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3章 地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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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元三十三年初春。
    新一批家人子入宫，十五岁的夏媛跟着其他绮年玉貌的姑娘一起，麻木伤感的走进宫墙。
    皇帝今年四十五岁，却已缠绵病榻多年，朝政早就不再理会，能不能靠自己顶进花甲之年都难讲，可选女入宫却是照旧进行，也许对老皇帝来讲，形式大过内容，只是可怜了这些女孩子注定了炮灰般的一生。
    也是因着以上原因，尚宫局对于新入宫的家人子也不是很上心，皇帝老了，女人也就成了摆设，这些少女们被送入掖庭居住后，便终日空闲，她们聚在一起便采花扑蝶，更多时候是嚼一嚼宫廷八卦。
    夏媛就跟着她们一起，撑着下巴打着哈欠听着这些云里雾里的往事，传闻中最令众女兴奋的就是整个皇宫最煊赫的女子，令景帝宠极一生的云昭仪。
    她们这一批家人子出身低微，没有人见过云昭仪的真容，只听闻她容色倾城，甚至是大周建国以来最美貌的女子，有人说她的头发极美，史官还将这一段记载在周皇室内史中：昭仪云氏，发长七尺，浓黑如漆，光可鉴人，如光华之缎也。昭仪立碎星楼之上，倚栏赏景，宫人遥望，若九天玄女。
    也有人说她的眼睛极美，偶然一凝眸，无限光华在眼中流溢，照映着左右的人，令见者不知置身何处。
    当然，除了这丧心病狂的美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云昭仪出身乡野，不过是景帝征战天下时捡到的美人。这让为数不多的贵族出身的家人子两眼白翻不屑一顾，但是在同样出身贫寒的姑娘们眼中，姿容绝世的云昭仪从入宫后盛宠不衰二十年，不啻为麻雀摇身变凤凰的一个经典励志传记。
    也有人悄悄说：曾经叱咤天下几乎与皇帝分庭抗礼的大逆贼长留王也倾心于云氏，甚至那场旷绝古今的大战也是为了争夺云氏所起。
    但是不管真史还是野史，云昭仪是这未央宫中实打实最成功的女人。
    夏媛心里也对云昭仪充满了好奇，但是没有特别狂热，相比周围提到偶像就满眼星星亮晶晶的姑娘们，夏媛显得非常理智，她出离了屋里的热烈氛围，将头调转过去望向窗外，今晚月色特别好，一弯新月，烟笼雾罩的，只见人抬头望月，几时见月随人心？
    她们这些人，明明已入深宫，但是大约一辈子也见不到皇帝与云昭仪。
    夏媛刚敲开一只核桃，突然听见门外步履匆匆，一行玄衣黑帽的内侍大步走入北宫清霜殿，内侍们分雁翅两边站立，最后走进一位看起来极为尊贵的内侍，连尚宫局的主管孙尚宫也伏着身小心翼翼的跟随在他身后。
    一屋子的少女都惊得不知所措，还是孙尚宫大手一挥，“你们还不见过太常侍大人！”
    众女这才纷纷跪倒，太常侍斜睨了一眼，随手一指，“你，今晚甘泉宫侍寝！”
    夏媛目瞪口呆地看着指向自己的手指，还未等反应过味，就被孙尚宫带着一众宫女裹挟着往她的寝室而去。然而从震惊到认命她也不过用了弹指一挥间，她没有过硬的家世，父母不过是身在市井卖面油的普通百姓，她当时不慎被前来搜罗美女的花鸟使看中，必是要充入后宫的。
    他爹娘吓得浑身发抖，穿着开裆裤的小弟咧嘴大哭，她叹了口气，所谓位卑人愈贱，留下她其实对这个家一点作用都没有，于是她趁着天不亮，连包袱都没有收拾，就跟着花鸟使走了。
    她仿佛能听见爹娘在身后喊她，还有小弟的哭声，她只有忍住心酸，牺牲一人，全家不饿。宫中不过是寂寞些，总有她一口饭吃吧。
    没想到初入宫廷，好死不死，就轮到她侍寝了。
    她在心里狰狞的狂骂太常侍的是中风手，但是脸上没什么表情，温顺的接受着宫女们的梳妆打扮，很快，铜镜中出现了一位表情略显生硬的陌生佳人，慵慵懒懒的欣愁髻，疏疏淡淡的远山眉，眉心处一朵轻梨花，唇上晕开润润的娇红。
    夏媛又被自己惊艳得目瞪口呆，只有孙尚宫笑盈盈的说道，
    “这是皇上最喜欢的发式和妆面儿，但是宫中这么多娘娘都学不来，倒只有媛主儿你有三分味道。”
