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内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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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重见光明的盲人，之前的世界都是旁人口中用来粉饰和平的油画，直到今天大雨倾盆而下，洗去了那些精美虚假的颜料，露出了底部肮脏却真实的图景。
他原来一直生活在“楚门的世界”中，但现在，他发现了天空中虚假的太阳和隐藏在大海中的……门！
就像男人口中所说，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王之蔽甚矣！
他的目光越过奔跑的楚子航，看向与奥丁搏斗的男人。
长刀斩向那些蜂拥而至的黑影，男人如同驱赶鬣狗群的雄狮，利爪化作挥舞的刀锋，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撕碎！
即使在车内，路明非也可以听到血液从伤口里涌出的声音，骨骼在刀锋下断裂的声音，混在暴风雨里。
他甚至听懂了影子们的哀嚎，“痛啊”、“痛死我了”、“痛得像是要烧起来了”……绝望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哀嚎。
浓腥却没有温度的血液溅在楚子航背后，雨水都洗刷不掉。男人狮子般挥刀，一个又一个影子在刀光中裂开。
透明的气幕在雨中张开，男人在喉咙深处爆出的高亢的吼叫，和那些黑影的私语一样来自浩瀚远古。
恍惚间，路明非似乎可以听懂那充满愤怒的嘶吼！
气幕笼罩到的地方，时间的流动慢了下来，似乎风和雨都变得粘稠了，黑影们也慢了下来，一切就像一部慢放的电影。
只有男人自己没有受到影响，他返身挥刀，踏步、滑步，水花在脚下缓慢地溅起，影子们浓腥的黑血缓慢地溢出，都暂时地悬停在空气里，仿佛浓墨漂浮在水中。墨色里男人的刀光就像银色的飞燕。
楚子航终于扑进了车里，却连看都没看路明非，扭头冲着雨幕大喊，“爸爸！”
男人没有往回跑。摆脱这群黑影之后男人已经折返，奔向了奥丁！
那些拿到箱子的黑影已经反扑回来了，男人的领域也扩张到笼罩所有人。
但奥丁没有慢下来，他拔出金色长枪，击出，闪电流窜。一瞬之间无数次刺击，它的每一记突刺都带着暗金色的微光，弧形的光线围绕着男人，向着他的不同要害攻击，仿佛密集的流星雨。
男人根本不理睬黑影，他在流星中闪避，挥着刀旋转，踩着黑影高跳起来，劈斩！向着奥丁！向着神的头颅！
他背上忽然涌出鲜血，他坠落下去，落在黑影中。被他闪过的“流星”仿佛萤火虫回旋飞行，从背后击中了他。奥丁收回了长枪，黑影们步步逼近男人。
“儿子！开车走！快走！”男人猛地回头对楚子航吼叫，他浑身蒸腾起浓郁的、血红色的雾气。
“要听话！记得你答应我的事。”男人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奥丁，却是在对楚子航说话，“如果我死了，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只有你，你如果也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儿子，要相信老爹，你活下去，我们才有再见的日子。”男人活动着流血的胳膊，“你留在这里，老爹还有一些大招用不出来啊。”
“那台车很棒的，九百万的货色，他妈的花了那么多钱的东西，神都挡不住！”
他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像是个脆弱的凡人。
路明非的泪水已噙满了眼眶，这他妈才是亲爹呀！他的背影与奥丁相比微不足道，渺小得如同蝼蚁，但在这一刻的形象却无比高大，比……神更加伟岸！
“启动。”楚子航似也发出了同样的嘶吼。
引擎咆哮。
“做得好极了，儿子！”男人举刀，声如雷霆。
楚子航倒档起步，车飞速后退，男人偷偷教过他开车，用的就是这台迈巴赫，他们曾打开天窗奔跑在春天郊外的土路上。
迈巴赫撞击在一层看不清楚的雨幕上，旋转的风拍在车身上，四周水壁挤压过来，拼命吼叫的十二缸引擎达到了最大功率，却无法推动车身离开这里。
“嘿！神！芝麻开门啦！”男人咆哮着把长刀掷向八足骏马的马头，长枪再次击出，男人跃起，被无数金色流星包围。
水壁的力量瞬间减弱，迈巴赫咆哮着冲破了它！
前方是浓浓的夜色。
凛冽的寒意突然锁定了路明非，他猛然回头，看到水银色的光再一次爆发。那坐在马上的暗金色身影突然放弃了防御，奥丁举起了枪，对准了……后座的路明非！
咚！
万籁俱静。
只有他的心脏如擂鼓般响个不停，几乎要从中间裂开！
路明非什么都看不见了，生命似乎已经开始从他的身体里流逝，冰冷的气息笼罩了全身，宛如地狱吹来的阴风。
只有奥丁的独目中爆发出了金色的火焰，如同死神投来的目光。
流星！
夜空中出现了流星！
如同金色的雷霆撕裂了天幕，露出了外层更明亮的世界。
那是枪的轨迹！瞬息便至！
如同流星般短促，却终将留下永恒的璀璨！
啪啦！
世界像是破碎了。
那个自称“魔鬼”的男孩再一次出现了，趴在迈巴赫的后车窗，与路明非对视。
他的眼中充满了悲戚。
没来由的恐惧充斥了路明非的内心，对方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微笑着说:“哥哥，我说过的，最爱你的永远是我这个魔鬼呀。”
“交换！我交换！”路明非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流星的光辉已没入了男孩的体内，金色的光芒自他的双眼、口鼻处射出，如同将融化的钢水灌入体中。
“太晚了，哥哥，希望下一次你能早点来救我。”他注视着路明非的眼睛，忽又变得庄严而肃穆，“不要死。路明非，不要死！”
他伸出手，抚摸着车窗，像是抚摸着路明非的脸。
突然，车窗破碎，路明非伸出双手，紧紧地拥抱着他，金色的瞳孔中蕴藏着足以燃烧世界的蓬勃怒火！
“你也一样，不要死。”路明非的声音沙哑地像要哭泣，“不要死！”
金色的光芒爆裂开来，在迈巴赫的后面引发了一场小型的爆炸。一时间，光明如海，将一切吞没。
那些低语、影子、奥丁……都远去了。
车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停在雨幕中，横在空荡荡的高架路上。引擎发出低沉无力的声音，这台车已经达到了极限，再也没法开动。
楚子航撞开车门扑了下去，逆着风雨狂奔。
路明非也下了车，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紧咬的牙关渗出了丝丝鲜血。
大雨中小小的身影坐在迈巴赫的车顶上望着他们两个人远去，双眼闪动着淡淡的金色，哼唱着一首悲伤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