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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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回到江夏家里的熊廷弼独自坐在书房里，打开早上自己新结拜的兄弟雷风留给自己的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页琴谱，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明显是弟妹胡氏抄录的，**的铅笔字他昨晚见识过，跟狗爬过似的，许多字还缺胳膊少腿，用雷风的话说就是简体字。熊廷弼将琴谱收好，又打开下面的那张，依然是胡氏的小楷，是一首七律诗，题目为《七律.熊飞白重归辽东》，飞白是他的字，想起这位兄弟言之凿凿说自己四年后会重返辽东，而且还是总管一切的经略，不由得微微一笑，再往下看，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辽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熊廷弼忍不住拍案而起，大呼一声好诗！原本经过一路奔波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绪再度似昨晚初遇雷风时那般重新激荡起来，此七律一看就是自己兄弟的手笔，语言直白通俗朗朗上口，与时下文人动辄引经据典雕文砌字的风格截然不同，虽然在他这二甲进士眼里文仗不算工整，开头的钟山应该说的是南京的钟山，用来代表大明国祚有些不妥，辽东也没有辽江只有辽河明显牵强只为韵脚，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句未加改动用了唐代李贺的一句完整诗句也算小小败笔，但捏合到一起，却有股子令人侧目的大气磅礴和舍我其谁的万丈豪情，喷薄而出跃然纸上，也瞬间戳中了熊廷弼心里始终念念不忘且多年无法释怀的那一处软肋，他尤其喜欢最后一句，完全道出了他渴望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心声，好一个人间正道是沧桑！知我者兄弟雷风也！
　　激动之下熊廷弼干脆在桌上铺开了宣纸，涂墨挥毫饱含激情地将这首《七律。熊飞白重归辽东》誊写了一遍，然后喊来管家，吩咐将这幅新字装裱，再将书房中堂挂着的他原来最喜欢的那幅从书画大家董其昌那里高价求来的米芾真迹《拟古诗贴》摘下，换成此诗。
　　等管家满脸疑惑的离开后，熊廷弼才注意到信封里还有一张折成四方的小纸，登时想起今早和雷风告别时所叮嘱的阅后即焚来，琴谱和七律诗没什么见不得人明显不需要，看来真正要给自己看的紧要之事在这张纸上，连忙打开来瞧。
　　整张纸写的内容不多全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简体字，
　　数月后京城会有巨变，与太子有关之梃击案爆发，
　　明年初一，老奴会改元建号大金，自封大汗，
　　三年后，老奴颁七大恨，围攻抚顺，李永芳降，抚顺失守。
　　四年后，辽东经略杨镐在朝野一片催促下集十二万人马兵分四路兵发赫图那拉，被建奴大败于萨尔许，几近全军覆没。
　　大哥取代杨镐经略辽东。
　　如姚宗文写信求大哥帮忙授官，一定要答应并全力帮忙！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一定一定一定！
　　另，东林王化贞可想办法交好，或运作其远离辽东为官，如若不然，请大哥务必坚拒辽东经略，切记！
　　如有急事寻小弟，可往南京青石街文宝斋找任掌柜，就说毛子找粗人。
　　阅后即焚！小弟**拜上。
　　…………
　　熊廷弼看完后，整个人呆若木鸡当场傻掉了！
　　这……都写的什么啊？
