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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述说另一个他

重生后我顶替了前夫白月光许知意裴珩 九九月 14174 Aug 16, 2023 12:32:5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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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瑾嫣是个洪福齐天的姑娘,中了寒梅一爪子居然还能保住小命。但她受的伤委实不轻,不方便回望月楼。赵昀骞叫我去望月楼说一声,免得老鸨担心。
    我听了这句话十分不以为然。苏瑾嫣在望月楼只是个卖艺不卖身的琴师,老鸨即使担心,也只是为了银两,根本不需要多费周折。最好让望月楼的一群伙计上蹿下跳一番,以报我上次被挡在门外之仇。
    现下形势非常,偌然耗了太多灵力,我不好意思去找他,又怕赵昀骞一个人在府里出事,于是便叫上他一起去望月楼。他担心苏瑾嫣的伤势,淡然拒绝。我正色道:“你要是不和我一起去,万一我不在的时候,那些妖怪又来怎么办。”
    他沉默着看一眼床上的人,我推着他向外走:“走吧走吧,当吃饱了撑着,散个步消消化。”然后顺手丢了一张纸片在房内,化成纸人坐在一边。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天边是一片绚丽的晚霞,似一簇明亮火焰。还有几日又该到月圆,鬼怪们又开始不知死活地出来游荡。我边走边在心里盘算,是时候想个法子,让昀骞自己保护自己,毕竟我不能一直跟着他,将他护得滴水不漏。
    长安几乎无人不认识昀骞。这次他十分主动,拿了我的手帕,蒙了面走得稳稳当当。
    望月楼楼门大开,姑娘们轻纱遮身,依偎在客人怀里,巧笑嫣然,低声软语,脸上是暧昧的粉红色。黄妈妈穿着一件束胸的薄纱,摇着美人扇招呼客人,脸刷得比王府后院的墙还白。
    一踏进烟花之地,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毫不犹豫将他丢进去,自己在门口候着。
    高矮肥瘦的男子进进出出,个个春风满面。我不明白,为什么青楼的生意总是比别的要兴旺一些,难道就因为姑娘们温香软玉小鸟依人?
    说起来苏瑾嫣似乎也是那个调调,笑不露齿柔弱似水仙。啧啧,按她今日舍身救昀骞的速度来看,月老必然在他们身上绑了一根万分粗壮的红绳。
    没想到昀骞喜欢这型的,若是我,我一辈子都不可能这样。
    不对不对,这关我什么事。我猛然回魂,拍一拍脸颊。今日事情太多,将脑子都搞坏了。
    昀骞低声对黄妈妈说着什么,剑眉斜飞入鬓,带着十二分的英气,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周遭一片华丽,个个醉生梦死,偏偏就他一个格格不入,不愧是冥君。
    不知他高坐冥殿之时,是否也是如此。
    回过神来他已经到了我身边,我们一同往回走。
    难得出了府,我不太想这么早回去。想起许久没回过偌昔阁,便拉着他一起回村子瞧一瞧。昀骞不愧为一等一的招妖幡,我们走了一路,身后就有东西跟了一路。我偷偷给昀骞递一张符,他会意地点点头。
    在这村子住了不算久,却有种特别的感情。偌昔阁寂寞地呆在竹林深处,依旧保留着我当时离开的模样。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许久前买来的胡萝卜皱巴巴地躺在桌上,昀骞揪着萝卜头拎到我面前,上面缺了一个口子:“你啃的?”
    “你家萝卜会拿来生着吃?”我白他一眼,点亮油灯,吹一吹桌上的灰,“分明是老鼠咬的。”
    他似笑非笑地将萝卜放回桌上,闭嘴不语。我无限不爽,该死的老鼠敢在老娘头上动土,等有空了我一定将它揪出来,送给踏雪做宵夜。
    原本我就不是什么富人,两袖之中除了清风还是清风,屋中连像样的茶杯都没有。偌然那厮出门的时候忒不厚道,喝了一半的茶搁在桌上,就这么积了一个月的灰。
    昀骞撩开衣摆坐在竹椅上。我尴尬地笑一笑:“抱歉……难得来,也没什么好招呼你的。”
    他淡淡道:“无妨。”说着四处看了看,“这种窄一些的屋子,我倒是十分向往。”
    我兴致勃勃:“那以后我们换屋子住吧!”
    被他无视。
    窗外妖风阵阵,竹窗拍得哒哒作响。天色已经黑透,妖怪们也想着用餐了。我再摸出两张符给昀骞,他接过去,疑惑道:“不是给过一张么?”
    我道:“一张想办法拍在妖的身上,一张用来防身开眼,一张贴在你的武器上。”外面大概有一妖一鬼,我淡定地坐到他旁边,“我记得你说过不想让我护在身后,所以这次的,交给你来。”
    门外响起阴森的笑声,又尖又利,听着像婴儿啼哭。桌上的烛火跳了一跳,轻轻灭了。夜雾中传来飘渺的歌声,一个白衣女子翩然出现在门口,头发被大风扬起,眼神哀怨。她的唇不动,声音却凄婉动人,刹那已到昀骞面前,伸手贴着他的脸:“骞郎。”
    骞~~郎~~
    我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
    痴情女鬼,以昀骞的能力,应该可以解决。我淡定地托着脑袋,等着看一场好戏。
    一只大蜘蛛在我后面偷偷地动,晃着爪子准备偷袭我。我回头对它粲然一笑,它正要吐出的丝被我一张符拍回去:“省省吧,就你和那女鬼也想来吃他。”
    它的眼睛瞪得浑圆:“你怎么知道我在你背后?!”
