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传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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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棠，我知道他是你一手栽培起来的，你想保他。”舒熠转过身对着她，神态前所未有的严肃：“但在军中无端杀人！这是大忌！要是轻易放过了他，那我以后还怎么给大家立规矩？”“是不是今天他犯错，你求个情，没事了。明天别人犯错，哪个将军跑出来求情，又没事了。久而久之队伍里还有规矩可言吗？干脆都乌烟瘴气胡作非为算了！”
他嗓门大，占着正理，所以显得气势很足。
舒棠一时无言以对，被众多将士们盯着，有些话几次三番滑到嘴边，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她知道名节对一个女子来讲有多重要，昨夜之事如果被公之于众，哪怕那人没能得逞，她也会惨遭非议，连带她在军中的威信也跟着大打折扣。
可再怎么样，这名节都不能拿别人的命来换，舒棠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却无动于衷。
“其实……”反复挣扎了好几次，她艰难的开口。
还没等说完，刚说了两个字，冬青便急得上前一步，大声呵道：“老师！”
面对突如其来的阻止，她没心理准备，吓了一跳，后面的话被活生生斩断在嘴巴里。
向冬青看过去，见他眸色深沉，盯紧她小幅度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但舒棠心意已决。
如果自己这份彻头彻尾的清白硬要别人用命来换，而且还是无辜善良的冬青，那她宁愿不要。
“小冬没有触犯军纪，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昨天情况危急，他为了救我才……”
见她还是要说，冬青心里恨极了她不爱惜羽毛，直接将匕首架到自己脖子上威胁她，以命相逼。
“哎哎哎！你先别冲动！”舒棠被吓得赶紧停了解释，双掌不自主的浅浅抬起在半空中，做打住状。
“舒熠，你跟我来一下。”她叫走二哥，临转身前还偏头撂下一句：“小冬也过来。”
冬青迟疑片刻，终还是垂头沉默着跟上两人的步伐。
待他们依次走入临近营帐后，原地将士们不禁开始小幅度的转头，你看我我看你。但优良的素养使得他们并没有交头接耳，依旧很安静的等待几人得出商讨结果。
小帐内，舒熠舒棠冬青三人站在其中，显得空间略有些狭窄局促。
这应是守夜巡卫偶尔用来歇脚换岗的帐子，另外还存放了点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因为平日里不经常有人，所以地方不大，此时三人一同站在里面，难免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过眼下倒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那些，舒熠眉头紧蹙，扫了眼冬青，又将视线移回舒棠的身上：“到底怎么回事？”
舒棠如此这般的将昨夜事讲给二哥听。
舒熠惊惶之余，更多的还是愤怒：“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现在想想别说是杀，直接让他死都太便宜他了！”二哥性子向来急躁，遇事爱咋呼，更别提是危害到了他的宝贝妹妹，气得插着腰在原地直转圈。
了解清事情的始末之后，他不由潜移默化站在冬青这边，一改训斥的嘴脸，语气变得柔和：“冬青你也是，他不当人那是他的事，自有军法处置，名正言顺，何至于你私下动手啊！”
冬青垂下头，轻声辩解：“末将觉得……这有关师父的名节，不能大肆声张，留着他又怕夜长梦多。为免惹出祸端，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办法。”wＷω.㈤八一㈥0.ＣòΜ
说到名节，舒熠也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才长舒一口气，无奈道：“还是你考虑的周全，昨儿晚上的事要是真散播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二哥气归气，怒归怒，不了解内幕时，也是彻头彻尾的刚正不阿。
他眼睛里揉不下任何一粒沙子，哪怕是舒棠手下的人，犯了错，依旧要按军法处置。像什么徇私舞弊，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是，若要以军法光明正大的定罪，就必须要有合适的缘由。那样的话，舒棠险些遭到侵犯的事就会公之于众。
