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赛前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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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杨清源不喜欢，可是这些最基础的在他看来甚至都用不着喜欢，只要练习就够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完成的很勉强，音符只要是经她手下演奏，总是能令人意外的艰涩难听，至于感情，那更是奢求了。时安斟酌地问道：“你弹琴一直这样，平时唱歌什么的……对你也很难吗？”
杨清源抿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看起来不太高兴。
时安又问：“我相信乐感是可以培养的，你有什么擅长的歌曲吗？很简单也没关系，流行乐口水歌也没关系。”
杨清源看向时安，偏着头想了想。这个距离看过去，女孩的瞳色出人意料的浅淡，像是嵌在洋娃娃脸上半透明的玻璃珠子。她打开手机搜了搜简谱，另一只手尝试着敲击出一段旋律。
“dorimifa丨sosisofami丨fafa……”
琴声如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轻巧舞步，由轻到重，由缓至急，声声敲打在时安心口，这曲子虽简单，但重音、节奏、乐感的处理无一处不妥帖完美，她的手指好像瞬间拧开了什么关窍，柔软成了一软精巧而细致的云朵，软绵绵又甜滋滋地浸入了每一个黑白琴键。
是毛绒小熊，是蝴蝶结，是穿着洋裙的布娃娃和睫毛长长，躺在床上听妈妈讲故事的女孩梦里会回响的旋律。
时安眼睛一亮，脊背下意识挺直，鼓励道：“对……就是这样，你可以跟唱吗？”
杨清源手指不停，轻声哼唱道：“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啊跳啊一二一……洋娃娃和……”
时安也跟着唱，杨清源唱词他唱谱。这曲子很简单，几乎不需要任何的技巧，杨清源单手就能完成，她边弹边唱完全曲，眼睛亮亮的看着时安，那个瞬间他们不需要说话，但是彼此都知道，故事的序章，闯过重重难关，终于被着墨写下。
时安只跟唱了一遍，这种程度的乐谱对他而言毫无难度，他随手找了张杨清源的草稿纸，在上面默写下整首乐谱。填填加加了几段和弦，结合最近杨清源学的一些简单指法，又自己上手试弹了两遍。
他把修改过的乐谱交给杨清源：“试试看这个。”
杨清源点头，上手试弹了起来。几乎不需要更多的练习，这次试弹的成果就比之前她花了大工夫练习的曲目流畅了许多，好像她体内某个开关被这首简单而童稚的曲子“叮”的一声拧开，此后音乐的世界广阔，她都可去尝试。
她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时安也低着头，半晌的沉默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哧哧”笑出声。
杨清源还坐在琴凳上，上半身凑近时安低声说：“你也太厉害了吧，时老师。”
时安坐在她右手边，也难掩兴奋道：“你也是啊，太厉害了吧，杨杨。”
杨清源猝然抬头看他。
“怎么这么大了还在弹这个？”向医生端着果盘，笑着走了进来：“我在厨房都听见了。”
杨清源道：“时老师要培养我的乐感，我们要从简单的开始。”
又低声对时安说：“我小时候妈妈经常唱这个哄我睡觉，现在她不好意思了。”
她的小动作向医生都看在眼里，把果盘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放，不好意思道：“……这孩子，还不都是你长大了。”
时安于是也跟她们笑。
向医生没有离他们太近，只站在小几旁，看见外面的阳光照在女儿的眼睫上，衬得她眼底笑意盈盈。她好久没看源源这样高兴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摩挲着手臂，轻声道：“那你们忙，妈妈不打扰你们了。”
时安对她笑笑，杨清源也笑着应了一声，她说话的时候手指还放在琴键上，意犹未尽地抚摸。
她从前这样讨厌钢琴，如今好像也不讨厌了。向医生退到门口，又回头看自己女儿。
人好像总是会变的，会长大，会变老。好像一块橡皮泥，会被岁月和世事揉捏成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源源也会变的。源源也会变吗？
这片区的别墅群有些年纪了，算得上是C市最早的一批别墅，老房子的设计总有些地方不算合理。比如向医生家里从客厅通向地下一层的家庭影院没有设计天窗，只有一条长长的弯曲的走廊，后期布置再多的灯光也不显明亮，反而烛火幽惶，映出地上人影憧憧。
向医生手里拎着一个不锈钢质地的小食盒，随着她走路的步伐晃晃悠悠，在地上拉出或长或短的影子。
她走过这条长而卷曲的走廊，打开家庭影院的门，房间里空无一人，四周的墙壁都做了软包，看得出做了精心的设计为了防止声音外泄，一张白布大屏从天拉到地，两旁半墙高的音响静默伫立。
向医生就这么端着饭盒，在那面白色的巨大屏幕前站了好一会儿。