    我往前努一努嘴,月光从后面的窗照过来,它毛茸茸的影子在我正前方。
    我挥挥手道:“得了得了,这个不重要。今天我不会动手,你也休想插手去帮那女鬼。”
    它大约只有三四十年的修为,目露凶光瞧着我。我慢悠悠地起身,翻出一些瓜子,坐回去边嗑边道:“我大概两百年修为,你打得过我,就尽管动手。”虽然我这辈子净修为是两百年,但对于妖来说已经是五百的水平,和水克火是一个道理。
    它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片刻之后,缓缓地蜷起了腿。
    昀骞定定地站着,眼神十分恍惚,明显是入了幻境。我将瓜子壳吐出去,悠悠然地晃着腿。昀骞身上有几万年修为,该怎么用,需要他自己领会。
    于是我和那蜘蛛精一起沉默。它看昀骞一眼,再看我一眼,突然道:“阴阳师,我要和你打一架。”
    我缓缓回头瞧它:“你打不过我。”
    它正气凛然道:“头可断血可流,士可杀不可辱。老子鼓起这么大的勇气来偷袭,死在你手下也就算了……打都没打过,算什么啊!”
    “唔……”我认真地想了想,抬头认真道,“你可以当我认了输。”
    “……不行!”
    为什么现下的妖怪都这么别扭。我头疼道:“那你打算怎么样?”
    它想了想,变成一个美艳的女子,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副棋,一脸正色:“我和你下棋。”
    我的脸皮抽了一抽,看着它默默地摆开棋局,一本正经地坐在我面前。
    于是——我十分无聊地——和一只妖下起棋来。
    昀骞的身子渐渐变白,是寒气入侵。等他的脸完全变颜色的时候,就是他整个人陷入幻境的时候,女鬼要杀死他,轻而易举。
    无倾冥君啊无倾冥君,死在区区一只女鬼手上,你会很丢人的。我一边紧张地瞧着他,一边暗暗在心中担忧,一个不小心下错子,被蜘蛛精杀得片甲不留。
    昀骞薄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声音。我叹口气,果然对他而言,幻境太难对付。
    不过第一次,已经算不错了。
    我摸出符,准备帮他清醒,他突然睁开眼睛,墨玉般的双眸一时清明澄亮:“你不是梓笙。”然后眉间突然掀起一阵戾气,长袍无风自动。女鬼后退一步,惊慌地变了模样,惨叫一声遁走。对面的蜘蛛精也一脸惊恐地离去。
    昀骞怔了许久,一动不动。我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才回过神来。
    “喂,在幻境里瞧见什么了?这么入神?”
    他深深看我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
    月色撩人,我扛着巨大的乾坤袋,轻功飞上屋檐,险些脚滑摔了。昀骞早在上面等着我,连忙扶稳我,接过乾坤袋。
    我吭哧吭哧地坐在一边喘气,将纸符递给他,指一指乾坤袋:“打开瞧瞧。”
    乾坤袋有我一半高,红底金丝绣制,钟馗怒目圆睁。袋口有一根小指粗的绳子绑住,里面的东西不安地乱动。昀骞犹疑片刻,伸手将绳子拆开,几只鬼魂从袋中窜出,龇牙咧嘴站到一边。
    他微微蹙眉瞧向我:“你带它们来做什么?”
    我揉一揉发酸的肩膀:“教你驱鬼。”说着扶着屋檐坐起来,他伸手到我面前,我借他的力气起身,“今日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如何自护。”
    旁边的鬼一起歪了歪脑袋。昀骞毅然点头。
    我负手走到鬼魂身前,笑一笑,让它们一字型排开。有身子浮肿的大头鬼、面如干尸的食气鬼、红舌过尺的溺水鬼、朱颜绿眼的罗刹鬼,个个都超越凡人忍受极限。我潇洒旋身:“妖的驱逐方法,只需按照其真身来,比如蛇怕硫磺,对付蛇妖自然也用硫磺。鬼则不一样,所以今日先教你鬼的种类。”
    这些东西我从小就接触,要一一说明也不是难事。昀骞记性异常好,我说过一遍之后,他已能叫出面前所有鬼的名字,偶尔有些错漏的,补一补,基本已然滚瓜烂熟,不愧是冥府之帝。
    之后再教画符,八字六爻十分复杂,我懒得解释太多,于是只将符的画法教予他,让他死记硬背。
    他捧着一叠符在旁边蹙眉看着,像极平日在房中看书的模样。
    头上的明月快要盈满,临时抱佛脚,希望来得及。
    次日一大早我去看偌然。他睡得不深,胸膛静静起伏,白皙如玉的脸庞有一些削瘦。他被我的脚步声惊醒,缓缓睁开双眼。我立刻换上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醒啦?”
