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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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之下,篝火一旁。贺朝国又一次被噩梦惊醒，在床上坐了会儿，咬着牙根笑了下,低骂了句。
“妈的，这梦都快给老子做连贯了。”
他掀了被子，松散着披上外衣，脚底随意踩踏着鞋后跟，从桌子上不知道谁留下来的烟盒里拿了根烟,咬在嘴边，并未点燃,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
推开帐篷门出去,篝火旁,几个新兵蛋子正围着杜达低声说些什么。
杜达模样似惊似怪,手指放在鼻尖上勾着,眼上一片老好人的单纯。
贺朝国不用想,都知道这人在心里憋着坏点子。
他没了耐心，懒得瞧杜达逗那些新兵蛋子。
轻脚走过去,抬脚在那些新兵蛋子屁股上正准备挨着踹,脚刚落下。
就听见杜达压着语气，声音飘渺,“多出来的那个人，在身后啊~”
“啊。”
被贺朝国一脚踹了的新兵没防备,也就没稳住自己的身型，整个的摔倒在前面。
“有鬼！”
顿时一群半大小子“嗷嗷嗷”喊起来。
“鬼啊！”
“啊！妈啊！”
“救命啊！”
贺朝国：“.......”
这他妈都是什么糟心玩意。
杜达是医生,还是个一线军医。
他不知道都解剖了多少尸体,也不知道跟多少死人一起睡过。
心态极为平和。
他手里拿着小木棍转在手上,嘴角带笑,毫无怯意地扭头。
入眼就是贺朝国那张大黑脸。
杜达：“......”
这人不是睡了吗？
————
惊叫惊起巡逻员，子弹上膛声音响在耳边。
“谁！？举起手来！”
等巡逻员走进，贺朝国的脸已经黑的不能见人了。
“贺、贺团？”
贺朝国轻抬手指，让他们卸了上膛的子\\弹，语气森森，“登记入册，今晚凡无令外出者，明天晨练一律负重加跑五公里，回去之后一个人五千字检讨。”
“是。”
杜达心虚低头，努力缩了缩自己的身子，恨不得缩到树荫下。
贺朝国这个阎王，铁面无私，心最黑了。
贺朝国眼睛扫向杜达，杜达努力装出一幅无辜样子。
他冷笑了声，“杜医生也加上。”
杜达：“.......”
终于还是来了。
————
闹剧结束，惩罚已下，新兵蛋子们四下散了。
贺朝国方坐在篝火旁，手里拿了根粗壮树枝，扒拉了下火苗。
杜达既然受了罚，自然不会早回去，拿脚踹贺朝国，“你这事做的可不厚道。那些孩子没上过战场，我这是在给他们做心理疏导，让他们放松一下。”
贺朝国还是有点被梦所影响，兴致不高，“部队有规定。”
杜达自是知道有宵禁，犯了禁，贺朝国罚他，他其实也没有多少不高兴。
但他是看出来贺朝国状态不对。
“你怎么了？别告诉我，你也有战场焦虑啊？”杜达语气贱贱的，“需不需要杜哥哥也帮你讲一个鬼故事压压心？”
“滚犊子。”贺朝国回踢他一脚，想着这孙子好歹是个医生，说不定也能治治梦魇。
“最近断断续续做梦，梦里的故事都他妈快被我串起来了。”
杜达超八卦，眼里闪着小火苗，部队待久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什么梦啊？香不香艳？”
贺朝国：“...香艳个大头鬼。”
抱着对杜达是个医生的最后幻想，贺朝国简单直述，“是个噩梦。每次都梦的断断续续，但每次又好像能连起来。”
听贺朝国说是噩梦，杜达皱了皱眉头，收了点玩闹的心思。
“你醒来之后还能记清你做的是什么梦吗？”
“可以。”
只要想起来，胸口都会有些难受的那种。
“记得很清楚吗？”
“嗯。”
杜达摸着下巴，“这就有些奇怪了。按理说，人的记忆存储是有些限的，晚上做的梦多数情况下会被大脑当成垃圾给自动处理。就算不是自动处理，第二天因为有新的事情出现而淡化许多。老贺，你给我一句实话，你真的记得很清楚吗？”
贺朝国没什么隐瞒的，更不会因此作假，“很清楚。”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七八个月前吧，我休假那次陪老褚喝酒开始的。”
“一直在做梦吗？”
“不是，偶尔性的。”
“梦是关于谁的？”
贺朝国沉默了下，实在不想说出囡囡的名字。
此刻，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信奉者，他竟然隐隐担心不吉利。
————
“这个问题重要吗？”
杜达似乎懂了，拿肩膀撞他，笑的不怀好意，“老贺，你的梦该不会关于嫂子吧？”
“滚蛋。”
贺朝国没否认。
杜达知分寸，不往宋悦身上扯，收了那副认真不过三秒的样子，拿出无聊跟着小护士们一起看伤感爱情小文学的样子，“我看你这是想家里人了吧。是不是一离开嫂子就开始做噩梦？你这一看都是对嫂子爱得深沉。”
“.......”
