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街头仙术

贞观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
长安，西市。
西市又叫金市，是汉胡商贩的聚集地，占了两坊大的面积，大衣行、绢行、称行、美食店等铺子林立、幡旗飘摇，货品杂物琳琅满目。
时逢年关，不少杂耍技人在沿街卖艺。
钻火圈的猴子；
嚯！胸口碎大石的短打女汉子；
还有扔火瓶的精壮爷们儿——
十分热闹。
张家楼美食店门口就围了好大一圈人。
方圆站在人群中，一身白袍、外裹袄褂，丰神如玉的模样和别人的画风有些不同。
他这种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出来的翩翩佳公子，很少在街头卖呆儿。
身边的人刻意和他保持了一些距离，让他很容易地挤到人群最里面。
不时有些大姑娘小媳妇偷偷地往他身上打量，然后和身旁姐妹捂嘴偷笑，也听不清讨论出了啥，就羞红了脸。
被围观的是个牵驴的小道士，看着岁数不大，灰色道袍有些单薄，面庞白皙透红，似乎不觉得这腊月的天气有多寒冷，但身旁的驴子却冻得直打哆嗦。
小道士拱手作揖，朝人群行了一礼：
“各位看官请了，小道打龙虎山而来，一睹长安风貌，实乃首善之城。此值年终岁尾，特给大伙施展小小仙术，敬祝列位岁岁安康。”
方圆忍住没笑出来，就这切口，没几年练摊儿的经验根本说不出来，还你丫仙法？
小道士说完，拂尘一甩，空气中霎时升起一大团白烟，将他与毛驴裹住。
单这一手，确实像模像样。
吃瓜群众登时叫好。
不过片刻，烟尘散尽，原本的小道士和驴没了踪影，空地上只立着一头大青牛，牛背上弓着腰侧坐着一名半秃的白袍老道。
老头儿低头耷眼，没睡醒一样，长须皆白，随风飘舞，带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青牛四周三尺见方的地面上，从积雪未融的青砖石缝中长出条条绿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凌空攀升，到最后缓缓开出朵朵紫色的牵牛花。
哗——
“啊这——”
“老子骑青牛……”
“果然是仙家法术！”
围观者显然被震撼到了，纷纷惊叫，啧啧称奇。
方圆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老道微微歪头，眯缝着眼睛指天开口：“贫道去也——”
声音落地，又炸起一片白烟，烟尘凝做一股，朝天升去。
原地，小道士和毛驴重新出现。
“神仙！”
“神仙啊！”
“求神仙赐某一个娃娃吧。”
“求神仙赐长生之术！”
群众们顿时七嘴八舌，要求“神仙”实现各种小愿望，更有甚者求“神仙”帮她用仙法变没脸上的大痦痣。
方圆转头瞧了瞧，说话的是一个七尺妇女，大饼脸上有颗指甲大小的黑痣，不偏不斜长在眼角下，一根弯曲的黑毛迎风乱刺。
方圆不敢再看，心说好容…易记住的颜值。
这时，小道士哈哈大笑，朝众人朗声说道：
“此乃我龙虎山不传之秘术，名曰：千变万化。
“小道入山修习八十载，方有小成……”说着一指地上，竟凭空变出个瓷盆。
场面静了一会，小道士见人群并无动作，又眯眼念道：
“世人皆说神仙好，成了神仙乐逍遥——”
瓷盆顿时铛铛作响，不一会儿就满了。
小道士乐坏了，咧着嘴继续说：
“诸位，小道就住在这张家楼中，尚会在长安布道三日，若有人想要去疾求福，可来此寻我。
“只不过，龙虎山化病神符、天罡神道赐缘符，小道身上也是不多了……童叟无欺，二两银子一张——”
方圆摇头叹气，本来是要走的。
他来到大唐十一年，寻仙十一年，成立‘天涯海阁’敛财、在朝廷布子，活生生把自己熬成财势满大唐的‘财神爷’，这一切都是为了寻找神仙，或者说寻找修真法门拯救被三战干残的未来。
可是这些年不说一无所获吧，但遇见的九成九都是如眼前这个大忽悠一般的玩意。
听见小道士的话，他重新转过身。
那就先不走了。
变变戏法就罢了，还骗银子？
太过分了。
“啊哈！
