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一人

　　程禅真和老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唐可媛正慵懒地依偎在软塌上，和张谦腻腻歪歪，耳鬓厮磨，说着谁也听不见的悄悄话。
　　更过分的是，她居然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任由他捧着自己的脚。
　　『你们……』程大小姐气到语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恩恩，这倒是个不错的称谓，』纤纤玉指轻掩朱唇，唐可媛偷偷一笑，『不是「我」和「他」，而是「我们」……你看，这只小猫咪其实也有可爱的一面。』
　　最后的这句话是对张谦说的。
　　于是张谦又一次成了程大小姐宣泄愤怒的对象。
　　『在让人失望这件事上，你从没让人失望过，我原以为你和其他男人不同，没想到一转眼，你也放弃了尊严，丢掉了骨头，做了这种女人的裙下之臣！』
　　『真是对不住，让你失望了。』
　　张谦没有替自己辩解，或者当面驳斥程禅真的言论，因为他知道，在这头发怒的花豹面前，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他从来都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别人看得起，那样活得太累，也太虚伪。
　　唐可媛何尝猜不到小坏蛋在想什么。
　　『我喜欢寡言少语的男人，因为他们通常都是优秀并且可爱的倾听者。』她突然很想环抱住小坏蛋的脖子，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张谦却猜不到这只妖精的想法。
　　『看来今天晚上，我得多说几句话了……』
　　天空越发的阴沉了。
　　凄惨的夜风藏身于树梢林间，在目光无法抵达的黑暗深处，发出厉鬼般的哀嚎，冷雨如箭，拼命拍打着玻璃窗，好似一只只从烂泥里挣扎爬出的扭曲怨灵，肆意发泄着怒火，前来向生者索命。
　　『请问您是程禅真，程大小姐吗……』一个声音叫住了正准备发作的花豹。
　　『我认识你？』循声回头，程禅真没好气地反问道。
　　『不，我想大小姐您应该不认识我。』
　　对方的神色很是恭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视线低垂，纵然没收到对方的好脸色，也没有展现出丝毫的不豫和愠色。
　　这人的个子很高，约莫两米出头，豹头环眼，面相不善，黝黑油亮的皮肤紧致而富有张力，就像一张展开到极限的油布，包裹着发达精悍的流线型肌肉。
　　除了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样貌，这人还有一双任何人都没法忽略的手。
　　每个人都看得出，那双青筋纵横交错，骨节高高隆起的粗糙巨手必定很有力，然而在张谦眼里，它们的「魅力」远不止于此。
　　那双手不但拥有过人的力量，而且相当干净，干净到你根本找不到半点泥污，或是任何能让你感到不愉快的肮脏痕迹。除此之外，巨人还将指甲修剪得很规矩，平短而齐整，给人一种十分干练的感觉。
　　张谦与唐可媛对望一眼，瞬间读懂了彼此的目光。
　　所有守卫与便衣保镖都已进入状态，蓄势待发，只待大小姐一声令下，便会化作一柄柄锋利无情的尖刀，将敌人瞬间制伏。
　　『你是专程来找我的？』程禅真投去一道眼角的余光，问了一个对方根本无需回答的问题。
　　『我想找大小姐讨要一样东西。』
　　『管我要东西？哼，你的胆子倒是不小！你应该还不知道，本小姐只会从别人手里抢东西，却不喜欢施舍他人！』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请大小姐委屈一下了……』
　　巨人长叹一口气，扭头望向了窗外的风雨。冰冷的西风，冰冷的夜雨，冰冷的眼神，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他的眼眸竟已和窗外的景色融为一体，呈现出了一种绝对无神，麻木并且空洞的黑色。
　　他的手里已经多出一把漆黑的左轮手枪。
　　保命要紧，宾客们急忙收起上流社会的做派，惊叫着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便衣保镖，再也隐藏不下去了。
　　程禅真的眼睛瞬间亮了。眼前这个有勇有谋，胆大包天并且身怀绝技的男人，无疑值得她多看两眼，稍稍浪费一些时间。
　　『你的枪很快？』她瞧着那把左轮，问道。
　　『不算太慢。』
　　『你的枪很准？』程禅真慢慢转过身，目光稍稍平移，立刻锁定了那双刚劲强健的巨手。
　　『刚好够准。』眼观鼻，鼻观心，巨人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迟迟没有举枪。
　　那是一双款式老旧，但是保养得极仔细，极精致的皮鞋。不单是这双鞋，他的西装、衬衫、领结，手表乃至袖扣，事实上都是名副其实的老物件。
　　程禅真愈发觉得有趣了。
　　『一个人，一把枪，一身破烂，这就是你的计划？』她的话实在很过分，也很伤人，『看样子，你的脑子只怕是不太灵光。』
　　来者不善，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巨人绝非泛泛之辈，更何况他的手里还有枪……敢在此时当面挑衅这类角色的人，不是智力低下的傻子，就是嫌自己命长的疯子。
　　巨人垂首凝思了半晌，仿佛是在思考该如何进行回应。
　　『大小姐认为，单凭我自己根本拿不下你？』他的声音依旧很平淡，就像一壶永远都煮不开的白水。
　　『事实不正是如此吗？』程禅真信心满满地道。
　　『我读书不多，可也知道「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的故事……以在下区区一条贱命，换大小姐您的千金之躯，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绝对的静止，绝对的稳定，黑洞洞的枪口几乎已经完全指向地面。
　　既然执意要见血，枪口又为何要指地？
　　枪口既已指地，又如何能见血？
　　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你怎么看？』唐可媛悄悄凑到小坏蛋的耳边，问道。
　　『他是不会空手而归的，』张谦瞬也不瞬地瞧着那个巨人，面露苦笑，『因为他实在很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