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若入红尘葬于红尘

　　一边逃离，一边回头望，周始这才觉得红鸾鄙视他留下是对的，她展现的手段自己还真帮不上忙。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红鸾真正的实力，知道她可能强，但没想到竟然这般强，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弱的一逼。
　　戈壁上。
　　红鸾化作的巨大人头章鱼口吐人言：“来吧，让我看看春秋道的手段。”
　　“大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
　　春秋道少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有半分懈怠，心念一途她略有了解，可就是这略微的了解，已经让她不得不面对一个三阶都要谨慎对待。
　　她抬起的双手向前一探，身后漫天黄沙凝聚成几十把十米巨剑，划破气流朝红鸾巨大的身躯刺去。
　　霎时间，沙尘遮天蔽日，只有红鸾巨大的身躯在灰暗中若隐若现，和时不时传出的震栗之声。
　　为了抢剑胎，无量崖这次真的是倾巢而出了。
　　此刻的戈壁就是绞肉机，一边是正在撤退的几十万大军，另一边是各阶修炼者超凡战斗，可谓惊天动地。
　　周始马不停蹄地逃离，只有离这鬼地方越远才能越安全。
　　“和你一起那个嬢嬢要死了。”
　　不知跑了多久，一个童声响起。
　　是猛子在说话，之前为了避免猛子吵闹，他都是用触手堵着猛子嘴巴，刚才逃离仓促疏忽了这一点。
　　这时他才意识到，除了月圆那日，猛子被挟持似乎没有挣扎撒泼过，反而安静得很乖巧，这份心智一点也不像个八岁小孩。
　　他停下了脚步，问到：“你怎么知道？”
　　猛子说的嬢嬢应该是红鸾，一路逃离至此至少已有二十余里，就连他的心念都不能准确感知战场情况，猛子是如何知道的？他虽天生神力却连修炼者都不是。
　　猛子没有解释，只是有些失落道：“那个姐姐死了，那个嬢嬢也快死了！”
　　短暂沉默，周始卷起猛子开始往回走。
　　不管猛子是有什么特殊能力因而感知超凡，还是人小鬼大在唬自己，他都要回去看看，如果猛子所言非实，再跑还有机会。
　　如果猛子说的是真的，那红鸾已经击杀了那个四阶少女，她的情况定是不妙，此刻一定很需要自己。
　　无量崖众人中，红鸾是他自认为唯一交情不错的人，虽然他和陆黑水共患难更多，但那只是任务使然，他始终觉得和陆黑水不是一路人。
　　只有对红鸾的感觉不一样，或许是红鸾更有烟火气更像一个人，或许是和她相处更多蹭了太多顿饭，又或是和她睡过...但不论如何，明知她有难还一走了之，虽狠心之下能够做到，但终有不忍。
　　在沙尘中奔跑，迈过一个个戈壁上战斗留下的沙坑，他奋力朝红鸾所在的战场奔近。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越来越相信猛子所说的话，没有战斗的动静，只有漫天沙尘回落的沙沙声，他的心念已经察觉不到那个四阶少女的波动，只感受了到了红鸾。
　　微弱无比，随时消失。
　　遍地的触手残肢，大片猩红的土地。
　　迈过成堆惨烈的血肉，周始终于找到了红鸾。
　　她安静地躺着地上，她的身躯破烂不堪，腰部以下不见踪影，剩下的半截躯体也是千疮百孔，烂肉混合着泥沙，肮脏焦黑，已看不出人形，只有那双正在逐渐黯淡的眸子盯着周始，似乎有话要说。
　　周始来到她身旁蹲下：“别说话，我先替你疗伤。”
　　他心念释放，只是下一刻，他愣住了，红鸾心念破碎，天命崩毁，再无恢复可能。
　　至少，他认为没有。
　　红鸾想要摇头，却已经没有力气，声音微弱道：“之前你问我，明知不能离开，为何还要来。”
　　周始没有回答，明知红鸾已无生的可能，他并没有停下用心念去恢复红鸾，哪怕能让她离去得少一些痛苦也好。
　　红鸾继续：“我的天命并非不能离开无量崖，只是不能身陷红尘，我来与不来，其实结局都一样，从那日我将你带到无量崖，我就已经预见了我的结局。”
　　周始侧目望向红鸾，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和你一样，也曾想过逃离师尊。”
　　“在我刚刚进入念我的时候，我离开了无量崖。”
　　“那时的我，不在乎什么天命，也没有意识到天命的反噬会有多可怕，只凭着心意去做任何事，终于有一天，我惹上了一个修炼门派，咳咳咳.......”
