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2章 何必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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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丑时刚过，高洋就已起床，他这一宿几乎没怎么睡，心里一直惦记着给母后赔罪。为了以示诚意，他没有坐步撵，而是步行朝着宣训宫走去。
丑时的皇宫灯火通明，一片寂静。高洋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感觉神清气爽。仔细想想，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朝阳，也没有早起去宣训宫请安了，这条路那么熟悉而又那么陌生。
宣训宫内也早已灯火通明，宫人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的服侍太后起床洗漱。
高洋来到宣训宫门外，宫人内侍们皆大吃一惊，慌慌张张跪了一地，噤若寒蝉。一个宫人急忙跑进去禀报太后。
寝宫内，娄昭君端坐在榻上，早起来请安的高演跪在地上叩首：“儿子给母后请安。”
娄昭君见到高演，顿时觉得通体舒畅，赶紧招呼高演坐到她身边。
高演搭坐在榻边，面色有些担忧，“母后身体可好了些？”
娄昭君拉着儿子的手：“无妨，太医瞧过了，就是受了惊吓，吃几副药就好了。”
昨日皇帝将太后摔伤之事可谓是轰动京城，高演听说后，今日一早开了宫门就入了宫。
“儿子着人给母后打了一尊玉佛吊坠，母后佩戴上，可保平安。”
“演儿有心了，早膳用了没？”
“用过了。”
“厨子做了你爱吃的松仁糕，一会再用些。国事操劳，也要顾及身体，瞧着最近都瘦了。”
高演忙安慰娄昭君道：“儿子苦夏，冬季就胖回来了，母后不必担忧。”
“你呀，”娄昭君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真是越看越喜爱。
母子俩正说着话，宫人进来禀报，陛下来请安，此时正侯在宫外。
娄昭君一脸惊讶，皇帝来请安？这倒是稀奇，她都记不清上一次皇帝请安是何年何月了。惊讶之余，又想起了昨日那些伤心事，顿时怒火中生：“不见！我没有这个儿子！”
高演乍一听皇兄来请安，也吃了一惊，但只是稍做思考便明白了，皇兄定是来赔罪的，于是赶紧劝说娄昭君：“母后，皇兄昨日醉酒，所说之话并非真心，母后切莫生气。况且，皇兄也早已悔不当初，因此才来给母后陪罪。”
“并非真心？”娄昭君冷笑：“只怕是酒后吐真言吧！”
“母后，”高演继续劝到：“母后与二哥骨肉至亲，二哥喝多了胡言乱语，母后切莫当真。”
娄昭君冷哼一声，骨肉至亲？恐怕这个儿子早就忘了亲娘了。
但是气归气，高洋毕竟是皇帝，皇帝来请安，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于是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去请高洋。
片刻，高洋入了殿，低着头，一路颇为小心翼翼的走到娄昭君面前，跪地叩首：“儿臣给母后请安。”
娄昭君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高洋，语气冷淡：“起来吧。”
“谢母后。”
待高洋起身，一直跪在一旁的高演朝高洋行君臣之礼，“臣弟拜见皇兄。”
高洋见到高演，一脸诧异，“你怎么在这？”
高演心中也颇为郁闷，他特意早来请安，赶在皇妃们之前，没想到却遇上了皇兄。“回皇兄，臣弟有些想念母后，因此入宫来看望母后。现已问候过母后，臣弟告退。”
高洋点了点头，他心中有些不快，母后一向喜欢六弟，偏偏这个时候六弟也在。可他今日是来请罪的，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其他。
于是待高演退下，高洋噗通一声跪在了娄昭君的脚下，言语恳切，声泪俱下：“儿臣特来请罪，昨日儿臣醉酒，做了忤逆母后之事，儿臣知错，求母后原谅儿臣。”
娄昭君心中对这个儿子早已失望，如今不想再管了，也不想再看到这个儿子了，于是起身往内室走。“陛下事务缠身，请回吧。”
眼见母后不理会自己，高洋忽然跳了起来，急得团团转，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偏执的念头，不能让母后讨厌自己，绝对不能让母后讨厌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忽然，他想到了负荆请罪，他要比负荆请罪更真诚，这样母后肯定就不生气了！高洋亢奋的拽过来一个内侍：“去给朕拿柴火来！越多越好！快！”
内侍不敢多问，连滚带爬的准备柴火去了。
娄昭君靠在内室的榻上，早起这么一闹，头有些疼，这会正让宫人给按摩放松一下。
这时，宫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启禀太后，陛下在屋外生了一堆火，说要跳进去以死谢罪。”
“什么！”娄昭君大惊失色，刚想起身出去看看，却又想到了什么，坐了回去。
她就不信这个儿子有那胆魄敢跳进去，无非是做做样子给她看，她倒要看看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服侍娄昭君的宫人跟在太后身边数年，此时见状，劝说太后：“太后还是去看看吧，陛下千金之躯若是伤到了，悔之晚矣。”
娄昭君道：“他不敢。”
宫人道：“水火不长眼，太后若不去，陛下伤心之余怕会误伤自己。”
