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其他小说 玄学直播老祖宗分手热搜后身价暴涨千亿

第275章 去扫厕所啊

玄学直播老祖宗分手热搜后身价暴涨千亿 寄于墨 25357 Sep 20, 2022 4:51:55 PM

章节正在手打中..

推荐《喜劫良缘》章节阅读:

    陆鹤轩,你愿意做我的郎君吗
    1
    平澜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鹅黄帐顶,看那料子,应是蜀地的锦缎。
    她有些奇怪,她都已经好久没有睡过床了,更别提这种华贵的帐顶,身下松软,如陷云堆。身上也干干爽爽的,她捏着袖子一看,竟是从前穿惯了的寝衣料子,这料子难得,极其贴肤,滑软却又并不冰凉,秋冬里穿着是正好的,宫里每每得了进贡,她皇叔总是将第一批划给她去做寝衣。
    正暗自愣神之际,她耳边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醒了啊?”
    平澜吓得当即骂了声娘。
    雍王爷:“……”
    “看来多日不见,我儿于民间俚语一项上,颇有心得啊。”
    平澜眼睛一亮:“父王!”
    雍王爷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嗯?”
    “您为何在此?您不是不能出金陵的吗?”
    雍王爷冷笑一声:“还能为何?奉圣上旨意,来抓我那抗旨出逃的不孝女。”
    平澜吐了吐舌头,挤出一汪眼泪:“父王……”
    雍王爷嘴硬道:“别用你那惯用的伎俩,你……你……”
    起了几个话头,训诫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他叹出一口气,伸手端过旁边一只瓷碗。
    “罢了,先喝粥吧。”他舀起一勺粥,微微吹凉了,递到平澜唇边,“这是我刚煨好的鸡丝粥,御医说你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醒了。”
    平澜一口吞下,温热的鸡丝粥软滑香糯,鲜得直掉舌头:“父王,你是遵了皇叔的旨意,出来寻我吗?”
    “不然呢?我还能私自出城吗?”
    当年嘉敏太子回京,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诚帝得知太子被匈奴人扣住,心疾发作,骤然离世,端王临危受命,登了帝位。
    而先帝最后一道圣旨,是嘉敏太子永世不得出京。
    雍王爷一向安分守己,但这次北宁郡主失踪,他上金銮殿又哭又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同皇帝哭诉,自己就这么一个独生女,若她出了什么事,他就一头撞死在皇家宗祠,再去地府里给祖宗磕头道歉。
    皇帝被他闹得头疼,躲了他好几个月,最后见实在是躲不过了,才只好给了他一道旨意,让他出城去寻北宁郡主,寻到了就即刻回京。
    这样既不违背先皇旨意,也全了他俩的兄弟情分。
    “若为父不来,估计你的尸体都凉透了。”
    平澜的眸光暗了下来,浓密的睫毛遮去她眼中神色。
    “父王。”
    “什么?”
    她顿了顿,最终道:“无事。”
    雍王爷哼了一声:“你是想问那小子吧?”
    平澜抬眼朝他看来。
    雍王爷在心底暗骂了句女大不中留,没好气地把手中的瓷碗塞给她:“自己喝,边喝边听我讲。”
    “这几日你昏睡之际,那小子和他师父他们,一直住在这太守府里。得了本王庇佑,他惹的那些江湖麻烦,一时还不敢找进来。”
    见平澜老老实实喝着粥,雍王爷继续道:“只是三日前,各大江湖世家,突然都收到了几封密信。”
    “信?”
    “嗯,信上写着那个什么盟主和一个大人物的往来,还挺多,时间跨度也大,从十年前什么祁门的灭门惨案一直到如今,断断续续都有联系,估计挺见不得人的,那些个江湖草莽,看了都闹作一团,纷纷逼上门,去质问那个宫……”
    “宫隐。”平澜提示道。
    “啊对,宫隐。他们去质问那个宫隐,最后不知道怎么搞的,宫隐就发疯了。”
    “发疯?”