　　周始将半截红鸾抱起，想让她好受些：“过去的事就别说了。”
　　“现在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你别打断我。”
　　“好！”
　　“我被囚禁在那门派最深的地牢整整三年不见天日，唯一能见到的人，是一个隔三差五来送饭的伙夫，他们企图通过囚禁我让我交出心念的修炼之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和那个伙夫熟悉了起来，准确地说，是我靠着一个个谎言让伙夫信任了我，信我可以改变他的命运，给他荣华富贵。”
　　“终于，在一个傍晚，他将我藏在了送饭的屉笼中带出了地牢。”
　　“后来，那个修炼门派对我一路追杀，我只有回到无量崖，可是师尊并没有责怪我的逃离，相反，我离开无量崖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她告诉我，‘这个世界很残酷，修炼一途更残酷，力量既规则。’”
　　“等我真正理解这话的意思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当时师尊告诉完我这些，带着我血洗了那个门派，连只老鼠都没有遗漏。”
　　红鸾眼中又黯淡了一分：“包括那个救出我的伙夫。”
　　“那个伙夫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他之所以救我，也只是认为我能给他荣华富贵，这种贪婪我见过太多，并且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履行我的承诺，这事儿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可就是这个我没有放在心上的小事，我差点死了。”
　　“为什么？”
　　周始沉声问到，红鸾说了这么多，他不认为只是临终胡言。
　　“我遭到天命反噬，我的天命促使我不能沾染太多红尘恩怨，那个伙夫不论目的如何，终究是救我一命，若是这个恩不解，我只有被天命反噬而亡，可那个伙夫已经死了，向他还恩已经不可能了，于是我立下血誓，保他血脉不断，这才阻止了天命反噬，而那个伙夫，他姓周。”
　　“我是那个伙夫的后人。”
　　听到这，周始恍然。
　　红鸾出现，独自对敌让他先走，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因为他是周家独子。
　　也就是说，若他死了，红鸾也活不了，因为她没能履行誓言会遭到天命反噬。
　　“可为什么要将我带到无量崖？比起成为师尊弟子，我成为一个普通人不是更能留下后代吗？你就不怕我在那个师尊选拔弟子的暗室活下来吗？”
　　“就算你不能在暗室站到最后，我也能保你活下来，至于为什么将你带到无量崖，是因为除这个方法，你很难活下来，你祖父的仇家已经找到了你的家人，等我赶到，他们已经全部死于非命，若不是你恰巧赴考外出，恐怕也已经......”
　　“那你杀掉那些人就好了，不是非要带我到无量崖啊！”
　　听到原身家人全部丧命，周始很同情，却并不难过。
　　“我不想再沾染红尘。”红鸾说着，语气逐渐声弱：“你是我唯一的牵挂。”
　　周始突然想到一个难以接受的可能，有些不愿置信道：“那你与我交合，难道是为了留下我的骨肉？”
　　“第一次破庙相遇，我确实是这样想的，若是能留下你周家血脉，我便不用再费心去理会你这种周家后人，也是那一夜，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我的天命并不允许我拥有子嗣，这会让我深陷红尘。”
　　“至于你离开无量崖前夜，不是，那纯粹是情绪使然，你很不同，你比无量崖上其他人更有意思，比起我存在的岁月，你我相识不如沧海一瞬，但是我很庆幸，在无趣的生命中能认识有趣的你。”
　　周始并不理解红鸾说的有趣是指什么，他也没觉得自己哪里有趣，相反，他认为自己虽还有着些许良知，但却自私至极，自私到可以用几十万军队和一座城池去完成自己的任务，自私到随时可以牺牲自己的师门去换取生存的希望。
　　“这一天终于来了，我等得太久了！”
　　红鸾的声音虚弱到近乎无声，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但此刻的她无比释怀，孤独地活着，生或者死，在她看来，并没有那么重要，但能在死前捍卫自己许下的誓言，这很重要。
　　“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周始看着怀中残破的红鸾问到，他的声音在颤抖，他没有想哭，只是很难受。
　　“现在这样挺好的，你就将我埋在这吧，我喜欢这个荒凉的地方，要说遗憾，也许是没有早点带你到身边吧，如果......”
　　声调渐失，再无红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