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方帽子

　　“这套精致的皮甲，标价1400钱。精致的长剑，800钱。精致的漆皮盾，需要400钱......”
　　楼船一楼，带着方形高帽子的商会成员，对着曹霜耐心介绍。
　　他是货殖司，在船上的留守人员。
　　方形高帽，是商会高级成员的象征，仅比执事低一级。货殖司和庶务司互不统辖，纵然听说这位年轻的执事，是个关系户，他对曹霜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啥，代理船主的部分职责？
　　镀金罢了。
　　在西河商会里，船主和执事更换频繁。像他们这种中坚，纯商业和技术人才，反而最稳定。不管上面是谁，照章办事就是。
　　曹霜提起他介绍的精致长剑。
　　长剑外表平平无奇，制式统一，显得很结实。剑柄纂刻一行小字，似乎是铸造年月、铸场所和工匠名字。”
　　方帽子成员瞧了他一眼，傲慢的说道：“商会货物中的兵器，都在韩地铸造。韩地大匠，工艺熟练，铸造的兵器，锋锐甲天下。”
　　似乎觉得这位年轻执事不懂，他多提了一句：“这类精良兵器，大多销售给官署。按规定，兵器上留有工匠名字，证明是真货，也能追本溯源。”
　　曹霜点了点头。
　　国营买卖，留名也是秦律要求。
　　“这些低级货色，也就给普通人用用。”曹霜将长剑放回，装着不经意，问他道，“你们货殖司，最近就没有厉害点的货色？只拿得出这种？”
　　这个方帽子中年人，脸上的肉抖了抖。
　　船上的优良兵甲，当然不止眼前这些。那些，都是货殖司的宝贝，不轻易摆在外面。工坊司，凭借自身作坊技艺。船舶司，仗着训练有素的水鬼。庶务司，有一群唯利是图的外面合作势力和人士。
　　而货殖司拿得出手的，搜罗的天下奇物。
　　摸不准曹霜底细的这人，小心翼翼的问话：“执事，你想看看，什么样的厉害货色？”
　　“价格，3万钱以上。”
　　曹霜报出一个大致标准。
　　商会除了这些普通物品，违禁物才是贩卖利润大头。3万钱，是一个讲究的价位。像对方刚展示的皮甲，吹嘘需要经过11道工序制作，进行硬化处理，最后压制成型，皮片有铁片的硬度，价格只是1400钱。
　　而一套包裹全身的重型铁甲，精锐郡军穿着的那种，官署定价3万钱左右。商会没有这种一等一的杀头利器，偶尔也有别的好货出现。物品与重甲价钱相当，用途也足够强悍，只是不那么犯禁。
　　在商会，重甲已经变成一种度量单位。
　　一甲，三万钱。
　　方帽子中年人，脸上多了一丝认真对待表情。曹霜黑话说的这么熟络，那就懂行，并不是雏鸟。并且话说得这么明白，他再敷衍，就是存心得罪对方。
　　他一咬牙，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执事，请跟我去负一楼。”
　　货殖司，的确有几件好物。
　　......
　　第一件昂贵货物。
　　曹霜看到一个黑色木箱。
　　打开木箱，一件金光闪闪的轻盔甲。甲胄外观精美，整体华贵，盔甲表面刻有瑰丽的兽纹。在光线并不强烈的船舱内，反射着微弱的光芒，极为吸睛夺目。
　　在商会给宝物的介绍中，有非常朴素的一条宣传：会发光的，都是宝物。
　　不管物品自身材质特殊，还是表面使用了珍贵的材料。
　　“这是两百年前，周王室的礼仪佩甲。每次诸侯会盟，王室将领就穿着这种盔甲。你看，这隆重的款式，奇特的纹理。光盔甲表面，黄金就使用了一斤多.......”