宫人不便直说，高洋近年来越发疯癫，处事极端，难免不会闹出大事！
娄昭君闻听此言，心中放心不下，于是在宫人的搀扶下朝殿外走去。
果然！殿外已经拢起了高高的火堆，火光将殿外照的通亮。
娄昭君心中愤怒：“皇帝这是做什么！”
高洋道：“儿臣惹母后伤心，今日儿臣就以死谢罪！”
说罢，就要往火堆里跳。
宫人们手疾眼快的的抱住皇帝，又拉又拽，场面极度混乱。
娄昭君也大惊失色，她没想到皇帝会真的要跳，心里有些害怕，冲上前抱住高洋：“你这是做什么！”
高洋面目狰狞的挣扎着要往火堆里跳：“母后放开儿臣！儿臣以死谢罪！”
娄昭君哪里敢放开他，只好安抚他：“母后知道你喝醉了，母后没生你的气。”
听到娄昭君说没生气，高洋停止了挣扎：“母后真的没有生气？”
娄昭君点头：“母后没生气，别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母后！”听到母后说自己胡闹，高洋原本有些平静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转身又要往火堆里跳，可是宫人早已眼疾手快的将火灭掉了。
高洋瞪着眼睛发疯了一样推打灭火的宫人，“火过！点火！谁敢灭火！”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时，旁边忽然冲了上来一人，跪在高洋面前：“陛下息怒，太后寝宫点火，恐怕会危及太后。”
众人这才看清，此人乃是领军大将军高归彦。
高归彦是高欢的族弟，受封平秦王，很受高洋宠信，掌禁卫宫掖。
今日高归彦巡查时，忽然见太后寝宫有火光，以为宫中失火，于是火速带兵前来救援。刚到这就看到陛下命人点火，这才跪下进言。
没想到却歪打正着，高洋听说会危及母后，立刻不再让人点火了。但他心中依旧想着母后还没有彻底原谅他，于是一把抓住高归彦：“拿棍棒来！”
高归彦不明所以，不敢违抗皇命，于是赶紧命人取来棍棒，双手呈给高洋。
高洋没有接，反而将自己的上衣脱下，跪在娄昭君面前，让高归彦打他：“杖不出血，就斩了你！”
“臣。。。臣不敢。”高归彦惊愕失色，伏地叩首。
“有什么不敢的！朕令你执仗！你若抗旨朕现在就杀了你！”
“臣不敢。”高归彦打也不对，不打也不对，心中连连叫苦。
“儿啊，你这是做什么啊！”娄昭君终于忍不住，哭着上前给高洋穿上衣服。毕竟是自己亲生的，这一番折腾下来，心也软了。
高洋流着泪：“儿臣不孝惹母后生气，还伤了母后，母后不舍儿臣身死，儿臣愿受杖责来赎罪，请母后全儿臣之心。”
“母后早就不生你的气了。”
“儿臣感念母后爱护之心，可儿臣之错已铸成，不可不罚，请母后成全儿臣。儿臣定当以此为戒，不耽酒色，匡正己身，富国安邦，兴我大齐。”
高洋一番话说的至真至诚，娄昭君欣慰不已，只要儿子能做一个好皇帝，她也就别无他求了。
但是还是不忍心背杖，于是道：“陛下千金之躯，不可受背杖，笞脚五十，以此为戒。”
高洋感激涕零：“儿臣谢母后。”
宫人取来竹板，娄昭君亲自执板，高洋大惊：“不敢劳累母后！”
娄昭君道：“儿犯错，母之过。”
“母后！”高洋悲不自胜，心中更是愧对母后，暗自发誓，以后定不会再惹母后生气。
娄昭君执板，笞打了高洋五十下，高洋这才解开心结。
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早朝的时间到了，高洋拜别娄昭君，在宫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去上朝，一切又归于平静。
内侍来报松仁糕做好了。
看着软软糯糯的松仁糕，娄昭君叹了口气，吩咐内侍等常山王下了朝，给他送去。
下了朝，宫人一溜小跑过来，叫住了要离开的孝瓘：“大人，陛下召见。”
孝瓘和孝珩同行，听说陛下召见，不敢怠慢：“劳烦公公带路。”
没想到被旁边的孝珩一把拽住了，孝珩警惕的问宫人：“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回王爷的话，奴才也不知。”
孝珩皱眉，今日陛下忽然上朝已十分不寻常，这会又单独召见一个新上任的通直散骑侍郎，其中定有蹊跷。
孝珩拍了拍宫人的臂膀，一颗金豆子悄无声息的滑进了宫人的手中。
宫人面不改色的握紧拳头，小声说到：“陛下金晨去了太后寝宫。”
去了太后寝宫？孝珩心念电转，想到了今日早朝陛下心情看上去不错，如此说来，陛下和太后矛盾已经解决了。
可即便如此，孝珩还是不放心，靠近孝瓘低声说到：“小心点”
孝瓘点了点头，“二哥放心。”
辞别二哥，孝瓘跟着宫人来到了议事的凉风堂。
高洋坐在主位，皱着眉头盯着眼前堆成山的奏疏。
孝瓘入内叩首：“臣参见陛下。”
“平身。”高洋抬起头，见到孝瓘脸上的血印子问到，“爱卿脸怎么了？”
孝瓘道：“臣不小心伤到，已无大碍，多谢陛下关心。”
高洋勾起嘴角笑了，“爱卿要何赏赐？”
孝瓘道：“臣无功，不敢受禄。”
高洋道：“你兄长皆封王，唯独你还是个侍郎，就不想讨个爵位？”
孝瓘道：“臣无功绩，不敢妄想封王进爵。”
高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寡淡无味！他饮酒已经成了习惯，酒不离手，但是刚刚已经答应了母后要戒酒，于是只能以茶代酒了。
半晌，高洋道：“从今天起，跟在朕身边，可入凉风堂议事。”
凉风堂，一向都是皇帝与国之重臣议政的地方，没有陛下允许，就算是天子近臣也不可随意出入。
没想到陛下会允许他进去凉风堂，孝瓘心中激动万分，“臣叩谢陛下。”
高洋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孝瓘，让我看看你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