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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04章 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丹道宗师整本免费(神医凰后) 秦逸尘林妙涵 13347 Mar 25, 2024 1:11:1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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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承认洪门的神通广大,不过大半天的时间,阿仁昨夜便接到了消息,袁克定此时正身在天津日租界。
    只是时间太过紧迫,关于袁克定此去天津所为何事却未能探听出来。
    天津日租界位于天津南门,本是名刹海光寺的所在,光绪二十六年列强联军将这座巍峨寺院化为灰烬,而后更被日本人占据,划为其租界。
    昔日的佛门净地如今已变成寻欢作乐的烟花洋场,遍地烟馆妓院,华灯初上后的租界比白日更加繁华。
    袁克定这次到天津是遵其父袁世凯的密令,寻求英美等国的支持。自年初日本提出“二十一条”之后便咄咄进逼,着实让袁世凯焦头烂额,这些日子,总统府书房里的成化斗彩瓶都被盛怒的袁世凯砸碎了四五只。
    然而口口声声自称是袁大总统最真诚的好朋友的英美等国,此时却齐齐闭门谢客,袁克定这两天竟然连一个想见的人都没能见到!
    那些人仿佛约好了似的全都不在天津,没准儿还真是约好的!袁克定用力地握紧手杖恨恨地想,苍白的手背青筋凸起,手杖发出“吱吱呀呀”痛苦的**。
    就这样无功而返他是绝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正应了天无绝人之路的古话,灰心丧气的袁克定就在决定返回北京另谋他路的时候,得到了一个消息,一位大英帝国的大人物此时正在天津!
    万般无奈之下,袁克定贸然向这位素未谋面的大人物递去了请帖,让他惊喜若狂的是,那位大人物竟然应允与他会晤!
    今晚将会见的那人,也许是他最后的希望了。袁克定深吸了一口气,又摸了摸脚旁的提包,想了下将包夹在了腋下。“去胡家小院!”他对车夫吩咐道。
    胡家小院不大,青石花墙拱卫着一座红砖绿瓦的雅致小楼,却是日租界里最出名的青楼。楼中头牌艺名凤仙,此女不仅生得花容月貌,关于她神秘的出身来历也为世人津津乐道。
    早二十年说起天津豪富巨贾有“八大家”之说,民间流传着一串顺口溜:“财势大,数卞家,东韩西穆也数他;振德黄,益德王,益照临家长源杨;高台阶,华家门,冰窑胡同李善人。”
    清帝逊位,改朝换代,显赫百年的八大家族也历经沉浮,破败凋零变成了昨日黄花,渐为新贵替代。这位凤仙小姐据传便出身于华家,只可怜她出生时家道已经败落,被她那位烟鬼老爹换了鸦片烟。
    袁克定将密会的地点安排在此处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其一,这胡家小院乃是日租界里难得的僻静之所,更非等闲寻常人能够入内的,院中的姑娘姿色在津门诸多的馆子中独占鳌头,是天津卫“七大名庵”之中当之无愧的头名;另外一个考虑,却是因为他无意中听来的一则传闻,胡家小院儿的背后有日本人撑腰!
    今晚的胡家小院与平日格外有些不同,小楼内外摆满了水仙名品“金盏玉台”,衬托着楼前的假山水榭,宛如江南水乡似的小院,上下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袁克定为了今晚的宴会煞费苦心,银钱仿佛流水一样撒了去,不但为了包下了整个胡家小院大费周章,更命胡氏将院中布置得焕然一新。“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说得一点不错,大半天的时间,胡家小院全然变了一副景象。
    车子在胡家小院门前停住,立刻便有眼尖的小厮小跑着赶上前来,满面笑容地伸手去扶袁克定。这些个在青楼里端茶倒水、迎来送往的“茶壶”最懂得讨好嫖客的心思,这个举动本是再平常不过的,哪晓得无意中竟触犯了袁克定的忌讳。
    袁克定年轻时骑马跌断了腿,就此落下了残疾,他向来自视甚高,风华正茂之时受此打击,可想而知有多痛苦,这条瘸腿成了他心中最大的痛处,眼见到这小厮笑呵呵地伸手来扶,不禁脸色大变。
    “啪!”钢制的手杖重重地打在那小厮的手臂上,袁克定冷声骂道:“狗东西,爷自个儿没腿吗?”
    小厮痛哼一声,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面色惨白地强笑着颤声道:“是小的瞎了狗眼!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袁克定见这小厮眉清目秀,加之说话也讨巧,心头无由暴涨的怒火便消了大半,不悦地冷哼道:“若是还有下次,仔细你那双狗爪子!”
