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1章 天星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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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妍珊从蒋书轮的世界里消失了。就像两个小伙伴，天天上学放学都在一起，现在突然其中一个不再陪他了，只剩他一个人，留在这路上踽踽独行。蒋书轮就是那个没了伙伴的孩子，落寞而孤独。他有时去县城，站在他们曾经划船的湖边，默默地看着小舟在湖里飘荡。舟上的人多快乐啊！船桨在碧水中轻轻地划动着，白日在湖中被船桨击得粉碎，溅出一粒粒晶莹的水珠。蒋书轮想起了和妍珊在船上吟诗的情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鱼戏莲叶南。”蒋书轮轻轻吟诵着，曾经的定情诗却变成了绝情诗。他从口袋中取出笛子，呜呜咽咽地吹着，惹得划船的人都抬头望他，甚至凭空增添出一丝忧愁来。如今，笛子是他最好的伙伴了。每当他苦闷的时候，他就取出笛子吹。他的苦闷实在是太多了，他吹笛子的次数也实在是太多了。夜晚，他站在宿舍门口，深秋的风凉丝丝的，树叶一片一片地往下掉落，积了厚厚的一层。蒋书轮站在树叶之中，笛声悠扬，正在上夜自习的学生们听到了笛声，纷纷向窗外看，外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四班的学生知道，这是他们班主任的笛声。可惜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老师现在会这么喜欢吹笛子。笛声也飘荡到了妍珊的房间里，妍珊站在窗户边，听着那一首首熟悉的旋律，这些旋律蒋书轮也曾为她吹过。她两眼模糊，眼泪却再也流不下来，她的眼睛是真的模糊了，尤其是在晚上，很难看得清路。如果没有她的夜自习，她是很少出来的。
　　蒋书轮晚上吹笛子的事情，受到了校领导的批评，其实不光是因为他晚上吹笛子，还因为他最近一段时间工作热情低落，语文期中考试成绩排到了倒数，而且，作为四班班主任，四班纪律涣散，学习氛围不浓厚。前段时间，中心校组织听评课，重点听年轻老师的课。学校提前通知年轻老师，再三叮嘱要认真准备，钻研教材，展现出年轻老师精湛的教学技艺。蒋书轮把学校的叮嘱当成了耳旁风，当学校的年轻教师都牺牲业余时间认真准备的时候，只有他，依然吹着那把笛子，在学校门口的麦田边，在校园里的大树下，笛声悠悠扬扬地飘荡着。
　　“蒋书轮，你的吹笛子的本事是跟谁学的？”王伟拍了拍蒋书轮的肩膀，挤眉弄眼地朝蒋书轮说道，“最近看上哪家姑娘了？怎么一直在卖弄风情？”
　　蒋书轮不理他，仍旧吹他的笛子。王伟自讨没趣，嘻嘻哈哈地走了。
　　“老师，你能教教我吹笛子吗？我也想学。”明豪站在大树下，仰着头望着蒋书轮。
　　蒋书轮停止了吹笛，他左手拿笛，右手抚摸了一下明豪的头，笑道：“你还小，等大了教你。”
　　明豪有些不情愿，央求着蒋书轮教他，但最终只好作罢，垂头丧气地走了。
　　中心校该听年轻教师的课了。这一节轮到了蒋书轮，他拿着教案和书本，紧张地走入教室。教室后面黑压压地坐着一堆人，有中心校领导，有本校的校长、年级长，他们都盯着蒋书轮看。蒋书轮更紧张了。蒋书轮讲得是都德的《最后一课》，他明显备课不足。在课堂中，有好几次，他讲着讲着，下面就没词儿了，学生们看着老师，领导们看着蒋书轮，蒋书轮不得不低下头看教案。校长的眉头皱成了一团，这个蒋书轮，让他提前准备，怎么还讲成这样！其实，蒋书轮在课堂上犯得最严重的错误是他的课堂从始至终都没有小组活动。这还了得！学校领导再三强调，要采用新的教学理念，要以教师为主导，学生为主体，一堂课必须要有小组活动，而且越多越好，教师在课堂上的讲解不得超过15分钟，尤其是语文老师，更得遵守这一规则，因为上级领导就喜欢听语文课，语文是他们唯一一门能听懂的课，他们就喜欢课堂上“花招”多，小组活动多，他们是不在乎学生在一堂课里学了多少知识的。蒋书轮因为没有进行小组活动，在听课后的评课中，受到了中心校领导的批评，他们最后认为该学校的年轻老师还未深入贯彻新教学理念，仍存在较多的薄弱环节，学校需要鼓励和帮带年轻老师。
　　听评课活动结束后，校长把蒋书轮叫进了办公室。校长依旧抽着烟，胖胖的脸上油光发亮。他背靠在转椅上，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大堆。蒋书轮从校长的一堆话中寻找到了关键语句，那就是以后不能吹笛子了。当天晚上，蒋书轮小心翼翼地把笛子装入袋子里，放进了箱子的最底下。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蒋书轮都把笛子当作了妍珊，如今，他把“妍珊”正式地放入箱子里了，锁住了，这一切也就该真的结束了。蒋书轮锁好箱子，站了起来，他的目光盯着教学楼，盯着四班的窗户，他做好了准备。他要整顿班风，塑造一个学习氛围浓厚、班级纪律严明的四班；他要深钻教学，严格要求学生，迅速提高语文成绩。
　　蒋书轮给班里制定了一份班级规章，规章的主要内容为：
　　为了给同学们营造一个安静愉快的学习环境，培养同学们的学习和生活习惯，使班级各项工作能够顺利开展，特制定本规章。
　　一、纪律方面
　　1、早上6：:40前，所有学生必须都到教室，若有迟到，去操场罚跑三圈，并扫教室地面三天。
