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章早安地球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w想到很多理由来解释自己荒唐的行为，却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除了傅明外，她没有任何可以倾诉的对象。
　　甚至连醉酒后的潜意识都认为，他的身边就是安全的“巢穴”。
　　良久的沉默中，傅明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w的表情一直都像座金属高墙，就算是之前重伤的状态亦是如此，但现在，高墙居然融化了。
　　“我发工资了，之前打坏的家具可以赔给你。”w喝了口酒，终于想到一个话头。
　　一提到钱，傅明立刻清醒几分。
　　“三万五联合币，咱是直接网上支付还是现金？”
　　噗！
　　w顿时喷了傅明一脸。
　　“咳咳，我，我能先付两万五吗？剩下的用……《碑铭》里的游戏币……”
　　“两万五就两万五，游戏币你留着，剩下的有钱再说。”傅明抹了把脸上的酒沫，“话说你这次来，不只是为此事吧？”
　　“……如果没有理由，我可以来吗？”
　　“……当然，之前不是说了，要找时间谈……”傅明抬起头，却被w的双眼晃得一怔。
　　那双枯井般的双眼，此刻竟水浸着透骨的哀凉。
　　他顿了顿，试图让话头不那么沉重：“我一直都在等你来，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
　　“你救了我一命，我不会就这么走的。”w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明，仅限今晚，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疑问，但你只能把答案烂在心里。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只要不波及无辜者，任何事都可以。”
　　w灰色的长发在月光下闪动，周围的事物刹那间如梦似幻。
　　傅明一时无法分辨，她是不是真喝醉了。
　　“我只求自己明白。”傅明拿起桌上的酒猛灌一口，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新星好吗？”
　　这是个很多人关心的问题，比如傅明，虽然他领到的移民牌照是自己极限寿命的三百年后，铁定没希望了，但他还是想知道那所谓的“天堂”的真实情况。
　　“新星日新月异，尤其是天际省的建设，不过我没去过几次，所以并不能给出客观的评价。
　　通常情况下，我只在HUMANKID总部和殖民前线间来回，平时是没有假期的。”w道。
　　“嗯……《碑铭》和共鸣系统，并不只是为了强民和娱乐吧？”傅明若有所思。
　　之前聚会对阵那群醉汉时，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今天在公司更是如此，系统淬炼**的效果确实出奇得好，但如果结合官方不遗余力的宣传以及w在游戏中所展现出的如鱼得水，那这玩意的目的就绝不简单，所谓“运动游戏两不误”的功能，八成是个幌子。
　　“系统最早只用于军事，《碑铭》算是配套的主要产品，至于为什么要以这种形式投放到母星上，我不太清楚，因为有具体部门负责。”w又开了瓶新酒。
　　“原来如此。”傅明点点头，“对了，新星的战况怎么样？”
　　新星的一切信息基本都处于滞后与讳莫如深中，更别提前线了，母星民间对那些遥远星海中的战事完全没有实感，大伙只感觉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贫瘠，觉得殖民计划绑架了所有人的未来。
　　“截止我走前战争已陷入了僵持，双方正在筹备谈判，或许战争很快就会停止。”
　　……
　　二人逐渐聊了许多，傅明说了最近游戏团队的发展，w也讲了在现实中做的事。
　　“你不怕吗？”w忽然问。
　　“什么？”傅明抬头。
　　“我。”w淡淡道。
　　“……也许该怕吧，但我感觉不到恶意。你在身边，我只感觉踏实。”
　　w擎着酒瓶，沉默了半晌，直到傅明和她碰了一下。
　　“我想我们算朋友了。”
　　“嗯。”
　　……
　　“你的现在还好吗，我是说，你的伤？”傅明忽然问了一个令w意外的问题。
　　“大概……如果当初没遇到你，我现在已经死了。”w喝完瓶中酒，“我只是没想到，救我妹妹的人，会再救下我。”
　　“你……”傅明猛地抬头。
　　“我过去的名字是阴晴，阴雨的姐姐。”w脸上的肌肉皮肤微微扭曲，很快变成另一个样子，然后又恢复原貌。
　　“是你……”傅明认出这是在电子墓园里遇到的黑发女孩，难怪w知道自己的鸽语频道和密码。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从没想过和受害者家属的面会在这样的光景下。
　　三个月前，本市仅上半年就发生了多起青年失踪案，由于调查始终没有进展，民间一时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网上突然曝光了几个没头没尾的低画质监控，其中有一位女性攻击三人的画面，当接下来新闻报道中证实，三人中有一人死亡，另外两人下落不明后...