    “没错,散着头发赤着脚,挥剑四处乱砍,嘴里还不停说着胡话,嚷嚷着自己什么天下第一,瞧着像不大认人了,差点把他那儿子宫……”
    “宫离。”
    “对对,差点把他儿子宫离给活劈了。”
    见平澜不知何时停下了勺子,雍王爷皱眉道:“你喝粥,不然为父不讲了。”
    平澜随意舀了勺粥囫囵咽下,迫不及待道:“然后呢?”
    “然后他那儿子没办法啊,只得上这儿来求陆凛保护。哎哟,哭哭啼啼的,扰得本王脑仁儿疼。”
    “他答应了?”
    雍王嗤道:“哼,那小子看着冷情冷性,倒是个软柿子,也没说保护那疯老头子,只是各大世家上门时,他说了两句。”
    “说了什么?”
    “说些过往恩怨散尽,诸位不必介怀之类的话。那些江湖人本就对他心怀愧疚,听了他这一席话,就都散去了。宫离那小子哭着带他那呆傻老爹跪在地上,足足磕了十几个响头才离开,把脑袋都磕出血了。”
    平澜长长地吐了口气,小声道:“他终于……”
    “终于什么?”雍王问。
    “没什么,”平澜摇摇头,“他还在府中吗?”
    “不在了,刚和他师父离开。”
    平澜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褥,沉默半晌,才愣愣地说了一句:“哦。”
    “哼,就料到你会是这副鬼样子。”
    她愕然抬头。
    “我叫人在城门截住他了,你此时若去,应该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平澜鼻子一酸:“父王……”
    雍王爷伸出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神色温柔道:“去吧,记得为父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他像小时候那样,宠溺地刮了刮平澜的鼻头:“不许哭鼻子。”
    平澜憋着眼泪点了点头。
    雍王爷冲门外高声唤了一句:“莺莺!”
    “奴婢在。”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圆脸小姑娘伸头探了进来。
    “陪你家郡主出门。记着,这次你若跟丢了,本王就把你扔进湖里喂王八。”
    莺莺:“……”
    她兢兢业业地伺候平澜换好衣服,为平澜系上一件兔毛斗篷,扶着平澜出门。
    走到门口时,平澜突然记起什么,回头问雍王爷:“哦,对了,父王,您方才是说奉皇上旨意抓抗旨出逃的我?”
    雍王爷正端着茶杯喝茶,他掀起茶杯盖撇了撇浮沫,闻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平澜十分奇怪:“我抗什么旨了?”
    雍王爷先是饮了口茶,才慢条斯理道:“哦,你皇叔给你指了一桩婚事。”
    “啪!”
    “郡主!”
    平澜被自己的披风绊了个大马趴。
    城门口。
    陆鹤轩又一次回了头。
    叶逊看不过眼,无奈道:“若真的舍不得,就等她醒来跟她告个别啊,不然留下来不走也可以。虽说郡主你是高攀不起,但留在她身边,当个护卫还是成的吧?”
    他沉睡了大半年,醒来后就有了个话多的后遗症,像是恨不得要把那半年里没说过的话一次性补齐似的。
    他继续叽叽呱呱地在陆鹤轩耳边聒噪个不停,陆鹤轩也难得地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是等他讲到口干舌燥不得不闭嘴的时候,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走吧”。
    叶逊叹出老大一口气。
    马车即将到达荆州城门,平澜再一次抚了抚自己的鬓发,紧张不已地问莺莺:“如何,我看起来还可以吧?”
    莺莺又一次仔细地将平澜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随后眨巴着双圆眼认真道:“不太行。您脸色有点苍白,唇色也有点淡,看着没气色,头发也很久没洗了,看着有些油腻,您看看,这儿都打结成一绺绺的了。”
    平澜:“……”
    她面无表情道:“住嘴!”
    莺莺识相地闭了嘴。
    平澜再次叹道:“为什么来的是你?为什么不是燕燕?”