　　尽管雷风用的是简体字，通篇还多了许多怪异的符号做间隔，但整封信的内容熊廷弼完全看得懂，只是如此诉诸笔端的惊世预言，尤其还是事关朝堂、辽东乃至整个大明国运的大事上的预言，无论他有多欣赏雷风又有多么信任自己的兄弟，对此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但雷风似乎预料到了自己会不信，所以这封密信前三件事都是和自己无关的，明显拿来给自己验证，如果一二三这三件事都被雷风说中，那自己就再无理由怀疑后面预言的真实性。留下联系的地址和方式，应该也是一种暗示，意思是自己在验证过前三件事后可以去找他，再由他来给自己提供第四、五件事的解读和帮助，尤其最后这两个预言对自己甚至对整个大明都是最最紧要完全是生死存亡之大事！
　　至于密信中提到的两个人，姚宗文乃是户科及事，万历三十五年二甲进士，与熊廷弼同为科道官，而且姚宗文也不是楚党一脉而是浙党，熊廷弼和他关系不错，非知交却也算是来往密切的朋友。
　　至于那王化贞，熊廷弼干脆连面都没见过，只是听说此人乃叶向高学生，万历四十一年的新科进士，不折不扣的官场新人加东林党新锐。
　　可看**兄弟的意思，这两个人会对于自己经略辽东的结果产生严重影响，其严重程度甚至到了宁可不接辽东经略这个自己梦寐以求的差事的地步！
　　密信的最后，依然是小兄弟一贯的神秘鬼祟风格，找他还不能直接找，还得偷偷摸摸去找中间人，最后那两个明显是代号，毛子是自己的代号，粗人是雷风的。
　　劳资很帅好不好？怎么就成了毛子？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身上的毛了？熊廷弼一边不忿地想着一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脸，靠，胡子有点扎手啊，算了，不与你计较，毛子就毛子吧。可老弟你不该往自己脸上贴金非给自己起代号粗人吧？明明你是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好不好？还粗人！
　　你身上哪里粗了？有哥哥的粗吗？
　　按照两人说好的，熊廷弼看完应该烧掉密信才对，不过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这封诡异的密信先保留起来以作验证，真灵验了再烧也不迟，要是不灵就更没烧的必要了，自己最多只当兄弟做了什么梦给魇着了，才会出此怪力乱神之语。
　　熊廷弼将密信收在了自己平时方贵重物品的密龛中锁好，就将此事放在一边未作它想。
　　与此同时，张太岳一行人也在赶往大治的路上继续奔波。
　　有个好消息是金不换顺利归队，他虽然绕了一圈的路，但仗着金子那无以伦比的脚力和一路顺利无碍，终于在这天上午追上了大部队，也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张太岳发现，这金不换虽然只是个粗鄙的厮杀汉，但在他目前这个草台班子里，却是个难得的人才，有点类似于承上启下润滑剂万金油的意思，而且越来越重要几乎无可替代。首先此人性格比较好，不但和六叔刘呼兰相处得来，跟陈大万田波这些车把式也称兄道弟亲热得很，就连胡沁对这个说话风趣又会来事儿的“大侄子”也是非常亲近，甚至耿发整天板着一张老脸跟任何人都不说一个字，却偶尔会跟金不换说上几句。其次，这金不换能张罗工作态度积极主动，许多事情都不用张太岳去说，他也能提前想到并直接做好，张太岳交代下来的事情更是二样不差保证给你做好。关键能力还不错，能冲能打知进退不莽撞，甭管黑的白的荤的素的，乱七八糟的懂的也多。这段时间逃亡路上，没有了金不换这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前锋官和外交主心骨，平时住驿站吃住换马都不如以往那般舒服顺畅，路上队伍里也少了许多热闹和欢笑。
