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09章 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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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情紧急，纪襄他们制定好了作战计划就立即投入实施，母衣众解决了蒙古骑兵之后急于重新投入战场。面对长弓短弩果然上当，他们转过身子让母衣抵挡弓箭，然而元人箭短而重，破开布制的母衣轻而易举，转瞬间已经有十来名骑士中箭落马，其余母衣众“哇呀呀”的说着听不懂的日语，商量片刻后便集体向着纪襄他们冲来。一切都在朝着纪襄预想的方向发展，日本人面对的是高丽人和汉人共同组成的长矛阵，高丽人的武器是一种被称为“长剑”的长杆刀，形制极似日本薙刀，汉军的长矛刺中战马之后，高丽长剑立即劈斩骑手，互相配合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然而母衣众毕竟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毫不慌张的进行格挡，落马后也能立即站起来作战。
有过对马岛和壹岐岛作战经验的纪襄见状喊道：“日本人擅长单打独斗，尽量把他们逼到一处，让他们互相掣肘！”
“一騎討ち！お前らの最強を上げろ！”
有母衣众落马之后扯掉母衣，拔出武士刀走到空旷地区大声挑衅。元人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故意使自己空门大开，实在是蠢之又蠢，火铳和弓弩对他一阵攒射，武士立即被打成马蜂窝，临死之前仍旧难以置信，震惊和错愕永远凝固在了脸上。
剩余的母衣众不敢再一骑讨了，而是本能的挤成一团。然而贵族身份高贵，根本不会接触只有低贱足轻才会练习的集体作战，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团结精神，前排的武士靠着一腔血涌试图单人破围，但很快被进退有据的元军重新逼回了位置。后排只能干看着着急。
“震天雷！炸死他们！”向增兴奋的大喊。
元人掏出震天雷点燃，一齐扔进母衣众人群里，火光混合着浓烟四射，爆炸声响彻云霄。众多日本武士立时被炸身亡，有些人被黄烟熏瞎了眼睛，捂着残破的四肢坐在地上发愣。那些幸存的武士们此刻一个个再也顾不得贵族风度了，拼了命的往长矛阵上撞，能突围一个是一个，只求能早点远离那如同建御雷神下凡般的怖像。
林中，嘉右门亲眼看着来自肥前少贰氏将军本阵的母衣众惨遭屠戮，浑身发抖，“上！都给我上！把元人推回海里！”
刚才的那一连串爆炸声让日军有些心惊胆战，他们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显然林子之外的友军正在遭受严重打击。嘉右门及时的出言打断了他们的思绪，稳定军心。这句话又重新鼓励起了心神不宁的日本人，早已按耐不住的众人发了疯般的嘶吼，兵器齐出，浩浩荡荡的杀出丛林。
与此同时，站在舰上的邹德磊看到日军本阵人员尽出，便一挥手把舰上留守的后备队投入战场。那是他的亲随率领的卫队，是他最后拿来保命的底牌。
双方终于正面抗衡，此时无论是骑兵突袭，还是陷阱阵都已经失去效果，剩下的就只有双方勇气，战技，和人数的单纯比拼了。
“邵林报到！”
“高直振报到！”
“卢巡报到！”
沙滩前线的某一处，纪襄在这里竖起了邹字营的营旗，散落在各处的邹字营精锐看见军旗的位置，纷纷向其靠拢过来。
“苏骙报到！”
纪襄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意外，然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苏副千户。”
“我的队队旗丢了，能带来的弟兄们都交给你了，毕竟打仗你最在行。”苏骙满身满甲都是海水和海沙，甚至跑丢了头盔，粗短的发茬间都是汗。
“好，”纪襄知道现在也不是推辞的时候，“大家听我说，日军带甲者为精锐，擅长刀术，尽量不要跟他们一对一。其余士卒毫无作战技巧，但勇气可嘉，亦不能轻敌，我们不知道林子里还有多少敌人。因此力求站稳脚跟，让后备队赶上，后备队一旦搭建好火炮弩车，这场战斗就算是胜了。”