    其实袁克定虽有些傲气,但平时为人还算和善,毕竟是跟在袁世凯身边多年,养气的功夫早修炼得极深,只是这两天四处碰壁,心里憋着一股子邪火,怪只怪那小厮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做了倒霉的撒气筒。
    小厮点头哈腰地连声答应着,迎圣旨一般双手捧着袁克定递来的皮包跟在他身后朝小楼行去。
    “胡妈妈呢?”袁克定问道。
    “马上就到。”小厮恭声答道。
    袁克定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心中生出几分忧虑,唯恐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掏出怀表看了眼,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自己真是有些慌神了。
    转念又一想,何止是自己慌了,便是父亲大人不也几乎一夜愁白了头吗?
    “呦!袁大公子到了,奴家迎接来迟,您大人大量千万海涵呀!”一声充满了喜悦、狐媚得好像撒娇似的呼唤远远传了过来,一条火红的娇俏身影带着股浓郁的香气快步朝袁克定行来,浑身上下也不知佩戴了多少的饰品,相互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袁克定听到这串银铃似的娇笑,眉头微皱,消瘦的脸颊上闪过一丝暗恼:“胡妈妈,你的记性不大好呀?”
    他此行极力隐藏行踪,只因眼下局势太过敏感,一旦不慎流传出去,他私下与日本人会面,只怕立时便成为举国之公敌。
    但在他心底却又希望通过胡氏的嘴将自己与英帝国大人物会面的“秘密”告知日本人。
    诸国列强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若是能扯起大英帝国这面旗,想来日本多少也会忌惮。
    这胡氏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姿色颇为不俗,眼角含媚,身材高挑丰腴,穿着件红色缎面旗袍,高耸的胸脯将衣裳绷得紧紧的,露出了雪白耀眼的圆润手臂和大腿,想必当年也是位风尘欢场的勾魂人物。
    原本媚笑盈盈的胡氏听得袁克定不阴不阳的怪话,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她平日里仗着日本人撑腰,这天津卫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她无不恭敬有加,不曾想第一句便碰了钉子,心中哂道:你袁大公子也就是个窝里横的怂货,在日本人面前还不是狗一样低声下气?”胡氏这么想,涂抹着厚厚胭脂的脸上便不经意间闪过一丝不屑和冷笑,并没有半点惧怕的意味。
    胡氏堆起笑脸媚声道:“谁的事奴家都可以忘,您交代下来的字字都刻在奴家心肝儿上呢!”她指捏兰花有意无意地扫过饱满的胸部,几乎贴在了袁克定的身上。
    袁克定轻咳一声,将胡氏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头虽然暗恼,却又发作不得。想到胡家小院背后的日本人,非但不敢怪罪,还要想法子讨好与她。
    脸上扯起一丝笑模样,袁克定道:“进去再说。”也不等胡氏反应,率先举步朝小楼行去,要他屈尊降贵地讨好一个老鸨子,着实拉不下脸面。
    胡氏略感讶然,忽地想起最近的流言,心道莫不是袁大总统真的要做皇帝了不成?若是有朝一日袁世凯真能君临天下,这位袁大公子那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太子!赶忙摇着香帕追上了袁克定,言辞之间加了小意,恭敬了许多。
    这座二层小楼从外面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其实内中别有洞天。一楼转圈置有六间雅室,窗面朝着楼中央的台子,每晚院里的姑娘们便在这台上吹拉弹唱,一是为客人助兴,最重要的是房里的客人可以借机挑选中意的姑娘伺候。
    上台表演的姑娘,虽说姿色技艺在天津的堂子里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然而在这里却只是陪衬。
    那二楼才是胡家小院四位红牌姑娘的香闺,这胡家小院中除了天津卫公认的花魁凤仙之外还有三位红牌姑娘,与凤仙合称“四仙”。这四人却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着的,更别提上台表演了,偶有一次登台献艺也要看姑娘本人的心情。
    袁克定瞥了一眼当中富丽堂皇的舞台和冷清的雅间,心中冷笑,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真是半点不假,说什么“四仙”从不共同陪客、什么陪酒伺寝须得姑娘自己决定,真金白银砸了过去,那胡氏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二楼的房间布置得与楼下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贵而不显,颇有几分清逸悠远之气,袁克定却满心焦虑,无意欣赏。
    胡氏借口催促“四仙”,告罪一声退出了房间,袁克定将伺候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一杯杯灌着茶水,无意中仿佛听到了谈笑之声。他屏息侧耳听去,不由勃然色变,“砰”地一声将茶杯砸在了桌子上,怒气冲冲地大叫道:“欺人太甚!去把胡妈妈给我叫来!”
    外面有不知所然的小厮慌忙去寻来胡氏,面寒如冰的袁克定指着一脸讨好笑容的胡氏怒斥道:“我早说过今日胡家小院不得接客,你……”若按他平日的脾气,肯定要好好整治这个出尔反尔的老鸨,这时狂怒的心头却忽地闪过一丝清明,也亏得他反应极快,及时将骂人的话憋在了嗓子眼,阴沉着脸道:“你告诉我,那屋里是什么人?”