　　至于张太岳给熊廷弼写的那封密信，最终还是没忍住而剧透了不少，主要是两人结拜比起之前和濮西金那次可要认真多了，还歃血为盟，张太岳很担心万一真按照真实的历史轨迹，熊廷弼几年后宁锦大败后真的被斩的话，会不会影响到他，自己可是发了毒誓同生共死的，若是从前他会毫不在意，但现在连穿越大明这么鬼马神怪之事都被自己赶上了，宁可再迷信些他也不愿意去冒险。既然已经下决心要救熊廷弼，把他这个未来的辽东经略直接绑在自己这条船上，那就索性直接上大招，等几件大事都灵验了，张太岳就不信熊廷弼还能坐得住！代号都给他提前起好了，毛子，多贴切啊！他姓熊，老毛子沙俄的图腾象征就是熊，还有那一脸钢针胡子……
　　张太岳一行九人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武昌府大治。
　　有了熊廷弼友情援助的两千两银子，此行的开销应是够了，不过能省则省，当晚还是没住到县城里，而是特意选了离矿区铁山最近的一家驿站投宿。
　　有金不换在，大家的腰杆子似乎也硬了些，毫不客气的霸占了驿站最好的几间上房，还得吃好喝好，马匹尤其是金子更得照料好。晚上吃过饭张太岳命金不换把驿丞叫来，大概询问了下目前大治铁矿的情况。其实相对于马鞍山芜湖矿区，张太岳后世对大治铁矿要了解得更多，后世这里建立了国内首家矿山公园风景区，也有大型的古代采矿冶铁博物馆，由于工作关系他来过此地两次游览参观，都是由武钢安排的。
　　张太岳不准备第一时间就去找熊廷弼介绍的那位廖世杰，而是想先自己先转一转，了解更多情况后再去，那样的话谈起来会容易许多。
　　大治铁矿乃是大明时期亚洲最大的露天表层铁矿，分布没有马鞍山芜湖那边那么广，但矿脉更集中产量更大，整个采集和冶铁规模远超芜湖，从三国时期就开始开采，一直有百里黄金路，江南聚宝盆的说法，只是这边多是初级冶铁不产苏钢而已。
　　张太岳着重询问了当地矿区主要的势力分布，驿丞的回答是，此地洪武年间曾有过规模很大的官营铁所，归属湖广布政使司，也有兵部军器局和工部宝源司直属的小型铁所，用于制造军械和官用御用铁器。因为官营铁所役使的都是民夫、民匠、军夫、军匠外加少量的囚犯，除了给些粮食少量布匹棉花外，几乎不给什么额外报酬，而且生产生活条件极其恶劣，劳动强度超大，死伤率特别高，后期除了少量没有技术的囚犯外，已经很难招到足够的人手采矿冶铁。尤其到了万历年间，官营的基本都停了，一部分改成了官办民营，就是矿主跟官府买牌照定下铁课额度，然后自行开采冶炼，而更大一部分干脆就无照经营也不交税，当然能这么干的都是有权贵背景的当地土豪。当地这些私营矿主个个都有后台，彼此也会串联协作倒是很少发生剧烈冲突，若是外来的如果后台不够硬本地的打点又不到位的话，就会受打压排挤很难维持，十几年前御派湖广矿监陈奉曾经想霸占此处，派了不少人来，惹恼了本地矿主和各家的后台，结果不但派来的人给人干掉不少，连陈奉本人也被各种弹章淹没，最后灰溜溜的回了北京。
　　张太岳又问起如果只买矿石并且全部运往外地，是否可行，驿丞的回答是，除了本地的冶铁坊和少量广东佛山来的客商会买矿石外，一般都是冶铁之后直接卖生熟铁，至于外运只要用长江水运肯定没问题，运量大运费也便宜，陆路的话成本就太高划不来了。
　　张太岳最后才问起廖家和廖世杰来，答案是廖家在本地还算是比较有名，以前出过一个吏部郎中，近些年有些没落再无进士及第，举人倒是偶尔有出，廖世杰就是廖家近年来唯一的举人，廖家在本地也有个中等规模的矿段和铁所，主要是廖世杰的哥哥廖世英在管，听说廖世杰原本在河南某县做县丞，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被贬，已闲赋在家多年。
　　“卑职还听闻廖氏两兄弟似有不睦，好像说廖世英是嫡出，廖世杰由二房所出，为谁当家主和分家的事闹得不甚痛快，但具体的卑职就不清楚了。”
　　张太岳叫六叔给驿丞赏了银钱给打发走了，得到的消息很有用，却也让他有些犹豫，没想到熊廷弼介绍的同窗看起来有点不那么靠谱啊，他只想找个可靠的人帮他收铁矿石收铜，可不想介入人家的家庭纠纷，尤其这廖世杰似乎在这方面没什么资源，倒是他哥哥更适合，又偏偏兄弟不和。
　　这可有点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