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思沐念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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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你是？”不知道如何回话的萨伏伊低声问道。
“清点尸体的护士。”见这突然“诈尸”的卡特斯少女并无大碍，穿着白大褂的乌萨斯女人便掀开了萨伏伊身上那床湿润肮脏的白色布料。
她抬头看了看“睡眼惺忪”的萨伏伊，目光集中在了生还者鲜血泵流的额头之上，那双敏锐的眼睛微微一眯，像是发现了何种端倪，而正是在这种“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乌萨斯护士毫不犹豫地用右手撩起了卡特斯的发梢。
“嘶——”当护士的手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一股隐隐发痒的刺痛感便油然而生，惹得萨伏伊好是难受。
“别动！”护士厉声呵斥到，“看样子，你应该是在刚刚的爆炸中受了点儿伤，还好没拖太久。”
护士放下手来，从宽大的衣服兜里抄出绷带、碘伏以及棉签，此时的萨伏伊还并不知道，在未来的几个月里，护士手里的三样东西，都会变成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就连战火纷飞的前线战场，也都基本上得不到这几样最为基础的医用物资。
“嗯，普通的皮外伤而已，就是血流得多，但还不是很严重。”护士半跪在萨伏伊的身前自言自语道，她掏出三根棉签，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破口处的污秽和泥渣，“基本上已经开始结疤了，你得庆幸，那些炮弹的碎片没给你的头开个大洞出来。”
“我，嘶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萨伏伊吃痛地应答着护士的话，此时此刻，已经完成了伤口清洗任务的护士，开始将碘伏均匀地涂抹在萨伏伊额头处那片红黑交加的伤口之上。
“忍一忍啊，忍一忍……”仿佛永远都找得到话聊的女护士像是在哄又哭又闹的小孩儿，语气里满是迁就和宠溺，“可能会有点疼，但比起酒精来说，痛感还是轻了不少。”
“……”呈着女护士包扎伤口的空隙，萨伏伊开始漫无目的地环视起周遭的环境。
不算宽敞的人行道上，除开一具具摩肩接踵的“白布”尸体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表现为“人型”一样的事物了。在以前，你能从这里一眼望到三层楼高的巴达耶夫粮仓，可现在，那栋储存建筑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副残破不堪的房屋框架，留下几根被烧得漆黑的木桩，在焦黑的泥土上散发着阵阵浓烟。宽敞的大马路上，那原本平坦整齐的水泥地块儿被炮弹炸的四分五裂，路面坑坑洼洼，雨水伙同泥浆，填充着一个又一个大小各异的坑洞。
在刚刚的炮击之中，肯定有一枚炮弹径直砸向了这里——不远处的那个巨大的弹坑就是最好的论证。
“这些是……”
萨伏伊并没有抬起手来，她只是动了动手指，生怕玷污了那些白布之下，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嗯？你说那些啊？尸体呀。”
护士言简意赅并且言语轻佻地回答着，仿佛这种横尸遍野的场景，已经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护士：“你是真的被炸弹炸傻了？还是被气浪震得失忆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难道都忘记了？”
“没有……我……”萨伏伊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记得，我是来这儿领我们家的救济面包的，但等我从粮仓里走出来的时候，却感觉外面的人们都好像在抬头看着什么。”
萨伏伊：“我下意识地往天上看，却看见一个巨大的黑点一下就遮盖住了刚刚才升出来的太阳。”
萨伏伊：“然后，那东西就砸进了住宅楼里，我应该是被它震晕过去了的。但是……后面的话……后面粮仓好像还自己炸了一两回，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嘶啦——”
护士利溜地从纱布上撤下一块儿大小合适的布条儿，她稍稍站起身来，把住萨伏伊的脑袋，甚至还捂住了卡特斯一族独有的长耳朵，免得它们在自己给伤员包扎伤口的时候遮挡住视线，“你现在看见的这些人，至少还留了个全尸，听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消防队员们说，那些炮击时还留在仓库里的人要么已经被烧化掉了，要么就是被炸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听了护士说的这些，萨伏伊又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那张满是血块儿，一直在向她讨水喝的恐怖面容。
