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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抓人

大佬有点慌,这个小弟偷偷成武圣 动物园头牌 34678 Aug 18, 2023 1:51:2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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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长街闹市,人声嘈杂。
    忽地,一条黑影飞燕般自街边茶馆的房顶飞掠而下,寒光一闪,一柄长长的青锋剑刺向街道上一乘正在缓缓行进的官轿。
    “哧”的一声,轿帘应声而破,青锋剑快如闪电,长驱直入。只听官轿内“哎哟”一声,青锋剑收回之时,剑尖已被鲜血染红。
    但轿子里传出的只是呻吟,并非惨叫,看来这一剑虽然出其不意,却并不是致命一击。
    施袭的黑衣蒙面人志在必杀,逼进一步,手中长剑再次如毒蛇般向轿子里刺去。这一剑招式精妙,剑势凌厉,无论刺到谁身上,都绝无活命之机。这才是致命的一击,必杀的一击。
    “大胆刺客,竟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难道不想活了?”暴喝声中,一位身材魁伟、脸面黝黑的官差已斜刺里冲出,右脚一抬,将官轿向后踢飞数尺之遥,“砰”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黑衣蒙面人一剑刺空,略感意外,手腕疾翻,长剑倒卷,刺向那官差小腹。
    黑脸官差并不闪避,右手一扬,“嗖”的一声,一条黑漆漆的铁链自他宽大的衣袖中钻出,砸向对方长剑。
    黑衣蒙面人撤剑不及,长剑被砸个正着。“铮”的一声,火星一闪。两人心头一震,各自退后一步。
    就在这一顿之间,另外两名一高一矮的公差也拔刀向前,一左一右,砍向那大胆刺客。
    蒙面刺客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反手攻出两剑,格开两柄朴刀,一连四剑,分刺二人胸口,招式迅捷,直逼得二人手忙脚乱,慌忙后退。
    那最先动手的黑脸官差见对方分心应敌,有机可乘,立即甩手抡链,五尺铁链有如蛟龙出海,缠向对方脖颈。
    官差办案,非比江湖打斗,即便落下个以众欺寡的口实,也非得把凶犯缉捕到手不可。
    那蒙面刺客也非庸手,在三位武功卓绝的官差围攻之下,居然应付自如,全无败象。
    直到此时,那些原本手执水火棍在轿前开路的三班衙役才回过神来,一声发喊,立即将场上四人围在中间,一齐呐喊助威,却就是不敢上前助战。
    那使铁链的黑脸官差急道:“快去保护大人!”
    众衙役如梦方醒,立即奔向官轿,七手八脚地扶出轿子里的人。
    原来轿子里坐的是一位四十来岁头顶乌纱的朝廷官员,幸好刚才有惊无险,那一剑只刺伤了他的手臂,流了些血,却无大碍。饶是如此,他也吓得脸色苍白,浑身直冒冷汗。
    三班衙役知道此时正是在大人面前表现忠勇之时,立即组成一道人墙,护住官员。
    再看战圈之中,官差以三敌一,却堪堪与对方打个平手。那蒙面刺客剑势精妙、身法灵动、变化多端,居然是一位江湖上罕见的高手。
    一见那官员走出轿子,安然无恙,那蒙面刺客双眼喷火,杀机大盛,一招“四夷宾服”逼退三人,纵身跃起,形如兀鹰,连人带剑,化作一道寒光,直指那官员。
    “休伤大人!”三名官差脸色大变,一齐挺身相救。
    孰料那刺客飞身纵至半途,突地转身,右手回剑反削,左手轻轻一扬,但见半空中青光一闪,奔在最前面的矮个子官差忽然闷哼一声,便向后倒。
    黑脸官差大吃一惊,定神一看,原来对方甩出的是一枚长不盈二寸、形似燕尾的钢镖,正中同伴眉心,那燕尾钢镖通身乌黑,泛着幽光,显然淬有剧毒,看来矮个儿同伴多半已无幸免。他钢牙紧咬,心中大恸。便在这时,那蒙面刺客剑锋圈转,剑尖一颤,已然刺中那高个儿官差手腕,朴刀“丁当”落地,若不是他退避得快,整个手腕只怕都已被对方切了下来。
    三名劲敌,已去其二,蒙面刺客更是无所顾忌,双臂一展,有如巨鸟摩云,再次扑向那朝官,大有必先杀之而后快之势。
    “好大胆的刺客!”黑脸官差轻功略逊一筹,追之不上,救之不及,大惊之下,双手一送,铁链脱手飞出,带着呼呼风声,卷向对方腰间。
    蒙面刺客本已再次迫近朝官,此时却也不得不回身出剑,格开铁链。经此一缓,黑脸官差已然大步赶上,喝道:“大胆狂徒,还不束手就擒?”他从腰间掏出一只尺余长的铜筒,对准刺客一按机簧,“嗖”的一声,射出一团青光,直袭对方面门。
    蒙面刺客吃了一惊,不知来者何物,急忙挥掌击去。谁知掌风到处,那团青光竟“砰”的一声爆散开来,散出一团青烟,而烟雾之中,却还隐藏着一张大网。
    蒙面刺客猝不及防之下,早已被网个正着。急忙挥剑砍削,意欲斩断网丝,脱身而出。却不知这网乃名“天网”,是用乌金丝、人发和金丝猿毛混织而成,非但刀剑不能断,而且一旦有人被其网罗住,越是挣扎,越是收紧,不消片刻,那蒙面刺客便被捆得严严紧紧,网丝都勒入肌肉里面去了。
    黑脸官差立即抢上,指出如风,闪电般封住他身上曲池、肩井、天突、大椎等数处大穴,确信其已绝无反抗之力,这才松下口气,命人解下天网,拿出枷具,连手带脚一齐锁住了。
    那蒙面刺客意外被擒,兀自不甘,恨恨地瞪了那位朝官一眼,似乎还想不顾一切扑过去咬他一口。
    但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位铁塔似的黑脸官差身上时,眼神为之一黯,低下头去叹了口气说:“人云铁锁横江莫惊雷乃青阳神捕,手段超凡,果是不虚,我太小看你了。”
    此言一出,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众人奇怪的不是他说的话,而是他说话的声音,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黑脸官差脸色微变,急忙揭下他的蒙面黑布一看,原来这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持剑行刺知府大人的刺客,竟然真是一个纤纤女子,年纪约在三十岁左右,极是漂亮。
    无论谁看见她现在的样子,都绝不会将她同刚才那位剑法超群、手段毒辣、连伤数人,几欲将那位朝官置于死地的蒙面杀手联系在一起。
    就连那位黑脸官差的口气也缓和了许多,盯着她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行刺知府大人?难道你不知道行刺朝廷命官乃是死罪吗?”
    原来那坐轿子的就是这青阳府知府柳章台。
    女刺客扭头盯了知府大人一眼,满脸怨恨之色,咬牙恨声道:“呸,狗官,今日没杀到你算你命大。”
    柳章台惊魂甫定,气极而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执剑行凶,行刺朝廷命官,真乃狗胆包天。莫捕头,先将她押回收监,重枷严锁,明日本官亲审,看看到底是她的嘴巴硬,还是知府衙门的讯杖硬。”
    那被唤作“莫捕头”的黑脸公差名叫莫惊雷,外号“铁锁横江”,乃青阳府衙总捕头,手中一根五尺铁链不知锁住过多少江湖宵小、凶顽恶徒,在这青阳城里素有“神捕”之称。
    刚才那两个手使朴刀挺身助战的公差,一个叫顾正雄,已被刺客用暗器射杀,另一个手腕受伤的叫熊人杰,二人是莫惊雷的左右副手。
    柳章台,字文章,浙江绍兴人,文人出身,十年前捐纳江陵知县,正七品。后因捕杀震惊朝野的飞天大盗燕三绝有功,连升三级,为四品大员,官授青阳知府。
    因朝中派出负责“考功”的钦差大臣不日将至,柳知府为笼络民心,增加口碑,今日特地亲自上街视察民情,巡视民生,谁知出门不远,一场好事便被这来历不明的女刺客给搅和了。
    为官近十载,像今天这么凶险的场面他倒还是头一回遇上,饶是知府大人见惯了大风大浪,今日却也吓得心口怦怦乱跳,出了一身冷汗。
    当下,一行官差抬了顾正雄的尸首,押着那女刺客,解往知府衙门而去。
    莫惊雷的家住在东风湖边,虽然房子不大,家具简陋,但他仍然觉得那是天底下最温暖、最快乐、最值得留恋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他一生中最挚爱的两个人在等着他回家,一个是他的女人,一个是他的儿子。
    因为女刺客的出现,莫惊雷这个知府衙门总捕头显得特别忙碌,等到他将女刺客带到签押房造册,押到大牢枷紧关严,安排好顾正雄的后事、抚恤好他的家人之后,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下来。
    他交代今夜值更的狱卒牢头,一定要看好新押到的女刺客,否则大人明日升堂见不到人,谁也脱不了干系。交代完毕,他到班房换下差服,解下铁链兵器,就急匆匆往家的方向赶去。
    路过巴陵街九如斋门口时,他看见一个坐在街边卖蛐蛐儿的老头儿。儿子小宝已经三岁,早已到了好动爱玩的年龄,这几天正吵着要玩斗蛐蛐儿呢。他挑了两只个头最大的蛐蛐儿,用一只草织的小笼提着往家里走。
    在推开家里篱笆院门的刹那,他忽然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他抽抽鼻子,高举蛐蛐儿笼子,大声道:“小宝,快看爹爹给你买什么回来了?”
    若在平时,小宝听到他的声音,早已笑闹着从房子里奔了出来。但是今天没有。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气也没有。
    他心头涌起一种不祥之兆,大步走进院子,跟小宝最要好的那条大黄狗横躺在一棵柳树下,头颅早已被击得粉碎。
    他这才猛然醒悟,刚才闻到的是一股血腥味。他的脸色早已变了,扔下蛐蛐儿,右手从腰间摸出一把贴身的弯刀。
    他当差之前是神刀门的人,所以虽然平时办案公干之时使的是一条铁链,但其实最拿手的兵器,却还是手中这把圆月弯刀。他双手握刀,警惕的目光四下扫视,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穿过院落。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丁点儿声音,连平日总被小宝撵得四处乱窜的小鸡、小鸭、小猪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团恐怖的寒气。他的心缩得紧紧的,一步步走上台阶,朝屋里轻唤了两声:“阿慧,阿慧。”阿慧是他女人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他。
    家里的大门虚掩着,他的心不由得一阵怦怦狂跳,单手握刀,伸手轻轻推开大门,一股浓浓的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团殷红的血迹,然后是一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正是他的女人。
    “阿慧!”他惊呼一声,弯刀落地,冲上去一把抱住她。她雪白的脖颈上划着一道深深的剑痕,鲜血正汩汩流出。他颤抖着伸手去抹,那血却越流越快、越流越多。
    “阿慧,阿慧,你醒醒,你、你怎么了?小宝呢?这、这是谁干的?”他的心都碎了,止不住哭起来。
    过了好久,阿慧才缓缓睁开眼睛,缓缓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样冷。她积蓄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道:“我、我……一、一个蒙面男人抓走了小宝……答应我,一定要救回小宝,一定要、要……”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哀痛,充满了乞求,手朝着旁边的桌子指了指,然后便缓缓垂了下去。
    桌子上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匕首下钉着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
    若想保全你儿性命,一切须听我指令。
    字迹虽然潦草,但书写有力,一笔一画力透纸背,就像砍向心间的刀锋一样,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能让人感觉出寒意与杀气。
    莫惊雷紧紧地抱着妻子,她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他的心也越来越苦、越来越痛。
    她的生命正一步一步离他而去,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回来,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疼他、爱他、怜他、惜他,再也没有人在他饥饿的时候捧上一碗热乎乎的饭菜,在他寒冷的时候送上一件暖和的衣服,再也没有人在每个黄昏时刻倚门守望他回家的身影。
    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这一瞬之间,把他的心给剜空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止不住泪流满面,仰天悲呼:“阿慧——”
    2
    第二天早上,莫惊雷赶到知府衙门当值的时候,已比平时稍稍晚了一些。副手熊人杰见他眼圈发红、神思恍惚,大感诧异,迎住他道:“莫大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向知府大人告一天假?”
    莫惊雷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妻子惨遭毒手,儿子被人掳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无论谁遭遇这样的惨变,都是一件极难承受的事。妻子临终之前告诉他,凶手是一个黑衣蒙面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是他的旧仇宿敌,还是新恶对头?