    他坐起身子,揉一揉太阳穴:“嗯,你何时过来的?”说着打了个呵欠。
    我道:“刚到,想瞧瞧你怎么样了。”
    看着他疲倦的模样,有个问题放在心中许久,忍不住开口:“偌然,那时你为我逼出妖毒,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十分嗜睡?你每日早起晚归出去找狐妖,是否因为……不想让我看见你憔悴的模样。”
    他闻言轻轻一愣,若无其事道:“你想太多了。”说着又打一个呵欠,“我该去看云湘了。”
    他脸上的不自然神色瞬间消失,被我看在眼底。他起身穿衣,出门时强撑起精神,笑成平日的模样,揉一揉我的头顶,迈向西厢。
    王爷夫人对我不再信任,每日让偌然去赵云湘身边待着。踏雪一去就没有了下落,没有人替我守夜。苏瑾嫣还在昀骞的房间里,他怕打扰她,于是夜晚在屋顶上睡觉,我只好也陪着他,在屋顶上待着。
    因为上次半夜折腾起烧,身子没有以前健壮,我可悲地受了风寒,端着碗,捏着鼻子将药狠狠灌进口中,然后把碗丢下。
    昀骞坐在一边,皱眉道:“还有一点,喝完。”
    我只好乖乖端起碗喝完,又听得他道:“今夜你回房间睡吧。”
    药苦得我快哭了,我伸着舌头道:“那明日早晨我起身,就见不到你了。”
    他显然不信:“这两日我学了许多术法。”
    我笑他天真无邪:“你以为世上就这么些鬼怪,修为高的,不动指头都能将你秒杀。你乖乖听话,让我陪你,等过了月圆,长安的鬼怪少一些,你的驱妖能力高一些,再分开也不迟。”
    他沉默片刻,诚恳看着我道:“可我觉得,你再跟我睡屋顶,你会比我先死。”
    我道:“……”
    他再思索半晌:“这样吧,我去你房中睡。”
    他的双眼平静如湖,我手中的碗直接摔地上了。
    子时左右,王府上下一片寂静,我的眼睛在黑暗中精光四射,扑闪扑闪看着门口。
    门板响了响,三下间歇,再敲两下,我立刻过去开门。昀骞穿着白天的装束,关上房门,从袖中掏出一根线:“我在屏风外睡,和你手腕绑着细线,有事便可及时通知你。”
    这倒是个好法子。我接过红色线头,慢慢往自己手腕上系,莫名地想起了月老,莫名地心中泛起两分欢喜。
    为他准备好竹榻,被子分他一张,我溜回屏风这头,安心地滚回床上。红线蜿蜒通向外面,屏风外昀骞的影子静静在那里。元宝的真身一动不动地卧在木桌上。
    屋中寂静一片,我轻轻闭上眼。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鼻子依旧塞着,透不过气来。窗外鸟儿啭鸣,红线躺在地上,依旧是昨夜的模样。窗户大开,案台上放着一张纸,七扭八歪地写着一个“谢”字,右下角还有一个梅花印。元宝的伤还没痊愈,这样离去,希望不会被逮到。
    绕出屏风,赫然发现昀骞已然不在榻上,细线静静搭在一边。我吓了一跳,连忙抄起家伙出去,打开门却看见他站在门口,端着一碗药汤诧异地瞧着我。
    原来是去熬药了。
    我受宠若惊地接过碗:“你一大早地出去,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以为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在我屋里抢人。”
    他坐到桌边:“下人熬药怕不细致,横竖我……咳咳,横竖瑾嫣那边也要药,所以……咳咳,顺便给你弄一些。”
    我耸耸肩,三两口喝完药。他熬的药倒是没这么苦,带着一些甘甜。我擦擦嘴,跟他去东厢看苏瑾嫣。
    路上昀骞告诉我,以往每逢十五月圆之夜,苏瑾嫣都会邀他一起出行,现下她这样,怕是月圆也不见得好。我听了,总觉得心中有什么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推开东厢的门,一只雪白的狐狸从窗口溜出去,速度飞快。昀骞往前追了两步,我按住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坐到苏瑾嫣身边。
    她依旧睡得不安稳,脸色也有些苍白。我为她把了把脉,再摸一摸她的额头。
    脉象跳动得简直像有人在里头弹琵琶,银瓶乍破水浆迸。我瞄一眼她的脸,毫无破绽。
    昀骞问道:“怎么样,瑾嫣好一些没?”
    我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中,转头正色道:“她的身子里有人在弹琴。”
    “……”
    我忍不住笑出来:“你先出去一下,我给她瞧瞧。别走太远。”
    他点点头,爽快地往门外去了。
    房中剩下我和苏瑾嫣两个人,她看上去虽有些苍白,但面容仍让我惊艳。如此倾国倾城,果真不是凡间能有的。
    我托着下巴瞧着她:“瑾嫣姑娘,天亮了,该起床了。”
    她依旧挺尸。
    我道:“无论是在荣福客栈,还是望月楼那一次,我都想不懂,为何那些妖有这么好的时机,却总是伤不了昀骞。”
    苏瑾嫣的脸微微一动。
    我道:“前几日寒梅出现,拍了你一掌,然后突然受重伤。我本以为那是它妖力冲撞,后来想起踏雪说过,寒梅有一种特殊的妖术,不会因此出事。而以往这么多个月圆,昀骞都没有出过状况,是因为他在你望月楼里。”
    我慢悠悠地抛出最后一句话:“对吧,狐妖。”
    话音刚落,面前的人似得了神丹妙药,睁开眼睛,右手利而准地向我掐过来。我早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淡定地退后一步,轻飘飘喊了一句:“昀骞,救命啊!”
    昀骞破门而入,苏瑾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挺尸。
    “怎么了?”