    如果是燕燕,她就会说些“郡主脸上我只看得到美貌”之类的话。
    莺莺提醒道:“郡主,燕燕姐生病了,奴婢方才已经说过……”
    平澜斜睨着她。
    莺莺缩了缩脖子:“奴婢闭嘴。”
    平澜这才收回目光,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放下帘子缩回了马车里。
    “莺莺,叫车夫停下。”
    “是。”
    莺莺掀起门帘吩咐车夫:“郡主有令,停下马车。”
    声音之大,街上民众无不侧目。
    平澜:“……”
    莺莺坐回马车:“回禀郡主,马车已经停下了。”
    平澜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微笑,语气和善道:“莺莺啊。”
    莺莺被她这诡异的微笑吓得打了个寒噤。
    “奴婢在。”
    “要不,你改个名字吧?”
    “请郡主赐名。”
    平澜笑得和蔼:“你这么吵闹,不如就叫蛐蛐儿吧。”
    “郡主……”莺莺欲哭无泪。
    车外忽地传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草民参见郡主,郡主千岁。”
    平澜一怔,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吧,扶本郡主下车,蛐蛐儿。”
    莺莺:“……”
    莺莺搀扶着平澜,车夫立即规矩地跪伏在马车旁,陆鹤轩只见眼前妃色裙角闪过,一只绣花鞋轻巧地踏上了车夫刻意挺得平平的背,随后那双绣花鞋脚步蹁跹,走到了他的眼前。
    他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似乎过了很久,头顶才传来一句轻飘飘的“平身”。
    他起身,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不敢直视她。
    平澜将目光移向叶逊,见他精神矍铄似以往,不禁问候道:“叶伯伯身子可大安了?”
    叶逊兴高采烈地正要回答,却被陆鹤轩打断了。他说:“托郡主洪福,师父身体无恙。”
    平澜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她弄不明白自己这么紧赶慢赶地来城门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一点也不愿意见到陆鹤轩对她这副恭敬的样子。
    “自然无恙,毕竟是你千辛万苦求来的解药。”
    陆鹤轩的睫毛颤了颤。
    话一出口,平澜就后悔了。
    这话委实刻薄了些,听着好似她对陆鹤轩将药留给叶逊而不顾她性命垂危这件事耿耿于怀。
    事实上,她并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如果那日他要将解药用在她身上,她也是不愿的。天地君亲师,叶逊于他不仅是恩师,更是这世间相依为命的亲人,她知道叶逊对他的重要性,而且纵使她想活,若条件是拿叶逊的命来换她的命,她也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但问题就在于,陆鹤轩连一下挣扎都没有,这就意味着他从不曾有过将解药给她的想法,这多多少少还是让人有些难过的。
    “算了,”她搭着莺莺的手,半赌气道,“我回了。”
    陆鹤轩深深一拜:“恭送郡主。”
    平澜半侧着身,语气装作十分冷淡:“你真要走?”
    她捏了捏裙摆,纠结半晌,还是小声地将那句挽留的话说了出来:“你其实可以不走。”
    留下来做什么呢?
    做她的贴身侍卫好像有些太屈才,或者她可以去求一求她皇叔,给他封个百夫长……嗯,百夫长也有点屈才,上将军才衬得起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须得跪得久一些。
    或者……或者他愿意的话,驸马这个位置,不知他喜不喜欢?
    平澜沉思着,陆鹤轩却打破了她的臆想。
    他在她身后道:“郡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平澜发出一声冷笑。她倏地转身,陆鹤轩没有料到,猝不及防地与她视线交汇,他慌忙低头。
    平澜却态度强硬地道:“抬起头来,本郡主命令你,抬起头来。”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却不敢乱放,最终落在她发髻上那根珊瑚簪子上。
    “陆鹤轩。”她唤了声他的名字。
    然而他等了许久,才等来她的下一句。
    她说:“本郡主,平生最讨厌的一句话,便是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陆鹤轩突然记起他们奔赴药王谷的那个雨夜,那时她似乎也说了“讨厌”二字,只是当时他心存焦虑并未听清,现在想来,应该说的就是这一句话。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仔细想想,他好像对她,说过许多次……
    “但时至如今我才明白,”她再度开口,他的神思被拉回了些,听见她一字一句道,“这句话,才是天下至理。”
    说罢,她毫无留恋地转身踏上了马车。
    车帘被放下,她冰冷的嗓音从帘子内传来——
    “这一去山高水阔,好走不送。”
    “嘚嘚”的马蹄声响起,载着她远去。陆鹤轩站在原地,长久地凝视,直到那辆马车一拐,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才终于收回目光,低低说了一句“走吧”。
    叶逊本想插科打诨调节一下这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气氛,可踌躇片刻,那用来调侃的玩笑话终是没能说出口。
    正在叶逊抓耳挠腮、颇不自在之际,只听见前面的陆鹤轩突然出声唤了声“师父”。
    叶逊连忙道:“欸,怎么了?”