    昨日白天刚抓了个蒙面女刺客,傍晚家中便遭遇凶徒袭击,这两件事有关联吗?蒙面男子留在桌上的纸条他早已看过,对方到底是何用意?说是要他“听命行事”,到底听什么命令、行什么事呢?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晚上,小宝怎么样了?
    一想到儿子小宝,一想到妻子临终前那乞求的目光,他的心便一阵抽搐、一阵刺痛。他一咬牙,心中暗想: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找到那个蒙面人,救回儿子,为阿慧报仇。
    “莫大人,快去换衣服,大人就要升堂了。”熊人杰见他在签押房门口发呆,急忙提醒他。
    因为知府大人今早要亲审昨天抓到的那个女刺客,所以大伙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莫惊雷蓦地自沉思中惊醒,答应一声,急忙走到班房换衣服。
    打开衣柜,拿出差服,抖开,正欲披上身,忽然“叭”的一声,从衣服里掉下一样东西。
    他的心一阵狂跳:是一只鞋子,是儿子穿过的一只鞋子。
    他像一只嗅到了猎物的豹子,立即警觉起来,双目中精光一闪,锐利的目光已自班房中扫过,可是班房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三班衙役,并无外人。看来这只鞋子早已放在了他的衣服里,放鞋子的人也早就走了。
    他浓眉一皱,弯腰拾起鞋子,却发现里面藏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笔迹有如刀锋,杀气毕现,看来与昨晚桌子上的那张纸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正在这时,三通鼓响,大堂那边传来一阵“威——武——”的呼喝之声,知府大人已经升堂了。
    “叭”的一声,惊堂木一响,知府大人喝道:“带女刺客。”
    下面传声皂隶便拖长声音高喊道:“带——女——刺——客——”
    两名腰挎大刀的捕快应声将女刺客从大牢里提了出来。莫惊雷轻轻拍一下熊人杰的肩膀,熊人杰明白总捕头的意思,这女刺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当街杀人,罪行极大,而且又是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为防万一,还是正副两位捕头亲自押送保险一些。
    当下两人挥退捕快,一左一右押了那女犯,就往大堂走去。
    公堂之上,明镜高悬。知府大人面沉如水,坐在高堂上,极是威严。左首下坐着同知田云山,右首下是随堂记录的执笔书吏。公堂两旁,三班衙役持棍肃立,一声“威——武——”,喝得人心惊胆战。
    大堂门口,熊人杰大喝一声:“犯人带到!”用力一推,女刺客脚下戴着铁镣,一个踉跄,跨进门去。熊人杰手扶刀柄,虎着脸,跟着走进去。莫惊雷落后两步之遥,犹豫一下,低着头,右手放在腰间,摸着藏在衣服里的刀柄,也跟着走进来。
    女刺客走到大堂中央,知府大人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缘何不跪?”
    “跪下,跪下。”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齐声呼喝,气势威严,十分惊人。
    女刺客傲然站立,瞧着知府大人,只是恨声冷笑,并不下跪。
    熊人杰见知府大人就要发怒,忙大声喝道:“大胆犯人,见到大人还不跪下?”抬腿踢向女刺客膝盖后面的委中穴。
    便在这时,莫惊雷突然冲上来,猛然撞开熊人杰,右手自腰间拔出那柄碧绿的弯刀,用力一挥,刀光一闪,女刺客脚下的铁镣已然断开。
    “快走。”他一把拉住女犯人,转身疾步向公堂大门奔去。直至奔出数步之遥,公堂上一干人等才猛然醒悟,纷纷大叫:“哎哟,不好了,莫捕头要劫犯人了,莫捕头要劫犯人了!”
    “莫大人,你想干什么?快放开她!”熊人杰大步赶上,厉声大喝,拔出朴刀,直往他后脑砍来。
    莫惊雷听见脑后风响,左手拖着女刺客,蓦地后退一步,右手屈肘一撞,肘尖正好击中熊人杰小腹,顿时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莫惊雷道:“兄弟,对不起。”拉着那女刺客复又奔向大门。
    “大胆莫惊雷,难道你真想当堂劫囚不成?”知府大人又惊又怒,“还不快给我拦住他!”
    堂上众多衙役捕快一声吆喝,立时手持兵刃,把住大门。
    莫惊雷倒转弯刀,用刀柄击倒数人,因为都是自家兄弟,平时相交甚笃,不忍加害,所以出手极轻,众人倒地之后又纷纷爬起,继续拦阻。
    熊人杰大是诧异,仍然不信平时疾恶如仇的总捕头竟会当堂劫囚,知法犯法,当下一边挥刀赶上一边大叫道:“莫大人,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与这刺客真是一伙儿的?”
    莫惊雷双唇紧抿,并不答话,举刀与他拆了一招,转身欲走,熊人杰大急之下,一柄朴刀竟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过来。
    莫惊雷浓眉一皱,情急中瞧见他握刀的手腕上裹着一块白布,想是昨日在街上被女刺客刺伤手腕,一时之间未能痊愈,瞅准时机,弯刀自对方的刀风中斜劈而入,“叭”的一声,刀背重重地打在他受伤的手腕上。
    熊人杰“哎哟”一声,登时握刀不稳,朴刀“丁当”落地。他脸色通红,自知莫惊雷手下留情,否则这条手臂早就废了,只好知趣地退到一边。
    经此一缓,大门口早已被封得严严实实,若是硬闯,虽然能够出得去,却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莫惊雷一张黑脸绷得紧紧的,稍一犹豫,忽地左手提着那女刺客,右手挥刀,折转身来,直往堂上奔去。
    知府大人正坐在堂上大叫:“反了反了,快调弓箭手来,快调弓箭手来!”忽见他凶神恶煞般奔向自己,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大呼救命。
    “不好,他要杀大人,原来与这女刺客真是一伙儿的。”众人大呼小叫,又纷纷涌到堂上,全力保护知府大人。
    如此一来,大门便无人把守。莫惊雷道声“对不住”,提起女刺客,展开轻功,夺路而逃。
    出得知府衙门,身后早已乱成一片,有的高叫:“不好了,莫捕头劫囚逃跑了!”
    有的大喊:“莫捕头跟那个女刺客原来是一伙儿的,快抓住他!”
    有的则大呼:“太好了,弓箭手来了,莫捕头勾结匪类,意图谋刺知府大人,罪大恶极,格杀勿论,大伙儿快追呀!”
    转瞬之间,呼声、喊声、脚步声已追到身后。
    莫惊雷暗自皱眉,心道:要是被弓箭手追上,那就不易脱身了。
    当下顾不上喘口气,提起女刺客,折身钻进一条小巷,走不多远,又跃上墙头,奔入另一条街道,来到一个拐弯处,再拐进另一道胡同,如此几番,约莫奔行半个时辰,身后的叫喊声才渐渐远去。
    他停住脚步,略略辨别了一下方向,忽然折向西行,直往西门城楼奔去。行不多久,便看见一座三檐三层、覆盖黄色琉璃瓦的木楼,他暗自松口气。这便是望江楼了。
    在大堂上救下女刺客,一个时辰之内赶到望江楼。
    这便是小宝鞋子里那张纸条上的字迹,也是那个蒙面人向他发出的第一道命令。
    为了儿子小宝,为了妻子临终前的交代,莫惊雷只好豁出去了。总算按时赶到,但愿小宝安然无恙,他在心中暗暗地想着。
    望江楼矗立在青阳西门城楼上,扼长江要冲,极是庄重壮观。
    莫惊雷左手提人,右手握刀,目光四下一扫,未见一个人影。他心中暗自惊疑,一面留神戒备,一面往楼上登去。
    为防意外,他救人之时留了一个心眼儿,只砍断了那女刺客的脚镣,手上的枷具却未打开,如若有变,他还可以控制住她。
    那女刺客被他一路提着,居然一语不发,全无反应。
    忽地,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自后方传来,莫惊雷回头一瞧,仍然看不见一个人。虽是如此,他却知道对方一定就在这附近监视他,他看不见对方,对方却一定能看见他。敌暗我明,极为不利,该怎么办?
    他心中一动,将冰冷的弯刀架在那女刺客的脖子上,目光四下巡睃,嘴里大声喝道:“朋友,莫某知道你已经来了,请现身吧。在下已遵命将令友救出,如果想要她回去,就请放小儿过来交换,一命换一命,谁也不亏。假若小儿少了一根头发,那你这位朋友就甭想回去了。”
    江风呼啸,涛声依旧,没有人回答他。他脸色一变,登上二楼,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仍无回应,只好押着那女刺客继续往上爬。
    三楼仍然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鞋子放在石柱上,正是小宝的另一只虎头鞋。
    莫惊雷心中一动,急忙抓过鞋子,果然里面又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三个字:杀了她!
    他浓眉一皱,回头望了那女刺客一眼,突然挺刀朝她刺去。女刺客戴着枷具,行动不便,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刺个正着,锋利的弯刀从前胸插入,力透后背。她来不及哼一声,向后便倒。
    就在这时,忽听楼下传来“啊”的一声,莫惊雷厉声喝道:“什么人?”探头一望,只见一条人影从楼下大树后跃出,纵身直往江边奔去,黑衣、黑裤、黑巾蒙面,正是他要找的黑衣蒙面人。
    “站住!”莫惊雷岂能就此放过他,大喝一声,手往石栏上一撑,人已从三楼飞身跃下,箭一般追了过去。
    那黑衣蒙面人的轻功却比他要好得多,几起几落,已奔至江边,回头看他一眼,忽地纵身向江中跳去。
    莫惊雷赶到江边,那人却早已登上泊在岸边的一叶小舟,顺风漂出数丈之遥,不消片刻,便走得远远的了。
    “在这里,在这里,大伙儿快来,莫捕头在望江楼下,这回可别让他跑了。”忽地北面树林那边有人高喊,接着便有人涌了过来,正是知府衙门的追兵。
    莫惊雷脸色微变,急忙跃上三楼,那女刺客胸前插着那把碧绿的弯刀,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没多想,一把抱起她,跃下高楼,大步向南奔去。
    3
    青阳城外,长江故道边,有山曰“四君山”。
    山顶有一座无名小庙,住着一位老和尚和一位少女。
    世人只知少女叫云姑,乃老和尚的孙女儿,至于那老和尚的身世来历、俗名法号,却全不知情,每每提及之时,都称他“无名和尚”。
    只有莫惊雷知道这老和尚虽名“无名”,实却有名,且大有来头。那少女其实也并非他亲孙女儿,而是当年在长江中救下的一名女婴。
    无名和尚俗家姓李,家中三代悬壶,青年时期已是江北一带极有名气的“神医”,中年时却改行做了仵作,凭着他高超的医术和缜密的心思,不知破了多少奇案怪案。后因遭人妒忌,被人诬枉,身陷囹圄,几生几死,后得一游方和尚相救,才得以脱身。从此看破红尘,做了和尚,隐居在这长江边。后因机缘与青阳捕头莫惊雷相识,甚为投机,遂成忘年之交。
    莫惊雷每有难事,必向其请教,他这青阳神捕的名头,倒有一半得这老和尚的暗中相助。
    现在,莫惊雷就坐在无名和尚的禅房里,而那名被他刺中不知生死的女刺客,就躺在那张木板床上,手上的枷具早已被莫捕头打开。
    女刺客双目紧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名和尚走上去察看片刻,用手握住弯刀刀柄,猛然拔出,鲜血立即从女刺客胸前喷涌而出。
    老和尚道:“快上止血药。”
    云姑答应一声,立即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药材敷贴到她的伤口上。
    女刺客全身猛然一震,“啊”的大叫一声,双目突然大睁,但很快又偏着头昏迷过去。
    莫惊雷擦擦手掌心里的汗珠,起身问:“她怎么样了?”
    老和尚手里拿着从女刺客身上拔下的弯刀,反复看着,缓缓说道:“在每个人的心脏里,都有左右两瓣心房,左右心房之间有一线极细极窄的小孔,这把刀刚好从这线小孔中穿过,对她的心脏并未造成大的伤害。如果这一刀是凶手无心之作,那这位女施主便实在是太幸运了;如果凶手是有意为之,那么他的刀法可说已达化境。”
    莫惊雷听他这样说,知道那女刺客已无性命之虞,这才大大地松口气,苦笑一声说:“老和尚,实不相瞒,这把刀是我的,杀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哦?”无名和尚虽感诧异,却并不多问,只是瞧着那把刀道,“这把刀,其薄如纸,其弯如月,极是罕见,只怕是当年神刀门的人所用的圆月弯刀吧?”