　　方帽子成员用一种饱含感情的语调，细细介绍这件古董，“这件黄金甲，商会准备送去楚地旧都。陈城的老贵族多，暴发户也多。里面的野蛮人，最喜欢这种有历史，能增加家族底蕴的物品。货殖司定价，10万钱。”
　　“华而不实。”
　　曹霜评价道。
　　几百年前的轻盔甲，保管再好，里面金属没有腐蚀完，系甲的络绳早烂光了。八成经过商会高匠巧手，重新修理后，它才恢复如今模样。说不定，这套盔甲，用的还是青铜材质，遇到当今市面的铁剑，多砍几次就破窟窿。
　　这种老古董，最值钱的，应该是外层镀的黄金。一斤黄金，在内地郡县，折合5千钱。这种外观装备，定价10万，比真正重甲还贵几倍。在楚地，也就陈城景、屈、昭等王公遗族，钱多得没地方开销，才喜欢购买收藏。
　　和楼船以前陈设的君侯黄金木屐，没有本质区别。
　　方帽子对曹霜的看不上眼，也不在意。
　　他继续打开第二个木箱。
　　一柄真正精致的长剑。
　　剑鞘皮革朱色，护手有流云纹，剑柄尾部缀着鲜红璎珞。
　　浑然一体，很符合曹霜的审美观。
　　“剑名红犀，铸造大师作品。剑身使用骊山精铁，坚硬无比。剑鞘，采用蜀地罕见红犀牛的皮革。剑柄这里，有大师的铭记。”
　　对这柄【红犀】，方帽子中年人介绍得异常简洁。
　　“只拍不卖，十万钱起拍。”
　　曹霜点了点头。
　　商会有些珍贵货物，往往采用拍卖方式出售。像这种大师铸造的剑，向来稀罕无比。比不得流水线锻造的制式剑，这种兵刃从采矿、开炉到锻打，所有环节都是铸剑师亲力亲为，不假手他人。
　　每一柄成品，需要铸剑大师花费数年时间。最后的威力也很显著，普通兵刃经常发生的锈蚀卷刃，在它身上很难出现。剑身数十年如一日，光亮不减，崭新如初。用玄学的说法，附魔了破甲、坚韧多种属性，而且不掉物品耐久。
　　十万钱只是起价，遇上“合适”的买家，最终售价翻上数倍，都很正常。曹霜听闻过的，有柄越国大师的铸剑，拍出了百万钱的高价，折合黄金约百金。
　　那柄剑，被大师起名“吞吴”。
　　方帽子迅速打开第三个箱子。
　　一件柔软的细甲。
　　银丝甲面，手工看着极佳，很薄很软。展开，倒像一件银缕衣。
　　“名甲【荻芦】，佚名大师作品。重量二斤三两，加入了神秘陨石，坚韧无比，不惧兵器劈砍。商会曾公开做过试验，在同位置刺上百剑，才破开一处指头大的裂口。”
　　他一边介绍，指着细甲边缘的一朵荻芦图案。
　　用一朵金丝缠绕成。
　　“这里是当初测试，造成的口子。不愧是名甲，防御力特佳。裂开四周紧密，无法复原修理，干脆用金丝补救，成为这件细甲的独特特征。”
　　方帽子成员的嗓音，非常稳重。
　　“起拍价，五十万钱。”
　　曹霜有些意外，用怀疑目光看着他。
　　贵得离谱！
　　他不怀疑商会专有鉴定师的眼光，外人想捡漏，几乎是不可能的。兵器和甲胄，攻击的，向来比防御的值钱。真正的猛男，都敢袒胸露乳的上阵厮杀。
　　这种能穿在衣袍内侧的细甲，确实是保命利器，还不妨碍日常举止。可再出得起钱的贵族，真要察觉自己遇到危险，没有铁甲，套身皮甲，靠身旁的护卫就够了。
　　非常鸡肋。
　　“这套软甲，可以穿在普通甲胄里面，等于披了双层甲。它多任主人，都是显赫的名人。”方帽子有些欲言又止，“它里面，添加了未知材料。虽然主体是金属，防御强悍，不会被磁石吸引......”
　　曹霜闻言，脸色变得怪异起来。
　　糙，刺客的装备。
　　很多重要场所，和尊贵人物的居处，比如咸阳那位王者，宫殿门外都有磁石门，防止刺客或者心怀不轨的臣下，携利刃行刺。
　　这细甲能挡住磁石的吸引。假如有身份的人，衣袍里穿着它，里面再塞一把匕首，混进去，面对一群脱掉鞋履的空手尊贵人士......
