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选择

　　“这样做不行。”
　　徐柏将手中的资料收起。
　　“罪己诏这种东西，本身就是用皇帝的威严去换取国家臣民的信任，用一次皇权就不那么尊贵殊荣了，他一个人连着下了三份，几乎是明摆着说自己这个皇帝没什么用处。”
　　皇帝自己承认自己有错，所以上天降下了惩罚，他愿意认错，乞求上天收回惩戒。
　　很少有皇帝真的会用到这东西。
　　不信是一个原因，代价是另一个原因。
　　第一次用，百姓相信你是个好皇帝。
　　连用三次，连续三次承认自己的统治是一种错误······你自己都知道你这个皇帝做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还坐的这么稳？
　　你该下台了啊，朋友。
　　你自己说你德不配位，那我可就要说自己德行兼备，是天选的皇帝了。
　　在这种没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皇帝也同样是血肉之躯，和普通的路边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但皇帝明明是普通人，为什么他在京城的一道命令，可以让边疆的某位重臣跪着领死，甚至还要叩谢皇帝的命令。
　　什么东西在维系他的威严？
　　兵权和神权。
　　大夏也是从这样的历史之中走出来的，这些答案几乎已经写在明面上。
　　同样是血肉之躯，但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始终宣扬一种思想——皇帝是特殊的，他是天子，承接天命。
　　皇权和神权相互融合，维系着皇帝的威严。
　　你反抗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土地宣扬了很久的思想。
　　但天子显然并不特殊，至少并不是非人。
　　汉末的三国时代把一个道理写的清清楚楚——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究其原因，是因为在汉末混乱的真正开始，也就是从董卓入京那一天算起。
　　他先后做了废立少帝、夜宿龙床、火烧皇城这些事情。
　　任何一个人哪怕之前如何尊敬皇帝，到了这种程度也会发现皇帝其实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他有了兵权才能够说自己有权利，他没有权力的时候······随意被废立，因权臣利益而起落如同棋子，这就是皇权的神圣？
　　夜宿龙床，和皇帝的妃子嬉戏而皇帝无可奈何，这就是皇帝的威严？
　　皇权的神圣性直接被踩在了脚下，天下还有忠诚于汉室的人，但他们忠诚的是汉家四百年的统治，而不是单独的皇帝了。
　　就说这皇帝还有什么好尊敬的？
　　而在往后，还有成济当街弑君的典例。
　　你说皇帝是天子，皇帝是神圣的，对吧？
　　可他神圣在那里了？老天又照顾他什么了？
　　成济当时官至太子舍人，说穿了就是东宫太子的保安队长。
　　保安队长说杀皇帝就杀了，找到机会也就是一刀。
　　你的天命呢？你的威严呢？你的神圣呢？
　　从那一天开始，天下所有的野心家都彻底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命，皇帝也不是天选的，就是看你拳头够不够大，军队够不够强。
　　之后大家轮番竞争，根本不管什么礼法什么道义，彻底把【任何代价一概不论，一切暴行但求有功】的理念发挥到了极致。
　　父杀子、子杀父、叔杀侄、弟杀兄······
　　大家抢皇位的时候什么都不在乎，坐稳了天下之后发现这种不讲道理不讲礼法的世界对于自己和自己家族的统治来说实在是太垃圾了。
　　民众得讲道理啊，百姓就得把皇帝顶在头上供奉啊！
　　你不畏惧皇权，不尊敬天子，动不动就来一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动不动就是【彼可取而代之】，那我这皇位要怎么坐才安心？
　　普通人说彼可取而代之还好，你这冒出来一些世家大族，冒出来一些掌握着兵权的将领，他也说彼可取而代之，这还能玩？
　　于是儒家又站出来了。
　　我们教化天下，先让天下的读书人知道【天地君亲师】，知道【君为臣纲】。
　　这天下都是读书人来治理的，他们学了这样的道理才能做官，那后来人不都拼了命的学么？
　　好，要的就是这个啊！
　　教，给我狠狠地教会他们，教会他们道理，教会他们礼法，教会他们忍耐和服从！
　　数百年的教导，把这种风气给彻底压了下去。
　　人们重新知道了，应当忠君。
　　哪怕他明明是个废物，可他是皇帝啊，是皇帝我们就必须效忠他，必须供奉他。
　　罪己诏是对皇权新一轮的摧残，它的危险比不上成济弑君和董卓入京，但对于崇祯帝自己而言，效果已经足够了。
　　天灾不会因为他的罪己诏而停止，【岁大饥，人相食】的发展一点也没有停止。
　　你承认你自己错了，你也说了天灾是因为你德不配位老天降下的惩罚。
　　你认错了还有灾难，那就是老天说你确实不行，老天在否认你的统治，甚至是否认朱明王朝的统治。
　　那很好啊，你还不赶紧下来给我这个德行兼备的真正天子让位？
　　他没有摧毁朱明皇帝的正统，但他自己统治的根基已经彻底破碎了。
　　此外，崇祯帝的行为远不止这些。
　　仅目前的情报来说，他执政的十七年——不出意外也只有十七年了，六部尚书换了67人，处死了7个兵部尚书。
　　“六部尚书这个位置已经太高了，十七年换67位，一年要换4个人。”
　　“即使平分到六部，每一年六部尚书都有四个要重新甄选。”
　　六部尚书的权位已经很高了，这个位置的工作繁琐沉重，但这一点的工作时间，可能你刚刚整理了上一任的遗留问题，还没有完全处理好，更别说提出自己的计划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提醒他“嘿，大人，你该走了，这位置别人来做了”。
　　他连自己的工作团队都没办法拉起来，然后就该走人了。
　　这种情况就只能期待每一个新任尚书都是猛男，能够突然接受这个位置，并且把工作处理的面面俱到。
　　可如果朱明王朝末期都是这种猛男，也不至于走到了不得不重开的地步。
　　皇帝换大臣换的这么勤快，没得选大家忍气吞声，肯定继续给他干活了。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但朱明如今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崇祯已经把自己作为皇帝的威严消耗的差不多了。
　　他对大臣这种态度，大臣有得选肯定打算投奔新朝。
　　不过话说回来，这群大臣也确实不值得扔太多的信任。
　　“谈判的工作还是交给你吧，”徐柏兴致缺缺，“我来给你打一个平台。”
　　许增光掌握的情报和武力，还有徐柏扔出来的异象，已经足够左右这场谈判了。
　　许增光微微颔首。
　　严格说这份工作预期并不是交给他的，但从徐柏提出要来这里看的时候，正阳阁就把主导权交给了徐柏。
　　反正崇祯的选择无关痛痒，正阳阁直接用来展示自己对于徐柏的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