“我们还有骑兵，让骑兵跟他们的骑兵对上。”苏骙说道。
“他们已经指望不上了……”纪襄沉稳的下令：“蒙军不受我们控制，他们的骑兵一旦从乱石滩脱困，一定会冲进林子里，我们不要管，尽量把跑散的汉军和高丽军召集成阵就行了。”
“诺！”
纪襄简单的布置了一会儿，他转头看着远处拼命冲击元军的日军，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眼前的日军步卒一冲出树林他就发现了异常，他们与对马壹岐的几近农民打扮的足轻不同，每个人多多少少的都带护甲，而且斗笠背旗十分齐整，快速行进中丝毫不显散乱。有些人刀不出鞘，几步能跑出大多数人十余步的距离，显然还有高手压阵。
“怎么了？”邵林问道。
“不对，这些人不像是跟我们打过仗的日军，这是一支完全没见过的部队。”
邵林一怔，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纪襄所指的那些日本人，也发现了异常：“他们的装备怎么这么好？”
“这恐怕是特意埋伏着的精锐部队，日本人应该是把最后的牌打出来了。”
他转头把最后一个母衣众押到阵前，用刀抵着
他的咽喉：“喊话！让他们投降！”
母衣众的兜鍪已经被拽下，身上宽阔的大甲系以金绳，显然是个领军者，他冷笑着不发一言，右手却偷偷摸向腰间的肋差。肋差猛然出鞘，向身后狠狠扎去，下一秒却传来了骨骼折断的声音，纪襄提前预判到了他的小动作，毫不留情的掰断了他的小臂。武士脸色瞬间惨败如纸，却仍然忍着没有出声。
“是条硬汉。”纪襄在他身后点头致意：“让他们投降，我可以放你离开。”
日本骑将虽然听不懂汉话，但大体能够猜出纪襄话里的意思，他忽然放声大喊，语气没有一丝劝友军投降的意思，甚至更像是鼓励他们奋勇作战。
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最忌犹豫不决，纪襄眼疾手快夺下肋差，利落的切开了骑将的喉咙，骑将“咝咝”的捂住冒血的咽喉瘫倒，眼神带着就义的从容，直至光彩完全消失。
此时率领日本的嘉右门左右拼杀，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元人的重甲极难砍破，盾牌又互相遮住队友盲侧身体，当真是滴水不漏。己方往往需要付出十倍的代价才能换对面一倍的损失，他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对马岛还是壹岐岛都无法拖延敌人哪怕一天时间了。对面兵强马壮的程度远超本国人的想象，另外他们还有那种可以喷火吐电的青铜兵器，可以晴天打雷的铁球，更是闻所未闻。一千士兵拼尽全力进攻元军登陆部队，也只能将他们拖延在树林外沿，却无法将他们逼退半步。
就在此时，他面前的元军盾牌忽然打开了，嘉右门甚至还没有看清来人，只觉得罡风袭面，本能的侧身，将刀举过头顶。“砰”一声金铁交击的锐响，对方兵器被自己的刀架住，仍旧劈断了一层札甲，落在第二层肩甲上，血迹印染而出。对方用剑，如意环剑首，环外侧雕刻有连珠纹，宽刃，剑尖却是平头，说明不是礼剑。
”唐剑？”嘉右门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来人，来人皮肤白皙，五官清晰秀美，绾髻束发，鬓角偏长，说明留有长发，他又是一愣：“女人？”
不容他多想，敌人剑势一变，横着就要斩他的脖颈，嘉右门后仰避开，挥刀与来人大开大合的对拼数记，只觉得对方一剑重过一剑，日本刀身窄而刃薄，经不住这样的对拼，已经开始发出令人心痛的开裂声。对方的笑容愈发浓烈，盯着自己的要害进攻，一剑斜劈至心脏，嘉右门被这股邪门的杀气压的只得单膝跪地，双手举刀，尽量让靠近刀镡的峰部格挡攻击。
这一记砍的火星四溅，火星射进了嘉右门的眼睛，他半眯着眼睛去看，对方压上了所有力气，手臂上的浑圆肌肉青筋暴涨，强壮威武的身材与长相十分不符。
“男人？”嘉右门迷糊了，就在这一秒钟的犹豫时间，对方一脚踢中胸口，又一刀横切，嘉右门的左手自手腕处整齐的掉了下来，鲜血涌出，洒了他一裤子。嘉右门反应也很快，他立即咬牙，有什么东西自口腔里破碎，吞咽入胃，一两个吐息的时间便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嘉右门快步后撤。
短短两回合，以嘉右门的实力竟然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失去了一只手。