对她来说，昨晚的结果至关重要，有些事发生了，一切就全完了。
幸好冬青救了她，并没有让恶人得逞，所以她惊吓之余，心底还是庆幸欣慰的。
她知道她清清白白，无愧贺嘉遇，更无愧自己。
但身处于这个世道之中，许多事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
倘若这件事败露，无关恶人是否得逞，只要风言风语传进别人的耳朵里，对她而言都将是一种伤害。
且不管贺嘉遇是否会心存芥蒂，单说京中贵妇贵女们的圈子，还有三军上下的将士们，怕是这两边的唾沫星子都够淹死她的了。
权贵家的女眷之间是怎样的风气，舒棠在闺阁时都是知道的。不仅喜欢捕风捉影，还喜欢夸大事实，连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能窜上天，何况是这种直逼底线的传言？
本来她的离经叛道就饱受非议，来到军中后，更是几次三番的被提起男女避嫌，说她整日混在男人堆里，作风不检点。
这下再有轻薄之事传回去，哪怕口口声声强调没有得逞，她还是清白之身，可她们才不信，绝对一锤子钉死，到时候她的名声可想而知。
至于军中这边，虽不至于像那些女眷一般狭隘，但毕竟也是正值壮年，血气方刚。
从前有纪律的管控，舒棠又是舒家的女儿，名义上是他们的长官，部下们臣服尊重，并不会去想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如今有人开了这个先例，传入他们的耳朵里，大家就会后知后觉恍悟到，原来叱咤风云用兵如神的舒将军，不过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而且还是那种美艳至极的年轻姑娘。
当固有的形象潜移默化改变，从值得尊重的长官，一下子变成差点被人欺凌的女子……有些态度立刻变得不一样了，更过分的，兴许还会有很多人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所以……
舒熠坚定的一口咬死：“冬青做的对，这事不能说！就烂在肚子里，直到死的那天都不能吐出半个字！”
舒棠急了：“你说的轻松，不说？那他可是要被定罪的！就因为这么个莫须有的忌讳，难道还要让小冬把命搭上不成？”
“反正我又没被怎么样，昨夜那人只是意图作恶，最后不是因为小冬的阻止，没能得逞嘛！我还是从前的我，没什么不同。”
“要是不涉及任何人，瞒也就瞒下来了。可现在事关人命，我不能自私到因为想全身而退，就拿别人的命来垫脚。”
“现在先保住小冬要紧，说就说了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事的！”
小帐昏暗的光线中，二哥的脸色过分凝重，他看看冬青，视线里带着些许歉意，随即又看向舒棠。
休怪他心狠……在面对能危害到妹妹的事情上，他总是会特别自私，哪怕只是名声，他也不愿意看到她身陷泥沼。
二哥痛心疾首：“你是不是傻啊？你以为这事那么简单吗？”
“我们说没得逞，别人就会相信吗？到时候京都城那群人，民间的百姓，还有军中下属，你确定你以后还能当什么堂堂正正昂首挺胸的舒棠？”
“是，我知道昨夜的事你不会撒谎，你还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可人心会信吗？普天之下的嘴巴会相信吗？指不定一嘴两舌，两舌百话的，给你编出多少个版本呢！”
“到时候贺嘉遇怎么办？不信你，就夫妻离心，俩人一拍两散。信你，继续过日子，一边被人戳着脊梁骨。还有咱们爹娘，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别人指指点点说家里出了个不干净的女儿……”
他苦口婆心：“你听二哥说，冬青那边尚还有缓，我不可能因为想保你，就让他把命搭进去。但你这边却是一千一万个不能大意，你知道这件事说出去了，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下场没准比死还凄惨！”
“死了好歹耳根子清净，什么糟心事都没有了。但背着议论活下去，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舒棠被缠的，心里焦躁又委屈，她将手指插到发从里：“别说了……都别再说了！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谁也不要死，我一个人去死还不行吗？”
冬青忽的回忆起什么，情绪骤然失落，垂下眸，深沉低语道：“是会死的，不清白的女子，是会被沉塘的。”
“他们才不会管什么真相。”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透着满满的无力与悲伤：“哪怕那男人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哪怕你是被迫害的一方，哪怕……你费尽浑身解数，逃脱梦魇。”