    “我后悔了。”
    叶逊:“!”
    他绕到陆鹤轩身前,急切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追啊!”
    陆鹤轩哑然道:“不,我不是后悔这个,我是……”
    是后悔什么呢?
    大抵是后悔当年与父亲吵架,负气出走桃花坞,后悔青州霁雪台上骄矜自满使出丹佛手出尽风头,后悔救下林飞鸾暴露母亲行踪,后悔轻信小人落入罗网致使双亲尽亡……
    所有的这些,都使他成了一个与阮平澜毫不相配的人。
    一个是立在云端俯视众生的一国郡主,一个是在泥潭里打滚朝不保夕的蝼蚁。
    后悔的事太多了,但其中最后悔的,大抵是在一起的时候,没能对她好一点。
    叶逊掏了掏耳朵,难以置信地道:“徒儿,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在哭?”
    高大的青年没有理他,极力地压制着,然而还是有些许哭腔传了出来,细碎得挠人耳朵。
    2
    车马劳顿,走了三个多月,雪满金陵的时候,雍王爷一行人才终于到了王府。
    一下车,雍王爷就直冲府里,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嚷嚷着“狸奴”。
    狸奴是雍王养的一只猫,皮毛雪白,碧色眼眸,是极其珍贵的御贡波斯猫,因出身高贵,性子也十分矜傲,不大理人。她父亲这么风尘仆仆地冲进去,保不齐会被挠一脑门的血印子,看他待会儿怎么进宫面圣。
    平澜扯了扯嘴角,搭着莺莺的手下了马车。
    进到她的院子,燕燕早已等候多时,见她走进来,先领着一众丫鬟给她行了个礼。
    平澜道了声“平身”,燕燕才起身走过来,扶着她走进暖阁,替她解下身上的斗篷,拿到一边挂上,然后抹着眼泪道:“郡主可算平安归来了。”
    平澜见状,头疼道:“哭什么,你知道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赶紧把眼泪给擦擦。”
    燕燕忙掏出绢子擦干眼泪。
    平澜这才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燕燕红着眼睛回道:“谢郡主关怀,奴婢身子大好了。”
    平澜捧着热茶点了点头,又道:“嗯,你且先跟我说说,皇叔他给我指了桩什么婚事,莺莺这丫头连话都说不清楚。”
    她瞪了身旁的丫头一眼。
    莺莺闻言,摸着后脑勺笑了笑。
    平澜没好气道:“下去找你的小姐妹玩吧,看你像地上烫脚似的站不住。”
    莺莺脸上一喜,冲平澜行了个礼,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等到莺莺出去了,燕燕才开口道:“禀郡主,是匈奴那边有人来求亲了,而且指明要您呢。”
    “什么?”
    平澜险些把茶盏打翻,回过神后将茶盏放在案桌上,再次问道:“求亲?”
    燕燕点点头:“数月前,匈奴莫吉托大单于来信说,大晁与匈奴相安无事十数年,听闻大晁北宁郡主有倾城之姿,为了日后的百年安定,可效仿汉时昭君出塞,再结中原与匈奴的秦晋之好。”
    平澜皱了皱眉:“那皇叔呢?”
    “陛下他……同意了。”
    平澜沉默下来。
    “而且郡主……”
    “你说。”
    燕燕咬着下唇道:“今年冬天匈奴收成极好,得了无数毡子皮子,大单于的小儿子库布勒王子奉命进京上贡,现如今,人就在鸿胪馆里呢。”
    平澜抬起茶盏闲适地抿了口茶,雾气袅袅之中,她脸上神色看不分明,燕燕只听见她轻声道:“那看来今晚宫宴,要有贵人光临了?”
