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玉不琢不成器，人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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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样式素雅的英雄帖，默默道：“‘荆无命’，你虽远走，但你我终有再见之日！”李寻欢绕山走了十里，未见无花纠缠，方才放下心来。
他又行片刻，见到前方有一男子，长身玉立，站在道旁。男子虽然一身素简，却难掩潇洒温文的出众气度。
他看起来有些落寞，似乎是在等人。在李寻欢看到他的同时，他似也留意到了李寻欢。他微微抬起头，转向李寻欢的方向，温文的面孔上缓缓绽开了一个春花般温暖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李寻欢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应该与鲜花有关。与漫山遍野地开在山谷的阳光下，沐浴着暖暖的春风，快乐地鲜活地摇摆着的鲜花有关。
他看起来是那么随和，温柔，幸福与满足。哪怕他现在看起来是有些寂寞的，有些孤单的，但依然让人一眼看见他，便只会联想起与美好有关的事物和词汇。
世上有很多很多人都不满足。不论拥有多少财富，多少名望，多高的地位，以及多少别人没有的东西，都只会觉得自己拥有的还是太少，心中总是充满了不甘与计较。
而在这名男子的身上，李寻欢看不到任何这些与焦虑或纠结有关的情绪。他像是世界上最满足，最幸福的人，让李寻欢只是看着他，都对他产生了羡慕，并希望走近他，被他的幸福感与满足所感染。
李寻欢也确实走近了他，因为他看起来像是欢迎一切，尤其是欢迎朋友的人。
“你在等人吗？”李寻欢道。
“是的。不过我的朋友，大概要失约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他三天了。”男子道。
“如果没有等到他，你会去哪里？我要先去金陵，再往山西而行，要同行吗？”李寻欢道。
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走吧。我想也只有在繁华闹市，才能等得到他了。希望他能少碰到一点奇奇怪怪的事，不然这一次，不知道又要让我等多久。”
李寻欢笑着摇了摇头，一边说，一边已与男子一道并肩前行：“你的朋友经常碰到奇奇怪怪的事吗？”
“是。”男子道。“他这个人，简直是奇奇怪怪之事的吸引体，不过他自己本身也已足够奇怪，所以总遇上奇怪的事，倒也不显得有多么奇特了。”
“哦？”李寻欢笑了：“他有什么奇怪之处？”
男子道：“譬如常人只有两条眉毛，而他却有四条。”
李寻欢微有费解，但略一思索，便了然地微笑道：“看来他一定有两条修剪得很精致的胡子。”
男子没想到李寻欢猜得这么快，又这么准。但李寻欢能猜得这么快又这么准，倒又并不让他觉得多么惊讶或意外。
从李寻欢走过来时，他便已有一种亲近熟悉之感，好像他们本就该认识，本就应该成为朋友一样。而他也感觉得到，李寻欢应该是一个善意且聪明的人。
男子看向李寻欢，微笑着道：“在下花满楼，不知朋友如何称呼。”
李寻欢也微笑着道：“在下李寻欢。”
李寻欢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花满楼的名字，觉得这名字实在与花满楼本人契合得很。
他心中正琢磨着，就听花满楼道：“你的声音，却不像你的名字。可是很奇怪，虽然我看不到你的样子，却又莫名地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你，也只适合你。”
花满楼说到这里，不觉抱歉地笑了，道：“真是对不起。初初相识，我便对你的名字如此品评说道，实在是失礼得很，希望朋友你原谅我的唐突与冒昧。”
“哈哈。”李寻欢不在意地一笑，道：“无妨，我并不会介意，因为我也正在心里想，你的名字正适合你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皆有心有灵犀之感。
然而李寻欢看着花满楼，笑容却又淡去了，因为他已发现了，花满楼的眼睛确实有些不同。虽然不仔细留意时不能发现，但只要细心去看，仍是能看出差别的。
李寻欢心中惋惜了一下，但很快，他又立即释怀了。
大多数人对失明的人，都会把对方的人生想象得满是悲苦和不幸。并下意识地，将对方认为成一个极可怜，极需要同情的人。
但他知道，花满楼绝不是这样的人。如果花满楼是这样的人，便不可能会让人从他的身上感觉到幸福感与满足感了。
花满楼感受到了李寻欢的打量，见李寻欢迟迟未语，轻声道：“李兄是在同情我，并因此不知该如何开口吗？”
李寻欢道：“不，绝不是这样。我并不认为你需要同情和安慰，恰恰相反，我认为你过得比许多没有失明的人还要更幸福，更快乐，更细腻，更从容。也更懂得感恩生活的馈赠。因为我已感受到你从心底散发的平和与积极。”
花满楼早已准备好了自我的陈述与解释，这样的话，他曾不止一次对别人说过。他甚至已经要习惯了，若要结识新朋友，便要准备一次这样的陈述。
他虽不介意做这样的陈述，可是能有一个人，能有一个新朋友，在与他结交的时候能够让他不需要做这样的陈述，还是让他的心里充满了温暖与感动。
一种被深刻地理解的温暖与感动。
花满楼一向是善于言辞的，不论是安慰别人，还是噎住别人，但此刻，他只想发自心底地说两个字。
“谢谢。”
李寻欢没有回答，微笑，便是最好的回答。
他们结伴走到金陵城，在同一家客栈里住了三日。三日后，花满楼在金陵城里找到了他的朋友留下的记号，要他一个月后，京城相见。
于是花满楼和李寻欢继续结伴同行，两人一路都相谈甚欢。
李寻欢一直记得要帮黛玉打听的两个人，沿路不忘探听消息。而花满楼也在不断留意各处，是否有朋友新留下的记号。
他们走走停停，于一个月后来到了京师地界和山西省的某个交界之处。
此处是一座小城，因近年这里沾上了新开辟出的京晋通行新商道的光，城里才开始渐渐热闹起来。
但在城外，仍是有些萧索。便连唯一的一座大寺庙，看起来香火也不是那么鼎盛。
李寻欢和花满楼路过寺庙，想到过了此地，便要分道扬镳，便都有些不舍。
李寻欢想了想，对花满楼道：“我已不再喜欢多饮，但明日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不如今晚找一间酒家，我们好好喝一杯酒吧。”
花满楼也正有此意，便欣然同意，道：“我也正有此意。李兄……”
他说着，忽然感觉李寻欢的注意力离开了他，不由问道：“李兄，怎么了？”
李寻欢看了看寺庙外一个披着旧斗篷，看起来蓬头垢面的男子，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进城吧。”
李寻欢感觉那个乞丐在悄悄地打量着他，但那乞丐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武功，便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等到他和花满楼走进城里，走到一处酒肆客栈的门口前时，他却不能再不把这个乞丐放到心上了。
因为这乞丐自他们进城起，便一路跟到了这酒肆客栈的门口。此刻就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寻欢打量了一下这乞丐。这乞丐在寺庙前坐着时，显得有些邋遢萎靡。可此刻站起来，虽披着那极为破旧的，只能依稀看出来原是红色的斗篷，却也显出了几分不寻常的气度来。
李寻欢想了想，对花满楼道：“稍等我片刻。”
花满楼点了点头。李寻欢于是去旁边的摊位上买了几个馒头和包子，走向了那个乞丐，将包好的馒头和包子，都递给了他。
李寻欢的态度，是友善的。可蓬头垢面的乞丐却没有接，点漆一样乌黑的眸子，目光清清凉凉的，在李寻欢出众的面孔上扫了扫，便将目光定在了李寻欢所佩戴的荷包上——黛玉所赠的那只荷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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