    胡氏自知理亏,愁眉苦脸地道:“我的爷,奴家可是把您交代的件件事儿都放在心尖上,半个字儿都不敢忘的,只是,只是……”胡氏欲语还休,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
    “只是怎样?”袁克定冷哼道,“莫非有人比我给的钱多,你见财眼开了?”
    胡氏连声道不敢,犹豫片刻才小声地道:“您晓得奴家在日本人的地界儿讨口饭吃,怎能不看日本人的脸色。”
    袁克定一惊:“你是说那房里是日本人?”见胡氏满脸委屈地点了点头,他心中的火气立时消散,双眉紧皱。思忖了片刻,装作不在意地又问道:“能让胡妈妈这般紧张,想必不是普通的日本人吧?”
    胡氏心头冷笑一声,暗骂袁克定欺软怕硬,答道:“是协力洋行的帮办山池玉林。”
    一听这个名字,袁克定的眼睛顿时瞪圆,差点一巴掌扇在胡氏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感觉仿佛吃了苍蝇般腻味。
    他是知道山池玉林此人的,甚至比普通人了解得更深。这个山池玉林原本是中国人,早年间留学日本,还娶了个日本老婆,人家结婚都是妻随夫姓,他倒好,把祖宗的姓氏改成了妻家的姓,在日本人开办的洋行里做起了买办。听到隔壁是此人,袁克定当时便要发作,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与日关系太过敏感,尽管他对山池玉林其人十分不齿,却犯不着得罪小人,此人在日本人中关系网颇为深广,听说办事很讨几位大人物的欢心。
    袁克定眯起眼睛,盯着胡氏沉声问道:“他可知道我今晚……”
    “绝对不知道!”胡氏斩钉截铁地说。一早袁克定便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泄露他的身份,胡氏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当即一口咬定。
    袁克定稍微松了口气,挥了挥手:“时间差不多了,都准备妥当了吗?”
    明月疏影,灯火辉煌的胡家小院今夜却一反平日的繁华热闹,袁克定费尽心思宴请的贵宾,是名叫威廉斯的英国人,曾经担任过议会的议员,在英国政坛颇有影响力。袁克定与他寒暄之后,婉转地表示希望能够请威廉斯出面,说动英国人对抗咄咄逼人的日本。
    然而袁克定只稍稍表露了些许想法,老狐狸一般狡猾的威廉斯就开始使劲地揉弄他那只通红的硕大酒糟鼻,用不流利的汉语道:“袁,我在上海时就听说,这里的凤仙小姐歌声十分动人,这么美丽的夜晚,难道您就不想欣赏一下醉人的音乐吗?”
    袁克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病急乱投医,当日威廉斯答应了邀请时,他还欣喜若狂地以为英国人打算站出来了,然而看威廉斯的意思,似乎并没有谈论正事的打算。
    “不!袁!”威廉斯制止了正要将凤仙唤入房来的袁克定,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摇头道,“美好的东西应该与众分享的,我看到楼下有舞台,我们该到那里去!”
    无奈之下,袁克定只能随着兴致勃勃的威廉斯来到楼下名为“竹林轩”的雅间,注意到与自己相对的那间金玉堂里传出笑声,不用想他也知道必是山池玉林。他与山池玉林未曾谋过面,不知道他宴请的是谁,会不会认得自己。
    凤仙果然不愧津门花魁之名,甫一亮相那威廉斯便看直了眼,丑态毕露。即便是并非初见凤仙的袁克定也有片刻的失神,暗叹这女子一颦一笑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股子妩媚之态着实勾人心魄。
    对面雅间的窗子也打开了,袁克定远远地看见桌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子,他对山池玉林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不知两人中哪个是山池玉林,也不知道山池玉林认不认得自己。袁克定注意到对面两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台上清音曼妙的凤仙身上,想来对方并不认识自己。
    凤仙一曲唱罢,两边都发出叫好之声,金玉堂中那年约五六十岁的男子叫了一声:“赏!”便有小厮恭恭敬敬地将一面托盘举到他身前,那人轻飘飘地将一张银票丢在盘上。小厮瞄了一眼尖着嗓子高声唱道:“贵客赏银一百龙洋……”
    “一百”二字咬得格外重。
    这也是堂子里不成文的规矩,能让男人不问道理一掷千金的唯有两处:欢场与赌场。这打赏说白了便是利用了男人争强好胜的心理。场上姑娘表演完毕,下面的来客便纷纷赏钱,而姑娘照例是要单独向赏银最多的恩客敬酒陪坐,若无意外接下来便能一亲芳泽了。
    袁克定暗觉愠怒,这山池玉林好生得寸进尺!再压不下这口气,朝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厮招了招手,从衣袋里掏出了两张银票。
    “公子有赏……二百银元!”许是这边赏得多,那小厮的喊声格外用力。
    金玉堂稍微沉静了片刻,袁克定冷眼观望,见那年轻人朝老者说了些什么,后者摇手,随后便听见小厮叫道:“贵客再赏三百龙洋!”