“世人都说神仙好，哪知神仙也烦恼。”方圆大声念道。
嗷嗷一嗓子，正是路见不平一声吼。
所有人都朝他看来。
小道士被吓得一蹦哒，也奇怪地看着他。
方圆朝他拱拱手，继续朗声说：
“成了神仙乐逍遥？尚有利益忘不了。劝君惜取凡人时，莫待时光空自消。
“大仙，可对？”
小道士皱起眉头：“这位公子言重了，贫道只是小小道修，尚未得道升仙。符箓道材本就稀有珍贵，这个价格已算是布施了。”
方圆笑着颔首：
“大仙说的在理，正儿八经的道门耗材是要值这个钱的……可是，不知大仙是何字道号？
“有唐以来，却从未听闻龙虎山有人下山布道，我倒是要去传禄草堂问问张天师，门下可有大仙这号人物，若不然，就是有人打着龙虎山道场的名头在江湖行骗咯。”
“这——道家的事，如何能说骗呢。”
小道士疑虑更甚，不知面前这年纪轻轻的贵公子是啥来头，只好加着小心地问：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方圆摇头：“尘世间一迷途小子而已。”
说着竖起左手中指，亮出上面一枚平平无奇的黑色铁戒指。
戒指没有纹路，甚至都不算圆润规整，似是由一块铁疙瘩随意拧出来的。
小道士瞧了瞧，起初并没认出来，可转瞬就瞪大了眼睛，张嘴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
玄铁戒指……财神指环！！
小道士感觉两条腿都站不稳了，哆哆嗦嗦地试探着说：“你，您是大唐财……”
方圆竖指嘘了一声，朝他笑眯眯地说：“快走吧，年根儿底下的，老百姓攒点买肉钱不容易。幻术这东西虽然还没在中土普及开，但有朝一日传播来了，这些人想到今日，凭地糟蹋了龙虎山的名声。”
他说着抬抬下巴，指向不远处的胸口碎大石舞台：“瞧瞧那位胸襟伟岸的女壮士，那才是真本事。铜钱退了，今日就此作罢。”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道士颤抖着看向方圆纤长的背影，长呼了一口气，似乎捡回一条命般连连对着空气点头。
财神爷这么年轻？
是了，一定也是化身。
“小道不敢不遵命，这就散了银子离开长安。
“大家伙！呵呵，贫道只是路径此地，跟你们开个小玩笑，区区一点小术法，如何能收大家的银子？快快，都拿了回去！”
方圆走了老远，仍然听见身后大声的叫唤，无奈地摇头。
神仙呀神仙，你们都跑哪去了？未来的世界需要你们去拯救呀~
“阿兄阿兄。”
方圆听见叫喊，回过神来，转头瞧去，远处蹦蹦跶跶跑来个女童，身后还跟着一条半人高的杂毛大黄狗。
女孩儿到方圆手肘高，扎着羊角辫，面容精巧玲珑，大眼睛布灵布灵，脸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整个人瓷娃娃似的。
她跑到方圆面前嗖地蹦到他身上，方圆也顺势把她背在身后。
“嘻嘻——阿兄你又去看‘神仙表演’啦？”
方圆撇撇嘴：“幻术罢了，还没有你使的厉害。”
他看了看跟在身后四处张望的大黄狗，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就旺财这么一个线索，神仙是真不好找。”
小姑娘趴在他的肩膀上，咯咯笑道：“哎呀，没事啦，咱们这么有钱，还有四部的人帮着你找，总能找到神仙的。”
皇帝富有四海，也没见哪个真找到了的。
不对。
骑驴的道士，会幻术……
方圆回头望了望远处抢钱的人群。
八仙果老？真能活那么大岁数？
啧，有意思。
俩人一狗走了半晌。
“对了二丫，我不是让你去城门看着么，你怎么跑回来了？”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呃，对哦，我瞧见述职的人进城啦。”
方圆停住脚步，放下女孩。
“教过你，重要的事要先说，今年除了述职，我还要问两个案子的事儿。记得，一会见人的时候用二号皮肤。”
说完，左右看了看，又道：
“你在此地等候，不要走动，我去买些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