对方却也不做更多纠缠，一扯风衣的兜帽低头向后退回本阵，身侧闪出两名穿着相同黑袍的剑手，黑鱼一般左右包抄，替代此人继续追击嘉右门。身边阻挡的日本足轻们被这两名黑袍剑手轻易的收割，转瞬之间化作抽搐的尸体失去了生机。黑衣人此时离嘉右门只剩三四步的距离了，再过一两个瞬刹嘉右门就会避无可避，他深知今日无论如何已无法躲过一死了，心一横，反而旋身向前，单手持刀先攻右边的元人，他嘉右门成名已久，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也不是浪得虚名，黑衣人的实力远超普通元兵的水平，这样的人每多一个都会对往后的战役造成极大的影响，因此哪怕是换，也要换掉一个敌人！
黑袍剑手看到嘉右门的速度完全不被受伤影响，有些疑惑的停顿了一下，挥刀格住嘉右门的攻击，为了求稳，转手先切开了他的一个髌骨，嘉右门毫无反应，仍旧敏捷的进攻，甚至不瘸。
这印证了黑袍人心里的想法，此人定是使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药，封锁住了他的神经系统，只要吊住这口气，此人就是杀不死的。他跟另一个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微微点头，不打算再在嘉右门身上浪费时间了，合身上前，两人合力攻击嘉右门，力求斩首。
剑风骇人的扑击在嘉右门的脸颊上，嘉右门伸手挥刀，不躲不闪，与此同时闭上了眼睛。
阳太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他浑身是血，想来也是刚从某场恶战里脱身，用身体挡在了嘉右门身前。黑袍人的剑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肺部。
阳太身中致命伤，下意识的想去吃藏在牙龈上的秘药。却被另一个黑袍人抢先捏住了颌骨，手指毫不留情的伸进嘴巴里掏了几下，居然取出了那枚秘药，是包裹在鱼肠里的红色药丸，嘉右门愣住了，他不知道敌人是如何发现端倪的，阳太惊讶的看着敌人拼命挣扎，想要伸手去抢夺那粒药丸，但是鲜血涌入肺部的窒息感让他很快眼前发黑。
“阳太！”嘉右门大喊。
然而战场就是这么冷酷而血腥，年轻人已经再无回应的机会，黑衣人从他的脊柱垂直切入，给了他一个痛快利落的死法。嘉右门自己也没能逃过黑袍人的补刀，被连人带刀砍成两截，上下两片身躯错位，嘉右门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自己的屁股。
“我们死了不要紧，可是一定要赢啊，日本……”
仿佛应了嘉右门的遗言一般，远处的林子里烟雾突然大作，伴随着日军士卒的欢呼声，后方树林里出现了无数身背梶叶纹小旗的精锐武士，皆穿重甲，手持长达五尺的野太刀。
尚在拼命抵抗的日本足轻们看着远处树林里出现的野太刀武士，眼角流下了欣慰的眼泪，那是松浦一族的家徽，家主终于到了！家主到了！一切就又有希望了！
“松浦！松浦！松浦！（日语）”
日军高呼着松浦氏，气势如虹，松浦众主力的到来立刻扭转了场上的局势，元军的阵线在松动，由于一直处于仰攻的不利位置，且上午的阳光正好正对元军进攻方向，元军的弓箭起不到太好的作用，只能靠步卒近战向前推进。松浦众加入了防御的日本军队，将刚有点获胜苗头的元军重新压制住了，元人自从登陆到现在，伤亡已经远远超过了对马壹岐两岛的战损总和。
纪襄机械的挥动着臂膀，身周人影错落，喊杀声变得有些遥不可及，这是他体力即将达到极限的征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日军了，但似乎永远有更多的日军悍不畏死的扑上来，只要自己喘一口气，日本人就会哇哇怪叫着靠近。只觉得身上的甲胄浸满了日本人的鲜血，越来越沉，他索性解开绳子脱掉铁甲，只留环铁腿裙，赤膊上阵。
苏骙还能在他身边，但是身中两箭，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苏骙下意识的看向邹德磊所在的旗舰，见他仍旧稳坐后方，隔得太远看不清楚表情，不由得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
“苏大人，莫要走神！”纪襄出声提醒：“邹千户呢！怎么还不上阵？”
“我也不知道！”苏骙勉强回应，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隐隐有血迹自嘴角流出。