    主子有时问话,并不是要得个回答,燕燕清楚这只是郡主在自言自语,便恭敬地垂着眼,低头不语。
    转眼至黄昏,王府外有车马在等候,平澜换了一身牡丹凤凰纹百褶凤尾裙,配以一件织锦羽缎斗篷,揣着鎏金手炉等她父亲一起上车。
    好一会儿,雍王爷才姗姗来迟,带着右边脸颊上一道明显的红印子,像是女人指甲化出来的,衬着雍王爷那张看不出年纪的俊脸,有种说不出的风流。
    平澜见怪不怪道:“狸奴又挠您了?”
    雍王抓了抓脸,嘿嘿笑道:“它同为父玩呢。”
    平澜:“……”
    “走吧,父王,是时辰进宫了。”
    雍王爷和她并肩而行,突然听见她不经意地问:“父王,您为何瞒着我,我是要去和亲?”
    雍王爷身子一顿:“你都知道了?”
    他转过身,扶着平澜的双肩,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芃芃,我和你母亲,就只你一个女儿,你是本王的心头肉,你放心,本王绝不会让和亲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
    平澜胡乱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并不信这些话。虽然雍王爷一片拳拳爱女之情她是知道的,但是生在皇家,很多事皆是无奈,这道理在当年她父亲想送母亲骨灰魂归故里,却被皇帝以不能违抗先帝旨意为由驳斥之后,她便明白了。
    天家无亲情,就算她喊着皇帝皇叔,也不能真的把他当叔父看,因为等到当真要换取利益的时候,她这个皇叔,只会迫不及待地把她打包送上花轿。
    至于她父王,到时随便安抚一下就是了。
    平澜幽幽叹了口气,与雍王爷一前一后上了进宫的马车。
    宫宴是在烟波致爽亭举行的。
    这个亭子临水,景致倒是极美,只是现在已到了隆冬时节,一个亭子四面透风,坐在里面,即使燃了再多银丝炭,都是枉然,一众大臣妃嫔依然缩着脖子抖若筛糠,叫匈奴人看了,怕不是会误以为在大晁人人以抖腿为流行风尚。
    凛冬年节,皇帝好端端的,非得在这透风的地方举办宴会,并非是因为他老人家喜欢活受罪,而是大晁民风含蓄,习惯办什么事都先冠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就比如今晚这场宴会,本意其实是让库布勒和平澜这两个年轻人相看一下,但偏偏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是场相亲宴,那也忒不成体统,所以得说成赏花宴,可这大冬天的百花早已凋谢,此时也就只有梅花凌寒独自开。而这烟波致爽亭的后面,恰好栽种了一片梅林。
    平澜坐在席上,撑着腮百无聊赖地听着她皇叔说一些场面话,时不时地和众人一起举杯高呼。
    “皇上圣明。”
    “皇上万岁。”
    “皇上洪福齐天。”
    “皇上……”
    “郡主,郡主。”
    平澜的胳膊肘被人推了推,她回过神,见燕燕正满面焦急地小声道:“皇上唤您呢。”
    她凝神看去,见席间所有人都朝她看来,而她皇叔正托着个酒杯,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平澜赶紧起身告罪:“北宁失礼,请陛下责罚。”
    皇帝笑眯眯道:“说什么责罚,北宁言重了。快上前来,让皇叔仔细看看。朕许久没见到你,都快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
    平澜垂下头偷偷看了雍王爷一眼,见她父亲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她吐出口气,端起桌上的酒杯,走到皇帝席前。
    “北宁恭祝陛下龙体康健,福寿绵延。”
    皇帝颇给面子地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随后笑了开来:“朕只要看着你们这些孩子,便能福寿绵延。唔,许久未见,北宁又漂亮了些。”
    他将目光转向席面上一个穿胡裘的少年,那少年头上扎着小辫,耳垂穿了孔,戴着副铜耳坠,长得倒是神采奕奕,想必就是那大单于的小儿子,库布勒王子。
    只听皇帝笑道:“请库布勒王子看一看,我大晁北宁郡主,是不是如传闻所说,貌比洛神啊?”