    袁克定怒火渐炽,又不愿在威廉斯面前丢了脸面,伸手打开皮包去掏银票,身体陡地一僵,脑袋里“嗡”地一声轰鸣,包内的银票竟不知所终!
    他此次离京准备了一大笔巨款以作打点之用,这皮包一直不曾离开他的视线,临来之时他还查看过,难道这银票竟然自己飞了不成?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皮包底部不知何时被利器划开了一条口子。
    车夫!袁克定心头闪过一道电光,一路上只有那个车夫接触过这只皮包,只有他有下手的机会!
    袁克定第一个念头便是命令警察局全城搜索,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个该死的小偷揪出来。“袁,你认输了吗?”威廉斯见袁克定脸色变幻不定,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威廉斯是第一次来这胡家小院,却不是第一次逛窑子,对青楼中的规矩并不外行,看见凤仙的第一眼便被迷得色授魂与,眼见这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要被别人抱了去,自然不甘心。
    袁克定骑虎难下,不由得后悔为了保密竟连随员都没有带一个来,即便这个时候叫人送钱,那脸面却拾不回来了,然而与面子相比他更心疼那笔巨款!
    这边半天没有声音,凤仙也只能按照规矩在胡妈妈的搀扶下婷婷袅袅地朝金玉堂行去。威廉斯肥胖的大脸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袁克定紧紧攥着拳头,脸上忽青忽红,把所有的怒气都归在了山池玉林的身上。
    雅间里的气氛尴尬阴冷,像极了袁克定此刻的感受,正不知所措间,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开怀的笑声。
    袁克定抬头望去,正看到原本坐在金玉堂里的两人一前一后向竹林轩走来,随风摆柳似的凤仙小步地跟在一旁,那笑声正是当先的老者发出的。
    不明所以的袁克定含怒注视着笑吟吟的矮胖老头儿,只觉得那笑声刺耳至极,心说难道这老头儿就是山池玉林?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猜测间三人已经来到竹林轩门前,前面的老者似笑非笑地朝袁克定与威廉斯点头致意,自我介绍了一番,袁克定猜得一点不错,此人正是山池玉林。朝凤仙挥了挥手,凤仙含嗔带羞地垂着臻首移到袁克定的身边,山池玉林呵呵笑道:“刚才不过是个玩笑罢了,听说今日胡家小院被贵客包下,老夫本不该坏人好事,只是心中好奇,这津门地界上哪位豪客这么大的手笔,还以为是哪位老朋友,呵呵,请阁下千万不要介怀。”
    袁克定不知他的打算,亦不确定对方是否已经认出了自己,勉强笑了笑没有接口,山池玉林的脸色便有些不悦。
    威廉斯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死死定在了凤仙的身上。
    “老弟,看来你我有些自作多情了!”山池玉林冷着脸对旁边同来的俊秀青年道,转身拍了拍青年的肩头,“年轻人就是意气用事啊!”一挥衣袖朝外走去。
    袁克定面无表情地坐在原位不动,脑中却快速转动,猜测着山池玉林这是唱得哪一出。
    袁克定生性多疑,这山池玉林的身份又十分特殊,猜不透此人的目的他还真不敢随意接话。山池玉林就好像刻意针对他一般,让他在威廉斯的面前丢尽了面子,又岂是不疼不痒的两句场面话便能弥补回来的?
    山池玉林径直头也不回地返回了金玉堂,倒是与他同来的青年没有立刻跟随他离去,反而歉意地朝袁克定笑了笑。“兄台请勿见怪,此事说来还要怪在下,山池先生听说在下初来天津便要带着在下来这胡家小院见识一番,说起来此间既然已被兄台包场,实在是不该打扰的,更加不该……”青年扫了一眼被威廉斯拉在身前调笑的凤仙苦笑摇头,“虽是玩笑,却有掠人之美的嫌疑,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袁克定听到这席话犹自半信半疑,仔细看了一眼面前这位青年,语下虽然客气,却没有发现其他的意味,眼神诚恳而无谄媚之意。袁克定心头微微一动,试探道:“方才那位老先生姓山池?这个姓氏鄙人倒是初次听说……”
    “哦,山池先生是日本人。”俊秀青年笑着解释道。
    袁克定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起身微微鞠了一躬:“原来两位是远方异国的朋友。”
    青年连连摇手:“兄台误会了,山池先生是日本人,在下却是地地道道的炎黄子孙……”
    他还要说,走到了大厅中央的山池玉林不耐烦地喊道:“谭老弟,咱们还是接着谈生意吧!本人的时间可紧得很!”