　　确实值五十金。
　　普天之下，五十金价钱购买的人命，实在不多。难怪商会价格定得这么夸张，属于非卖品的范畴了。
　　“还有最后一件。”
　　方帽子高级成员，脸上洋溢着自信。
　　他拍了拍最后一只木箱，上面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从洞庭湖获得的——巫蛊木偶。只要知道对方的姓名和生辰，就能诅咒他，灵验无比，诅咒从不落空。这是我们郡里，目前珍贵的货色。”
　　洞庭之北是西河商会的地盘，洞庭之南则是洞庭商会的地盘。本郡位于楚地边缘，这种楚地远古祭神仪式的祭品，应该是通过双方的贸易交流，到达西河商会手里。
　　能不能真的诅咒死人不说，被商会视若珍宝，不外乎因为洞庭湖出产，还有洞庭商会的背书。传闻西河商会的某任首领，陪着那位千古一帝，巡猎天下，路过洞庭湖时，水面波浪突然增大，舟船即将倾覆，最后掷下秦庭传国玉玺镇压，才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湖中，睡有真龙！
　　从此，波烟淼淼的洞庭湖，多了一层神秘色彩。
　　两家商会以湖划界，西河商会不越洞庭湖一步。
　　曹霜眉头一抬，望了这人一眼。
　　“我看过庶务司的相关记载，这种巫蛊木偶，邪术有时会透箱而出。并不是不接触木偶本体，就不会沾染上东西。商会楼船被方士祈福过，没有妨碍。等下，你最好清洗下双手。”
　　那人听完，神情一变，马上闪电般抽回手。
　　巫蛊术是不是真的，曹霜也不清楚。
　　像对待鬼神的态度一样，宁可信其有。
　　庶务司有记载，因为巫蛊木偶，偶尔也会出现在一些社会黑暗面人士手中，比如摸金掘坟的。西河商会有明文条例，专门收购它。
　　“这件巫蛊木偶，是镇船之宝。按商会总部的收购价，价值三十万钱。”
　　这位货殖司高级专业人才，压抑住内心的恐慌，说出了价格。论掌握的隐秘，庶务司才是专业的。以前庶务司，怎么不和他说明这层忌讳？
　　亏他当作宝贝一样。
　　这东西的真正用途，分郡有人想升职，将之送呈给总商会。总商会除了支付奖励，还会提升送呈人一个等级。职位越高的人，使用越嫌，算是一种快速升职的道具。
　　具备如此功能的货物，商会还有数种，非常珍稀，并且是货殖司独有的福利。
　　方帽子望向曹霜的眼光，不禁多了一点好感。
　　实诚人啊。
　　曹霜嘴角多了一丝微笑。
　　看着这动辄十万钱的定价，而且只是商品中的一些兵甲，对商会宝物的价值，他心里大致有数了。于是，他随口问这人道：“假如我想买其中一件，手头钱暂时又不够，可以从商会临时支取多少？”
　　方帽子成员对他的问题，有些疑惑。
　　商会根据等级，会给成员提供一定借支额度。管理借支的，不就是庶务司吗？他迟疑了下，还是认认真真的回道“五万钱”，另外补充了一句。“船主代理，则是八万钱。”
　　曹霜摇了摇头。
　　“不是短期预支，而是长期借贷。执事的额度，有多少？”
　　方帽子马上明白过来。
　　“执事可以从商会，借贷三十万钱。”
　　预支是从商会临时支取，用以应付短期事项，很短的期限内归还。借贷则是长期的，类似商会向内部人员放高利贷，由货殖司控制额度。这位新任庶务司执事，不清楚货殖司的规矩，就很正常了。
　　他直接交了底。
　　执事的最高额度，就是三十万。
　　曹霜直接当他的面，掏出一份庶务司的借贷文书，放在细甲木箱的表面。他提过笔，在文书的金额位置，唰唰唰的写上：
　　“三十万钱。”
　　只看得方帽子这位高级成员，眼皮狂跳。
　　见过出手豪气的执事，没见过这么一言不合就借钱的。
　　对方这是，看中了某件宝物？
　　这人有些惴惴，说道，“船上，没有三十万钱，需要去郡内各县的店铺收罗。”楼船平日不储存太多金钱，金库设在郡城内。
　　三十万，虽然出自他口，也太多了点吧？
　　这个顶格借贷数字，即使执事，也需要提供抵押物。按商会的规矩，这么巨大的金额，流程不好走呢。
　　“不妨事。我知道商会规矩，这笔钱，金额巨大，商会不会一下全借给个人，会分几批到账。船上铜钱不多，黄金还是有的，先给我五斤。”
　　曹霜丢给他一枚银色信物。
　　船主的信物。
　　“用这个，做抵押。船主替我做担保，借贷流程，没有任何问题。”
　　方帽子点了点头，既然有船主特权保证，那什么都好说了。船主连信物都给了这位代理执事，看来他要重新审视这位。
　　他正想告诉对方，这笔贷款筹好钱的时间。
　　曹霜已经一手抓住那柄起拍价10万钱的剑。
　　【红犀】。
　　“你慢慢筹钱，我不着急。不能因为我的事，占用货殖司太多的流动资金，也不是好事，可以慢慢来。不过我给你的，是贷款三十万的文书。款未全到账前，我必须要有抵押物......这柄剑，反正你们一时也卖不出去，暂时存放我这里。”
　　“贷款，全部到账后，我会交回这柄好剑。”
　　戴着方帽子的商会高级成员，被绕得有些懵逼。
　　好像，挺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