    莫惊雷道:“老和尚好眼力,在下当年确实曾加入过神刀门。”
    老和尚将刀还给他,看他一眼说:“当年神刀门解散之后,门中高手大多被朝廷网罗了去,全部安置在刑部督捕司委以重用,怎么你……”
    莫惊雷摸摸鼻子笑笑道:“人各有志,我在青阳知府衙门也混得不错呀!”
    “原来如此。”无名老僧双手合十,意味深长地笑了。
    莫惊雷见云姑正在给那女刺客解衣上药,自己留在禅房不太方便,便跟老和尚一同走了出来,问道:“她的身体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
    无名和尚道:“你这一刀虽然刺得巧妙,没有伤及心脏,但却已令她大受内伤,老和尚明日多采些好药回来,大概一月她就可以下地走动。要想恢复武功,却至少需要休养三个月时间。”
    莫惊雷皱皱眉头问:“若是要她开口说话呢?”
    老和尚道:“少则十天,多则半月。”
    “十天半月?那可不行,时间来不及了。”
    “那你想要她什么时候痊愈?”
    莫惊雷急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多三五天时间,否则时间拖得愈久,犬子便越加危险。”
    老和尚见他如此性急,知道其中一定大有隐情,但却并不多嘴相询,只是摇摇头道:“伤势如此之重,要想数日之内开口说话、下地走路,甚至痊愈,绝无可能。除非……”
    莫惊雷忙问:“除非什么?”
    老和尚道:“除非有能起死回生的少林大还丹。”
    莫惊雷忽地笑起来,道:“老和尚,你早说嘛。”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老和尚拿过药丸放到鼻下一闻,喜道:“真是少林九转大还丹,此乃少林寺救死扶伤的灵丹妙药,极为珍贵,你怎么会有的?”
    莫惊雷道:“在下当年曾经帮过少林寺一个小小的忙,少林住持妙善和尚为了感谢在下,特意赠送三颗大还丹给莫某,我已将其中两颗送人,这是最后一颗了。”
    老和尚笑道:“那就太好了,有此灵丹,伤者不出三天即可醒转,四天即可开口说话,五天便可下地行路,武功内力也可以恢复三四成。”旋即叫来云姑,吩咐她赶快将此丹拿去给那女刺客服下。
    第二天,莫惊雷心下烦躁,不甘心就此坐等那女刺客醒转,便想下山进城打探一番,或许会有儿子和那蒙面客的消息。
    谁知刚到城门口,抬头便见墙头贴着一张大大的海捕公文,他和那女刺客的画像都清清楚楚印在上头,下面的通缉令曰:
    此二人官匪勾结,意图谋刺朝廷命官,事情败露,结伙逃逸。知其下落者,速来举报。提供线索者,赏银三千;提头来见者,得银五千。若有包庇窝藏知情不报者,事发之日,一并治罪。
    守城侍卫正拿着画像,逐个盘查,极是严密。
    莫说他想混进城去,即使在城门口多待一会儿,也是极其危险之事。
    莫惊雷心下又惊又怒,惊的是如此一来,自己想要救回儿子找到真凶,就更是难上加难,怒的是自己一生维持法纪、主持正义、言行端正,走到哪里只有人怕己,没有己惧人,想不到今次却受制于人,沉冤莫白,成了一只八方通缉、藏头缩尾的过街老鼠。
    他急忙捡了一只烂斗笠扣在头上,又到其他各处看了看,东南西北四方城门却都如此,一处比一处盘查严密。
    他只好怏怏地回到四君山无名小庙,一心等候那女刺客转醒过来。事到如今,她已是他救回儿子找到真凶明冤雪耻的最后一条线索了。
    忐忑不安地等了数日,到了第五天早上,仍然不见那女刺客醒转。
    莫惊雷心下大急,一个劲儿地催问无名老僧。老和尚把过女刺客的脉象之后,笑一笑,什么也没说。
    待到中午,那女刺客突然咳嗽一声,终于微睁双目,悠悠醒转。
    莫惊雷大喜之下,就要上前逼问,却被老和尚用眼神止住。
    云姑端来一碗稀饭,喂那女刺客吃下之后,她才渐渐有了一点儿精神。
    莫惊雷在旁看着,想那日在街头英姿飒爽、大逞威风的女刺客,今日却如此憔悴落魄,虽才三十余岁,但此时看去,却苍老得像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人,全无昔日英气,不由得心下歉然。但旋即想到血溅家堂的妻子、下落不明的儿子,以及自己受制于人、身不由己,落得个八方通缉、有家不能归的凄惨下场,全都是拜她和她的同伙所赐,心中怒火“腾”地升起,再也顾不了许多,冲上前去,一把扣住那女刺客的脉门,喝问道:“快说,你到底是谁?我儿子在哪里?你的同伙现在何处?你们胆大包天,想要刺杀知府大人也就罢了,却为何要杀我妻子,拖我下水?快说,快说!”心情激越之下,连珠炮似的一连问了数句。
    那女刺客睁开眼睛看他一眼,脸色苍白,神色黯然,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了,其实我姓燕,我的名字就叫燕子飞。”
    燕子飞?莫惊雷一听这三个字,不由得一愣。
    “飞燕子”燕子飞的名头,他倒是在十几年前就已听说过。
    当时在江湖上,有一个极厉害的飞天大盗,姓燕,因其轻功、暗器、剑术在江湖上罕有敌手,号称三绝,故自称“燕三绝”,人送外号“云中飞盗”。出道数年,犯下惊天大案十余起,朝野震惊,地方上多次合力围捕,均无功而返。后来事态严重,当今皇上下旨令刑部督捕司四大名捕一齐出动,捉拿此贼。谁知便在这时,燕三绝在江陵做案之时竟然失手,被时任江陵知县的柳章台率领三百名弓箭手当场射杀,从此天下太平。而柳章台也因捕盗有功,连升三级,做了湖广青阳知府。
    而据江湖中人传说,在飞天大盗燕三绝身边,曾经有一个女人与他交往甚密,有人说这女人是他的亲妹子,也有人说这女人是他妻子,孰是孰非,莫衷一是。这个女人便是燕子飞。
    燕子飞时常跟燕三绝在一起,轻功、暗器、剑术已得其真传,虽未青出于蓝胜于蓝,但放眼江湖,也是极罕见的女中高手了。江湖中人都叫她做“云中飞燕”,亦称“飞燕子”。
    自从十年前燕三绝被柳章台捕杀之后,燕子飞也同时绝迹江湖,十年来未曾露面,却没想到一旦重出江湖,就在这青阳城里搅起一场大大的风波。
    莫惊雷看着她道:“你刺杀柳大人,就是要为燕三绝报仇吗?”
    燕子飞咬牙道:“不错,这狗官害死我丈夫,我要杀他报仇,那也是天公地道之事。只是我夫君死后,我悲痛之下练功走火入魔,险些瘫痪,花了将近十年功夫才渐渐恢复过来。否则我要杀那狗官,又何须等上十年时间。”
    莫惊雷道:“原来燕三绝真是你丈夫,但有人却说你是他的亲妹子。”
    燕子飞冷冷地看他一眼,道:“我们都姓燕,不但是夫妻,而且还是一对亲生兄妹,那又如何?难道做哥哥的就不能娶自家妹子做妻子吗?”
    莫惊雷依旧扣着她的脉门,厉声道:“不管你们是兄妹也好,是夫妻也罢,我只想问你一句:你那同伙是谁?现藏身何处?”
    燕子飞扭过头来瞧着他,神色莫名,奇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只身犯险,孤身报仇,哪来什么同伙?又何须什么同伙?”
    莫惊雷横眉怒道:“你还想狡辩?告诉你,你那同伙杀死了我妻子,掳走了我儿子,而且我也在望江楼亲眼见过他。你若识相,就乖乖地把他的藏身之所告诉我,免得受苦。”
    “受苦?”燕子飞苦笑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含恨道:“我在你手中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莫惊雷道:“你不必怨我,我本不想杀你,那一刀,是你那同伙命令我刺的。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已变成一具死尸了。”
    燕子飞冷笑道:“是吗?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莫惊雷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这是事实。你与你那同伙相互勾结,谋刺知府大人,你失手被擒,你那同伙或许是怕你暴露他的身份,或许是见你身份暴露,已无利用价值,便想杀你灭口。他自己不便动手,便掳走我儿子,逼我出手,借刀杀人。若不是我刀下留情,想留个活口查问我儿子的下落,你又焉能活到今日?”
    燕子飞忽然激动起来,大声道:“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他绝不是这种人,绝不会这么做……”话一出口,蓦然醒悟,急忙闭上嘴巴。
    莫惊雷却早已听出端倪,道:“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还有同伙了?”
    燕子飞冷声道:“我的确还有一个同伙,那又如何?他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俩早已对天起誓,要共同进退,合力杀了柳章台这狗官。大事未成,他绝不会置我于不顾,更不会要你杀我。你若想借此离间我俩的关系,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线索,我劝你别打这种如意算盘。我现下落到你手中,算我倒霉,要杀要剐任你处置,我认命就是。我死之后,自然会有人替我报仇。想要我出卖朋友,哼,绝无可能。”
    莫惊雷叹口气道:“我说这么多话,你一句也不相信?”
    燕子飞道:“我连半句也不相信。”
    莫惊雷道:“你最好还是相信,因为我说的是真话,一个不相信真话的人,迟早都是要吃亏的。”
    燕子飞早已不耐烦了,“哼”了一声,扭头不答。
    莫惊雷冷笑一声,掏出三张纸条,展开,递到她面前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你朋友的笔迹你总该认识吧?”
    燕子飞满脸不屑,但还是低下头去,看了一眼。
    前面两张纸条是那蒙面客留在莫惊雷家中桌上和班房衣服里的,她看了之后,轻蔑一笑,并不说话。但看到第三张纸条,看到那杀气张扬的“杀了她”三个字时,脸色忽地一变,浑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莫惊雷道:“那日在望江楼上,我原本还想拿你跟你同伴交换我儿子,谁知他却逼我杀你,倒是大出我意料。他如此无情,全然不顾你的生死,如此关头,你又何必替他遮掩?”
    燕子飞脸色惨白,蛾眉倒蹙,胸口剧烈起伏,显是内心气恼已极。
    莫惊雷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出言相激,只是静观其变。只见她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凤目圆睁,一会儿银牙暗咬,显然盛怒之下,正在暗下决心。
    果然,半晌之后,她平静下来,看着他叹口气说:“好吧,我告诉你,我的确还有一个同伴,而且我俩的目的也不止刺杀柳章台这么简单,这里面有一个极大的阴谋,其中还牵涉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刘承旭刘大人和朝廷派来考功的钦差大臣、巡按御史岳精忠岳大人。我若据实相告,和盘托出,你能保证我无性命之虞吗?”
    莫惊雷点头道:“这个自然。”
    燕子飞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叹口气说:“不行,你现在也是个通缉犯,可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能给我做保?”
    莫惊雷神色一黯,道:“倒也有理。你想怎样?”
    燕子飞想一想,抬头道:“此事干系重大,非同小可,除非你带我去见柳章台,我只有得到他的亲口许诺,才能放心说出这个天大的秘密。”
    莫惊雷犹豫一下,咬牙道:“也好,你见了知府大人,言明一切,正好也替我洗尽一身不白之冤。你能下地走路吗?我这就带你进城,去知府衙门见柳大人。不过现在四方城门都贴着缉捕我俩的海捕文书,守城侍卫盘查极严,怎么混进城去,还得好好计较一番。”
    4
    申牌时分,知府大人柳章台正会同同知田青山、通判左子明等属下一众官员十数人在府衙议事房议事。
    钦差大臣、都察院都御史岳精忠岳大人一行已到邻近州府考核官吏,评定政绩,预计不日将可到达本府。
    岳大人乃天子钦命巡按御史,专按察内外大臣、府州县官,具考察举劾之大权,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先斩后奏,雷厉风行。
    知府大人勉励同僚务必谨言慎行,以免授人以柄,遭到纠弹。另据驿报来讯,青阳知府衙门总捕头莫惊雷纠结匪类,意图谋刺朝廷命官,事发之后当堂劫囚的事早已惊动钦差大人,岳大人已命随行之刑部督捕司捕头、四品上骑都尉陆海川快马加鞭,先行赶往青阳府协助缉凶,务必赶在岳大人到来之前肃清匪类,以策安全。
    知府大人交代大家务要尽力配合,用心接待。属下一众官员皆尽点头称是。
    正在这时,忽有衙役来报:“议事房外有两名乡绅求见知府大人。”
    柳章台面色一沉,摆手道:“此非常时刻,哪有功夫接见闲人?不见!”