    我伸手捂着脸:“方才瑾嫣姑娘突然从床上弹起来,我以为她诈尸,情不自禁就喊了出来。”
    昀骞伸指探一探苏瑾嫣的颈侧:“她还没死,何来的诈尸?”
    我十分可怜:“所以我喊完才发现不对,你已经冲进来了。”
    昀骞:“……”
    我嘿嘿一笑道:“好啦好啦,不好意思嘛。你再出去一会儿……我再看看她。”
    他再次走出房间。门关上的一霎,苏瑾嫣蹭地睁开眼睛,猛然跳起来,目露凶光看着我,咬着银牙憋了半天:“无耻!”
    诚然我不仅无耻,还很无赖。我道:“谁叫你二话不说就想取我性命。我若是不无耻,就该血溅当场了。”然后明日大街小巷都会多了一个闲聊话题:一代活神仙梓笙死于非命,怀疑情杀。
    她狠狠瞪着我,坐起身子:“我才没这么笨,你这样死在我身边,无倾问起来我也不好回答。”
    讲话态度和语气和平时大方得体的苏瑾嫣差别甚大。我坐到她床边:“横竖你是晕着的,他要是问起来,你说不知道呗。”
    她淡淡瞧着我,慢悠悠道:“本姑娘没你这么无耻。”
    说的像装晕躺在床上、用妖力逼乱自己经脉的人不是她似的。此前替她号脉的那位大夫一定是位人才,把着这么波动的脉还能坐怀不乱。
    苏瑾嫣盘腿坐在床上,摆出一副谈判的姿势瞧着我:“你既然知道我是狐妖,何不即刻告诉世子。”
    “总算不装大家闺秀了啊。”我大大方方坐到她对面,同样盘起腿,“这件事告诉他,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不说的话,反而还能利用利用你。”
    她一动不动地瞟着我,半晌后抽了抽脸皮:“本姑娘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光明正大地利用人。你凭什么知道我一定肯让你利用?”
    我灿然一笑,阴森森将唇凑过去:“因为你喜欢昀骞。”
    偌然许久前曾对我说过狐妖的事。大约是她千年前对无倾一见钟情,然后便一直跟在他身边。当时他们相处得十分不错,正情到浓时,无倾因变故突然离开,只留下简简单单一封书信。她并不晓得自己的心上人是冥君,他这样离去,她自然十分担心,于是开始千里寻人。等寻着了,见着了,无倾已下凡历劫,变成了赵昀骞。
    当时我只当那狐妖是头痴情狐狸,没有将它和苏瑾嫣联系在一起。现下想起来,其实这段往事也颇唏嘘。苏瑾嫣恋上无倾,一恋就是千年,哪怕他早已转世,也依旧这样无怨无悔守在他身边。情深至此,他要历情劫,她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苏瑾嫣高深莫测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都发毛:“你打算让我去伤他的心?”
    我打个响指:“没错。你也看到了,他现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地狱殿堂才是他该待的地方,在那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总比在凡间受苦要好。他的情劫历完,我就能功成身退,他就能回去做他的冥君。一箭双雕,再好不过。”
    她半眯着眼睛瞧我:“那我呢,我似乎一点好处都没有。哪天他要是想起我伤过他的心,不理我了,我的损失岂不是更大?”
    我道:“你不该这么想呐,我觉得吧,他哪天想起自己历情劫,有你这位红颜在身边陪他,还为了他大费周折,兴许一感激就以身相许了。”
    “……无倾这辈子果然是有点毛病,居然能和你这样的人相处良好。”苏瑾嫣托着腮鄙夷地看着我,“梓笙,你实在是,太无耻了。”
    我无耻地咧嘴一笑:“失礼,失礼。”
    一炷香之后我和苏瑾嫣达成协议,她继续晕她的,我神清气爽地打开门。昀骞立刻迎上来问我怎么样,神情紧张得如同房间里是他家刚生了孩子的娘子。我耸一耸肩,斟酌片刻,犹疑道:“这个……不晓得能不能熬过十五了。”
    昀骞听了这句话,立刻就要冲进房间。我连忙拽住他:“你干嘛,让瑾嫣姑娘好好休息啊,不然十五之前怎么痊愈。”
    他蹙眉疑惑瞧我:“你不是说……她过不了十五么?”
    我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哦,我的意思是,她的伤,可能过不了十五。也就是说,大概十五之前,她就能全好了。”
    昀骞:“……”
    还有几日就到月圆。苏瑾嫣依旧待在东厢,柔柔弱弱地假装自己的伤正在痊愈。昀骞每日为她熬药,两人对视眼神黏黏糊糊。我干脆躲到外面候着,拒绝再进屋里。二十岁大龄未嫁女子,看着别人你侬我侬,心都快碎了。
    晚上昀骞还是待在我的房间,和我连着红绳。苏瑾嫣姑娘生怕我横刀夺爱,过了未时便现了真身到我房间,挑了个蒲团窝着,倒是不怕半夜昀骞回东厢为她盖被子。
    招妖幡赵昀骞在我房间总共睡了三天,被小鬼惊吓了五次,妖怪偷袭了三次。每一回都是红绳狠狠一扯,将我整个带到地上。我睡眼惺忪,将将找到南北,他已经将妖怪收拾完了。
    我道:“……你既然能搞定,何必要将我惊醒。”
    他默默将视线移到手腕上的红绳:“来不及解这个东西。”
    我欲哭无泪,谁能还我一个一觉到天亮的睡眠——
    一眨眼又到月圆。苏瑾嫣的伤非常及时地“痊愈”,弱柳扶风地轻轻作揖:“世子这几日关怀备至,瑾嫣万分感激,却无以回报,只能以——”
    “以身相许”四个字还没出来,话已被昀骞不动声色打断:“你我既为知己,无需如此客气。”
    苏瑾嫣的眼神黯了一黯,强撑笑容道:“嗯。”我默默地拍一拍她的肩。
    黄昏时刻我在房中吃饭,心中暗暗纠结着昀骞和苏瑾嫣的发展,却听得门板轻轻一响。昀骞捧着他的碗溜进来。
    我一脸惊奇看着他:“你不是和瑾嫣一起吃么?”
