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按下快门2合一

雨线时而断开，时而衔接，被秋风鼓吹着，歪歪斜斜地滴落下来。
在积水上不断地溅起水花，掀起波澜。
亭子的顶檐勾起曲角，挂着珠宝般的雨滴，延着曲线缓缓滑落，留下不明显的水痕。
雨与风的交织中，神明在东京奏响秋天的乐章。
歌代御花把胶片机放在身边，双脚并拢地坐在亭边的座位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低下脑袋，望着自己那不断交错的指间，看上去有些拘谨。
她悄悄地朝身侧瞥去，京极哲也仍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他的刘海有些湿润，几缕发丝缠绕在一起。
“那个……”
她鼓起勇气似地开口，像是为这风雨交响乐献上一道和声。
“怎么了？”京极哲也没有睁眼，只是平淡地问道。
“给……”
他睁开眼皮看去，歌代御花正双手朝着自己这边递来纸巾。
再转过视线看向她，歌代御花那雪白的脖颈上满是还未褪去的雨痕，就连头发也在雨水浸润下交缠不分。
“不用了，我只淋了一点雨。”
京极哲也没有说谎，他跑得很快，在雨阵还未变得密集的时候，他就躲进亭子里了。
而歌代御花跑进这里的时候，秋雨演奏的乐曲正**迭起。
“快擦干吧，这种天气，很容易感冒的。”
见她被拒绝后，只是收回手里的纸巾，却没有给自己擦去雨渍，京极哲也不禁提醒了一句。
“知、知道了。”
歌代御花像是收到指令的机器，当即把手里的纸巾放到下颌，机械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笨拙，她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
歌代御花把发丝轻轻挽在耳后，依次拭去耳边的、脸颊的、最后是颈部的雨水。
纤弱而白皙的脖颈上，泛着微弱的嫣红，与她脸上的那抹红色如出一辙。
随后，她又拿起放在一边的相机，小心翼翼地拭去趴在上面的雨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京极哲也的语气平缓得不像是疑问句。
“那个……”歌代御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她把相机重新放下，又把身子往旁边侧去，几乎是背对着京极哲也，然后细声细语地解释道：
“我只是随便逛逛，想拍些新的照片，但是突然下雨了，然后我就跑到这里躲雨。”
“你从家里逛到东京大学了？”
“啊……不——”歌代御花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圆自己的谎话，又变得语塞起来。
京极哲也虽然没去过她家，但是高中时倒是送过她回家，对歌代御花的家庭住址，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从那边过来，大概有三十分钟的车程，所以她肯定不是闲逛到这边的。
只是京极哲也倒也没打算追问到底，见她说不出新的理由，便不再问下去。
“我、我想考东京大学。”这时，她却突然说着没由来的话。
而京极哲也望着她的背影，只是淡然地问了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嗯！我是非常认真的！”说罢，她转过身来，朝京极哲也神色坚定地点着头。
沾着雨水的发梢也随之摇晃了一下。
“所以，想考东京大学，这就是你国文课逃课的理由吗？”
“啊那个——”
歌代御花慌忙地想要解释，可看见京极哲也正用怀疑的眼神地盯着自己，她顿时就如同泄气的气球般重新低下脑袋。
“以后不会了……”歌代御花有些委屈地小声说道。
“冬入试竞争的激烈程度，可丝毫不比夏入试要低。”京极哲也又提醒着她。
“我知道，我会努力的。”
接着亭子里便不再响起交谈的声音，京极哲也重新闭上眼睛，雨落声环绕在亭子周围，淅淅沥沥。
“今天是想来看看开学典礼吗？”京极哲也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只是说话间，他依然闭着眼。
“是、是的。”歌代御花顺着他的话答道。
而他和她都知道，歌代御花会在今天出现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想要观看东京大学的开学典礼，她只是知道今天京极哲也会到学校报道，所以才会她来到这里。
不过，他们都心有灵犀地没有戳破，彼此默契地转移着原因。
“开学典礼会在十二点开始，不知道那个时候雨会不会停。”
京极哲也睁眼望向亭子外边，雨幕看上去毫无倦意。
落叶正在水洼里打着旋，最后沉下去，紧紧地贴在地面的石板上。
“不知道呢。”歌代御花朝他看去，轻声地说。
她的心底生起让这雨不要再停下的想法。
想要这雨下得更大。
想要这雨下得更久。
这样就能和他待在一起了。
这时，又是一阵秋风吹了进来，风呼呼地落在歌代御花被淋湿的发间，寒意瞬间袭上心头，她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京极哲也闻声朝她投去视线，稍稍皱起眉头，而后又看向雨幕。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先把头发擦干吧。”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包新的纸巾，递了过去。
歌代御花看着他朝自己伸出的手，小心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京极哲也像是有些无语地瞥了她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立马就从京极哲也手里接过纸巾。
“谢谢。”
歌代御花道着谢，然后拆开纸巾的包装，仔细地擦着自己的发梢。
纸巾是可湿水的，质量也还算合格。
只是在裹着发丝的揉搓下，也不免落下点点纸屑，挂在歌代御花的头发上。
像是落在头上的雪花。
“动作轻一点。”京极哲也又说了一句。
“哎？”
歌代御花随即停在座位上，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所说的“动作轻一点”是什么意思。
“动作太大的话，会有碎纸屑掉在头发上。”京极哲也缓缓地解释道。
歌代御花闻言立刻拨起几缕发丝，发现上面确实落起不少白色的碎纸屑。
她连忙一片一片地挑出来，然后再把这些碎纸屑用纸巾包起来，防止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她擦干头发的动作也变得又轻又慢，只是这样擦的话很难把水分拭去。
京极哲也又望了眼外面，雨线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密集了。
