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饮茶

　　昼夜喧呼，灯火不绝，车马塞路，人山人海。
　　珠歌翠舞，弦歌酒宴，接杯举觞，酬酢甚欢。
　　永无落日的不夜，永不歇业的茶馆。
　　桌上架着一口景泰蓝铜火锅，添加了数颗口蘑、两截葱段、几片老姜与一把海米的汤底已经烧开，澄澈透亮，鲜香清淡，醇雅雍容又不失韶秀光艳，简单中自有不凡之处。
　　炭火正旺，暖意融融。
　　神色静如止水，张谦刚刚喝下了第三杯茶。
　　上好的明前狮峰龙井龙井，芽叶均匀挺秀，色翠香郁，味醇形美，集清纯、甘美、温存、幽芳、醇和、透明与晶莹于一身，乃是此间主人的珍藏。
　　足音响起，成熟的柑橘香气悠然飘近。
　　『为什么不动筷子，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吃火锅嘛？』
　　两条玉臂从后面绕过男人的脖子，将他纳入温暖的怀抱，诱人的唇瓣轻吐幽兰，对准他的脸颊，主动献上软糯丰润的香吻。
　　张谦没有闪躲，也根本不想闪躲。
　　这次的吻虽然**，却不危险，更不致命。
　　『无论谁吃过那顿要人命的夜宵，都会或多或少留下些心理障碍，不管你相信与否，短时间内，我是不会碰火锅了……再者，这些绿油油的东西，也实在提不起我的食欲。』
　　这顿火锅只准备了素菜，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素菜。
　　掩嘴偷笑间，出冬捏起一片黄瓜放入嘴中，在男人的身旁安稳就坐，只望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便如涟漪般，逐渐扩散成一个美艳的笑容。
　　『是这些食物不合你的口味，还是我这个人入不了您的法眼？』
　　『癞蛤蟆岂敢吃天鹅肉？』张谦大啖一口涎水，摊手苦笑。
　　『假如陪你吃这顿饭的，是那位人比花娇、艳名远播，被称为「人间绝色」的媛夫人，你还敢不敢装正经，耍花枪？』
　　『自然是不敢的。』
　　『哼，欺软怕硬……』两手软垂，娇躯乏劲，出冬倚靠在男人的肩头，赏给对方一记粉拳，『是谁把你弄成了这副德行，难看死了！』
　　成片的瘀伤犹在，张谦的脑袋此刻依然肿得像个猪头。
　　世界上或许存在着喜欢猪头的人，但是数量绝对没有很多。
　　『你猜不到是谁下的手？』
　　『我为什么要思考这种无聊的事？既已主动提到这件事，就代表你早已决定，要将真相告知于我。』出冬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细审水波翻滚，碧霞沉浮，颇有点悠闲写意的味儿。
　　引水入杯，即成杯形；倾水于瓶，即为瓶状；落入茶壶，即呈壶样。
　　张谦含笑凝视着氤氲袅袅，绵延升起的水气，双目神光倏盛。
　　『将我打伤的，是那位对我不错的丝丝小姐。』
　　『这样啊。她的脾气确实不是很好，不对，应该说是特别古怪。越是喜欢的东西，越要亲手毁掉；越是喜欢的人，越要亲手杀死……你说这样的疯子，是不是很可怕？』
　　『不但可怕，而且可怜。』
　　『你是真正懂她的，完全值得她亲自出手，送你去见阎王。』出冬的喉咙有些干涸，沙哑着声音道。
　　『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她还好么？』
　　『你怎么知道她还活着？』张谦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
　　『对你和胡十八来说，一个活色生香的俊俏妞儿，远比一具冷冰冰、硬邦邦的尸体要有价值得多，你们可以将她当做筹码，从万先生那里交换很多有用的东西。』
　　『你也是真正懂我的。请替我和小胡转告万先生，我们没有为难她，也不打算旧事重提，向她讨债。』
　　『我倒是希望你们能做些什么。』双目渐红，出冬探出抖颤的手，抚上张谦的脸庞，眼中铺满一切希望尽成泡影的颓落神色，心中仿佛绞缠着无穷无尽，难以计数的挣扎与痛苦。
　　一只平稳有力的大手，默默爬上她的肩头，撑起正在独自承受折磨，即将被回忆击垮的身体，分给她一股最为平凡、朴实，亦是最坚实的力量。
　　这是张谦必须要做的，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沉默，令人感到异常不适，却又无能为力的沉默。
　　令人绝望的沉默。
　　『你真好，人家可能……真的有点儿爱上你了。』出冬拱了拱娇俏的琼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笑痴痴的赖在男人怀里，舍不得离开。
　　『让你失望了，我其实一点也不好。』
　　『是啊是啊。前一阵子跟媛夫人打得火热，如胶似漆；这几天又和丝丝那个疯丫头眉来眼去，你侬我侬；现在又跑到我这里大献殷勤，小心呵护。差点儿忘了，胡十八身边的那个老金，似乎也与你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如此看来，我可真是坏到家了。』张谦笑着摇摇头。
　　『幸好人家早就识破了你的诡计，知道你不是真的关心我，只是在假装同情，逢场作戏……偷偷告诉你，其实人家也在演戏哦！』
　　目光交缠之际，出冬忽然轻吁一口气，甜甜浅笑，望着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男人，横他充盈着温柔缠绵、痴情怨念与无限缱绻的一眼，如画玉容泪渍未干，现出又喜又羞的动人神情。
　　她在引诱他进犯自己的唇，她在渴望他占领自己的唇。
　　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所有的希冀，都只是美丽的幻想。
　　永远无法实现的幻想。
　　『被你骗到了。』张谦微微一笑，没做任何抵抗，乖乖认了输。
　　『你倒是会借坡下驴。』
　　『只是偶尔发挥一下所剩不多的绅士精神。』
　　『这可真是我的荣幸……』出冬盈盈别转娇躯，螓首轻垂，不胜娇羞，将温香的柔荑送入男人的掌握里，『可不可以烦请您这位大绅士，帮人家一个小小的忙呢？』
　　『偷偷问一下，我可以说「不」么？』要当一名绅士，仅仅做到向女士献殷勤是远远不够的。
　　『好像不太能。』
　　『没得选，那就只好答应了……说吧，想让我做什么？』张谦饮下第四杯茶，满口的苦涩，在唇齿间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