    他一脸纠结地坐下,伸手揉一揉额角:“瑾嫣吃饭太过拘束,我瞧着难受,吃着也难受。”
    敢情礼数太多也是个错,昀骞原来喜欢返璞归真这一类的。我颇得意,夹起一块笋,咬得咔嚓作响。昀骞端碗的手停在空中,一脸鄙夷地瞧着我:“你能吃得安静些么。”
    我道:“我又不是瑾嫣,你要安静,就回去找她。”
    他:“……”
    夜晚我和昀骞一起送苏瑾嫣回望月楼。硕大的满月在天际挂着,莹莹发亮。偶尔有诡异的黑影掠过,屋檐的瓦片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我和苏瑾嫣淡定地护着昀骞往前走。
    望月楼里头依旧一片**。黄妈妈不在,宋妈妈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阴沉着脸坐在里头,不愿迎客。她一眼瞄见苏瑾嫣,摇着美人扇出来,二话不说就开始讽刺:“苏瑾嫣你倒是回来了。怎么着,做个花魁就抖起来了?以为这望月楼没你不行,所以玩失踪是吧?!”
    前几日我和昀骞明明来过,将苏瑾嫣受伤留在王府的事和黄妈妈说了,宋妈妈却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我想替苏瑾嫣说话,想了想却闭了嘴。这种时候,要说也该是昀骞说。果然他踏前一步,护着苏瑾嫣在身后,傲慢道:“瑾嫣在王府中歇养,前几日本世子已经说过了。”
    宋妈妈不知好歹地一笑:“哟,原来是世子啊。那请问世子,我们家瑾嫣姑娘,究竟是怎么受的伤,待在王府的这几天,她给望月楼造成的损失,每日被包的身价,该怎么算?世子啊,您要真对我们家瑾嫣有感情,就早日帮她赎身,我半句话都不会多说。可您要是没感情,就不要耽误我们家瑾嫣。多少有钱大爷等着她呢!她一天不出现,我们望月楼损失多少您不知道。”说完将苏瑾嫣扯到面前,阴阳怪气道,“我们望月楼肯收留你这卖艺不卖身的人已是仁慈,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嚣张起来。一天到晚去王府,你以为那是你家啊?!吃我的住我的,就得给望月楼挣钱!”
    苏瑾嫣怔怔地看着昀骞,等着他开口。昀骞冷着面容捏紧拳头,我真怕他一个不爽抽出长剑将宋妈妈给杀了。
    片刻之后,昀骞的拳轻轻一松,淡淡对我道:“梓笙,我们走。”
    原计划是将苏瑾嫣送回望月楼,然后我趁机拉着昀骞在她房间喝酒聊天。没想到宋妈妈会这样闹,更没想到,昀骞居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将苏瑾嫣留在了望月楼里。
    她看他的眼神,凄凉得跟夜风一般。
    昀骞沉着脸走得飞快,我只能跟上去,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他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用炮竹也别想炸开他的嘴。我默默地跟着,在心中祈祷苏瑾嫣快些过来。昀骞却忽然转头看向我,脸上神色平静:“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对瑾嫣不太好。”
    我诚实地点头。他叹气道:“我也知道。只是瑾嫣一直清清白白,我帮她赎身,却不能给她名分,只会耽误她。”
    我脱口而出:“那你给她名分不就得了?”实在不懂他有什么好纠结的。
    他认真望向我:“梓笙,我与瑾嫣只是知己。”
    知己你个大头鬼,也不问问人家是不是将你当知己。我问:“瑾嫣究竟有哪里不好,这么多年相伴,你就当真没有对她有过感情?”
    他语气淡然:“若是有,早就该有了。”
    红颜知己的感情和心中所属的感情究竟有什么不一样,我实在不能理解。日久就该生情,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么。唔,看来他们相处得不够久。
    今日的鬼怪少了许多。天上黑云密布,显得花灯格外绚烂。放眼过去,处处是暖橘色,连成长虹,映得人人红光满面。
    远处有孔明灯缓缓升起,如一颗明亮的星冉冉摇晃。我看得入神,身子被人扯了一扯。回过神来自己已靠着昀骞,被他宽大的袍袖环着身子。旁边一辆木车骨碌骨碌从我身边擦过。
    他似嗔怪的语气响起:“走路不看路,小心摔死。”
    我的心怦怦直跳,连忙出了他的怀抱。
    死于非命,永不超生,梓笙你千万千万要振作~~他的情劫是苏瑾嫣,不是你啊~~
    圆月将要爬上正空。我和昀骞出城,走向一片荒地。那里有我提前布好了的法阵,大概能撑到苏瑾嫣来帮忙。
    一群妖魅早就在空地上等着。后面的鬼怪遥遥跟在我们身后,见我们停在空地中间,放着胆子过来将我们围住,却不敢踏入阵内,站在外头低笑,预备开餐。
    我将昀骞的玉佩和偌然的扇子系在一起,递过去。昀骞诧异地拿着扇子:“你不用?”