    衙役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复又还来,手执一帖,禀道:“两名乡绅执意要见大人,并附上名帖一封,请大人过目。”
    柳章台犹豫一下,接过名帖,里面夹着一张泥金笺,却是一张礼品清单,上面列着金银元宝、珍珠玛瑙等十余款厚礼。柳章台心中一动,收起清单,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少顷,便见衙役恭恭敬敬地自门外引进来两位老者,年纪都在五十开外,身形富态,衣着华丽,嘴上留着两撇八字须,颇有气度。那衙役显是得了二人不少好处,是以来往通报,非常卖力。
    柳章台见了二人,并不起身,只抬了一下眼皮,慢条斯理地道:“两位是?”
    走在前面的那位乡绅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道:“大人,在下二人乃青阳船商,此次前来,原是有事相求,不知大人是否方便一谈。”言罢,目光四下瞧瞧,面露难言之色。
    柳章台早已细读他送来的礼品清单,以为他有事相求,有厚礼呈上,人多眼杂,不便公开,便不动声色地咳嗽一声,屏退了房中同知、通判等一众属下,议事房内只剩下了他和两位乡绅。
    孰知此刻,那两名乡绅却忽然脱下宽袍大袖,抹下脸上的胡须装饰,恢复本来面目,竟是一男一女两人,那男的正是以下犯上当堂劫囚的知府衙门捕头莫惊雷,那女的却是那日当街行凶的女刺客。
    柳章台大吃一惊,脸色一变,急忙向后退去,同时张嘴欲呼,莫惊雷忽然纳头便拜,说道:“大人勿惊,属下并无加害大人之心,那日大闹公堂,犯上作乱,劫走女囚,皆因有人掳走犬子胁迫属下,不得已而为之,情非得已,望大人明察。”
    柳章台稍稍镇定,又退了一步,声音微颤,将信将疑,问:“果真如此?”
    莫惊雷见他没有大声呼叫,引来侍卫,这才稍稍松一口气,接着道:“大人如若不信,可亲自问她。”指一指身旁的女刺客,“她真名叫燕子飞,乃十年前飞天大盗燕三绝之妻,现与人勾结,欲加害大人为夫报仇,失手被擒之后,心生悔意,愿面见大人,交代罪行,洗清属下一身冤情,争取从轻发落。请大人为小人做主。”抬头看见知府大人对女刺客仍心有余悸,面呈畏惧之色,又道,“大人放心,此人身受重伤,武功已不足平日三成,且来见大人之前属下已点了她全身数处大穴,除了能走路说话,使不出半点武功。”
    柳章台瞧瞧那女刺客,见她眼里已少了几许暴戾之色,却仍难以放心,心道:谁知你俩是否合伙欺骗本官。又忖:刺客距我如此之近,若大声呼救,贼人一怒之下,难免玉石俱焚,他既如此说话,不妨姑且听之,见机行事。当下便强作镇定,把头转向女刺客燕子飞,问:“他说的可是实情?”
    燕子飞点点头道:“莫捕头所言,句句实情,此事确乃因我等而起,与他无关。”
    柳章台沉下脸来,问她:“既然如此,那你又有何话可说?”
    燕子飞低头禀道:“小女子与人联手,意欲谋刺大人,实乃受人指使。这里面涉及一个惊天大阴谋,不但与钦差大人大有干系,而且与大人前途也息息相关。”
    “哦,此话当真?”柳章台本来有些忐忑不安,心不在焉,此刻听她说到事关自己前途官运,立时便大为关心,上前两步,踱到她面前,问道,“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样一个惊天大阴谋,又怎么与本官前途命运息息相关?快快说来,不得有半点儿隐瞒。”
    燕子飞道:“要小女子说出秘密,交代主谋,原也不难,只要大人应允赦免小女子谋刺之罪,小女子便心甘情愿说出一切。”
    柳章台急道:“这个不难,本官即刻赦你无罪,你尽管道来。”
    燕子飞道:“多谢大人不杀之恩。其实这件谋刺大人、意图造反的惊天大阴谋的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话到此处,她忽然用力咳嗽起来。
    “到底是谁?快说!”柳章台情急之下,一面出言催促,一面俯下身来,侧耳细听。
    “是,是……呸!”燕子飞连说两个“是”字,忽地抬头,双目中杀机一闪,嘴巴一张,“呸”的一声,竟从口中吐射出一枚轻巧的燕尾镖,青光一闪,燕尾镖不偏不倚,正钉在柳章台的咽喉处。
    那镖通体黑色,幽幽地泛着冷光,显然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柳章台“啊”的一声,向后一挺,倒在地上,未及挣扎,已然毙命。
    惊变乍起,莫惊雷大惊之下,也不禁为之一呆。
    听见知府大人临死前那“啊”的一声惊呼,正候在侧房中的同知田云山情知有变,从侧门探头一瞧,正好看见知府大人喉头插着一支毒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田同知吓得魂不附体,站立不稳,竟从侧门中一跤跌出,嘴里还在大呼小叫:“不好了,不好了,莫捕头和女刺客把知府大人杀死了,快来人呀,抓刺客,抓刺客!”
    呼声传出,四下回应,早已震动府衙,立时便有熊人杰领了十数名衙役、捕快奔进来。
    自打莫惊雷由捕头沦为通缉犯之后,熊人杰便顶替了他知府衙门总捕头的位置。此时闯进议事房,乍见莫惊雷和女刺客并肩立在房中,已然大吃一惊,待见知府大人倒毙在地,咽喉处插着一枚燕尾镖,镖形与那日射杀顾正雄的燕尾镖完全一致,屋中情形已不问可知。当下十数人立即慌了手脚,“哗啦”一阵响,齐刷刷亮出兵刃,把住门口。
    熊人杰大喝道:“大胆刺客,竟敢行刺知府大人,该当何罪?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莫惊雷施救不及,一见知府大人中镖毙命,心中已知不妙,旋即看见燕子飞满面冷笑,一脸得色,这才恍然醒悟,原来自己中了她的奸计。什么交代一切,什么帮他洗清冤屈,什么惊天大阴谋,这些都只不过是她引诱自己带她来面见知府大人的诱饵,她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手段刺杀知府大人为亡夫报仇雪恨。
    自己封住了她身上的穴位,却没想到她竟能嘴发毒镖,出口伤人。如此一来,自己非但没能洗清冤屈,反倒成了帮凶,纵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脸色惨白,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怎么办?
    熊人杰一声断喝惊醒了他,为今之计,只有先携燕子飞离开此地,再慢慢拷问她,也许还能救出儿子,洗清罪名。他狠狠地盯了燕子飞一眼,左手重重扣住她脉门,拖着她就往大门口闯去。
    “大胆刺客,杀了知府大人,还想逃吗?”三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立即冲过来,将他围住。
    莫惊雷虽面沉如水,心中已然大乱,出手更不容情,“呼呼呼”连拍三掌,对方三人皆横棍抵挡。
    莫惊雷三记重掌都落在对方水火棍上,只听“咔嚓”、“咔嚓”、“咔嚓”三声,三棍齐断,断棍一齐打在三名衙役各自胸口,三人立即飞跌出去,撞墙落地,口中鲜血喷涌,不知是否还能活命。
    熊人杰本是莫惊雷一手提拔的,两人私交甚笃,可此时莫惊雷刺杀朝廷四品大员,犯的是灭门大罪,他若就此放他离去,自己也难免获罪。虽有心相帮,却身不由己,无力回天。只好挺刀上前,喝道:“大胆刺客,你还跑得了吗?”
    莫惊雷亦知此生死存亡之际,不能有半点儿犹疑,当下钢牙一咬,左手提着燕子飞,右手擎刀在手,不待熊人杰出招,已先一刀劈了过去。熊人杰举刀来架,莫惊雷刀至中途,骤然一变,由劈改刺,刀尖直指对方心窝。关键时刻,一出手便用上了非伤即死的狠毒招式。
    熊人杰倒吸一口凉气,侧身闪过,反手来砍莫惊雷右肩,莫惊雷用刀背架住,底下双足连环踢出,蹬在对方膝盖上,只听“咔嚓”两声响,熊人杰双膝骨结脱臼,站立不住,扑倒在地。
    虽是生死关头,他这一记连环踢到底还是只使了七分功力,否则熊人杰双腿早已废了。
    熊人杰一倒,余下众人哪里还挡得住莫惊雷神威,只听“啊”、“啊”两声惨呼,又有两名捕快刀断臂残,倒地不起。
    众人心中一寒,本就对莫惊雷心存敬畏之心,此时见他发威,更是个个噤声,人人自危,不敢上前。
    莫惊雷道声“得罪”,携了燕子飞大步朝门口走去。
    众人大叫:“不好,刺客要逃,大伙儿快截住他,快截住他。”却谁也不敢拦他。
    莫惊雷走到门口,正要脱身,忽然“呼”的一声,一柄铁尺当胸横扫过来,劲风凌厉,极是威猛。
    莫惊雷心头一惊,举刀相迎,刀尺一碰,“铮”的一声,火星一闪,莫惊雷只觉一股潜力自铁尺上传来,手中弯刀几乎把握不住,差点儿失手掉落。他被逼得后退一步,重新退回议事房。
    只此一招,已然试出对方武功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莫惊雷心头一凉:原来还有高手潜伏门外,难道我莫惊雷今天真要葬身此处,死得不明不白?
    定神看时,门口已然多了一位锦衣大汉,相貌堂堂,目光精湛,手执一柄铁尺,腰间悬挂着一面御赐金牌,上书“刑部督捕司特使”七个篆字。
    莫惊雷心中惊疑不定,退后一步问:“阁下是……”
    那锦衣大汉朗声道:“在下陆海川,在刑部督捕司做事,现奉钦差大臣岳精忠岳大人之命前来青阳府协助捉拿大闹公堂谋刺朝廷命官的要犯。阁下想必就是本捕要找的人了。”
    莫惊雷苦笑一声道:“在下正是莫惊雷。”
    陆海川盯着他道:“咱们还要动手吗?”
    莫惊雷瞧他一眼,心中已生气馁之意,暗想:此人身为朝廷特使,武功绝不在我之下,若是放手一搏,从此脱身,亦非难事,只是我携着燕子飞,行动不便,武功大打折扣,要想从他身边夺路而逃,绝无可能。他是刑部督捕司的人,世人皆知,督捕司出来的人,个个武功高强,心思缜密,除暴安良,刚直不阿,皆有“神捕”之誉,想他绝不至冤枉自己。自己若将这件案子托付于他,却比自行调查,要好得多了。如此一来,我固能洗清冤情,营救小宝也就多了几分把握。
    当下主意一定,他便即抛下兵刃,单腿着地,跪道:“罪民莫惊雷参见特使大人,罪民愿意自首,罪民沉冤莫白,望大人明察,请大人做主。”
    陆海川道:“你既识得时务,那便是好。”眼色一递,两旁捕快立即一拥而上,按住莫、燕二人,上了枷具,戴了铁镣。
    陆海川目光一扫,问道:“同知何在?”
    同知田云山立即快步走出,跪下行礼,道:“卑职青阳府同知田云山参见大人。”
    陆海川道:“知府既然遇刺身亡,依律未有新官到任之前,府中一切事务暂由同知全权掌管,不得有误。你可清楚?”