    原来这青年姓谭,袁克定不动声色地想,并不放松对方的表情变化。这谭姓青年似乎初出茅庐,甚是青涩,有些尴尬地朝袁克定抱了抱拳:“兄台骨相贵不可言,料想绝非凡夫俗子,可惜在下有事在身不能与兄台详叙……”青年露出遗憾的表情提出告辞。
    袁克定心头一动,眼角余光瞥见威廉斯搂着凤仙饮酒作乐,好不快活,早忘记了他的存在,来到谭姓青年的身前,含笑轻声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我与小兄弟也有一见如故之感,不如改日有时间让鄙人做个东道如何?”
    青年满含歉意地叹道:“在下此来只为向老师请安,明日便将离去了。”
    袁克定无意里听说,这青年与山池玉林似乎只是在谈什么生意,因厌恶山池玉林而牵连到他身上的反感便弱化了大半,又见他相貌堂堂,谈吐文雅,反倒生出了几分好感,也感到有些遗憾。
    “不知兄台怎么称呼?”青年目光炯炯地望着袁克定。
    袁克定支吾着道:“鄙人姓袁……”
    那青年似看出袁克定不愿说,微微一笑也不勉强,如此一来袁克定也只能将询问谭姓青年名字的想法压在了心里。
    偌大的胡家小院冷冷清清,唯有金玉堂和竹林轩偶有谈笑之声传出。袁克定有意无意关注着对面,这边“胡家四仙”环肥燕瘦地簇拥着袁克定与威廉斯,莺声燕语,一片欢快,威廉斯很快便被灌得眼神发直,口舌也有些不清。
    “袁,你好像有心事呀?”威廉斯打了个酒嗝,原本就红彤彤的酒糟鼻此时赤红得仿佛要滴血似的。他的汉语水平本就一般,这时更加模糊,袁克定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他的意思。
    酒酣耳热,袁克定思酿着时机已到,咳嗽一声,挥手命闲杂人等暂退,凤仙此时却已醉倒,蜷卧在一旁的软榻上沉沉酣睡了过去。
    威廉斯眼见一众美人离去,很是不满,不悦地瞪着袁克定道:“难道你们中国人就是这么对待好朋友的吗?中国不是有句话叫人生……须尽兴嘛!”
    袁克定闻言暗自苦笑,也不知道他是有意为之还是不懂装懂,把“得意”这两个最重要的字给忽略了。
    醉眼矇眬的威廉斯望着犹豫的袁克定,忽地露出诡异的笑容,摇晃着手指低声道:“袁,我知道你在苦恼什么,日本人最近很得意啊……嘿嘿!”
    两句话放在一起,倒好像“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句话是在形容现在的日本。
    袁克定心头重重一跳,听威廉斯的意思似乎对日本人很不满,是他个人的想法还是英国人的意思?
    毕竟与威廉斯初次见面,他对这个人并不了解,更谈不上信任,是以每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正思忖间,忽地听到对面的金玉堂里传来一阵又急又快的日本话,袁克定讶然望去,遥遥地看见山池玉林用日语大叫大嚷,面色严肃的谭姓青年嘴唇翕动,只是距离太远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然后山池玉林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
    过不多久,神色气愤的谭姓青年也匆匆离去,袁克定不禁感到奇怪,那两人刚刚还言谈欢畅,怎地一下子就闹翻了脸呢?
    “最近的时局很混乱也很微妙啊!”威廉斯酒意迷蒙,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袁克定的心脏不听话地急促乱跳。威廉斯停顿了一下,仿佛给袁克定留下思考的时间,笨拙地伸出筷子去夹碟中的虾球,几次尝试均告失败,威廉斯气恼地嘟囔了一句脏话。
    “威廉斯先生,想必您一定听说了,最近我国政府与日本产生了一些不愉快……”袁克定字斟句酌地缓缓说道,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威廉斯那张丑陋而狡诈的脸。
    威廉斯死鱼一样的灰白色眼珠闪过谐谑的神色,用夸张的语气大声说道:“袁,虽然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英国老头儿,但是你们中国有句话很有趣,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在议会里还是有几位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的!”
