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龙潭
第二口锅的汤色更深，味道更厚重，看上去也更油腻，食材却是出奇的单一，仅有三公三母，合计六只大闸蟹。
这六只螃蟹个头匀称，体型相仿，公蟹膏满肉厚，蟹膏充实爽滑，醇厚可口，盈润如脂，晶莹如冻，母蟹丰腴黄肥，蟹黄粉酥油黏，鲜而不浊，香而不厌，肥而不腻，各有一番风味，别有一番韵致。
牛老大的吃法，却让人有些不敢恭维。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一只失去约束，丧失理智的恶鬼，与其说是为了填饱肚子，不如说是在借「进食」这种行为，发泄心中的怨忿。
他的动作粗鲁而野蛮，拿起螃蟹张口就吞，纯以咬合力碾碎蟹壳，迫出蟹肉，与其他残渣稍作区别后，便即送进喉咙里，整个过程绝对不会超过五秒。
一个人的牙齿如果够硬，他的骨头也不会软到哪里去。
六只螃蟹很快被消灭，变成了没有用的渣滓。
牛老大的嘴巴也在辣椒的刺激下，高高肿了起来。
『夫人是不是觉得，我的吃相太过难看，就是个垃圾桶？』牛老大将筷子随意丢到一旁，脸色稍微转霁。
『人在愤怒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有的人拿嘴巴出气，有的人拿拳头出气，有的人则拿别人出气……在我看来，牛老大宣泄情绪的方式，已经很斯文了。』
『曾听说有位世家少爷是个痴情种子，为了能跟夫人说上两句话，竟不惜豪掷万金，不远万里寻来一件珍宝，想要当做生日贺礼，献给夫人，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这一腔比金子还要贵重的赤诚爱意，究竟还是错付了……』
牛老大一直在细心留意唐可媛的神情，见她神思恍惚，秋波凝重，正作沉思回忆状，不由心情大好，倍感刺激。
比起做个吃货，折磨别人才是他最大的嗜好。
于是他接着说了下去。
『起初我还不信，觉得这类不着边际的流言，定是他人胡编乱造的，直至今日有幸得见夫人，我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他日若能再得老天眷顾，与夫人小聚片刻，老牛愿意折寿十年，哦不，二十年！』
『牛老大说笑了。』
『老牛的拳拳之心，天地可鉴，殷殷之情，日月可昭！夫人若是不信，尽可以向我手下的弟兄打听打听，问问他们，老牛是否说过一句假话，放过一句虚言！』
此人不仅脸皮极厚，堪比城墙，发起誓来更是一套一套的，不打草稿不打磕巴，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这还不是他的全部招数。
『不过话说回来，老天已经待我不薄。想那严家的「小爵爷」富比王侯，家世何其显赫，脸蛋儿又长得漂亮，不想却是屡战屡败，数次求见美人而不得……老牛我呢？獐头鼠目，其貌不扬，吃过泔水，睡过大街，如今却得到了夫人的青睐！』
『缘分这东西，实在是很难说清楚的。』唐可媛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
『有缘得见美人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代价……舍得舍得，舍在得前，有舍才有得，老牛的那辆破车虽然不值几个钱，终究还是跟了我许多年，一想到从今往后要与它「阴阳两隔」，我这个做主人的怎能不潸然泪下，黯然神伤。』
说到最后，牛老大居然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
对面的唐可媛却笑了起来。
『真的对不住，前些日子新雇了一个司机，这段时间很少自己开车，操作上有些生疏，错把油门当成了刹车……啊呦，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呢。』
『成功人士不摸方向盘，夫人不愧是做大生意的！老牛我就不一样了，每天开车上下班，风里来雨里去，辛苦归辛苦，却是实打实的乐在其中！掌控并驾驭其他事物，绝对是世界上最刺激的一件事！』
不等唐可媛有所表示，牛老大立刻又追问了一句。
『夫人喜欢骑马吗？』
『听起来牛老大是此中的行家了。』
『不是老牛吹法螺，在骑乘这一项上，我还没输过任何人！不过比起骑在马背上兜圈子，我更喜欢驯马！马的性子越烈，驯起来就越有味道！』
牛老大忽然勾起一抹令人毛骨皆栗的森然笑意，视线一下子落到唐可媛的身上，暴射出两道鹰隼般的阴鸷目光。
山雨欲来，暗流涌动，身处漩涡中心的唐可媛却似浑然不觉，连眼皮都懒得抬，仍是一派慵倦惬意，神秘而优雅的风范。
有的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武器。
不获全胜不收兵，牛老大怎肯放弃眼前的大好形势，就此偃旗息鼓。
『说起骑马……今天刚好有一群不长眼的小贼，想要趁老牛纵情驰骋的时候，意图对我不利。嘿，在下着雨的泥地里蹲守了一下午，真是难为他们了！』
唐可媛垂下眼帘，首次露出略作思忖的神色。
对方当然还有下文。
『老牛我自问最讲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给人家欺负到了家门口，这笔账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但是说到底，他们的计划胎死腹中，从未真正威胁到我，所以，我当然也不会让他们赔上性命。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就算是阶下囚，也有决定自身命运的权利。』
于是牛老大跟他们做了个约定。
每人只需留下一样东西，就可以自由离开，至于这样东西是什么，则要由全程受人监督，各个环节透明公开的抽签决定。
『夫人想不想知道，那群小贼留下了些什么？』牛老大的语速很快，根本不容唐可媛开口拒绝，『有的人留下了一根手指，有的人留下了整条胳膊，有的人留下了左眼，有的人留下了右耳，当然了，他们全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家伙……』
说着，他将自己的「禄山之爪」伸向了第三口铜锅。
浓郁粘稠的汤汁，褐中泛黑，沸腾不止间，偶尔飘起几截断掉的辣椒，以及各类被碾碎的香料，味道更是说不出的奇怪，显得格外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