    我拿走他的长剑,嘿嘿一笑:“扇子能提高修为,徒儿功力不够,用好武器,师傅用剑就可以了。”他高深莫测看我一眼,点点头,与我背靠背面对鬼怪。我心中暗骂自己发傻,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怎么也得多学几套剑法。
    阴风阵阵,卷起风沙。明月在上空高悬,月华洒落,妖怪们的身子陡然变了模样,个个凶狠。我将一张符递给昀骞:“这张符你千万要捏在手中,不然看不到鬼魂,容易被偷袭。”
    他点点头,表情虽郑重,眉目间却没有丝毫紧张,不愧是万年上神的转世。
    低低的呜咽声响起,一声尖利的猫叫划破天际。周围的鬼怪似得了什么命令,冲进阵里向我们袭来。我和昀骞立刻分开,举起各自武器开打。这次的妖没有上次多,修为却普遍高,我一边打,一边还要留心阵法有没有被破坏,一心二用,异常纠结。
    不置鬼怪于死地是我一向的习惯,现下拿的是剑,每次到鬼怪面前都要收锋,换成剑柄去敲晕它们。
    突然,法阵中掀起一阵紫色的雾,漾开在昀骞附近,似乎是妖毒。我大喊一声“昀骞”,他立刻明白,轻功跳离紫色的雾。一些妖怪发现近身肉搏没有用,纷纷跳到一边开始用妖法。昀骞灵活地在雷电之中窜来窜去,如同一只猴子。我不由有些欢欣,果然名师出高徒啊,古人的道理从来没错。
    妖怪吸取了月的精华,愈发厉害。昀骞那厢似乎有些招架不住,我连忙飞身过去帮他。周围一片黑色的指甲朝我们袭来。旁边一只妖突然诡异一笑,似乎发现了什么破绽。我还没来得及想,它已打落昀骞手上的扇子,连同我给他的符,一起落在草中。地上一只巨大的甲虫迅速将扇子踢到阵外。我看着形势不对,连忙将长剑丢给昀骞,他稳稳当当接住。我赤手空拳打到外头,捡起扇子。
    回眸的一瞬,我呆住了。
    昀骞究竟还是用剑高手,原地轻功跳起,旋身之间长剑舞出绚丽的剑花,一圈妖怪纷纷落地。他定格在空中的一瞬,长袍翻飞,眉目间尽是冷漠,微扬下巴睥睨众生,所有妖怪皆似俯首臣服。
    那一霎我险些以为他真的就是冥君无倾。
    捡回扇子杀回重围,忽然听得昀骞那边低低一吼,吐出一口鲜血。他身边的妖群中混入许多鬼魂,狞笑着攻击他。他失了我的符,根本看不见它们,避着妖的时候又被鬼魂打中,血流下嘴角。我一路打到他身边,恰好迎来一只长舌鬼的鲜红舌头。我顺手扯过来打了个结,它惨叫着往一边跳去,我忍不住笑出来。一个走神,身后掀起一阵疾风,我连忙旋身,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把亮晃晃的剑。
    胸口位置一凉,长剑穿过我的身子。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寒梅一只手掐着昀骞,一只手握在剑柄上,含笑瞅着我:“阴阳师,你真能打。”
    依旧是温柔到极致的语气。
    我好想骂一句“他娘的为什么又是你”,口中已然一腥,血沿着嘴角流下。
    全身的力气脱去,胸口疼得厉害,它猛然一抽长剑,我看着自己的血涌出,喉咙一腥,不由自主地喷出一口老血。我再也站不稳,双膝跪在地上。踏雪啊踏雪,你的故人将我杀了,这笔账怎么算。
    “昀骞……”
    这种时候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唤他,但这一唤似乎有些作用。天际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耀眼闪电照亮周遭,紫黑色的云极速变幻,大团大团的黑雾朝我们涌来。寒梅惊诧地看着上空,脸上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黑雾缓缓落在昀骞身上,他震怒地咬着牙,缓缓抬头,眼珠已是血红色,带着淋漓的恨意。寒梅立刻放开他,跳到两步外谨慎地瞧着。大风吹起,他的衣袍灌满了风,杀气震得大地都在晃动。
    我突然觉得好欣慰,无倾冥君啊你总算逼出修为了,不枉我这一死。
    半空中隐隐出现一只巨大的黑色麒麟,狰狞地瞧着旁边的妖,倏尔身体周遭燃起熊熊的红色火焰,我的阵法被烧成灰烬。寒梅随手抓起旁边一只妖,挖开它的胸膛,取了妖丹吃下。昀骞被黑雾缓缓抬到半空,神色只微微一动,黑色麒麟便迅速地向寒梅奔去。昀骞居高临下看着它,眼睛红得似要滴出血。
    我突然想起答应过踏雪,无论何时都要保住它,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不……不要杀它……”
    昀骞血红色的眸子看我一眼,黑色麒麟一滞,寒梅立刻趁机逃走。
    从麒麟出现到寒梅离去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方才那一嗓子牵动我的伤口,力气终于用完,跪都跪不住,直接往一边倒,却意外地没有摔在地上,将将落在昀骞的怀中。
    他可以在这一瞬间到我身侧,真是不简单。我笑着伸手摸一摸他的脸,想告诉他我没事,不想却又呕出一些血。他紧张地握着我的手:“梓笙,你振作一些,我立刻带你去看大夫!”
