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改变

　　夜如何其？夜未央。
　　张谦已经走了很久，久到他早已模糊了时间概念，久到他早已不知身在何方，他是行者，行者注定无法停下脚步，行者一直都在路上。
　　他需要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两天发生的要事，分析唐可媛讲述的故事，以及……整理纷乱复杂的心事。
　　各方势力围绕黑旗展开的争斗，如今已经趋于白热化，张谦不能，也不敢想象小胡到底陷得有多深，也不确定他所付出的代价，究竟值不值得。
　　胡十八曾告诉张谦，自己这辈子从没后悔过。
　　这一直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事。
　　他没有因为身体羸弱而自暴自弃，也没有因为承受了无数病痛和苦难，而去憎恨上天的不公，他比任何人都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人生，热爱这个世界……
　　能成为这个男人的朋友，实在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张谦都会相信自己的朋友，绝对相信，永远相信。
　　有人觉得他很蠢，有人觉得他很可爱。
　　唐可媛似乎是后者。
　　她是如此的神秘、多变，并且难以预测，随时都能看穿你的想法，但是不会让你轻易读懂。
　　就算她在你的面前演了场戏，撒了个谎，或者偷偷把你卖了，你也绝难找出破绽，说不定还会感动得落泪，边鼓掌边替她数钱。
　　媛夫人的手段就是这么高明，总是这么高明。
　　张谦能相信她吗？
　　张谦该相信她吗？
　　他们的关系原本并不复杂，过去没什么交往，现下没什么交情，以后估计也没什么交集……现在却不同了，至少，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了。
　　张谦希望这点细微的改变，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唐可媛的面前，继续扮演好「弱势者」的角色。
　　她能赢，有时只是因为他愿意让她赢。
　　遇到她之前，张谦从没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栽过两回跟头。
　　可是如果他们的关系发生变化，今后的事就不好说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管是好是坏，所有的结果，都来自于最开始的那一点点改变。
　　雨，愈发地稠密了。
　　思潮起伏，烟雨朦胧，所思、所想、所见皆是一片混浊不清的雾霭，浓得吹不散、剪不断、化不开。
　　张谦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幸好在这时，他已经看到了一排公交站牌……
　　车内温暖如春。
　　张谦随便找了个位置，不急不忙地坐了下去，算上他，车上总共也只有五位客人，因此完全可以按照个人意愿，实现挑选座位的自由。
　　除了后面那对儿小情侣，所有人都坐得很分散。
　　前门附近坐着一个学生，一直在玩手机，从没抬起过头。无人售票的公交车执行「前上后下」的规定，所以凡是新上车的乘客，都会从他的身边经过。
　　距离后门最近的位置，则是被一个打盹儿的上班族占据着，这人看着岁数不大，发丝间却已生出了无数刺眼的银白色，面黄肌瘦，容光暗淡，眼袋上涂满浓浓的黑眼圈，给人以病殃殃的感觉。
　　最后是那双你侬我侬，卿卿我我的情侣。
　　他们坐在车子的最后面，也就是最高的那排座位上，视野最是开阔，却是丝毫不理身外事，仿佛被糖黏住了似的，旁若无人地亲热着，眼中只有彼此，再也看不到别人。
　　今夜有雨，车窗都是紧闭着的。
　　司机关闭了车厢内的照明。乘客不多，窗外又有路灯，这样做不仅能节省燃料，还能照顾一些客人的特殊需要……
　　小情侣照样在打情骂俏。
　　上班族依旧在补充睡眠。
　　学生仍然沉浸在虚拟世界中，难以自拔。
　　由光入暗，这些人似已适应了环境的改变，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他们的反应可真快，或者应该说，他们的反应可真慢……
　　张谦掂了掂手里的苹果，嘴角微扬。
　　这颗苹果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要用这颗苹果做什么？区区一颗苹果，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小情侣终止了暧昧游戏。
　　上班族已然苏醒。
　　学生也放下了手机，慢慢将头转了过来。
　　昏暗的车厢里瞬间充满杀机！
　　张谦的果然运气很差，走到哪里都会碰到麻烦，要命的麻烦，可他偏偏又在强颜欢笑，就像是在嗑瓜子的时候，突然吃到了一颗臭的，咽了一半，吐了一半，有些不舒服，但又束手无策。
　　这场「午夜派对」是谁安排的？
　　他实在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问谁。
　　车厢里的其他人是不会回答的。
　　婆娑的树影悄悄爬过每个人的脸庞，勾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深刻轮廓。刺客们随时都能动手，却又迟迟没有动手。
　　他们在等什么？
　　苹果一直在重复垂直上升与自由落体两种运动，高度不变，角度不变，就连起落间所施加的力道，也没有发生一丁点的改变。
　　这份精准而可怕的控制力究竟从何而来，难道……这颗苹果的主人是台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机器，根本不识恐惧，不知恐惧？
　　公交车即将抵达此行的终点站。
　　学生离开了座椅。
　　上班族握紧了双拳。
　　小情侣也将身体重心移向了前方。
　　丧钟已经敲响！
　　丧钟为谁而鸣？
　　蓦地，公交车放慢速度，被路口上方的红灯拦了下来。红灯停止，绿灯通行，这是所有人必须遵守的规定。
　　车内的照明恢复了。
　　学生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手机，再次低下了头；上班族放松了身体，默默闭起了眼睛；小情侣也咬起耳朵，重新黏在了一起。
　　他们又变回了普通人，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终点站到了。
　　又一次，张谦走进了雨夜，拥抱了夜雨。他是这一站唯一下车的乘客，也是这辆夜班车，唯一搭载过的乘客。
　　车门关闭，公交车驶离路边，一路直行，慢慢消失在了吹不散、剪不断、化不开的浓雾背后。
　　无尽的浓雾，无尽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