    库布勒也是个实在人,听闻皇帝这么说,当即便撂了他使不惯的白玉筷子,瞪着铜铃大的牛眼,仔仔细细地将平澜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皇帝:“……”
    平澜:“……”
    库布勒无声地看了许久,众人一时间竟莫名地有些紧张,连平澜都隐隐有些好奇,他会说出什么评语。
    半炷香过去了,库布勒王子才收回视线,憋出了两个字儿——
    “好看。”
    众人:“……”
    “不过……”
    一亭子的人又被他这句微妙的“不过”吊起了胃口。
    “不过太瘦了,我父汗可能不喜。”
    父汗?莫吉托单于?关他什么事?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之际,只听库布勒王子继续道:“但是请陛下放心,我们一定会将郡主当作母亲来尊敬。”
    当作母亲……来尊敬?
    平澜听见自己脑中那名为“理智”的弦,“啪”地断了。
    原来,不是库布勒求娶,而是库布勒替他父亲求娶?可莫吉托单于,今年贵庚八十,刚从一场有惊无险的中风中抢救回来啊!
    平澜不才,刚年过十八,与莫吉托单于恰恰好能修成一段和谐的祖孙情缘。
    她当机立断双膝跪地:“陛下,北宁万死不从。”
    席上的雍王爷也一个箭步上前,同平澜跪在一处。
    “陛下,万万不可啊。”
    皇帝也没料到是这般情况,好半天才回过神,又被平澜父女俩闹得头疼。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朕知道,四哥快起来,北宁你也起来。”
    跪着的平澜和雍王爷对视一眼,默契地继续跪在地上。
    皇帝拿他们没办法,也知道不能和稀泥,只能对库布勒王子道:“这……你看这……大单于年纪是不是大了点儿?”
    库布勒王子倒是颇讲情理,诚恳道:“我们也知道郡主妙龄,嫁与父汗做阏氏有些委屈,为了加以补偿,我族将不忘恩德,修汉礼,呈岁贡,愿保塞传之无穷,边陲长无兵戈之忧。”
    自大晁建国以来,边境战事一直不平,与匈奴打了又休,休了又打。匈奴这个蛮族,生命力顽强,靠着牛羊马就能兴起一个部落,又长久地觊觎中原肥土,闹着玩似的动不动进攻一下中原,打得过就抢些珠宝女人,打不过就跑,往浩瀚草原里一钻,狗都找不到。
    其中最厉害的一次,要数十五年前那场玉门关之难。
    凶狠嗜血的匈奴人破了玉门关,从凉州一路打到长安,新帝和文武百官慌慌张张弃了京师出逃,迁都金陵,汉人讲究落叶归根,虽在金陵的风花雪月里泡软了骨头,但曾经国破家亡、狼狈迁都的耻辱依旧刻在了汉族士大夫的脑子里,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皇帝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动了。
    若能靠一个女子便能换来大晁百年安宁,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北宁啊。”皇帝左右为难,期期艾艾地看向平澜。
    平澜深深跪伏下去,磕了个响头:“请陛下三思。”
    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朕犹记得当年先皇还在的时候,一群孩子中,他最宠爱的,便是北宁你,批折子都不忘将你抱在膝头,说有北宁在,我大晁永垂不朽,这也是先皇赐你封号北宁的缘故。”
    北宁,北部安宁。
    先帝为何给她这么一个封号,难道真是指靠她一个女子的躯体,去阻挡千军万马吗?
    背后因由已经随着先帝的逝世而不可考,但此时皇帝语重心长地提起旧事,显然不是为了追思当年先帝的舐犊之情。
    平澜就算知道,但也要装作不明白的样子,继续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她身边的雍王爷此时直起身来,字正腔圆道:“皇上,我儿不可嫁。”
    不嫁有不嫁的说法,可这雍王爷,匈奴使臣和库布勒王子还坐在这儿呢,他就这么直眉瞪眼地说出来,谁去周全双方面子?