    同知道:“卑职清楚。”
    陆海川又看了莫惊雷和燕子飞一眼,道:“本捕前来,只为协助缉凶,至于刑讯之事,本捕不敢越权,还请田大人多多费心。只是岳大人不日即至,田大人最好用点心思,争取在钦差大人到来之前结案,岳大人询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同知躬身道:“是,是,卑职明白,卑职一定尽力尽早了结此案,免劳陆大人和岳大人操心。”
    陆海川道:“如此甚好。”
    5
    非常时期,自然特事特办。
    经提堂审讯,莫惊雷和燕子飞刺杀朝廷命官罪名已定,报请湖广提刑按察使司核准,定于望后利日正午行刑处斩,以正法纪。
    望是月圆之日,利是吉利之意,望后利日即是农历十五、十六以后的适当日子。经青阳府同知田大人斟酌,定于五日之后行刑。
    是日,正值入秋,秋风瑟瑟,人心惶惶。
    莫惊雷和燕子飞被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从牢房中提出,到签押房验明正身,便押赴北门口。
    两人分左右引颈跪下,两名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怀抱冷飕飕的鬼头刀,立于身后。四面八方,观者如潮。
    午时三刻,三声追魂炮响,监斩官同知田大人掷出两枚刻着“斩”字的签票,大喝一声:“行刑。”
    两名刽子手立即沉腰提胯,扎下弓步,缓缓举起鬼头刀,一声断喝,寒光一闪,刀锋照着面前的死囚脖子上直劈而去。
    “咔嚓”一声,左边男犯莫惊雷的人头应声落地。
    斩杀右边女犯燕子飞的刽子手刀至半途,却突然抛下大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刑场内外,众人皆疑,定睛一瞧,却见那刽子手咽喉处不知何时已插上一枚钢镖,形似燕尾,通体黑色,泛着幽光。
    与此同时,围观的人群之中,突然冲天飞起一位黑衣蒙面人,凌空一个筋斗,箭一般蹿至刑场中央,右手剑光一吐,女刺客燕子飞身上的枷具应声落地,大喝一声:“走。”左手抱起女囚,直往场外冲去。
    “哎哟,不好,有人劫法场了,有人劫法场了!”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劫囚,那还了得!”
    坐在监斩台边的刑部特使陆海川脸色一变,正欲冲上前去,出手阻拦,那黑衣蒙面客一扬手,甩出六点寒光,分左右两处,射向陆海川和同知田云山。
    田云山乃一介文官,一见暗器袭到,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早已忘了闪避锋芒。
    陆海川大喝道:“田大人留神。”
    铁尺圆抡,只听“叮叮”之声连响六下,六点寒光被悉数荡尽,落地一看,却是六枚歹毒的燕尾镖,模样与女刺客燕子飞射杀知府大人的毒镖完全一致,但尺寸却要大得多。
    经此一缓,那蒙面客早已携着燕子飞,奔出北门口,来到一条巷口,正欲折身钻进去,忽地人影一晃,竟从那巷子里冲出一人,劈面一掌,击向蒙面客。
    黑衣蒙面人一惊之下,出掌相迎。双掌一对,砰然巨响,飞尘四起,双方各自退了三步。
    黑衣蒙面人定睛一看,只见阻住自己去路的是一条魁梧大汉,脸膛黝黑,目放豪光,却正是原任知府衙门总捕头莫惊雷。
    蒙面客“咦”了一声,大感意外,旋即明白过来,双目中寒光一闪,咬牙道:“原来刚才被砍头的只是一个替死鬼。”
    莫惊雷微微一笑道:“那只是另一个死囚。你还未死,我又怎能先行一步?”
    蒙面客自忖道:“被杀的既是个冒牌货,那么燕妹……”
    他脑海中一个念头未及闪过,忽觉肋下一痛,抱在怀中的女囚燕子飞已像泥鳅般滑了出去,站到了莫惊雷身边,撩一撩披散的乱发,现出一张刚毅的男人脸孔,却是现任知府衙门总捕头熊人杰。
    黑衣蒙面人用手一摸,腰处已被插了一柄匕首,鲜血正在涌出。
    便在这时,陆海川已飞身赶至,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同知田大人。
    陆海川一见场中形势,已隐然明白,回首望向同知,问道:“田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田同知急忙告罪道:“陆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在审讯疑犯莫惊雷之时,发现其言语闪烁,似有诸多难言之隐,况且他平日极得知府大人信任,常跟随在其身侧,若真有加害柳大人之心,早已动手,又何须等到今日,更无须大费周章勾结同伙。大人,您说是不是?经下官细察,才发现其中大有隐情,原来这女刺客尚有同伙一人,便是这位来历不明的黑衣蒙面人。此人暗中杀了莫惊雷的妻子,掳走了他儿子小宝,以此相要挟,莫惊雷救子心切,情非得已,才犯下此等犯上作乱之罪。至于刺杀知府大人的元凶,下官亲眼所见,实乃此女刺客一人,与莫惊雷并无相干。既然案情已然明了,下官便与他等定下了这李代桃僵、引蛇出洞之计,引诱那黑衣蒙面男子现身来救其同伙,到时下官再布下天罗地网,将其一网打尽。因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大人已有交代,一切事宜暂由下官全权负责,是以定计之时并未与大人通气,还请大人责罚。”
    陆海川摆手笑道:“田大人,本捕并无怪罪之意,只要能抓到真凶,早日将案情大白于天下,田大人怎样做都不过分。”
    田同知这才松口气,道:“多谢大人宽谅。”
    莫惊雷早已忍耐不住,上前一步,朝那蒙面客喝问道:“我儿子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蒙面客怪笑道:“你想要你儿子,我想要我的朋友,不如咱们做个交易,你交出燕子飞,让我带她走,我把你儿子的下落告诉你。如何?”
    莫惊雷犹疑一下,不敢妄自处断,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同知大人。
    田同知面露难色,道:“咱们今日好不容易才困住凶手,若就此放过,无异于纵虎归山,日后再要拿他,可就难于登天。陆大人,你的意思呢?”
    陆海川沉吟一下,道:“田大人言之有理,但莫兄的公子尚在贼子手中,生死未卜,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天网恢恢,就算此贼今日侥幸脱身,但落入法网亦是迟早之事。稚子可怜,我等若袖手不管,于心何忍?”
    田同知点一点头,亦复无言。莫惊雷大是感激,眼眶一热,几欲流下泪来,“扑通”跪下,拜谢道:“多谢二位大人成全,小人感激不尽。”
    陆海川扶起他道:“不必多礼,还是先行救回令公子要紧。”
    田同知朝熊人杰使个眼色,熊捕头立即心领神会,飞身赶回知府衙门大牢,提出真正的燕子飞,会同四名捕快,各乘一匹快马,将其解到现场。
    蒙面客见同伴身着囚衣,蓬头垢面,身上更是血迹斑斑,显然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头,不由得眼圈一红,几欲落泪,声音哽咽地轻唤了一声:“燕子……”
    燕子飞微微抬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嘴角微抬,想要强作笑颜,却终究没能笑出来,双目之中却已闪出委屈的泪花。
    蒙面客心中大痛,叫道:“快打开枷锁,放她过来。”
    陆海川背负双手,道:“你先交出孩子,我们必定放人,让你俩安然离去,绝不阻拦。不过下次若是再叫本捕碰上,却休怪本捕手下无情。”
    蒙面客心情激动,却又旋即宁定,盯着他冷冷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若先交出孩子,你们不放人,又当如何?”
    陆海川拍一拍腰牌,面色一肃,凛然道:“你可以不相信本捕,但这块当今天子御赐的腰牌你总该信得过吧?”
    蒙面客看他一眼,又看看燕子飞,恨不能立时将她拥入怀中,咬一咬牙道:“好,姑且相信你一次。孩子在青阳城北门外十里铺村一户农家寄养,你们放心,我给了那农夫十两银子,托他好好照看,不得伤害孩子。”
    莫惊雷追问:“那农夫叫什么名字?”
    蒙面客道:“姓杨,叫杨林山。”
    莫惊雷对陆海川和田同知点一点头,道:“二位大人,在下去也。”说罢翻身跨上熊人杰的坐骑,一转马头,打马直向北门奔去。
    半个时辰之后,又飞马奔回,神色较之去时,已安然许多。
    陆海川迎上去问:“令公子如何?”
    莫惊雷飞身下马,拜谢道:“多谢大人成全,犬子已安然无恙,小人已将他接回,并已妥善安置。”
    陆海川这才放心,走到田同知面前,道:“田大人,孩子已经救出,你意下如何?”
    田同知明白他的意思,虽知这一次放虎归山,再想擒获这男女二贼,已是极难,但自己身为朝廷命官,既有言在先,当然不能食言,自贬身份。他想了一下,挥一挥手,命熊人杰开枷放人。
    蒙面客急忙迎上前来,扶住燕子飞,双目中大有怜爱之色。两人凝视片刻,相顾一笑,未出一言,相携相扶,直向小巷深处走去。
    莫惊雷看着他俩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呀”的一声,面向陆海川,左手便出两根手指,右手画了一个圈,神情甚是紧急。
    众人看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莫惊雷神色微变,忽地转身,夹手夺过到场的一名弓箭手手中的弓箭,大叫道:“凶徒休走!”
    张弓搭箭,“嗖”的一声,闪电般向那蒙面客的背影射出一箭。
    那黑衣蒙面人听见背后破空之声,情知有变,蓦然回首,见一支快箭飞射而至,大惊之下,急忙侧身闪过。便在这时,莫惊雷第二支箭已然射至,直指他面门。
    蒙面客情急之下,把头一仰,箭头贴面飞过,“哧”的一声,正好将他蒙在脸上的黑布射落在地。
    蒙面客脸色一变,以为官府的人要反悔,更怕他再射冷箭,急忙抱起燕子飞纵身跃上墙头,飞身遁去。那墙砌得颇高,他飞上掠下竟如履平地,这份轻功,倒是罕见。
    但就在那块蒙面黑布落地的刹那,莫惊雷和陆海川的目光已飞快地自那蒙面客脸上扫过,两人脸色一变,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陆海川失声叫道:“燕三绝?”
    莫惊雷点头道:“不错,正是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燕三绝。我这一箭本无心射人,只想射下他的蒙面黑布,瞧瞧他的庐山真面目,以便日后追查他的行踪,将他捉拿归案,却没料到这人原来竟是燕三绝。飞天大盗燕三绝既然未死,那他夫妻二人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找知府大人报仇雪恨呢?”
    两人对望一眼,沉思片刻,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异口同声地问熊人杰道:“熊捕头,知府大人过世后,他的府邸作何处理?”
    熊人杰怔了一下,道:“他的遗孀柳夫人怕触景生情,徒增伤感,已于五天前将房产变卖,搬回洛阳娘家养心去了。”
    陆、莫二人对望一眼,齐声问:“买下知府大人府邸的,是什么人?”
    熊人杰道:“据说是一位外地商人,姓刘,人称刘巨贾,出手极为阔绰,只是运道不太好,刚买下房子没两天,府上就闹起鬼来,还差点儿出了人命,刘巨贾再也不敢住了,只好又贱价典卖了房子,准备搬家。”
    莫惊雷问:“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搬家?”
    熊人杰搔搔后脑勺道:“听他家的护院武师跟我喝酒时谈起,好像就在今天晚上。因为晚上官道上行人较少,大队车马走得快些,便于赶路。”
    陆海川大手一挥,道:“太好了,熊捕头,你现在立即赶回知府衙门,调集三班衙役、水陆两路捕快,还有三百名弓箭手,携带好兵刃,随时候命。”
    熊人杰躬身领命,道声:“是。”遂飞身上马,奔向衙门。
    莫惊雷哈哈一笑道:“原来好戏还在后头。”与陆海川相顾一笑,大有心照不宣之深意。
    6
    夜晚很快来临。
    因为天气不算太好,月亮出来得比平时晚一些,月色也有些朦胧。秋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天地之间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意。
    长街尽头,矗立着一幢高墙大宅,原是知府柳章台的府邸,现在门口的大红牌匾上却写上了“刘府”二字。
    宅门紧闭,灯光却从屋内透了出来,不时能听到从大门后边的院子里传出杂沓的脚步声和一阵一阵的马匹嘶鸣声,显然是宅子里的人正在进进出出地搬东搬西,装载马车。
    果不其然,戊牌时分,刘府宅院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几名丫鬟,手挑灯笼在前引路,后面马蹄嘚嘚,跟着出来一队马车,马是高头大马,车是豪华大车,每辆马车上都拉着一口黑漆大木箱子,细细一数,从头到尾竟有二十余辆马车。
    马车出门之后并不离去,而是一字排开停在门口,似乎是在等候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又闻脚步声,从大门里边走出一行人来,为首一位衣饰华丽、腰带上挂着好大一块汉玉的老者极显富贵之态,从身后那群家丁随从毕恭毕敬的神态上不难看出,他便是这宅子的主人——刘巨贾刘员外。
    他身边那位身着白色长裙的中年美妇,脸色虽然略显憔悴,但仍掩饰不住那股与生俱来与众不同的不凡气质,她正是刘夫人。
    刘员外出门之后,回首望一眼这刚刚才搬进来却又要搬出去的宅子,满脸无奈,不住叹气。
    刘夫人拿出些银两,遣散了一众家丁、仆人、丫鬟、老妈子,只留下了二三十个护院武师、赶车护卫。
    忙乱了好一阵子,门前才渐渐安静下来。刘员外察看了一眼马车木箱,与夫人一同上了最后一辆马车,缓缓地说了一句:“时间不早了,大伙儿上路吧。”
    众位护院、武师得了夫人双倍工钱,自然十分卖力,应一声:“晓得。”纷纷坐上马车,正欲挥鞭赶马,向城外进发,忽听一个声音叫道:“刘员外,请留步。”
    大伙儿一怔,尚未反应过来,突地灯火大作,脚步杂沓,从街道左右两边各涌出一队人马,俱是刀剑出鞘、弓箭上弦,极是威武。
    刘员外虽刚来不久,却是一位八面玲珑、耳目灵光的人物,早已识得引领左边一队弓箭手的两位官员,正是青阳府同知田云山和刑部特使陆海川,而另一队拘捕手的领头人却是青阳府新旧两位总捕头熊人杰和莫惊雷。
    他立即下了马车,满脸堆笑,冲着陆、田、熊、莫四人一抱拳,尚未开言,便先递了一封银子过来,然后才道:“不知几位大人率众造访,有何指教?”