护士“现在，城里药片稀缺，有限的药品库存基本上都要供应给前线，就只能给你用纱布简单包一下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算是相当走运的了，卡特斯，万里挑一的那种。”
萨伏伊：“什么？”
护士使劲儿用布条缠住萨伏伊的脑袋，直到绷带死死勒住眼睛附近的皮肉，这才肯善罢甘休，在萨伏伊后脑勺的位置打起了活结，“知道这些尸体接下来会被运到哪里去吗？”
“……”
“火葬场。”护士自问自答道，“你要是晚点儿醒过来，等我搜干净你身上的余粮和粮票以后，你也就只能和‘他们’一起进烤炉了。”
“这……”
“但是吧，放
心，就算如此，我大概率也能发现你还活着。抛开这个不谈，光是从铺天盖地的炮击里死里逃生这一点，你就得感谢父母给你烧得那几根儿高香了，今天从粮仓里逃出来的人，恐怕没上三位数。”
“父母……”萨伏伊轻声细语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一些不大美好的回忆再度涌入脑海。
护士系好了活结，又用力的拉了缠绕在萨伏伊额头上的绷带：“嗯？所以说你父母还在吗？”
护士的闹闹叨叨和死缠烂打，并没有惹怒萨伏伊，萨伏伊甚至觉得有些暖心，毕竟在这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时代，除开自己的亲生骨肉，很少有人会像知心朋友那样，和自己聊天说地，畅所欲言。
“没了。”萨伏伊简单地回答道，“他们两老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走了。”
“那个时候，卡西米尔人闯进了镇子里，他们见人就杀，进屋便抢。”
“爸妈让我带着弟弟妹妹往城里跑，爸和镇上的其他男人为了给年轻人撤离争取时间，拿枪抵抗，被卡西米尔人的骑兵刺死了；妈和镇上其他的女人、老人，还有一些来不及逃跑的孩子，被卡西米尔人锁在了我家里。然后，他们就一把火烧掉了我家……连同那间猎人小屋里的人一起，活活烧死了……”
“嘛……节哀……我是说，你父母的事……”护士处理完了所有的事，开始收拾地上的医疗用品，“你就不恨那些卡西米尔人吗？”
恨……
萨伏伊先是一愣，她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字，在饥饿严寒以及生死离别面前，她已变得麻木和恍惚。
在城里，她只是想带着弟弟妹妹一起活下去。
只有这样，爸妈才不会白死。
至于恨什么是……
她不知道，或许在生存的重压之下，她已忘却仇恨；又或许，她时时刻刻都痛恨着这些对无辜平民痛下杀手的侵略者，只是寒冷和饥饿淡化了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而已。
？？：“查丽娜！”
“诶！”远处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将护士从谈话中拉回到工作中来，“什么事儿？护士长？”
护士长：“这儿又有一个活着的！你那儿还有绷带吗？！”
查丽娜：“有！马上来！”
名叫查丽娜的护士收好工具，准备转头离开。
“快回家吧，卡特斯，粮仓没了，城里的人……估计很快就要支持不住了。”
“等等！”萨伏伊赶忙叫住查丽娜，“你为什么要……”
“因为我和你一样，陌生人。”查丽娜似乎知道萨伏伊想问些什么，她偏过头来，露出一个并不算欢愉的笑容，“我其实并不是医院里的正式护士，我是志愿者，学得这些医疗知识，都是我奶奶教给我的，她在几天前就被寒潮给冻死了。”
萨伏伊有些惊讶，倒也不是因为听见了查丽娜奶奶去世的消息，她只是觉得，这种现象有些……不可思议。
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降临的死亡的威胁下，人们居然可以这样面无表情地阐述亲人的去世，就好像在街道上相遇时的相互问好，显得如此的平平无奇。
查丽娜背起医疗包，开始向那个呼唤她的地方走去。
“因为这场战争而失去亲人的家庭数不胜数，但……我希望，我能用奶奶教我的东西，去做些什么，哪怕只是救一个人也好，这至少会让城里少下一个家散人亡的家庭。我已经没亲人了，但你还有弟弟妹妹。”
“好好活着吧，陌生人，你弟弟妹妹可不能没有你。”
“……”萨伏伊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只能坐在原地，望着那身随风飘扬的白大褂。
在潇潇暮雨中渐行渐远，直到它消失不见，与密密麻麻的雨丝彻底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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