    夏媛连忙低头道，“孙尚宫还是叫我小媛便是。”
    孙尚宫笑道，“媛主儿不必客气，经过今晚，您大小也是这未央宫的主子了。”
    夏媛身上一阵恶寒。
    甘泉宫巍峨肃穆，在夜晚时也是重重护卫，虽是皇家威仪，看着却十分的不自由，夏媛仰起头，看着黑夜里的宫门，像是一张张开的深渊巨口，月光仿佛都隔绝在这道宫门之外。
    她脚下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还是孙尚宫扶了她一把，又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不必害怕，只当自己是块肉罢了，顺着陛下的心思就是，娘娘们都是这般过来的。”
    她有点发抖，却又脚不沾地的被宫人扶了进去。
    寝殿中烛火明明，还伴有丝竹靡靡，只不过在夜晚听起来很有几分凄凉，不知这皇帝是怎样一个品味，夏媛屏主呼吸小心翼翼的走向卧榻，规规矩矩跪下身。
    塌上正靠着大周朝第二位皇帝刘无忌，夏媛的余光扫到他，不由在心中震惊了一下，皇帝不过四十五岁，却已须发皆白，脸上沟壑丛生，窝在锦被里都看出佝偻之态，竟是老朽已极的模样，夏媛的爹也是这个年纪，却还红光满面四处奔波，虽是一生操劳可也比这天家富贵的天子要年轻许多。
    这种身体能坐起身怕是都勉强，竟然还有想法叫后妃来滚床单，果然皇帝都不是一般人啊！
    夏媛内心腹诽，却也不敢抬眼再看，因为本来就是少女，虽然晓得今夜会发生什么，但是任谁面对这样一个第一次，内心都会充满十足的恐惧，她的肩膀也不由得瑟瑟发抖。
    突然，丝竹之声戛然而止。
    “抬起头来，给朕瞧瞧。”突然头上方响起衰老而阴沉的声音。
    夏媛哆哆嗦嗦的抬起头，但还是低垂着眼帘不敢向上看。
    “看着朕。”那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压迫和不容置疑。
    夏媛感觉眼皮都在抑制不住的跳动，她还是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塌上的皇帝略略支起身子，正往她的脸上深深的看过来。
    这一刻，她清楚的看到皇帝的脸，苍白失血的脸色，布满了沉重的斑块，皱纹堆累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简直像是一个快要一百岁的老人，只有那犀利阴森的眼神，依旧能令人恐惧到心里。
    夏媛死死控制住自己想要捂住嘴的冲动，猛地俯下身，因为落地太迅猛，看起来是直接给皇帝磕了个响头。
    “朕的模样吓到你了？”那声音突然变得莫测起来。
    “不不不，妾，妾只是不敢冒犯龙颜！”
    “抬起头来！”苍老的声音提高了。
    夏媛几乎要落泪，她直起身子，任凭老皇帝探究亵玩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逡巡。
    “过来！”那令人惊恐的声音又响起。
    夏媛无奈跪行着走向了御塌，越走近那腐朽的味道越迫近。
    刘无忌缓慢的伸出干枯如树皮的手指，贴在了少女光洁滑腻的脸颊上，引起对方一阵肌肤的战栗。他的手指移动的那样慢，却强势不容抗拒，他从额头拂过眼睛，摸到秀挺的鼻梁，然后是饱满的小巧的嘴。
    那只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然后挑开她薄如蝉翼的纱衣，露出了月白色的抹胸，夏媛刚刚屏住了呼吸，那只手却突然伸进去，狠狠抓住她的一团柔软。
    少女终于承受不住般的惊呼一声，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
    “你还算像她，”老皇帝叹息了一声，“可终究还差的太远。”
    他突然凑近她的脸，那种腐朽的气息直逼近夏媛的心里。
    “云寒酥，真的没有女人能胜过你吗？”