　　而视频中的女性，就是阴雨。
　　虽然事件前期各区总局有所察觉，但由于扫黑行动刚刚展开，机动队的人手本就不足...
　　阴雨的信息被人曝光到了网上...将她逼上了天台。
　　傅明当时想要救她，因为他是跑到视频下“理中客”被挂起来嘲讽的人，也是曾私聊阴雨要相信正义，天很快就会亮了的人。
　　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从自己挨了子弹的结果来看，这件事必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之前也有看不见的力量在背后操作，不然视频怎么会在网监局眼皮子底下挂了三天，直到舆论彻底发酵。
　　只是对于傅明这种升斗小民来说，卷入这样的旋涡还能活命已经非常幸运了，哪还能上赶着去打听细节。
　　“抱歉，如果我当时……”傅明欲言又止，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你与她素不相识，已尽了全力，还为此险些丧命，我除了感谢，已无他求。”阴晴的声音逐渐颤抖，之前她还能压制自己的情绪，但现在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了。
　　她紧皱着眉头，精致的五官皱成了一团，脖颈上青筋暴起，情绪踩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早就该死了，回来只是为了见她最后一面……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还活着……”
　　她的声音越来越嘶哑破碎，逐渐泣不成声。
　　“为什么，要留我一人，留我一人流浪……”
　　阴晴褪下了所有伪装，身躯颤抖得像风中莎草，她脆弱地抓着傅明的肩膀，泪水化作无数细雨钻进傅明心中。
　　若当时，他没有强行对上那群地痞，自己也许就永远不会知道，阴雨和阴晴的生命都会从自己面前悄悄溜走。
　　也许是冥冥中的指引，让孤独的灵魂有了方向，也让他那份不甘的勇气与遗憾，终于得到了救赎。
　　仿佛插在胸口的冰刀开始融化，傅明眼角的泪珠落了在桌上。
　　“你来。”他慢慢起身，拉着阴晴推开阳台的门。
　　静谧的夜空下，Q市依然彰显着它夜生活之王的绚丽色彩，尤其是高于所有城区的都市内环，正将一**音浪，霓虹光柱与欢呼声送向天空，周围五光十色的大厦就像一座座彩虹汇集的城墙，将极乐牢牢锁于其中，独留偏僻处拾荒者的营地篝火点点延伸到天边。
　　“落地这些天，你觉得母星怎么样？”
　　“……”阴晴没有说话，她看着站在锈桶便烤火的拾荒者们，似乎又什么都说了。
　　从“灭绝时代”到“重建时代”，接着经历“大垦荒”，“数字崩溃”，“黑灾”一直到今天，人类付出了太多的牺牲，看似走出很远，却没有几人享受到了时代发展的红利。
　　大多数人的生活，只是在差与更差中抉择，为了争夺指缝漏下来的一点资源，甚至不惜杀人放火。
　　“即使底层空间越来越小，公司企业越来越大，即使移居新星的只有少数人，我们都是“不惜一切代价”的那个代价，可大家依然活着，努力活着……
　　这里从来没有我们的去处，也承载不了平民的梦，年轻人都不再抗争了，大家仅仅是无意义漂泊着而已。
　　其实我们都是在母星流浪的人啊……
　　你说自己早就该死了，我不这么认为。
　　审判罪恶，阻挡人类之敌，又怜悯世人，挥洒良善，上苍又怎会舍得召回它降下的天使呢？
　　你只是暂时失去了目标，却终会回来，因为还有人在祈祷，还有人在悲鸣。
　　虽然我不了解你，也没资格评价什么，但你刚刚说，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任何要求都行。
　　那么我希望和你一起走下去，去见证未来，可以吗？”
　　傅明郑重地伸出手。
　　阴晴抬起头，眼中的水雾晶莹如雪，她犹豫着，颤抖着抬起了手臂，却再也不能向前。
　　傅明主动拉住她苍白的手掌。
　　清冷的月光下，相握的双手无比炽热。
　　二人手中的酒一瓶接着一瓶，如多年未见的好友般聊天说地，仿佛视时间于无物，直到远处的朝阳离开地平线……
　　清晨，傅明躺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疲惫地睁开双眼，头痛与口中苦涩正持续相伴，他已经好久没这么宿醉过了。
　　窗外的大地渐渐苏醒，傅明低下头，看着枕在自己身上安睡的阴晴，熹微的晨光正映在她细碎的灰发上，照亮了整个房间。
　　“早安，地球。”傅明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