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帝江岭

　　……
　　五个小时后。
　　方圆百里，遍布参赛者的尸体，腐烂程度不一。
　　大多数尸骨还没有完全被沙土掩埋，褴褛的衣衫隐约可辨。
　　这些衣物，或许曾有缤纷多彩的色泽，现在却全被染成红与黑两种颜色。
　　红是曾经急不可耐的鲜血，黑是如今从容不迫的腐烂。
　　在这堆尸体当中，苏华可怜地缩成一团，咒骂自己的愚蠢。
　　他搞不懂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或者说《末日》这款游戏，实在太反人类。
　　此时此刻，苏华身处一个叫作帝江岭的地图。
　　帝江岭，这名字听上去不错吧？但这里既没有帝王，也没有江河。
　　有三种事情是这里的常态：痛苦，死亡，以及痛苦的死亡。
　　肆虐的狂风，夹杂着怪物的嚎叫。这群怪物叫作帝江，是《山海经》里记载的上古异兽。它们长相奇特，有六只脚和四个翅膀，却没有脸。
　　似乎没人知道这可憎的生物是否真的曾在地球上生活过，但帝江岭的设计师一定觉得虎豹豺狼还不够凶狠，于是按照古籍的描写——或许又加了点儿自己的想象，硬是把帝江塞进了地图。
　　其目的只有一个:弄死所有参赛者。
　　问题也只有一个：它们离自己还有多远？
　　在苏华听来，几乎每只帝江都有自己独特的音域，像在部署一个完美的围剿方案，更像是在宣布他死期将至。
　　“真是狗东西。”苏华再一次咒骂设计师。
　　年轻男性必须在这里展开残酷、激烈的争夺。除了一把野外生存刀和少许食物外，不可携带任何工具。
　　就在不久前，苏华还与一个看上去30岁左右的男人殊死搏杀。
　　在这里，所有机械义体都失去了作用，同时，高斯步枪等未来武器也派不上用场。
　　他一点点把刀尖送进那人的胸口，怜悯地看着那人眼中的光芒渐渐消逝，却还是一不留神挨了一记老拳。
　　呵，人在死前那一瞬，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着实不容小觑。
　　“其实你没必要那么用力，我活下来，也不过是比你多受些苦。”苏华绝望地想。他的嘴唇早已龟裂，身体右侧肋骨还在隐隐作痛。
　　几天前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戴着VR眼镜在虚拟世界为所欲为的日子，竟像上辈子一样遥不可及。
　　“最终，我也成了将死之人吗？”
　　一只黄尾肥蝎在苏华附近爬行。苏华不动声色地缓缓举起刀子，并在它即将爬到脚边时突然向它扎去，把它穿在刀上。
　　它的肢体抽搐着，还在进行徒劳的挣扎。就连你，也来跟我耍威风？苏华嫌恶地用力将它甩向远处。因对节肢动物有莫名的恐惧感，他尽量避而远之，不过狭路相逢时，倒也不至于怕到。
　　诗人说，人是宇宙精华、万物灵长，能把无垠荒漠变成丰饶绿洲，能把险峻高山夷为一片平地，更能在满天繁星之间自由地往来穿梭。苏华还是个孩子时，曾经对此深信不疑，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信仰修炼崩塌，这几天，他更是觉得人类的能力实在有限。
　　在此处，人是最为弱势的存在，此处水源匮乏、气候恶劣、乱石嶙峋，就连阳光都充满敌意。
　　这邪恶的光线要么炙烤着大地，就像炭火在炙烤一块厚实的牛排，芸芸众生，不过是这块牛排上的寄生菌；要么干脆躲在云层里，就像一个高贵的元首害怕遇到暗杀，于是绝不现身。
　　遥望地平线远方，是层叠的山脉和枯黄的树林。
　　树林无法触及之处，大多是细软黄沙。如果在沙地狂奔，稍不注意就会崴脚。
　　在这里崴脚，就趁早自杀算了。
　　不久前，300多名电脑参赛者满怀信心及希望来到此处，活像一群鼓噪的鸭子。
　　苏华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活着。
　　不久前，苏华实在困乏，于是小心躲进一处半人高的土坑，把自己裹在羊皮大衣里，抵御狂风吹袭。
　　他在大腿左边，摆了一袋拳头大小的压缩饼干和一把水壶，壶里仅剩三分之一左右的淡水。
　　右侧是一把锋利的野外生存刀，在这块“任何生物都是敌人”的险恶之地，这把刀成了苏华最忠诚的也是唯一的伙伴，他把它插在沙土里。
　　远处陆续传来惨叫，苏华知道，帝江已经帮他“料理”了一些人，很快就该轮到自己了。经过这么多天的纠缠，苏华着实疲惫不堪。
　　苏华再次看看自己的那把刀。除了防身外，苏华也做好了用它来自尽的心理准备。如果实在逃不过怪物的追杀，他更倾向于自尽，而不是被它们活活吞食。
　　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人都有选择自身命运的权力。只不过大多数人在绝境里，宁肯选择被奴役也不会选择抗争，在无力抗争后，宁肯选择被虐杀也不会选择自我了断——人们也把自杀称为“自寻短见”。
　　苏华才没那么蠢。如果必要的话，他希望少受些苦，他的心意已决。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临死前吃一口肉？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舔了舔嘴唇，然后环顾四周，再一次观察地貌。地图介绍里讲，树林中有野生动物，可供参赛者猎食。苏华却什么都没有找到，目力所及，皆为死亡。
　　捕猎是苏华的弱项之一，为数不多的食物和衣服都是从那些尸体身上扒来的。
　　身后，忽然传来沙沙的响声。是风声吹动沙石？不，不会这么响……
　　当苏华意识到这声音显然来自某种生物时，他顿时紧张起来。
　　他拿起刀子，快速向前挪动，这样一来，脑袋就完全被土坑遮挡。然后翻过身，缓慢地探出头，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苏华的心脏又开始猛烈跳动，但随即告诫自己一定要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从来人的步态上看，实在没办法预估他的实力高低，但苏华觉得，他要比自己高一些，也应该比自己更加健壮。
　　苏华现在的情况，没办法走得那么快。
　　“最终，我也成了一个将死之人吗？”
　　苏华小心翼翼地用刀柄伞绳捆住手腕，让刀和自己融为一体。
　　毕竟，死在一场战斗中，听起来是一个壮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