“你以为你逃过一劫，但是，只要他们认定你不清白了，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终究，还是会死。”
“倒也不是死在贞洁上，而是死在旁人的口中。”
话音落下，舒家两兄妹短暂沉默片刻，面面相觑。
隐约察觉到冬青的反常，背后好像有着什么复杂的内幕。
舒棠试探性的顺话茬问道：“你说的，是……谁啊？”
“我姐姐。”冬青神色恢复平静，抬起脸轻描淡写的解释：“亲姐，成亲后险些被恶霸欺凌。”
“将她沉塘的，是她婆母和丈夫。”
他郑重其事的盯着舒棠：“所以师父，我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再也不想……”
“我知道你和她不一样，你有娘家给你撑腰，不像她，只有我们这群无能为力的弟弟妹妹，除了哭喊着看她绝望沉入水底，别无他法。”
“但也正是那件事，让我清楚的懂得了清白对女子的重要性。”
“师父。”他声音很轻，叫得却极重，一下子砸进了舒棠的心底。
他说：“别为了我，毁掉你原本顺遂的一生。明明可以不说，回去干净清白的好好过日子，若中途因这件事背上骂名，余生充满痛苦，不值当的。”
舒棠觉得他好傻，又过于极端，语重心长的教育道：“小冬，你不能这么想，你要明白任何虚无缥缈的东西，都没有命重要。”
“我既然知道自己清白，又何必遮掩呢？更不至于拿你的性命作为代价去交换。”
“亏你还叫我一声师父，我一个做师父的，难道就这么对自己的徒弟吗？左一次让你给我挡刀，右一次让你因保全我而丧命，世上没有这样的师父吧？”
“你听话，咱们好好的，你和我谁都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些坏人……”
话还没说完，冬青却急了，往事合着一股气血涌上来，声线也随之提高：“不可能！你根本就不懂！”
“虽然你是我师父，较我年长，自我参军后帮了我许多，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但，时至今日我依然会觉得，师父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人，哪怕有时头脑聪明用兵厉害，身手也好，可浸在世俗里那些很现实很残酷的东西，你根本就体会的不尽然。”
“从小长在蜜罐里，你当然不懂这世间的黑暗与苦楚。”
“之前你经历的所有人和事都是善意的，那是因为你没有太值得诟病的短处，又出身高贵。”
“等这件事传出去，任何的出身背景都没有用，清白是直逼底线的，不管过了多少年，遇到什么人，这件事永远是你拨不开散不掉的污点，往后的日子会过得非常苦，百般困扰。”
光线昏暗的小帐里，隐约见得他眼睛里闪烁着的光：“两年前，已经有过一次让我抱憾终身的结局了，如今，无论如何我都要保护好师父，不能再重蹈覆辙。”
“师父若不听劝，那我便一了百了，直接死在你面前。然后，秘密就永远都不会被泄露，舒熠将军也不必为军纪为难。”
见冬青如此偏激，舒棠和二哥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其中道理。
她的名声固然重要，但再怎么也不至于他豁出性命去抵。
只是当下两难的处境摆在眼前。
冬青因救她而杀了人，说出实话，舒棠就要受人猜忌唾弃。不说，那冬青就要依律受军法处置。
她不愿意那么做，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冬受罚。
这不是什么所谓的心善，就事论事，哪怕舒棠为了小冬说出实情，也并不存在什么舍己为人戏码。
反之，本就是小冬帮她在先，她若那样做，只是她作为人该有的良知罢了。
可问题在于，小冬深受心魔所困，左右就是过不去那个坎，为保舒棠周全，丢掉自己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三人在帐中，漫长而持久的僵持着。
终于，舒熠说话了：“行吧，大家也都别为难了。”
“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冬青分明是一片好心，决不能因此让他丧命。至于舒棠的事呢，能瞒下来，最好还是不要声张，否则冬青所做的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想来想去，我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有点委屈冬青了。”
舒棠担忧的抢在前面发问：“不用死了对吗？”
“是的。”二哥犹豫一下，继续道：“不过，也不算彻头彻尾的圆满。”
冬青却很坦然：“没关系的舒将军，您尽管说，只要能护好师父，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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