    袁克定的呼吸因为兴奋变得有些粗重,他预感到自己将会从威廉斯这里收获一些重要的东西,“那么,威廉斯先生,您能否告诉我,为何贵国政府对于日本人的行为视若无睹?而日本人如此胆大妄为,显然是对贵国政府的轻视,同时也让对各国朋友一视同仁的袁大总统十分为难。”
    他毕竟是在德国留过学的,懂得挑拨这种伎俩在洋人身上或许不会见效,他们最注重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他话中的潜台词很明白:日本的行为侵犯了其他列强的利益,也包括你们大英帝国的。
    “我说过,目前的形式很复杂……”威廉斯忽地展开双臂,用咏叹调似的语调大声道,“前些年,我在皇宫里见过你们前一位皇帝,那个小家伙居然是一个如此广阔的国家的主人,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
    “前几天听我的中国朋友说,如果中国需要一位皇帝,那么袁大总统将是众望所归的人选……”威廉斯盯着双颊通红、双眼亮得吓人的袁克定,眼珠转了转,诡笑道,“亲爱的袁,那个时候您将成为皇储,哦,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太子,或许很快,或许很久,但是您一定会成为下一位皇帝——这个国家唯一的主人。”
    这是袁克定今晚听到的第二句让他激动而欣喜的话,第一句是谭姓青年说他骨相贵不可言,因为对方不知他的身份而使得这赞美真实可信;威廉斯这席话却说中了他一直以来那个存于心底最深处的不敢对人言的梦想。
    袁克定的脑际闪过一丝清明,他很清楚,若是这种话一旦外传意味着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擂鼓似的心稍稍平静,正色道:“威廉斯先生,这只是谣言,我认为是那些乱党对大总统的恶意中伤,如今已是民国,最后一位皇帝在三年前已经退位了。”
    “袁,你究竟想要说什么?中国比日本大得多,事实上他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国家都要大,人口也多得多,可是为什么日本人能为所欲为?你想过吗?让我告诉你,日本是这个……”威廉斯握紧了拳头,在空中用力出击,“你们中国就像这样……”他晃了晃叉开的五指,“拳头打人总是很有力的,而中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伟人将这个变成这个!”他将摊开的手掌攥成了拳头,朝袁克定比画着说道。
    袁克定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却没有发出声音。威廉斯耸肩,带着一丝不屑冷笑道:“你是想说会有人反对?请看看我们大英帝国尊敬的女王陛下吧,包括日本,毋庸置疑,君主立宪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政体,而大总统阁下需要的是有战斗力的军队、恰当的时机和强有力的支持!”
    袁克定终于为之动容,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彩:“威廉斯先生,您的意见是代表着个人还是……大英帝国?”
    谭啸走出混杂着刺鼻酒气和脂粉香气的小楼,清凉的夜风迎面袭来,让他有些昏涨的心神为之一振,头脑立时清醒无比。他迈出胡家小院的门槛,正好看见山池玉林马车上挂着那盏鬼火似的风灯,隐没在小巷尽头,想起山池玉林离开时那副恨不得择人而噬的凶恶嘴脸,不由露出一抹讥笑。
    一辆洋车无声无息地停在谭啸的身边,抬腿登车,与头戴着毡帽,将脸遮住了大半的车夫错肩而过时轻声道:“很顺利,下一步计划暂缓。”
    能用两天的时间布下这样一个局,虽然大费了周折,可谭啸还是很满意的。
    此局名为“借花献佛”,只是这花儿却有两枝,其中的明花自然是津门花魁凤仙,而最为重要的是那枝暗花。
    谭啸在来往天津的路上,便思寻接近袁克定并不引起他怀疑的办法,等到了天津,接到洪门传来的消息,他才知道此事绝不容易。袁克定机密来津,深居袁氏在天津的秘密公馆之中,一连几天都不曾出门,这让谭啸空有满心计谋却无法施展。
    直到洪门探听到袁克定暗中邀宴一个名为威廉斯的英国人,而且此人也答应了邀请时,他意识到这是个大好机会。
    然而袁克定为了保密,居然包下了整座胡家小院,实在出乎了谭啸的预料。这种情况下,想要进入胡家小院绝不是金钱能够办到的事,所以他需要一个“引路人”。骗门里把这种角色称为“前棚”,意指借势而为,是骗门常用的手段,山池玉林荣幸地被选中。
    谭啸选择山池玉林的考虑有三:首先,此人与日本方面勾连密切,颇受日本人的赏识,在日租界里混得风生水起,如此一来,就算胡家小院被包了场,山池玉林也能进得去。其次,山池玉林是中国人,语言无碍。最后,也是山池玉林人彀的关键,此人是古玩藏家,出了名的嗜古玩如命。
    谭啸故意在山池玉林面前露了露那枚碧玉扳指,果然让山池玉林着了迷,死活要宴请谭啸。接下来不过谭啸有意无意的几句话,便使得山池玉林将宴会的地点定在了胡家小院。
    山池玉林仗着有日本人撑腰,胡家小院又在日本租界地面儿,在他想那还不是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等到二人来到胡家小院一听有人重金包场,谭啸就劝山池玉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切莫惹火烧身”。
    这老话说“财迷人眼”,山池玉林能混成如今这般风光,得益于“谦恭谨慎”这四字真言,可偏偏被谭啸手上那枚巧夺天工的百鸟朝凤碧玉扳指晃花了眼,又让他的几句话架起了火气,朝胡氏瞪起了眼珠。
    袁克定是袁大总统的公子不假,可这胡家小院却是在日本人的地盘上,就算是大总统他也管不到这块儿,孰轻孰重自是一目了然。
    谭啸仔细又回忆了一下,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他能看得出来,袁克定对他化解难堪局面是颇为感激的,而在简短的交谈过后,这种感激也成功地转变为了好感。