    陆海川并不拒绝到手的银子,微微一笑,道:“本捕听说刘员外刚搬来不久又要搬走,特地来送行,事先没打招呼,来得唐突,还请见谅。”
    刘员外脸肉颤动,笑得像个弥勒佛,道:“有劳有劳,好说好说。”
    陆海川走近马车,拍一拍马车上的黑漆大木箱,问道:“这些箱子里装的是?”
    刘员外老奸世故,早明其意,忙一面赔笑道:“这里面装的是老朽的一些家什古董、金银细软。”一面打手势,让护院将二十多口箱子尽数打开,请陆海川一一验看。
    陆海川一辆一辆马车看过去,只见那些木箱子里装的多半是些瓷器藏品,也有一些金银财物,与刘巨贾所言完全相符,并无不妥。他又背着双手围绕车队转了一圈,忽地指着马车下面的车轮自言自语道:“这木箱子里装的东西看起来并不算重,但车轮碾出的车辙却如此之深,真是奇怪之至,奇怪之至。”话未说完,抬手一掌,击在一只大木箱上。
    这一掌力逾千钧,那口木箱应声而碎,“哗啦”一下,里面的器物滚落下来,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木箱竟有一个夹层,木箱一碎,竟从夹层里掉出许多金锭来,黄澄澄地撒了一地,粗粗一数,至少也有数百两之多。照此推算,这二十多辆马车里至少也暗藏着上万两黄金。
    黄金落地,在场者人人色变。
    刘巨贾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僵住,瞳孔一缩,双目中闪过一线杀机,咬牙道:“好小子。”他右手微抬,衣袖中闪出一道白光,一柄利剑已如毒蛇般刺出,直指陆海川后心。
    陆海川早有提防,剑锋未到,人已闪到一边,回身望着对方笑道:“燕三绝,本捕还有话没有说完,你又何必如此急着动手。”
    “燕三绝”三个字一叫出口,众人更是又惊又疑。
    刘巨贾看他一眼,叹了口气道:“算你聪明,居然还认得你燕爷爷。”他伸手自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另外一张颀长灰白、凶狠可怖的脸来。眼尖的人一眼便瞧了出来,正是今日白天在北门口劫法场之后被莫惊雷一箭射下蒙面黑布的蒙面客——“飞天大盗”燕三绝。
    既然他是燕三绝,那么他的夫人……众人由此及彼,纷纷将惊疑的目光向那坐在马车上的“刘夫人”脸上投去。
    燕三绝道:“燕妹,事已至此,你也露出庐山真面让他们瞧瞧罢。”
    “刘夫人”闻言,也缓缓从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里面的一张苍白秀气的瓜子脸来,正是白天被燕三绝救走的女刺客燕子飞。
    陆海川背负双手,盯着他问:“燕三绝,你还有什么话说?”
    燕三绝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说:“我还不明白的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刘巨贾就是我燕三绝的?”
    陆海川道:“有些事情看起来很复杂,其实说穿了十分简单。今日白天,你现出庐山真面之后,我才知道飞天大盗燕三绝并没有死,那么十年前知府大人柳章台在江陵县捕杀的那个‘燕三绝’,自然就是冒牌货、替罪羊了。既然柳章台并未杀你,那你们之间便并无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你们夫妻自然也犯不着如此费力冒险地来找他报仇雪恨,更犯不着把莫惊雷这个并不相干的人也拖下水来,而且还是在事情过去十年之后的今天才找上门来。我想这其中除了报仇,一定还另有原因、另有目的。”
    燕三绝瞧他一眼,“哼”了一声,无话可说,显然是承认他的分析大有道理。
    陆海川道:“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燕三绝忍不住问:“什么事?”
    陆海川道:“一月之前,朝廷忽然接到举报,说青阳知府柳章台是一个大贪官,为官十年,贪财无数,而且他还有一个嗜好,喜欢把贪赃枉法得来的银子换成一锭一锭的金子埋藏在自己家里,天天守着看着,以待日后时机成熟运出城外,远走高飞,从此过上皇帝般的生活。”
    在场众人,尤其是同知和通判等人听了此话,面面相觑,大为惊叹。谁也料想不到,平日口碑不错的柳章台竟是一个大贪官,而且早已惊动朝廷。
    陆海川扫了大家一眼,接着道:“皇上接报自然龙颜大怒,特地传下密旨,命都察院都御史岳精忠岳大人和刑部陆某前往调查。但京城与青阳相去甚远,若是消息走露,我等未到湖广,柳章台早已铤而走险,携赃而逃。恰巧此时,朝廷三年一度的内外官员‘大考’将至,于是皇上便明里下旨命我等以考核百官政绩为由,一路南下,前往青阳府侦查此案。既是考核百官,这一路上便不能走得太急,只能一州一府地考核,一地一地走过,这便是岳大人早已从京城动身,为何此刻尚未到达青阳境内的原因。我等正在半途,惊闻青阳府闹刺客,知府大人正束手无策,于是钦差大臣岳大人便借机名正言顺地派我快马加鞭,先行赶赴青阳府,名为协助知府衙门肃清刺匪,以迎钦差,实是让我先来调查柳章台的罪证,以便早日结案,回复皇上。谁知我刚到青阳府,柳章台便被女刺客燕子飞用毒镖杀死,按《大明律》,罪不责死,既然柳章台已死,这件查贪办官的案子便无须再查了。但此时你燕三绝夫妇的出现,却又让我疑心大起。为何你俩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有人举报柳章台贪赃枉法、敛财无数的时候找上门来报仇雪恨呢?难道你俩找上他,也与他家中埋藏着的巨额黄金有关?恐怕你俩报仇是假,夺财是真。”
    燕三绝插嘴道:“此时你正好得知柳章台的遗孀将宅子卖给了一个叫刘巨贾的外地商人,所以立时便对刘巨贾起了疑心,是不是?”
    陆海川点点头道:“不错,据我打听,柳章台的原配夫人虽是洛阳名门之女,但自从嫁给柳章台之后,夫妻二人感情一向不和,原因大概是柳夫人怀疑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相好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之下,柳章台一定不会将家中埋藏有黄金的秘密告诉这位同床异梦的夫人。柳夫人如此匆忙地将这座宅子卖给一个外地商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燕三绝道:“如果你的推理成立,那么刘巨贾这个人物便和我燕三绝大有干系了,是不是?”
    陆海川点头道:“所以我才点齐了人马,在刘巨贾借口府中‘闹鬼’急于搬家,在你已将柳章台埋藏的黄金挖出急于转运之时,赶了过来。”他看看那些马车,还有那一口口漆黑的大木箱,道,“幸好本捕不辱皇命,来得还不算太晚。此次青阳之行,虽未能将贪官抓获以正法纪,但能追回赃银,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燕三绝道:“原来你要抓我,是为了立功升官?”
    陆海川笑道:“普天之下,谁人不想升官发财?陆某不是圣人,自然也不例外。”
    燕三绝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明,眼睛里立即荡漾起一丝笑意,道:“既是如此,不如燕某将这些黄金一分为三,你我各拿一份,余下一份发给在场各位官爷,大家拿了金子,谁也不找谁的麻烦,各走各的路,如何?”
    陆海川道:“这个主意不错。”
    燕三绝脸上的笑意更浓,道:“这么说,陆大人是同意了?”
    陆海川道:“我当然同意,有财大家发,有金子大家拿,我为什么不同意?只可惜有一样东西不肯同意。”
    燕三绝问:“哪一样?”
    陆海川正色道:“那就是我的良心。不错,陆某是很想升官发财,这里知府衙门的兄弟,哪一个不想升官发财?但咱们升官发财,走的都是正道,拿的都是干干净净的银子,绝不像你和柳章台之流,为达目的不惜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杀人放火、强抢豪夺。”这几句话说得义正词严、气势凛然,在场者心中暗暗钦服,心道:刑部的人果然一身正气,刚直不阿,名不虚传。
    燕三绝脸色一变,挺剑道:“这么说来,阁下真是不打算放过燕某了?”
    陆海川背负双手,昂首傲然道:“本捕从没打算放过任何作奸犯科之辈。”
    燕三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地怪笑道:“很好,很好,陆海川,你果然有种。但你可知道燕某因何得名‘三绝’?”
    陆海川道:“因为阁下轻功、暗器、剑术冠绝江湖,是以号称‘三绝’。”
    燕三绝道:“你既知燕某‘三绝’冠绝江湖,还敢上门送死?”
    陆海川微微一笑道:“你错了,我不是送死,是送你去死。对于一个捕快来说,武功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的勇气与智慧。自古邪不胜正,你的下场上天早已注定。”
    燕三绝知道再说下去,势必会被对气势压倒,于己大是不利,当下之计,还是速战速决为妙。趁他说话分神之际,“呼”的一剑,当头直劈。剑锋落至对方头顶三寸处时,见对方已抽出铁尺,前来招架,不待剑招使老,忽地手腕一抖,剑锋下沉,拦腰横削。
    陆海川刚一惊觉,作势欲闪,燕三绝的剑招又为之一变,疾步绕到他身侧,手臂一旋,长剑反撩,疾刺陆海川后心。剑势如电,极是迅捷。看来燕三绝“剑术”一绝,绝非浪得虚名。
    只可惜他的剑快,陆海川的铁尺也不算慢,对方长剑刚刚刺到背后,他手中铁尺也已贴着后背衣服斜削而至。“当”的一声,剑尺相碰,长剑凌厉的攻势尽数被铁尺封住,两人都觉有一股深沉雄浑的内力自对方兵器上传来,各自手臂不禁为之一震。
    三招一过,燕三绝自忖在兵器上占不到对方便宜,立时虚刺一剑,双膝未屈,脚步未动,人却已向后平移一丈余远。这份平波逐浪的轻功,虽难免有炫耀之嫌,却倒也十分罕见。
    陆海川铁尺一指,喝道:“想逃吗?”人随声起,双足一顿,已疾追而去。
    燕三绝喝道:“看打。”左手一扬,甩出六支燕尾飞镖,分上中下三路,射向陆海川。
    陆海川见那飞镖来势不快,正要伸手去接,孰料对方右臂一抖,又同时打出六枚飞镖,青光连闪,竟快得让人几乎瞧不清楚。
    他右手握剑,却还能发镖,已出陆海川意料,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后发的这六支飞镖却并非射向陆海川,而是分别射向先前射出的六支燕尾镖。六支慢镖被六支快镖一击,立时在空中加速,破空而来,激射陆海川,而后射的六支飞镖已然势尽,掉落在地。这一招叫作“流星赶月”,是极难练的暗器手法。
    六支慢镖本已距陆海川只有一尺之遥,此时突然加速,事起仓促,来得又快,令正欲伸手接镖的陆海川大吃一惊,只得缩腕急退,情急之下,双手一扬,将身上长衫脱下,把来势迅猛的六支毒镖悉数罩住,再一转身,一抖长衫,六支燕尾镖又折了回头,化作六点寒光,射向燕三绝全身六处大穴。
    燕三绝“咦”了一声,挥剑一扫,荡尽寒光。
    便在这时,陆海川抬足一踢,将落在地上的一支毒镖射向燕三绝左边肋下。这支镖来得蹊跷突兀,而且无声无息,燕三绝惊觉之时,已然挥剑不及,只好扭腰闪避。
    但他左边肋下白天被熊人杰刺伤,虽已上了金创药,此时一动,牵扯伤口,疼痛钻心之下,竟然打了一个踉跄,立时身前空门大露。
    陆海川等的就是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不待对方拿桩站稳,人已闪电般冲上去,手中铁尺化作判官笔连连点出,只听“叭叭”几声响,燕三绝身前云门、天突、膻中、梁门等数处大穴已尽数被封,立时动弹不得。
    陆海川一击得手,立即大喝道:“囚车何在?”