    皇帝感觉自己的头疼又发作了起来,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雍王,注意分寸。”
    这句话一出口,众大臣心中就是一凉。
    雍王爷什么都有,唯独分寸这种东西,那是一点都没有。
    果不其然,只见雍王爷实实在在地行了个大礼,随后眼含热泪道:“皇上圣明,微臣只北宁一个女儿,若远嫁千里,臣唯恐晚景凄凉,若皇上执意如此,微臣也毫无办法,只能寻根柱子一撞,九泉之下,兴许还能见到我儿守灵。”
    平澜:“……”
    原来她父王叫她放心,打的竟是……这么一个主意。
    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的,雍王爷真是使得比女人还娴熟。
    皇帝听了雍王爷这番以命相谏的言辞,龙颜大怒,一拍桌子:“大胆!”
    所有人都被吓得跪倒在地,高呼:“陛下息怒。”
    始作俑者雍王爷依旧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请皇上三思。”
    众人心中又是一凉。
    这雍王爷,真是可着枪口上撞啊。
    果然,皇帝一挥手,拍案做了决定:“不用三思,四思都没用,朕告诉你,朕会封北宁为公主。生在皇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北宁向来聪慧,定能明白个中道理。”
    “既如此,”雍王爷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皇帝道,“那陛下就让芃芃穿着孝服出嫁吧。”
    话音刚落,雍王爷就迅速起身,朝廊柱冲去,速度之快,竟连早有准备的平澜都只抓到他一片衣角。
    冰冷滑溜的衣料从她手心一瞬而过,她心头骤然一空,耳边传来太监丫鬟们慌张的大喊。
    “来人啊!王爷落水了!快来救命啊!”
    “父王……”
    她跌坐在地,喃喃唤道。
    3
    “唉!”
    平澜幽幽叹出今天第十八口气。
    小瀛洲里的头牌笙娘是朵温柔解语花,也是平澜好友,见她今日心事重重,愁眉不展,便执了壶梨花渡,喂给她喝。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郡主且饮了这壶酒,让那些个烦心事都散了去。”
    平澜斜倚在贵妃榻上,就着笙娘的玉手饮下一口酒,包间内还有几个美人弹着琴唱着咿咿呀呀的小调,她就和着那小调一下一下地敲着膝盖。
    听到笙娘的劝解之语,她反而更不开怀,皱着眉头道:“散不了呀散不了,笙娘,若是让你嫁与一个年龄足以做你祖父的老头子,你大概就明白了。”
    笙娘闻言掩嘴娇笑道:“郡主又取笑妾,如妾这般风月场里的人,哪里还能嫁人呢?”
    平澜拍拍她的肩膀,怅然道:“所以啊,知我者谓我心忧。”
    笙娘笑了一下,又问道:“王爷如何了?”
    平澜又叹了口气:“还能如何,榻上养着呢。一大把年纪了学人寻死,大冷天的跳进湖里,简直活受罪。”
    笙娘抚抚胸口,后怕道:“郡主不怕吗?万一出个好歹……”
    平澜摆了摆手:“那池子是人工开凿的,浅得很,就是你我跳进去,水也不过齐腰深。”
    笙娘:“……”
    “那可真是万幸啊。不过郡主,您当真要和亲匈奴了吗?”
    “比真金还真,圣心已决,我这回,算是凉了。”
    笙娘这些年依仗平澜,才在小瀛洲屹立不倒,人都说戏子无情,她却难得地真心将平澜当朋友,闻言顿时眼眶一红。
    “那妾此生岂不是再也无缘得见郡主?”
    平澜拿过笙娘手心的丝绢,替她擦了擦眼泪,笑道:“谁知道呢?人生无常,说不准日后你从了良,携着万贯家财去玉门关外寻我,见到我裹着头巾赶着牛羊,一副村姑样儿,然后我俩抱头痛哭,我再请你去我帐子里喝奶茶吃羊肉,一起对坐,诉说别后诸多心酸往事。”
    笙娘被平澜的形容逗得破涕为笑,娇嗔道:“郡主就喜欢说笑。”
    平澜笑了笑,收起玩笑神色:“你啊,要多为以后做打算,美貌能吃一辈子吗?总有红颜未老恩先断的那一日,存点银子,将来出了小瀛洲,赁个宅邸,请三两个老仆,安安稳稳过一生,别老是将银子花在那些穷书生身上,男人都不靠谱。”
    这话是实打实的熨帖话,笙娘心内无以复加的感动,然而嘴上却调侃道:“都不靠谱?那不知郡主的那位白衣少年郎,又靠不靠谱呢?”