    “爷,现在去哪儿?”车夫沉声问道。
    如果袁克定现下看到此人,必定会扑上去咬他两口不可。袁克定推测得不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皮包里的巨额银票轻松盗走的正是此人,而这人自然不是车夫,他便是魏六儿的那位小师弟。
    “去南门外。”谭啸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兄弟,辛苦了!此间事已了,一会儿你就连夜离开天津。”
    毕竟袁克定见过他的相貌,等到袁克定从胡家小院脱身,一定不能咽下这口恶气,他走得越早也就越安全,离开了天津就等于鱼归大海、鹰翔长空。
    清冷的夜色里,荒凉的南门外静寂如死,越向前行,路径变得越崎岖。又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前方现出一片稀落的树林,林子里星罗棋布满是叠叠重重的坟茔,甚至还有些没有下葬的棺材,就那么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不时从已经腐烂的棺木中飘起几点幽蓝冥火,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等走进了坟地,更是能看到被野狗刨食的森森人骨。
    据说这里埋的,是当年庚子之乱列强联军在天津城里屠杀的百姓。
    “生人借道!”谭啸高声喝唱道,“莫要回头……”随着最后一个字拖着长音远远地传了出去,乱坟岗深处悠悠地飘起一点光亮,仿佛指引着幽冥地狱的入口,谭啸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就到这里吧!”谭啸跳下车,借着暗淡的月光仔细地凝视着毡帽下那张年轻而憨厚的面孔半晌,用力地拥抱了这个什么都不问、甘冒大险帮了自己大忙的年轻人一下,语气真诚无比地耳语道,“记住如何寻我,他日若有所需,刀山火海谭啸别无二话!”
    谭啸说这番话虽然出自真心,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日后正是因为这一句承诺而经历了几乎丧命的诡异凶险。
    两人互道珍重,就此别过,谭啸有些失神地目送着这位偷门高手的身影融入夜幕里,转身朝着那点飘忽不定的光亮走去。
    “谭爷!”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剽悍男子齐声招呼道。
    谭啸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废话,直奔主题:“那个洋人如何处理的?”
    其中年纪稍长、沉稳坚毅的中年汉子答道:“按照您的吩咐,咱们没害他性命,傍晚时分已经送上了开往南洋的船,听说过去挖矿,这辈子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谭啸对洪门办事的效率还是很放心的,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多问,想了想吩咐道:“派人盯着暗花上船,最好派个信得过的能干的兄弟,一路将他送到地方,务必不能让他再回来。”
    中年汉子稍一犹豫,旁边的青年有些不解地问道:“谭爷,何必这么费事?依小人看,直接丢进海里喂鱼岂不是既省心又放心?”
    谭啸扫了中年汉子一眼,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谭啸在心里叹了口气,淡淡地说:“行走江湖‘义’字当先,既然我答应了他的条件,便要遵守约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谭啸抬头望向幽深的无尽苍穹,一字一顿地说:“老天有眼。”
    中年汉子霍然抬头望向谭啸,脸上流露出几分愧疚之色,眼中却满是敬佩。一旁的青年浓眉紧皱,隐隐流露出不屑的表情。
    谭啸没有看到他们不同的神情,他的心倏忽飘向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晚在同样的满天繁星下,一位老人对他说出了同样的话。
    第二天上午,红光满面、衣冠楚楚的威廉斯带着两只沉重得仿佛塞满了银锭的大铁箱登上了开往香港的轮船,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有着粗黑浓眉的青年正冷冷地盯着他,就像豹子看着猎物。
    暗花当然就是威廉斯,而实际上真正的威廉斯——那位退休的英国孤老头儿,这次来中国纯粹就是为了亲眼看一看神秘的东方古国,然而他的人生因为他一次偶然动念,便就此彻底改变了。
    至于与袁克定见面的威廉斯,其实只是谭啸吩咐洪门在上海滩找到的一个洋骗子而已,十里洋场总是不缺少如威廉斯这样闻见了血腥味便敢不顾性命扑上去撕咬的冒险者。
    威廉斯从袁克定那里并没能套出来关于“天降异象,天下一统”的流言源自何处,然而他可以确认,袁克定对太子之位的向往是异常强烈的。
    就在威廉斯登上轮船的同时,胡家小院里,小楼身后的密室中,胡氏恭恭敬敬地站立着,脸上看不出半点平素的风骚谄媚,眼中写满了尊敬佩服,注视着角落里那条静静躺卧在摇椅上的修长身影。
    薄狐裘皮的大氅随便地压在了身下,让她的窈窕身姿显露无遗,皓腕如玉,十指无瑕,脸上罩着一方黑色薄纱,将她的容颜尽数遮掩,只露出光洁圆滑的额头和一双宝石般闪亮的漆眸。
    “这么说,那个英国人没有表示支持袁世凯对抗日本人?”女子的声音舒缓而优雅,仿佛拥有一种神奇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倾心倾听,觉得无论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胡氏点头,恭声道:“那个英国人甚是奸猾,整夜都未曾说一句准话。”
    “可曾打探出他的身份来历、为何来津?”