    右首四名拘捕手齐声应道:“来了。”迅速推出一辆囚车,将燕三绝的手脚用粗大铁链锁住,抬上囚车,四下锁好。
    刚才还负隅顽抗、不可一世的飞天大盗,转瞬便成了阶下之囚。
    陆海川面沉如水,直朝燕子飞走去,缓缓问道:“据我所知,你的内力已恢复了六七成,是否也想与本捕动一动手?”
    燕子飞脸色惨白,幽幽地看一眼被囚的丈夫,叹了口气道:“他既被擒,妾身即便能脱身苟活,又有何益?陆大人,请动手吧。”说罢,她面如死灰,斗志全无,缓缓伸出双手,任人捆缚。
    陆海川大手一挥,又有四名拘捕手推上一辆囚车,把燕子飞也上了铁链,囚在了车里。
    凶犯伏法,双双被囚,大快人心。
    知府衙门的人都大大松口气,人人心中暗想,陆海川身手敏捷,办事干脆利落,无论是武功智谋,皆有过人之处,果然不愧是从京城里来的高手。
    7
    陆海川走到马车前,遣散燕三绝请来赶车护卫、护院武师,又命人将大木箱的夹层全部打开,取出夹藏在里面的金锭,细细清点,竟有一万三千两之多,若折换成银子,足有数十万两之巨,数目之大,令人咂舌。
    陆海川一一登记在册,复又将全部金锭集中装于五只大木箱内,用封条封好。细细察看,确认万无一失了,这才放心。他回转身来,冲着同知田云山一抱拳,说道:“田大人,本捕今日白天已飞鸽传书前往武昌兵马司吴总兵处,借调他属下‘猛虎营’五十名好手前来协助本捕将赃银及囚犯押解回京,估计他们就快到了。咱们就此别过。”
    田同知一惊,道:“陆大人今夜便要走吗?”
    陆海川拍拍装满黄金的大木箱,道:“这些黄灿灿的金子不知有多少人垂涎,这两名囚犯也绝非善类,为免夜长梦多,本捕还是早点儿回京交差为妙,就不再多耽搁了,猛虎营的高手一到,本捕便与他们一道连夜起程。”
    莫惊雷也走上前来,诚意挽留道:“陆大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天明之后再行赶路也不迟。”
    陆海川微微一笑道:“莫兄好意,本捕心领,但早一刻上路,便早一刻交差,本捕肩上的这副担子也便早一刻卸下。若多行耽搁,出了差错,你我做臣子的谁也担待不起。”
    莫惊雷也不好再执意挽留,伸出右手,伸直大拇指碰碰自己胸口,另外四个手指头一张一握。
    陆海川见他向自己挑起大拇指,知道他是夸赞自己奋力擒凶,无比神勇之意,当下谦逊一笑,不以为然。
    莫惊雷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感激道:“犬子能虎口脱身,全仗大人成全,小人无以为报,请受小人一拜。”言罢,纳头便拜。
    陆海川道:“莫兄言重了,快快请起。”见他不愿起来,急忙弯腰伸手去扶。哪知手指刚一触及他的衣服,莫惊雷脖子一挺,竟一头朝他胸口撞来。
    这一招与少林寺赫赫有名的“铁头功”如出一辙,一撞之下,力逾千钧。无论撞到谁身上,非得肋骨折断,深受内伤,当场吐血不可。
    陆海川脸色一变。两人相距甚近,又事起仓促,全无征兆,等他惊觉不妙之时,莫惊雷的头顶已抵到他胸前不足一寸之距,闪避已然不及,只好脚下一滑,急速向后退去。
    莫惊雷手足并用,在地上爬行向前,紧追不舍,头顶始终不离对方胸口。
    陆海川一口气连退十余大步,莫惊雷也手足不停,奋力向前,紧紧相随,步步相逼。
    陆海川脸色由白变青,难看至极,只盼能与他退开三寸之距,以便出手反攻,只消轻轻一掌击在他头上,对方便非得脑浆迸裂,当场毙命不可。可生死关头,要想争取一寸之距,却比争夺三百里河山更加凶险、更加艰难。
    再退数步,陆海川的后背已抵到墙上。
    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砰”的一声,莫惊雷的“铁头功”已扎扎实实撞在他胸口。
    有如被大铁锤重重一击,陆海川只觉胸口一痛,“咔嚓”一声,肋骨断了两根,心中血气翻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疾喷而出。
    虽已大受内伤,却还是拼死击出一掌,拍在莫惊雷肩头,掌力虽只及平时五成,还是将莫惊雷击飞出去,重重地掼倒在地上。
    莫惊雷翻身爬起,只觉肩上火剌剌地痛,喉头一甜,涌出一口鲜血,却又暗自强行咽下。
    这下惊变突起,知府衙门的人“咦”了一声,旋即醒悟,以为莫惊雷犯上作乱谋刺朝廷命官的老毛病又犯了,人人脸上色变,“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刀剑出鞘,弓箭上弦,“呼啦”一声涌上来,就要将莫惊雷围住。
    莫惊雷摆一摆手道:“弟兄们,先别忙着动手。这姓陆的家伙并非朝廷特使,只是个冒牌货而已,大家可不要被他骗了。”
    大伙儿一听,不由得面面相觑,踌躇不前。
    陆海川手捂胸口,倚墙而立,脸色惨白,盯着他道:“大胆莫惊雷,你突施重手击伤本捕也还罢了,此刻还要口出谣言,迷惑众人,置疑本捕朝廷命官的身份,此乃大逆不道的死罪,你可知晓?”
    莫惊雷上前一步,冷声笑道:“犯下死罪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
    陆海川亮出黄金腰牌,凛然道:“本捕身为朝廷特使,有皇上御赐金牌为证,难道还会有假?”
    莫惊雷看看他那块黄灿灿的腰牌,道:“金牌不假,但人却是假的。你可知残杀刑部捕头,抢夺黄金腰牌亦是死罪?”
    陆海川脸色一变,恼羞成怒,大喝道:“大胆狂徒,竟敢诬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熊捕头,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上前将这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之徒给我拿下。”
    真相尚未大白之前,此人毕竟还是朝廷特使,令出如山,熊人杰不敢有违,答应一声,就要上前拿人。
    莫惊雷却摆手止住他,道:“熊兄弟,听我把话说完再动手也不迟。”又扭头望向陆海川,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陆大人,你刚才曾说有人向朝廷举报柳章台为官不正、贪赃枉法之事,那你可知晓举报之人是谁?”
    陆海川摇头道:“本捕不知。”
    莫惊雷道:“实不相瞒,那人不是别个,便是莫某。其实早在四五年前,皇上就已怀疑青阳知府柳章台官风不正,有贪赃枉法之嫌,所以就下了一道密旨,派当时正在刑部督捕司当差的莫某潜入柳章台身边,暗中调查他犯罪的证据。若非皇上对他早有戒心,他为官十年,岂有不升、不降、不褒、不贬之理?”
    他回头瞧一瞧同知田云山,道:“田大人,这是皇上当年下的密旨,此时公开,亦无所谓。请过目。”
    当下从怀中掏出圣旨,递了过去。
    田同知看了,又传与通判等人,细察之后,众皆点头,再无怀疑。
    莫惊雷收回圣旨,接着道:“我在柳章台身边这一待,就是数年之久,为不引人怀疑,我也娶妻生子,在这青阳城里安下了家。尽管如此,但柳章台是个疑心病极重之人,开始几年对我心怀芥蒂,因我做事卖力,对他又忠心耿耿,直到这一两年,才渐渐对我放松警惕,甚至引为心腹,我也才得有机会查到他贪赃枉法将赃银埋藏在家中的一些眉目,并于月前写了一封短短的奏折飞鸽传书传回朝廷,所以才会有都察院都御史岳精忠岳大人这次借考官为名的南下之举。”
    陆海川盯着他冷笑道:“就算你真是刑部密探,那也不能证明我就不是刑部督捕司的人。你离开刑部已有数年之久,焉知督捕司没有新人进入?”
    莫惊雷道:“我当然知道刑部督捕司每年都有新鲜的面孔加入进来,但有一件事却是永远不会变的,那就是每有新人进入,督捕司都会经过严格的训练与挑选,而那训练之中有一项必不可少的内容,就是手语。训练所有的人掌握一种只有自己人才会使用、才能看懂的秘密手语,这种手语早在几十年前就已规定下来,绝不会有半点儿变动。还记得今日白天当那黑衣蒙面人携燕子飞从那小巷里离去之时,我忽然向你做的那个奇怪的动作吗?那就是我们督捕司的人特有的手语。我当时左手伸出两个指头,表示你和我两个人,右手画圈,表示围堵敌人之意。我当时的本意是想你我联手前后将那蒙面人堵在小巷里,扯下他的蒙面黑布看清他的庐山真面,以便日后好捉拿他归案。但你却熟视无睹,无动于衷,完全不懂,所以我只好仓促发出两箭,射下那蒙面客的蒙面黑布。”
    陆海川的脸色忽地变得难看起来,看着他问:“从这时开始,你就怀疑我的身份了,是不是?”言语之间早已没了先前气势,显是已然承认对方所言不虚。
    莫惊雷摇摇头道:“你错了,其实在此之前,我对你的身份已经有些生疑,但却苦无证据,不敢妄下结论。刚一开始,我是十分信任你的,否则也不会在你面前弃刀自首,但后来你对这件案子操之过急的态度却引起了我的怀疑,否则我与田大人、熊捕头商定的李代桃僵引那黑衣蒙面人现身的计划,又怎会不告诉你呢?而此时我打出这个手语之后,就已基本肯定你的冒牌身份了。但我行事一向谨慎,怕误伤自己人,还是最后给了你一次机会,刚才下跪之时又向你打了一个手势,我伸出右手大拇指,碰碰自己的胸口,意即是‘我’的意思,余下四指一张一握,表示询问是否需要人手帮忙,整个手势之意就是说我是自己人,需要我帮忙吗?可你完全视而不见,更使我坚信你绝不是刑部的人。”
    陆海川听他说出此等精辟之言,先前不可一世的嚣张气势顿时烟消云散,张口无言,低下头去,半晌才缓缓叹了口气,问:“既然你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为何不当场揭穿,却要等到现在?”
    莫惊雷道:“我当时一知你身份有诈,也大吃一惊。你既然是个冒牌货,那么多半与燕三绝夫妇是一路人了。当时你与燕三绝夫妇均在场,你们三大高手我一个也没有把握对付,若当场揭穿,尔等必作困兽之斗,知府衙门几无可以抗衡的高手,实是凶险之至。所以我只好假作不知,一如往常,看看你们到底要玩什么花招。你一力促成用女囚换回小儿,其实是想帮助燕三绝夫妇全身而退,是吧?蒙面客救出燕子飞之后,立即回到柳章台的府邸,恢复了刘巨贾夫妇的身份。一到晚上,便将在柳章台家中挖得的黄金装上马车,伪装出城。你也随即出城,与之会合,这样这些黄灿灿的金子就成了你们三人的囊中之物。你们的计划原本如此,是也不是?”
    陆海川道:“不错,计划原本如此,谁知最后关头你却射下了蒙面客的蒙面黑布,一眼识穿了他的身份。”
    莫惊雷道:“你知道我已对刘巨贾这个人起了疑心,这个计划显然已经行不通了,所以你们只好按第二计划行事,而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你与燕三绝夫妇联手表演的一出双簧戏而已。按计划,接下来你就该带着你的人,押着这些黄金和燕三绝夫妇连夜‘上京’,其实一出城门,甩开知府衙门的人,你就可以打开囚车将他夫妇二人放出,一起瓜分这几大箱黄金。这笔黄金数目不小,无论谁得到其中一份,都绝对可以富足地活完下半辈子。我说得对不对?”
    陆海川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既有惊疑也有钦佩,半晌才垂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去,道:“是的,你既然早已洞察一切,为何却又任我们行事,毫不插手干预?”