贺朝国拿扒拉树叶的棍子敲了下他腿，“不是，她在我身边也会做噩梦。”
“嗨呀，”杜达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挤眉弄眼，“知道知道，你这主要是忧思太深，爱得深沉。等这边事平了，你回去跟嫂子，啊？是吧，郎情蜜意温柔乡，我保你什么梦都想不出来。”
贺朝国起身，惹着踹他一脚的最后冲动，压低声音问他，“你刚刚不还跟我说醒来之后还想起梦是不正常的事情吗？”
“是不正常啊。”杜达无奈摊手，“但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复杂且深奥的存在。我们现在已知的病种可能成千上万，但未知的病种绝对千百万计。再说了，你这玩意搁现在的医疗水平也最多算个梦魇。而且我也不专攻神经学。”
“你要是真不放心，等回去了，有时间你去春江市做个全身检查。”杜达从上衣里掏出自己的装着钢笔的笔袋，朝着贺朝国显摆，“看见没？我们卫生站小护士们给我做的笔袋，上面绣着，‘平安凯旋’。”
“照我说，你回头让嫂子给你绣一个‘平安长寿不梦魇’，搁在你枕头旁边，比什么都管用。”
“.......”
贺朝国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脚踹在了杜达屁股上。
他这一晚上绝对是白瞎了，自己是怎么敢信杜达这个半吊子庸医来着？
————
回到他自己的休息室，贺朝国没开灯，倚在窗边，半开的窗户吹过夜晚凉凉的风，凉意很快沁满他身上。
也不知道囡囡回来之后，知道他一声不吭的离去，有没有生气？
闺女还记不记他这个刚走几天的爹？
贺朝国最后给了自己十分钟时间，抬头看月亮，皎洁的月光散在地上，似蒙了一层银白色的绸缎。
他好像还欠着囡囡一个坠子。
————
上床睡觉之前，贺朝国诡异地顿了顿，而后就着夜色，自若地开了行李，从里面拿出宋悦给他做的那双极其敷衍的、由他宝贝闺女小衣服改成的、嫩黄色的袜子。
他拿在手里握了握，心里却慢慢涌上若有若无的暖流，渐渐平复了他的不安。
贺朝国将袜子放在枕边，脱鞋上床，躺平睡觉。
.......
————
清晨，北边家属院，贺朝国家。
不知道是不是偶然离了熟的环境和熟悉的爸爸妈妈身边缘故，清清昨天晚上前半夜一直睡的不熟，间或瞬间哭醒。
宋悦跟着没睡好，直到后半夜清清睡熟了，她才慢慢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九点多了，清清还在她怀里酣睡。
好在是周日，不用上班。
而且也知道贺朝国不在家，没人会喊自己起床吃饭，也不会有人帮着自己把热水打好。
宋悦浑身提不起来劲，更是没了起床的**，抱着香香软软的小闺女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
见闺女隐隐有了醒的趋势，她连忙先穿好衣服起床。
等闺女醒了，她连轴地转起来，换尿布、穿衣服、烧水、泡奶粉，忙的停不下来。
伺候好小闺女，一个人，她连开火的心都没有，随便垫吧了两块饼干，又哄着闺女在院子里的毯子上爬着玩耍。
小清清虽然嘴上还是会“papa”地喊着，但有宋悦陪着她，也不会在随便哭闹起来。
还是挺好哄的小姑娘。
————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宋悦慢慢地也在习惯着贺朝国不在家的日子。
整日里围着清清转，日常都是宝贝闺女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辅食的量要不要微微加大些。
对着自己，宋悦则是一点儿照顾自己的力气都没了。
早餐啃两块饼干，中午蹭食堂。至于晚上，那就更省事了，直接不吃，还省的刷碗。ωww.五⑧①б０.℃ōΜ
家里除了给清清泡奶粉和做辅食外，非必要不开火。
日子虽然过得格外磕碜，但屋里总是充满着清清富有活力而清脆的小奶音。
一声一声地跟她学着说话。
苹果、喝奶奶、床、椅子......
宋悦是看到什么教清清什么，清清完全把这个当成了游戏，学的也是四不像。
但这不影响娘两笑成一团。
哄睡完清清，给闺女擦拭脸蛋和小手小脚，凝视闺女白嫩红润的小脸，宋悦有时候也会在想。如果贺朝国没给她清清，那么在他出任务之后，她一个人又该怎么面对这么空旷而冷清的房子？
又或者，没了清清，说不定两个人早早就过不下去了。
毕竟刚结婚的时候，她是真看不上贺朝国时而一板一眼，时而没个正形混不皮的样子；贺朝国估计也是瞧不上她矫情又娇气的作风。
两个人凑合着过的日子，贺朝国一开始忍耐着她，估计是因为哥哥们。
再后来呢？
可能是因为宝贝清清吧。
她怀了他的孩子，自是把恃宠生娇诠释了淋漓尽致。
贺朝国那时候真跟供祖宗一样供着她。
那再再后来呢？
宋悦脑子一下卡壳了。
————
记忆飘回前世，她记得是个晴天。
那天午后，阳光正暖，透过窗户照在外面翠绿的树荫之上，一片生机。
贺朝国沉默许久，沉着声音，压着颤意，缓慢读出《项脊轩志》最后一句，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一字一句，缓缓落地，静谧了房间，惊扰了空气。
————
她看着贺朝国，这个少年时，她或许少年慕艾过的男人，字字诛心。
“我和清清，不葬海平，不入族谱，”
她慢慢抽回被贺朝国握在手心里的手，男人炙热的手掌慢慢地暖热了她原本冰凉失了温度的手心，注视着他的眼睛，终是说了剩下半句。
“不复相见。”
碧落黄泉，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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