    “凤仙昨夜使尽浑身解数,探听他的口风,据他自称曾经做过议员,此次远渡重洋是受他们女皇的委派来执行秘密公务,至于究竟是什么任务,他却是如何也不肯透露。”胡氏有些惶恐地答道,“大姐,是小妹无能……”
    “三妹这是什么话!”被胡氏称为大姐的女子柔声打断胡氏自责,“你能够在这日租界里将胡家小院经营得如此红火,我这个做大姐的高兴都来不及呢,只为你身为堂堂北九凤的三当家,每日里笑脸迎人,实在太过委屈你了。”
    北九凤,燕字门中的传奇!传闻北九凤门下全是女子,历代当家的皆为九个女子。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日租界鼎鼎有名的勾栏妓坊胡家小院,竟是北九凤暗地里的产业。
    胡氏听着大姐的温言柔语,心中却更加惶然:“北九凤只有一位当家的,那就是大姐您!”
    大姐发出一声轻笑:“还有什么消息吗?”
    胡氏一震,恢复了平日的精明,略一思忖说道:“小妹总觉得那个威廉斯有些古怪,明明表现出对凤仙垂涎三尺,却不及入幕就离去了,小妹暗中派人跟踪他,结果在南门口失去了他的行踪。今晨我们的眼线回报说,此人买了一张今日去往香港的船票,身边还多了两个异常沉重的铁箱……另外,好像还有其他人缀着他!”
    大姐沉默不语,柳叶似的秀眉皱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胡氏屏息静气生怕打扰了大姐的思虑,好一会儿之后,大姐轻轻一笑:“装神弄鬼的,这么急着离开天津,想来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了,不需管他。”
    将她每句话奉为金科玉律的胡氏立刻连声答应。
    “对了,那个山池玉林是怎么回事?”大姐罕有认真地问道,“按理说,他再如何骄横也不会公然与袁世凯的大公子争风吃醋呀?”
    “依小妹看来,山池玉林应该没有认出袁克定来。”胡氏回忆着昨日的情形说道。
    大姐臻首轻摇,语气中流露出一丝疑惑:“那也不该,这只老狐狸最为圆滑世故,你可曾听说过他得罪过谁吗?”
    胡氏想了想也露出迷茫之色:“大姐这么一说,山池玉林昨晚的表现确实有些蹊跷……”
    任北九凤当家大姐再如何聪明,也没想到其中有谭啸穿针引线、煽风点火。
    “三妹,你认为会否是山池玉林在日本人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而其实一早便已认出了袁克定,故意落他的面子?”大姐思忖道。
    胡氏怔了怔,脸色一变,迟疑道:“大姐的意思是说,日本人要与袁世凯翻脸,那山池玉林才刻意与袁克定作对?”
    “可是……”胡氏犹豫了一下,“小妹却听说日本人打算支持袁世凯登基称帝。”
    大姐脸上的黑纱无风飘动,透过缝隙隐约可见美得令人心悸的饱满红唇上翘,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大姐喃喃道,“三人成虎,流言果真可以杀人啊。”
    胡氏不明白大姐突如其来的感慨为何而发,暗忖莫非是在说自己轻信流言?她暗自有些不服气,却不敢反驳,就在她胡思乱想间,仿佛依稀听到大姐自言自语地说道:“何况他还有个好儿子。”
    胡氏侧耳倾听,然后过了许久,大姐安静得仿佛一尊完美的塑像,双眼微阖仿佛已经睡了去。胡氏悄悄地朝密室外退去,就在她转身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之时,大姐淡然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我总觉得那个同山池玉林同来的青年不简单。”
    “您是说那个姓谭的小子?”胡氏回想起那个清俊的青年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嘲弄,一看就是个初哥,自己只是捏了捏他的胳膊,便令他面红耳赤,“大姐,小妹看来那小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应该只是个家教甚严的富贵子弟罢了。”
    大姐沉吟了一下,吩咐道:“莫要大意,小心驶得万年船,想办法安排巡捕房试探一下。”停顿了一会儿,她又低低地自言自语道:“也太过巧合了。”
    胡氏又等了一会儿,见大姐再无其他吩咐,悄然离开了密室,自去安排大姐的命令,心中奇怪为何大姐会如此关注袁世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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