    莫惊雷微微一笑道:“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你们三个人,虽然我有知府衙门的人助阵,但胜算并不大。今晚你们演的虽是一出假戏,但这囚车却是真的,等你假戏真做囚住燕三绝夫妇时,我再出手对付你一个人,那就容易得多了。”
    他刚说到这里,囚车里的燕三绝忍不住就跺着双足破口大骂起来,不是骂莫惊雷,而是骂陆海川:“都是你坏了老子的大事。现在好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老子被关在笼子里,想出来也出不来了。我告诉你,姓陆的,老子要是被砍了头,变成了鬼也要来找你算这笔账。”
    陆海川双目一闭,无力地往墙上一靠,面如灰死,早已说不出话来。
    8
    莫惊雷回过头,看了燕三绝一眼,忽然笑了起来,道:“燕三绝,你也别骂骂咧咧地了,你做了几年逍遥自在的强盗,又在这青阳府做了十来年的知府大人,荣华富贵没少享受,也该知足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陆海川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燕三绝是个飞天大盗,这是没错,若说他在这青阳府做了知府,这话却从何说起?
    众人皆疑,都睁大眼睛望着莫惊雷,等着他说下去。
    燕三绝却又在囚车里跺起脚来,大叫道:“莫惊雷,你说这种屁话是什么意思?燕某已是死罪,你又何必要诬陷燕某,再在燕某身上加一条莫须有的罪名?”
    莫惊雷却不理睬,只顾看着他说道:“使我将你和柳章台联系在一起的原因有三:其一,当年天下多少知名捕快官府好手对你围追堵截,奋力捕杀,均无结果,柳章台小小一介江陵知县,又是一个文官,凭什么能置你于死地?其二,既然你十年前已死,又怎会在十年后出现?既然你并没有被柳章台所捕杀,那么他当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带人射杀了一个燕三绝,并立下大功连升三级,又是怎么一回事?”
    燕三绝睁大眼睛听着,瞪着他问:“那其三呢?”
    莫惊雷道:“其三,是你走路的步伐出卖了你。”
    燕三绝惊诧莫名,道:“我走路的步伐难道有什么不对头吗?”
    莫惊雷道:“我听说柳章台做官是半路出家,直到中年才用银子捐了江陵县令这个七品芝麻官来做,正因为是半路出家,所以于官场规矩礼仪一窍不通,当官之初就闹了不少笑话。是以才痛下决心,专门向人请教学习,光是学走官步,就一连练习了大半年时间,虽然学会了,但毕竟是临时抱佛脚临、老学吹箫,走得并不那么地道,而且仔细观察,还会发现他走官步时,身子略略向右倾斜,姿势别扭,极是不雅。你今天白天在那条小巷里携燕子飞离去之时,无意之中,竟也迈起了官步,而且姿势跟柳章台一样难看,我即便是个傻子也不难猜想得到你与柳章台之间大有干系了。”
    燕三绝道:“你的意思是说,十年前名满江湖的飞天大盗燕三绝做强盗做厌了,就花钱捐了个小官儿做,但毕竟是粗人,花了大半年时间才学会走官步,而且还学得不那么全面走得不那么美妙,学会之后偏生又根深蒂固,忘也忘不了,等他重新做回强盗之时,走的还是那别扭的官步,所以一开步就露了马脚。是不是?”
    莫惊雷点点头道:“大致如此。但据我所知,你当年并非做强盗做厌了才改行去做官,而是做强盗做不下去了才去捐了个官做。因为你行事太过张狂、名气太大,正所谓树大招风,江湖上无论黑道、白道都容不下你,而且最不妙的是朝廷当时已经派天下四大名捕一齐出动,务必限期将你捉拿归案。你也知道,天下四大名捕捕天下之贼无不手到擒来,绝无失手。从不联手办案的四大名捕一齐出动,固然是你云中飞盗的荣幸,但同时也预示着你逍遥自在的日子过到尽头了。于是怎样做个缩头乌龟躲避四大名捕的追捕便成了你的当务之急。于是你摇身一变,改名换姓、改头换面做了个芝麻小官,并且找了个替死鬼冒充飞天大盗,让你这刚上任的新官‘阴差阳错’给杀了。从此天下太平,龙颜大悦,你也因此立了大功,连升三级,做了青阳知府。谁知飞天大盗之危刚解,你那贪财如命、雁过拔毛的老毛病又犯了,所以即便是穿上袈裟你也成不了佛,做了官你也是个贪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这强盗做官刚做上几年工夫,都察院和刑部的耳目就盯上了你,皇上也怀疑你心术不正、知法犯法,所以才会派我潜入青阳府暗中调查。近来终于被我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并且密报朝廷,所以朝廷才会委派都察院都御史岳大人为巡按御史,前来暗查。但不知怎么走露了风声,被你这狗官察觉到了,紧急关头,你又想到了诈死这一招。说到这里,就不能不说一说你这位亲生妹子兼夫人“飞燕子”燕子飞了,她对你可谓是死心塌地,无怨无悔。你做了知府大人,为撑门面,竟然攀亲娶了洛阳的一位名门闺秀,却又不加爱护,视若无物,只是放在家中当摆设,暗地里却与你这位亲妹子兼红颜知己不清不楚、来来往往。你此时大难临头,故伎重演,正好请燕子飞出手。自古官家罪不责死,人死罪销。你若赶在钦差大臣到来之前被十年前的旧仇人、燕三绝的老婆杀死,那是极合情理的事,可谓名也正言也顺,丝毫不会引人怀疑。你‘死’之后,再行恢复燕三绝的身份,将昔日贪赃枉法得来的黄金伪装运出,夫妻两人从此逍遥法外,过上皇家帝王般的神仙生活,何其快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致引人怀疑,你这位知府大人当然不能死得太简单、太容易。所以女刺客第一次下手的地点安排在了长街之上,闹市之中,这一次出手女刺客虽未能将你杀死,但全青阳城的人却都已知道有个武功极高、极难对付的刺客要刺杀知府大人,假若日后知府大人真的死于刺客之手,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全城老百姓都可以做证。这一次刺杀行动,只是一个序幕、一个铺垫。而女刺客的第二次行动,却将我也拉下了水。你们将我牵扯进来,自然大有深意。其一,是想将这件案子搅得越浑越复杂越好,就算日后有人查起,目标和重点都会放在我身上,绝不会查到你柳章台头上来。其二,柳章台当时显然已经知道是我把他贪赃枉法、大肆敛财的事捅到了朝廷,如此一来,正好报复我一下。两位姓燕的朋友,我说的大概没什么错漏之处吧?”
    燕三绝和燕子飞表情复杂,相顾无言。
    莫惊雷冷冷地瞧着他俩,道:“可以想象,你们为了将我拉下水,是花了不少心思,做了不少手脚的。首先,柳章台恢复了燕三绝的身份,蒙着脸残忍的害死了我妻子阿慧,又掳走我儿子小宝,以此要挟我听他的命令行事。然后,他要我在公堂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救出女刺客燕子飞,如此一来,整个知府衙门的人都认定我莫惊雷与这女刺客是一伙儿的了。我既与女刺客是一丘之貉,那我指证柳章台是贪官污吏的证言的可信度就大打折扣了,这是对柳章台极其有利的。我救出女刺客燕子飞之后,你又突下命令,叫我当场杀了她——你当然知道我绝对不会真的杀死她,因为当时她是我找回儿子的唯一线索,我再蠢再笨也不会自己亲手斩断这唯一的一条线索。尽管如此,你还是不放心,所以我在望江楼上举刀杀她之时,你就一直躲在旁边不远的大树后偷偷看着。假若我真要置燕子飞于死地,你一定会跳出来阻止。只可惜当时我没想到这一层,否则我便能以此相挟,逼你现身,甚至逼迫你交出我儿子。我‘杀’了燕子飞之后,接下来女刺客得知同伴弃她于不顾,要杀她灭口,一怒之下,反戈一击,站到我这边,同我去见知府大人,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而女刺客这时却正好突施杀手,对付她的‘杀夫仇人’。柳章台之死,谁都会认定是我与女刺客官匪勾结的联手杰作——当然,那个在知府衙门议事房中被燕子飞以毒镖夺命的绝非柳章台本人,那只是一个替死鬼罢了。此时此刻,我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自己身上的冤屈了。而正在此时,你们请来的另一个同伙、冒牌刑部特使陆海川粉墨登场了。接下来,这位一身正气的陆大人大显神威,神速破案,很快就可以押解着这一大堆金子和你们两个‘囚犯’正大光明地出城坐地分赃去了。”
    说到这里,他又把目光转向陆海川,揶揄一笑,道:“陆大人,你们的计划功亏一篑,以失败而告终,也许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你想想,云中飞盗燕三绝岂是易与之辈?你想从他到手的金子中分去一份,他岂肯甘心?你的武功本已逊他一筹,加之他夫妻联手,你们若真的大功告成,只怕此刻你已成了他们剑下冤魂。你请来赶车的那五十名假猛虎营的高手,只怕多半也逃脱不了被他那天下闻名歹毒之至的燕尾镖射杀的命运。”
    陆海川听他说到这里,脸色连变,盯着燕三绝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燕三绝哈哈一笑道:“事已至此,是真是假有何妨?”
    陆海川道:“你拉我入伙之时,可没说你就是柳章台,柳章台就是你。”
    燕三绝道:“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又当如何?”
    陆海川脸色一变,咬牙道:“你这狗贼,原来早就对我没安好心,看我怎样取你狗命!”
    铁尺一抖,忽然“呛啷”一声,竟从里面钻出一支寒光闪闪的短剑来,剑锋一挺,作势欲向燕三绝扑去,人却“突”地飞起,向着相反的方向疾掠而去。
    “想逃命可没那么容易。”莫惊雷早有防备,冷笑一声,身子凌空拔高三丈,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落地之时,正好站在陆海川跟前,挡住去路。
    陆海川虽惊不乱,身子向后一倾,急又退回原地。
    莫惊雷向熊人杰使个眼色,熊捕头立即带人向陆海川围过去。
    陆海川退后一步,贴墙站立,执剑拒捕,剑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捕快立时受伤,急忙退出,余人一时惊惧,不敢过分上前。
    莫惊雷拔出圆月弯刀,指着他道:“陆海川,你受伤不轻,焉可再战?若束手就擒,可免吃苦头,况且你只是一个受人怂恿为人所误的从犯,待巡按御史岳大人一到,莫某或许可以代为求情,恳请从轻发落。”
    陆海川目光一垂,心下踌躇。
    燕三绝叫道:“陆海川,你可别听他花言巧语、胡说八道,快快动手杀了他救我们夫妇出去,然后咱们三人联手杀了官府的这些鸟人,再坐地分财,去过那神仙日子,岂不快哉?”
    陆海川闻言,双目中精光一闪,沉声道:“言之有理,只不过事成之后,我得大头你得小头。”
    燕三绝知道机不可失,忙点头道:“只要你救咱们夫妻出去,万事好商量。”
    陆海川冰冷的目光立即向莫惊雷射过来,扬剑一指,道:“莫惊雷,你我均受伤不轻,真要动手,咱们可是半斤八两,谁也不一定能占到谁的便宜。你有知府衙门的人助阵,而我那五十名假猛虎营的帮手也即刻便到。”
    莫惊雷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在等你那五十名帮手,我劝你别作指望了,我早已知会四门守卫,将你的同伙拦在了城外。”
    陆海川脸色一变,咬牙道:“姓莫的,算你狠。不过就算没有援手,我陆海川照样可以杀你。”
    莫惊雷脸色一沉,喝道:“陆海川,你执迷不悟,持剑拒捕,自寻死路,却怪不得莫某手下无情。”
    话音未落,人已冲天而起,连人带刀,化作一道电影寒光,直朝对方扑去。
    陆海川顿感劲风扑面,双目难睁,不敢大意,急忙倚墙而立,双手握剑,凝神待敌。但就在这时,忽觉眼前一花,风止影消,眼前早已失却莫惊雷的踪迹。
    他大惊之下,目光四下搜索,只是不见对手。心中惊疑更甚,执剑站立,全神以待,一动也不敢动。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紧靠的墙壁上传来“笃”的一声轻响,尚未有所反应,一柄极薄极弯的刀已从墙壁的另一面刺了过来,冰冷的刀锋从他后背刺入,从前胸透出。鲜血立即涌了出来。
    墙头人影一晃,莫惊雷又站在了他面前。
    “你,你……”陆海川低头看看突然从自己胸口冒出来的血淋淋的半截刀尖,又抬头看看他,双目暴瞪,面目狰狞,似信似疑,恍如在梦中一般,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有这样快的刀?这、这是什么刀?……”
    莫惊雷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没人挡得住这一刀,因为这是正义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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