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影大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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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内城的西北角，大概是崇文门的那条大街。可以说是整个北京最为繁华的地方，这里酒香四溢，宾客如云。兴许是得益于城门的名字，自古文人好酒水，骚客也只有在浓郁的酒香味道里，才能写出诸如“天子呼来不上船，自诩臣是中仙”的豪言壮语。
　　每天晚上，下榻此处酒楼的客人是数不胜数。或有那家的都尉，亦或是这家的公爵，总之他们在这里挥金如土，纸醉金迷，往往是彻夜到亮的寻欢作乐，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到了大年初三，这股氛围就更加热烈了。
　　“恭喜恭喜啊，恭候多时了张阁佬，里面请……”北京左都御史葛守礼，以及浙江道监察御史杨四知站在会馆门前恭迎来宾。见到张四维下了马车，便前后迎接上来祝贺次辅大臣。
　　“按照民间的说法，年初三，走亲戚。你我这些替皇上分忧的人，历来都是久居京城，亲戚是走不了了。不过今天有幸能听到许姑娘的小调，这个年也不算白过啊！”
　　尾随着张四维上了阶梯的葛守礼边走边说，只等来到大门前，张四维才看见牌匾上赫然写着“情宇轩”三个大字。光是看笔锋和字形，就有些前朝正统年间，内阁大臣李东阳的书法韵味。再看下面的落款，上面又写着“李淳”两个小字，张四维当即觉得这家小小的酒楼有些不一般。
　　“这许姑娘是何人呐？我等以前从来也没听说过。”张四维和蔼的笑笑，接连一步跨过门槛，进到院子里才发现，这里已经是高朋满座，放眼望去尽是各类补子，各式颜色的袍子，看情况也知道，自己来得是有些晚了。
　　葛守礼立马解释道：“自然是姑苏城里的许倩莹，他的一手琵琶，还有嘴里的江南小调，就是在金陵城也被达官贵人们奉为‘天籁之音’。知道阁佬好这一口，京官们特地从南方把他请了过来，好给阁佬您拜个吉祥年。”
　　“哦……”张四维饶有兴致的点点头，不过他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单纯的听一听江南小曲，又问：“王给事今晚来了没有？”
　　“喏！”葛守礼用嘴噘了下玉石高台下，正坐上的那人回话，“就在那坐着呢，今年不光是王给事，就连申阁佬，还有邹元标，顾宪成他们都到了。”
　　听说还有后面两人的到场，张四维对于今天的这个小曲是越来越有兴趣了。径自走到戏台下，正中央的那张八仙桌前坐下。
　　兵部右给事中王三余见到姗姗来迟的次辅大臣，立刻从座位上起身要拜。不过被张四维大气的挥挥手，免去了这些世俗的礼仪。而包括申时行在内的所有正坐上的官僚，也只是互相微笑着点点头，表达下彼此的敬意就算完了。
　　能请到已故内阁大臣吕调阳的门生，这已经让张四维非常满足。在许姑娘还没出来的这一段时间，阁楼里的官员们吃着盘中糕点，喝着茶，又互相诉说着这一年来的经历。
　　同样不能免俗的张四维只是轻轻放下茶盅，便与王三余说道：“我与吕先生同朝为官，常佩服先生忠厚朴质的品格。今天有幸见到王给事，倒也有几分先生的气质啊！”
　　“阁佬过誉了，我本就是河北山沟里出来的穷酸秀才。只因写了几篇能入法眼的文章，这才当了天子门生，若论品德修养，自然是比不了座师。”王三余回话道。
　　张四维含笑点头，看来王继光没有选错人。不卑不亢，说话留有余地，思路清晰，能明白在什么场合，身处什么地位说什么话。
　　下面的官员还在尽情谈笑，而台上的红布已经被揭开。许姑娘坐于黄花梨八足圆凳之上，穿白色荷花纹袄裙，头绾发髻，上面的簪子是一枚黄金制成的翘翅雁尾，怀里抱着一把紫檀琵琶。
　　等人声渐渐安静下来，侧坐一旁的鼓手开始敲击身前的小堂鼓。
　　几乎是鼓声响起的同时，许姑娘手上猛然拨动琵琶琴弦。旋律铿锵有力，节奏奔放。听者陶醉其中，宛如置身杀伐战场，身边有千万战马飞驰掠过。
　　好一首《兰陵王入阵曲》！张四维在心里由衷感叹，一上来就演奏杀气如此之重的曲目，可见这里的官员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共同应敌的准备。
　　“可惜啊……”听着台上的琵琶曲，同样心有所感的王三余说道，“如今首辅大臣滥用酷刑峻法，有效仿商鞅，李斯之嫌。心性就和这曲子一样，充斥暴虐杀戮。”
　　“王给事何处此言呐？”张四维兴致勃勃的问到。
　　“仅去年两京一十三省，递送朝廷处决的犯人就有三千之多。这些犯人几乎不分青红皂白，全部送进宫里给皇上画押。哎……其中被冤枉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还不止于此，”那头的邹元标也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茶水接话道，“万历五年，时任吏部尚书的张翰向皇上上疏，公然替首辅大人‘夺情’。谁人不知这是大太监冯保在背后怂恿的？这些‘张党’在朝廷里串通一气，为讨好主子不择手段。就连读书人最基本的伦理纲常都不要了，他们有何脸面在京城为官？”
　　顾宪成同样附和自己的挚友，向张四维坦言道：“嘉靖朝有严嵩，严世潘把持朝政数十年，世人皆称‘严党’，搅得大明朝惶惶不安。之后徐阶，高拱又为首辅之位争的头破血流，现在还闹出个‘张党’。大明朝的官场已经乌黑混沌，这官……不当也罢！还不如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开一座书院，向莘莘学子讲学授课！”
　　越来越激烈的论调在三人口中频频发出，然而张四维却是笑而不语。终究还是有些意气用事啊，但今天的聚会完全就是私底下进行的，也没人能堵住这些人的嘴。
　　“言重了，言重了……各位还是听曲吧！”申时行恰到好处的打断了他们义愤填膺的言辞，指了指台上的许姑娘。
　　回过神来的三人现在才注意到，刚刚那首《兰陵王入阵曲》已经弹完，换上了较为婉转的曲目。
　　许姑娘唱功了得，一口纯正的吴侬软语，在无形之中勾起了人们对江南那种柔雨绵绵，若影若现美感的向往：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