    看大夫还不如找偌然。我艰难地弯起唇角道:“不、不用了,大夫救不了我……”
    我后半句“你烧一张符通知偌然”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曲解了我的意思,将我搂在怀中,低沉道:“别胡说,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担忧和心疼明明白白写在他苍白的脸上,我心中泛起些许暖意。身子忽然凌空,被他打横抱起。须知我的伤在胸口位置,他这样将我抬起,跟再给我一剑没什么区别。
    于是我很孬种地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际我还在想,啊,因公殉职,飞升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做个阶品高一点的仙。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周遭十分黑暗。
    身侧有轻轻的呼吸声,似乎有什么伏在我旁边。我动一动身子,发现右手被什么紧紧抓住,传来微微的暖意。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掌,黑暗中却传来一个声音:“梓……笙?”
    听着居然像偌然。
    我诧异道:“……偌然?”
    将将问出口,一阵风一动,我的身子已被人搂住。我将他推开半米之外,用心看着他的脸:“你真的是……偌然?”
    他满脸哀痛地看着我,片刻之后轻轻点头,眼眶是红的,眸中布满血丝,万年不乱的头发居然散开了,看着有些可怖。
    这哪里是偌然,根本就是一只幽怨的女鬼模样。我立刻退后一些,警戒道:“你是何鬼,这妆化得如此蹩脚,还敢变成偌然的模样来诓我。我只是死了,不是傻了!”
    对面的偌然表情从镇痛渐渐变成鄙视,狠狠翻了一个白眼:“玩够了。”
    我继续道:“玩?谁和你玩,冒充仙家是多大的罪,你知道不知道。而且我告诉你,凭我对偌然的了解,这世上没人能诓我。你赶紧变回去,姑奶奶我饶你不死。”
    他的脸皮十分淡定地抽了一抽,一挥袖燃亮了桌面的油灯,周遭顿时明亮起来。我认真环顾四周,才发现是在自己房里。偌然皮笑肉不笑道:“看清楚没有,我是谁啊。”
    我认真地端详了片刻,痛心疾首地道:“哎哟喂偌然啊,你好端端地何必下地府救我,违抗天命是要受罚的啊!”
    话未说完头顶已经挨了他一扇子,他帅气的脸凑到我面前:“痛吗?”
    我可怜兮兮地抱着脑袋,点点头。
    他道:“痛就赶紧给我把脑子理顺溜了。”说着慢悠悠退回原位,“明明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你还敢说自己下了地府。”
    这下子变成我的舌头不顺溜:“可、可是,可是我没来得及通知你呀。”难道是昀骞在关键时刻觉悟了,知道先回来找偌然?
    他无奈地摇摇头:“本星君睡醒,想起今日是月圆,知道你这蠢货又该犯傻,便出去找你。恰好遇上赵昀骞抱着你四处找大夫。若不是本星君去得及时,用仙术救了你,你这会儿就真该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了。”
    这分明就是万能的免死金牌。我肃然起敬:“英明啊,从今以后我必定到哪儿都带着你!”
    诚然我一向怕偌然唠叨,总会以耍宝来蒙混过去。但这次却有些不同,他不但没有笑,还定定地看着我。片刻之后他缓缓过来将我搂住,声音有些含糊:“我差点以为,我又要失去你了。”
    其实我很想说,死了也无所谓,顶多再投一次胎,听了他的话,却忍不住轻轻拍一拍他的背,放软声音道:“没、没事啊……你看,我现下不是好好的么?”
    他不说话,搂了我片刻,轻轻松开,眼眶又是一圈隐隐的红,一向清澈的眸子居然失了神采,许久后才微微点一点头,起身出了门。
    躺在床上,我毫无睡意,呆呆地看着罗帐。烛火被偌然灭去,房间又暗下来。明月当空,投下一片冷幽幽的光,周遭安静得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不知怎地,偌然方才那副狼狈的模样在我脑中回旋不去。隐隐觉得似有什么,但偏生像隔了一团雾,看不清,摸不着。
    方才那句话有些不对,但哪里不对,我却想不出来。
    门口转来轰隆一声,一个人影极迅猛地撞入我房间。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昀骞朝我走来,紧张地握住我的手:“好些了么?身子还有没有大碍?”
    门板晃悠晃悠,他那一撞如此用力,居然没把门撞坏。他顺着我的视线看一眼,蹙紧眉头:“偌然不许我来看你,在外头加了结界,我只能这样冲破。”
    敢情打破结界又多了一种新方式,不需动用术法,只需卯足劲一撞?我干干一笑。
    昀骞的衣服颇脏,袖上襟边都染了我的血,面容也十分狼狈。他傻得透彻,也不懂得先去梳洗梳洗。我道:“我没事,就是失血多了些,头有点晕。有偌然在,我死不了。”
    “嗯。”他搬过一张椅子坐在我身边,幽黑的眸子瞧着我,“他是神仙吧。”
    我呵呵干笑,隐瞒他这么久,不知道他会不会不悦。
    他神色依旧,半晌后又问:“那我呢,我是什么?”