风雨的乐章好像也过了**部分，转而到了低沉的声乐部分。
再看向地上的水洼，涟漪而不再如先前激烈而频繁。
“雨好像小了。”
京极哲也站起身来，朝着外面伸出手去，点点雨滴即刻落在他的掌心，传来丝丝凉意。
“好像是的。”歌代御花的声音潜藏着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多希望这雨能够再下一会儿。
雨先生，请再多多坚持一会儿吧。
看着京极哲也好像想要离开的背影，少女悄悄地在心里祈祷起来。
接着，她看到京极哲也正朝着亭子外面走去。
“你要去哪里？雨还没停。”她也顾不上再擦拭头发的雨水，忙不迭地站起身跟了过去。
“等我一下。”京极哲也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夹杂着风雨，平静而不见波动。
简单的四个字，却好像随着雨乐拨动起她的心弦。
他不是要走。
确认到这点后，歌代御花感到莫名的安心。
可在京极哲也正打算朝着雨幕迈出脚步时，轻灵的声音叫住了他。
“等等！”
他不解地转过头去，却发现歌代御花已经到了自己身后。
青葱手指握住他衣服后的帽子，然后温柔地给他戴上。
那双映着雨色的眸子里，现在看去，似乎只能窥见某个人的模样。
“这样就可以少淋点雨了。”
她淡粉的唇间挽起笑，温柔的细语从中传出。
京极哲也这才记起来自己今天穿的是连帽衣，再次看向歌代御花，对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温柔的笑意浮现而出。
雨声这会儿也适时地变得更缓，这番悠扬的乐曲，就像是为他们而演奏般。
“嗯。”京极哲也轻轻地点头。
然后转身投入雨幕之中，跨过积着雨水的坑坑洼洼，最终，消失在歌代御花的视线中。
又是一阵秋风吹拂而来。
可这一次，歌代御花并没有感受到凉意，某种温暖正从她的心间升腾而起。
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的脸颊已经满是红晕。
她就站在那里，目送完京极哲也离开也不舍得重新回去坐下，像是要站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一样。
“雨先生，在他回来之前……”
“还请你，对他温柔些。”
小小的亭子坐落在天幕雨坠的画卷里，伴随着风雨交加的，是少女轻柔的低语。
——
雨虽然已经变小了不少，可伫立在便利店屋檐下的人并不少。
这些人大多都没有带伞，可当下又没有可忙的事情，干脆欣赏起雨色，但同时又期盼着雨能够快点停下。
而有的人则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在心底默默地给自己定下时限。
倘若到了自己定下的时限还没有停雨，就到便利店买一把透明雨伞。
雨幕中，他们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衣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赶来。
尽管隔着衣物，也无法遮住那人高挑而均匀的身材，看上去颇有气质。
等到他进了便利店的屋檐，摘下已经被淋湿的衣帽后，那副冷白的面容随即落入他们的眼中。
完美的下颚线，精致的五官，这是一副绝对称得上惊艳的长相。
“好帅——”
“哪里哪里？”
“那个那个，快看！”
“啊，真的！”
京极哲也顾不上去听这些细语称赞，他拉开便利店的玻璃门，熟练地寻找着分区。
他拿了两把透明雨伞，一块毛巾，还到自动售卖机那买了两杯加热过的罐装拿铁。
走出便利店，动作利索地撑开雨伞，随后又重新迈向雨幕。
快得就连等在一旁打算问他要联系方式的女生都没有反应过来。
好像他刚出来，下一秒就到外面去了。
就连叫他停一会儿也来不及了。
“他跑得太快了。”女生有些懊悔地说。
“怎么走得那么着急，好可惜。”另一个女生也附和道。
她们望着京极哲也来去匆匆的背影，不知道他为什么走得那么快，甚至都不给她们留下机会。
“没关系，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下次肯定还有机会遇到的。”
“那么，下次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没错没错！”
雨声里，是她们互相振作的鼓励声。
亭子里，歌代御花正坐在石凳上，来回晃动着小腿。
她的手里攥着相机，明亮的眸子正来回打量起周围的景色。
雨水坠落在枯枝上，仅剩几片树叶依旧坚挺地没有掉落。
只是在秋风的鼓动下，那几片叶子也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风雨带着离开。
歌代御花举起相机，调整着镜头的参数，取景器里，雨中的树叶和枝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可她来回摆动了好一会儿，却依旧对这副画面不太满意。
胶片相机可不像数码相机那样，可以随便地按下快门，并且可以立马得到成像的照片。
如果不满意，还可以删掉重拍。
但是胶片相机在按下快门后，是无法看到自己刚刚拍下的照片是什么样子的。
要等到胶卷的底片全部用完，取出之后，经过冲洗成像，才能看见拍过的照片。
繁琐而复杂，也正是如此，胶片相机逐渐被时代所遗弃。
但仍旧有着一小批摄影爱好者热衷于用胶片相机拍照，化学反应下的成像，细腻而独特的画面，未知结果的照片。
这些都吸引着他们使用胶片相机去拍照。
去拍下，记录下所见的风景，还有人。
歌代御花最终还是没能舍得这次快门，尽管她已经拨下了拨片杆，放在机械快门上的手指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接着，雨幕下似乎闯进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歌代御花赶忙又拿起相机，熟练地扭动着手动镜头。
熟悉的面孔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歌代御花不禁笑了起来。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正被镜头对准，他也朝着镜头的方向看了过来。
京极哲也望着她拍照的模样，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好像浮现起微微的笑意。
尽管这笑意看上去似乎有些无奈。
只是这一幕，被歌代御花在取景框里看得清清楚楚。
而后，歌代御花抓准时机，旋即按下快门。
随着快门帘发出清脆的机械声。
这一幕，似乎就这样——
被永远地定格在那张小小的底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