    刘无忌的声音像是锯子划过沙地，低沉阴森而令人难耐，他的手继续摩挲着少女莹白的肩膀，恶狠狠的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是透过她的身体看着另一个人，他用一种咬牙切齿的语气道，
    “这么稚嫩年轻的身体，你现在还拥有吗？”
    他捏住她的下巴，“你的唇比她美得多，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朕老了，你难道不老吗？”
    他突然桀桀的笑起来，夏媛觉得她家后山的猫头鹰叫都比这好听些。
    “你知道朕说的是谁吗？”
    她茫然的摇摇头。
    “云寒酥，朕宫中的云昭仪，朕这一生中最宠爱的女人。”
    他说道宠爱的时候，突然便松了手，浑浊的眼眸中突然燃起了一次光亮，他像是沉浸在对回忆的向往之中。
    “朕曾经也是个英伟的男子，四方征战，睥睨天下！谁人不臣服在朕的脚下？！”
    “可是拥有了天下又如何？古来君王称孤道寡，朕心中空寂的很。”
    刘无忌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只有寒酥，只有在寒酥身边，朕才觉得快乐。
    寒酥笑一笑，朕觉得人间的雪都会化掉，
    朕为她举全国之力建长乐宫，她爱莲花，朕便在宫室之中遍筑金莲，朕不许一个人诋毁她的出身，也不让任何一个女人凌驾于她之上，朕予她三千宠爱，只想此生与她共白头。”
    刘无忌的眼神突然开始涣散，他猛地拉住夏媛的手，急切道，
    “寒酥，你要一生一代一双人，朕都记得，朕也尽力做了！
    可是，你为何还要背叛朕？！”
    他用尽全力一巴掌，竟力大无穷，将夏媛打得跌倒在地。
    她吓得半死，全然不顾半张脸被打得麻木，耳朵里脑子里乱哄哄仿佛水陆道场一般。
    “陛下，妾不过是个家人子，并非是昭仪娘娘！”
    刘无忌歪了歪头，森然一笑，
    ＂对，你不是她，朕糊涂了，”
    他看着夏媛，突然神秘的对她说，
    “她是个妖精！”
    夏媛浑身一紧，不由得瞪大双眼，“陛下。。。是，是会吃人的妖精吗？”
    刘无忌冷冷一笑，“会，吃人的骨头，
    那样红着眼睛，啃我的骨头！”
    他神经质撕扯着纱帐，怒吼道。
    “云寒酥竟敢囚禁朕！朕要废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地下跪着的夏媛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哭也哭不出来，原本想要为了家人安全死撑到底的她，终究怕极了，就这般衣衫不整的站起身，惊惶得向门外跑去。
    就在她刚要踏出门去的时候，一群内侍冲进来，死死架住她的手臂，一下子将她整个人都抬了起来，她的手脚受制，如一只被抓住翅膀的鸽子，连动一动都已经不能够。
    里面传出皇帝低沉的声音，“将我的鞭子拿来！”
    泪水不断的从她眼角滑落，她睁开眼睛，天上那弯月亮变得那么模糊，今晚会是她最后一次看月亮吧？
    命如草芥，大概便是这个意思了。
    “住手！”
    遥遥的一个清冷温柔的声音响起，所有的内侍都浑身一凛，将夏媛放在地上，匆匆全部跪倒尘埃。
    宫门外原本漆黑一片，此时却被宫灯照得灯火通明，一位女官打扮的女子首先走进来，她手里掌着宫灯，灯光映着她的容貌，不过二十岁上下，却生得冷艳袭人，窈窕多姿。
    她微微侧身，恭敬得迎着后面进来的人。
    夏媛屏住了呼吸，她已经忘了要跪下，只是还瘫倒在地上，她清楚得看见门外又走进
    一位女子，她身量高挑，穿着月白色的曳地襦裙，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羽缎披风，整个人仿佛笼罩在月光的清晖中熠熠闪光。
    她的头发极美，只是随意束在身后，她的眼睛也极美，完全没有人间的烟火，一瞬间又觉得看不清她的眉眼，她遥遥站在宫门口的灯火中，仿佛隔着云端，轻飘飘的走进你的梦里。
    夏媛怔愣之时，她已经站在身边，向着她伸出手。
    “起来吧，随我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