　　2、中午1:00-2：00为午休时间，所有学生在此时间段不准说话，若有违反，中午站到旗杆边，直到午休结束，并罚扫教室地面一天。
　　3、晚上7:00-9:00为夜自习时间，任何学生在夜自习中不得出现交头接耳、不认真学习等现象，若有发现，立即停止学习，站到教室门外，并写一份自我反思，交到班主任处。
　　二、学习方面
　　1、上课期间，不得出现走神、交头接耳甚至趴在桌上睡觉等现象，一经发现，当天停止上课，去操场跑10圈，若情节严重，通知家长来学校处理。
　　2、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必须不折不扣地按时完成，若有老师反映未完成作业，次数超过3次，立即通知家长，回家反思。
　　三、卫生方面
　　1、任何学生在任何时间段都不得在教室内乱扔垃圾，一经发现，罚扫教室卫生一天。
　　2、教室卫生、清洁区卫生实行小组轮流打扫制，若学生会部门在当天的检查中扣我班卫生的分数，当天的教室卫生、清洁区卫生仍由该小组打扫。
　　四、机制方面
　　1、实行小组负责制，每4人设1小组，推举1名小组长，小组长起到在纪律、学习、卫生方面监督、教育组员的作用。若组员中违背上述任何一条，小组长可以直接报告给班主任。
　　2、班级设1名班长，2名副班长，对所有学生（包括小组长、组员）实施监督，若发现有学生违反班级规章，在班主任未在的情况下，可以直接行使处罚权。
　　蒋书轮起草完，他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改了改其中一些不通顺的语句，便张贴在了教室的墙上。
　　“从今天开始，全班所有学生必须严格遵守班级规章！”蒋书轮拿起了教鞭，在桌子上猛敲了两下，大声说道，“若有违反，将严格执行班级规章制度！”
　　教室里安静极了，同学们仿佛能听到蒋书轮咚咚的心跳声和呼呼的喘气声。蒋书轮太激动了，他想立即改变班风；同学们也紧张起来，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在自习课上大声说话，在教室里随意丢弃垃圾了，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周新杰、崔一航、李梦坤三个学生早自习便迟到了，蒋书轮很早就站在了教室门口，他倚着栏杆，等待着迟到的学生。他让他们三个人在教室门口站成一排。
　　“昨天刚制定的班规，今天就违反！现在去操场上跑圈！”
　　崔一航和李梦坤低着头，准备向操场走去。只有周新杰不走，仰着头，高傲地靠着墙站着。
　　“周新杰，为什么不走？快点去操场！”蒋书轮一脸的严肃。
　　“今天早上餐厅水管没水了，我洗不了饭缸，一直等到餐厅放水。等我洗完饭缸，走到这儿，早自习铃儿响了。”周新杰辩解道。
　　“对，对，我们都是在等水。”崔一航听到周新杰的辩解，急忙回过头，冲蒋书轮说道。
　　“我们……我们都是在等……等水啊老师！”李梦坤好像没睡醒，也跟着说道。
　　“我不听解释，我只看结果！”蒋书轮冲他们喝道，“快去跑圈！一圈也不能少！”
　　他们三个迈着沉重的步伐，一级一级地走下楼梯，穿过教学楼，走到这被泥土夯实的操场上，他们不情愿地迈开双腿，三个身影在操场上跑动着。
　　蒋书轮望着他们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制定的班规能否起到作用？他们三个人能否在班里安安生生地学习？蒋书轮想到他们的家庭状况，又不禁可怜起他们来。
　　周新杰的父亲是个杀人犯，他后来被枪毙了。在他杀人前，他就是村里有名的酒鬼和赌徒。他整日地赌博，输了就去喝酒，喝完便回家耍酒疯、打老婆。在周新杰记事的时候，他的家便天天晚上响着吵闹声。周新杰亲眼看到父亲抓着母亲的头，使劲地朝门上撞，母亲的鲜血顺着额头汩汩地往外流，染红了大片土地。周新杰扑到母亲怀里，大声哭喊着。“你这兔崽子，哭什么哭！”父亲听着心烦，顺手抓住周新杰的脖子，将他抛向空中，重重地摔在地上。周新杰惨叫着，他的头疼得要裂开，他昏了过去。
　　周新杰上到了小学三年级，父亲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都赌光了，他的家一贫如洗。周新杰每天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上学，连个像样的也没有。他面黄肌瘦，皮肤里裹着一具骨头架子，他就像行走的骷髅一般。小伙伴们都嘲笑他。“周新杰，你的衣服真破，像大街上要饭的！”他们个个装出乞丐的模样，右手攥着一根棍子，左手拿着一只破碗，哈着腰，嘴里嘟嘟囔囔着：“给我饭吃吧！给我饭吃吧！”小伙伴们又爆发出笑声来。周新杰脱下衣服，朝他们打过去，他们见状，急忙往前跑，边跑边喊：“小乞丐！小乞丐！”周新杰又气又恼，他拿起地上的石头就朝他们扔过去。“你们才是小乞丐！”周新杰恨恨地喊。
　　周新杰有时候就这样垂头丧气地回家，其实大多时候，他也是和班里的小伙伴们玩得挺开心的，只是偶尔，他们嘲笑他，打击了他的自尊心。他回到家，看到的是黑暗的房子，墙壁上的土一块一块地脱落了，破旧的家具缺胳膊掉腿，这都是父母打架之后留下的。母亲常年生病，终日地躺在屋里的床上；奶奶坐在屋前院子里，发着呆，口中不住地念叨着什么；父亲很晚才醉醺醺地回家，回来的时候若是心情不高兴，便少不了一番打骂。周新杰恨透了这个家，恨透了父亲这个恶魔，他巴不得他早点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