遥控器就在手边，她打开了激光电视，播放了一首热闹欢腾的宝莱坞歌曲，声音开的很大，电视里穿漂亮沙丽的女星大声尖叫，被一位光头戴宝石帽子的男士抱起来抗在肩上。
屏幕里的男星扛着女演员向前走，她也继续向前走，走到巨大的、嗡鸣着的音响后面摸索，摸到了一扇小门的门把手。
用力一拉，她走进黑暗里，将嘈杂和喧嚣都关在门后。
门里只有一阵，接着一阵，沉默而细微的呼吸声。
这里暗得像一口不见天光的枯井。向医生紧紧地关着门，叮叮当当的乐声还是从缝隙里划进来。门缝里漏出丝丝缕缕线状的、忽明忽暗的光，光线从水泥地面上蔓延，爬过她的脚背，爬上一张斑驳、布满划痕的旧椅子。蠕虫般的光线顺着椅子向上爬，照亮了一张被毛发遮蔽的脸。
椅子上昏睡的人被光线唤醒，小幅度的偏了偏头躲避光亮。他张了张嘴，嘶哑至极的嗓子没能顺利发出声音，他只能奋力向前挪了挪，向着向医生的方向嘶声道：“……水……水……”
向医生在黑暗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从饭盒里拿出水和食物，放在了他身边。
男人猛地扑上前，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上。老式的木椅在水泥地面上摩擦而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声，可男人顾不上这些，他忙着用手拨开自己杂乱的胡须，去吞食地上的水和食物。
向医生站得远远的看他，看他徒手抓住饭粒塞进嘴里，看他狼狈的在地上蠕动，看他被食物呛到大声咳嗽，看他昏黄，又浑浊得令人作呕的眼睛。
她试图从他卷曲佝偻的背影里看出一点点少年时代的影子，可他变得太多，她怎么也认不出来了。
她一直站在那里等着，等他吃完，等他老狗般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男人喘完气，一点一点从地上躬身站起。他像是才看见站在门口的向医生，饥饿抑制了他的思维，他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干干巴巴地发出了一点声音。
“……源源……”wＷω.㈤八一㈥0.ＣòΜ
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向医生脖颈上青筋爆出，猛地一甩手将饭盒狠狠地砸到男人脑袋上，饭盒里的碗筷摔出来碎了一地。她没有停下，向前几步捡起地上的陶瓷碎片，伸手就要往男人脖子划。
“……你提我的女儿……”她胸口不住起伏，声音像是自身体最深深处嘶鸣，“你竟敢……提我的女儿……”
男人沉默。
刚刚饭盒砸破了他的额头，暗红色的血顺着他脏污杂乱的面孔不断下流，滴落在向医生素白的手腕上。他用大拇指轻柔地拭干净她手腕上的血迹，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快、夏天了。”
向医生神情随着他的话音忡怔，他不停地说：“换季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生病。天气还没热起来，就闹着要穿漂亮的小裙子。”
他说：“就会……就会着凉，每天不喜欢喝水，爱开很暗的台灯看书，坏眼睛，总也说不听。”
他痴痴傻傻地笑，看向她通红的眼底：“……和你一样。卉卉，她多么漂亮，和你一模一样。”
向静卉的目光追随着男人的嘴唇，她手腕轻动，锋利的碎瓷在他锁骨上方的凹陷处划出一条细细长长的血痕。
“你错了。”她把脸埋进他的锁骨。软弱道，“你肯定是看错了，她不像我的，她一点也不像我。”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进他的颈窝。
男人用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背，轻声哄着，像在唱一首儿歌：“没事了、没事了，卉卉、卉卉，没事了。”
黑暗的房间里很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只有蠕虫般忽明忽暗的光线在他们身体上爬动。门外的歌曲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男人靠在向医生的肩膀上，似乎是睡着了。
他每三天才能得到一次食物和水，所以总是很容易累，也很容易沉入睡眠。
向医生把他从肩膀上挪开，让他轻轻靠在椅子上。她再一次借着光线看向他的脸，男人睡着的时候总是很容易激起女人的母性，像是襁褓里毫不设防的孩子。
一想起孩子，她又难以自抑地恶心作呕。
她捡起不锈钢的饭盒走到门外，把饭盒当镜子，接着光线整理自己蓬乱的头发鬓角。不知是歌曲放到了何处，一直昏暗的光线突然亮了一瞬，她看见饭盒圆圆的外壳上一道亮光一闪而过。
她抬起头，看见靠坐在椅子上的人眼角有亮光一闪而过。可他似乎无意识地蹭动了一下，半边眼角又浸入黑暗里。
他哭了吗，又或许是她看错了。
向医生一手扶着门，无意识地摩挲。
“我走了。”
她向黑暗深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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