“你受伤了？”纪襄一愣。
“一点小伤不足为奇，只是邹千户……邹指挥迟迟不来，敌军势大，心里有点没底啊。”
“什么意思？你怎会不知道邹指挥为什么不来？你不是他的亲信吗？”
苏骙语塞：“其实，其实他也没跟我们提前讲过啦……”
纪襄长大嘴巴，无语已经不能用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不知道为什么，纪襄其实打心底里就不对邹德磊亲自上阵抱有希望，似乎一直如此，靠着运气和手下人的勇猛，邹德磊的八年戎马生涯毫发无损。走起路来脚印虚浮，手嫩的跟女人似的。累积军功的速度拜自己所赐，并不比别人慢多少。
邹德磊吃定了纪襄，纪襄心知肚明，也半心甘情愿的被他吃定。两个人就始终保持这样紧密又紧张的上下级关系，双方都知道彼此内心打着的算盘，却又都不说破，默契的维系着。然而这样畸形的关系发展下去增长的不是信任，而是不断加深的猜忌。
“后备军里有李永康，他跟邹大人关系最好，我要不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苏骙转身就想走。幸亏纪襄眼疾手快，凌空在他后背心的位置抓住了一枚日军羽箭，苏骙愕然回头。只见不远处一名大弓武士盯着他的方向，不甘心的啐了一口，默默退向后方。
日本人有懂得领兵作战的指挥帮忙，他们在有预谋的狙杀军官！
“快走，现在不是考虑那个的时候了，刚才我能抓住羽箭纯属侥幸，若是背上有伤，苏大人一定难逃军规处置。”纪襄将苏骙往人群里塞，借助盾牌遮挡敌人的视线。
苏骙略带感激的看了纪襄一眼。
“若是苏大人有伤不便，可以躲在盾兵后面。”纪襄又补充道。
苏骙一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甩开纪襄的手折返回来：“怎么？你难道真当邹指挥身边的人，尽是些土鸡瓦狗之辈吗？”纪襄本想回不是也差不太多了，但见苏骙一副义愤填膺，斗志昂扬的样子，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千户，这伙日军的身份查到了，对方是松浦族的主力，松浦是本地国主少贰氏的家臣，本家大家主松浦政信亲征，应该是精锐尽出了。”混乱中那名之前充当翻译的高丽士兵又来到纪襄面前。
“你也懂日本话？”
“在下是庆尚道巨济人氏，巨济常年跟日本人通商，因此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日本话。”
纪襄赞许的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罗俊来。”
“我叫纪襄，是汉军邹字营副千户，若是战后侥幸生还，来我帐内喝酒。”
此时最先出手攻击嘉右门的黑袍人领袖已经返回到船上，他附身对邹德磊耳语了几句，也不知道具体说了些什么，邹德磊居然毫不犹豫，立即披甲上马奔赴战场。而领袖站在将旗
处挥手，船舱居然涌出了更多黑衣黑甲的人，他们低头沉默的从领袖身侧鱼贯而出，奔向四面八方的战场。
“邹指挥下船了！”
“邹指挥终于加入战场了！我们要赢了！”
邹德磊亲临战阵的消息从后方迅速传向了前方。纪襄跟苏骙面面相觑，都觉得难以置信。
他们加入战场之后立即冲向了最前线，像无数把尖刀分割日军的阵型，当真是以一当十，同时鹰一般的目光四处扫视，一旦发现目标，立即击杀，绝不拖泥带水，杀完之后将头颅扔给日军，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离开，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日军惊恐莫名，元军也同样看的呆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但是黑袍们杀的全是小队长。松浦众虽然勇猛无畏，武艺高超，但失去了指挥，也只能渐渐被指挥有素的元兵推着撤回树林。
“上！上！畏战不前者斩！托伤作病者斩！”邹德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扯动马缰，战马在空中扬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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