    我装傻:“……什么你是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瞧着我,我没办法,只好道:“……这个……是天机……我实在不能说。偌然的事、踏雪的事,还有和此相关的一切,真的不能说。”
    “……哦。”
    然后陷入沉默。
    夜风轻轻吹拂,窗外树影摇晃。昀骞特地撞入我房间,就是为了来看看我,让我有些感动。但想到他的关心只是因为愧疚,心中又不免有些沮丧。
    今夜的事分外惊心动魄。其实昀骞的驱妖能力十分不错,就是没有阴阳眼。以前我翻看过古籍,据说喝一点带了修为的人的血,有三成机会开阴阳眼。
    于是我将手指递到他面前,然后抓起鞋边的一只黑色小鬼,大概解释一遍后道:“试试看吧。有了阴阳眼,以后驱妖也方便一些。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保护你师傅我。唔,看得见我掌心有东西,就能停了。”
    他没有犹疑,牵过我的手。指尖传来轻轻一疼,破得轻而易举。他一定是属耗子的,牙长得这么尖。他静静吸着我的血,我的心中却逐渐起了一些异样,总觉得这场景……有些怪。
    小鬼明目张胆沿着我的身子爬到我膝盖。昀骞睁开眼睛瞧着,片刻后停下来道:“看见了。”
    我点头,抽回手指,找出手帕擦一擦血:“只要我不死,你的阴阳眼就会一直开着。”
    肩膀上的小鬼怯生生地滑下来,站到昀骞面前。一团黑色,只有两只眼睛眨巴眨巴,长得虽然有些唬人,看着却没什么恶意。我伸手过去调戏小鬼,它小小的身子搂着我的指头,蹭了又蹭,突然让我想起了踏雪。
    我道:“你看,其实鬼怪也可以很友善的。”
    昀骞将指头伸过去,将将要碰到小鬼,它却张嘴“嗷呜”一声将他的指头啃住。
    他拎起指头,小鬼的身子吊在半空晃来晃去:“很友善?”
    我嘿嘿干笑:“这个……这个是例外……”
    忽然听得昀骞低低呻吟一声,面容迅速苍白,伸手捂着脑子,似乎十分痛苦。我连忙起身下床,扶着他道:“怎么了昀骞?哪里不舒服?!”他却没有理我,身子靠过来,两道眉拧得很深,睫毛轻轻晃动,额上也布满冷汗。我怎么叫他,他都仿佛听不见,抱着脑袋低吟,指骨发白。
    我一眼瞧见那只小鬼,它的身子慢慢变成红色,死咬着他的指头不松口,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寻常的小鬼,而是寻往鬼,咬人的时候可以让人回顾前尘往事。若它不愿松口,硬要将它打散,也会对被咬者的三魂七魄造成严重伤害!我真想抽自己一耳光,居然让小鬼在我面前动了昀骞!
    看着他如此痛苦,我满脑子乱成一团,只想到“偌然”两个字,于是立刻道:“你、你等我,我去找偌然过来!”急急忙忙要起身,他却将我按住,强忍着摇了摇头:“还、还差一点。”
    我想问还差一点什么,他猛然睁开眼睛,眸中是一片耀眼的红,嘴唇微动,似喃喃说着什么话,我却听不清。半晌之后,他的身子如傀儡般缓缓转向我,血玉般的双眼慢慢褪色,脸渐渐白了几分,总算安静下来。
    黑暗中他握着我的手,掌心一片冰凉,小鬼乖乖地松了口,爬到他肩膀上坐着,在他颈侧蹭了一蹭。昀骞飘渺的声音静静响起:“和那时的幻境一样……”他轻轻合上眼睛,似努力回忆,“有一片迷蒙的青烟,一个白衣黑发的女子站在那里,一字一句地说着恨我……我差点就要看见她的模样,可是她却在我面前跳了井……”
    跳井?我疑惑道:“你是说……和上次在女鬼幻境中看到的一样?”
    女鬼所创造的幻境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回顾人的以往,一种是预示人的未来。而寻往鬼,从来都只能帮人找回过去的记忆。昀骞连续两次看到一样的场景,那白衣女子与他的渊源一定很深。敢情他还是无倾之时,就已然惹下什么风流债?还是说,那其实就是苏瑾嫣?
    那只寻往鬼依旧坐在昀骞的肩头,盘着腿歪着脑袋看我,一双大眼睛怎么看怎么无辜。可惜它不会说话,否则直接问它,会轻松许多。
    在我面前动我的人,忒不给我面子,不整整它难泄我心头之恨。我摆摆手道:“你现下已经是阴阳师了,告诉你一个铁一样的原则,见到鬼怪必定不能手软。所以,这只寻往鬼……你懂的。”
    小鬼立刻站起身子在他肩上跳了又跳,拼命摆手,就差给我跪下了。我将脸凑到它面前:“现在懂得求饶了?刚才啃昀骞的时候,不是挺猛的么。”
    它可怜地眨巴着眼睛,默默地低了头。昀骞偏头看着自己的肩,难得地露出些许温柔神色:“横竖它没有恶意,不如放了吧。”
    昀骞新近真是越来越心软了。我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肃然道:“喂,小鬼,以后不许这么无端端地咬人,否则我就要收你了。”
    它弯起眼睛笑一笑,轻轻拍着掌,还在我鼻头上亲了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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