遥望去一眼，“不过……就他这牙尖嘴利的德性，看起来倒是和那一位差距颇大。”
“牙尖嘴利么？”常仪失笑，“看来……他以后一定是个厉害角色。”
“怎么说？”陆压偏了偏脑袋，抬起头望着常仪，皱着眉问道。
“陆压，你要知道一件事情。”常仪俯身，轻柔地拨开少年额前碎发，“光嘴皮子厉害的人呢……通常活不太久；光实力强大的人呢……总是不可能走到最后。”
“只有实力强大，嘴皮子又厉害的人……才能在这个混乱的世间笑到最后。”
“这世间……远比你所能见到的那一部分，要混乱得多。”
在白寒药离开之后，白灼板着脸，回到了苍华的身边。
“帝君。”白灼压低的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怒气，“您倒是同我好好说道一番——我什么时候对您依赖过？”
“刚刚在寒药阁下面前……你不是还说你的这条命都是属于我的的么？”苍华失笑，“怎么人一走就同我翻脸了？”
“前提是您不要随便在其他阁下面前胡说八道。”白灼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严肃地看着苍华，“我会生气的。”
“好，我知道了。”苍华微微颔首，垂下眼看着白灼，“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嗯……”白灼别开脸，低声喃喃，“其实，我想知道，您不会……在龙王陛下面前，也已经胡说八道过了吧？”
“我没有。”苍华无奈地笑了笑，认真地对着白灼保证道。
宴会结束后，众人稀稀拉拉地走出大殿，回过身，对着留在殿内送行的敖广三人拱了拱手，以示告别。
就在此时，清亮的童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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