    平澜的笑意僵硬在嘴角。
    笙娘平素惯会察言观色,见平澜变了脸色,慌忙跪下告罪:“是笙娘僭越。”
    平澜抬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起了些不愉快的事。”
    笙娘奇道:“郡主此次远行,未寻到那人吗?”
    “寻到了。”
    “那……是那人不好?”
    平澜沉默良久,不知过了多久,笙娘才听到她低声道:“他很好。”
    甚至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他有一颗赤子之心。”
    笙娘莞尔笑道:“赤子之心,很是难得。”
    “不,”平澜道,“赤子之心并不难得,难得的是那种阅尽千帆,尝遍世人冷眼,依旧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人。”
    在她眼里,陆鹤轩就是这么难能可贵的人。
    有谁能做到背负血海深仇,最后却依然理智到只杀那罪魁祸首呢?又有谁能做到仇人声名狼藉之时,不狠狠踩上一脚呢?
    若换了她,祁门那些人,她定要杀个片甲不留,连一条狗都不放过。宫隐罪有应得,管他宫离磕上多少个响头,把门槛磕破她都会不闻不问,任江湖那些豺狼虎豹将他啃咬得稀烂。
    这样,才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那些年心里的憋屈才能一吐为快。
    可陆鹤轩却轻易地做到了常人做不到的两件事,那便是宽恕和不迁怒。
    笙娘不解:“既然郡主梦中人心怀赤子之心,那郡主又因何心生不虞呢?”
    因为什么?平澜自己也想不透,起身整理了下衣裳,道:“回了。”
    走到门口时,笙娘突然出声唤住平澜。
    平澜回头看去,见灯火阑珊处,笙娘咬了咬下唇,抿出个撩人心魄的笑容。
    “郡主,妾不知郡主在外发生了何事,但请郡主听妾一言,这世间有情人难寻,若遇到合自己心意的,定要珍惜,那人许是真的惹恼了郡主,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无论如何,郡主应问个明白,切莫藏在心里。”
    平澜一愣,笙娘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解开了她多日以来的心结,只是她明白了又如何,她和陆鹤轩阳关一别,此生再无相见可能。
    她畅然一笑:“我知道了,真的回了。”
    笙娘施下一礼:“妾恭送郡主。”
    浮光掠影之间,岁月悄然而逝,等到瓦楞上的积雪化为雪水滴滴答答滴入沟檐的时候,杏花已经开满金陵城。
    皇帝着人翻了皇历,算出三月初三是个顶吉祥的日子,宜嫁娶,于是平澜和亲的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到了出嫁那一日,果然是个拨云见日的好气象。
    平澜搭着莺莺的手,站在雍王府门口,沉默地看着。
    身旁喜娘催了三四回,说误了吉时不好,怕皇上怪罪。
    莺莺也劝道:“公主,王爷……怕是不会来了。”
    平澜也知道,她父王自落水以来一直身子不大好,开春后好不容易见好了点,又因她的婚期临近,郁结于心,犯了咳疾。
    就算是他身体康健,想必也是不会来相送的。
    没有什么比女儿远嫁更让人心痛的了,眼不见为净,她也情愿父王不来送她。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她从小到大住着的王府,她低声道:“盖盖头吧。”
    喜娘为她盖上盖头,高声道:“新娘上轿。”
    她眼前红盖头缓缓落下,隐约之间,看见门口有一片天青色衣角,她缓缓地笑了,在心底悄悄道:“父王,珍重。”
    上轿时,平澜眼前被盖头遮挡,莺莺又不似燕燕那般心细,脚下一个不稳,平澜险些跌倒,亏得一双稳健的大手扶住了她。
    喜娘吓坏了,连忙道:“大胆!还不快些放手,公主玉体,岂容你一介粗人沾染?”
    那人约莫是个侍卫,平澜低头能看见他腰间悬挂着的宝刀,晃眼一瞧,铠甲下的腿还挺长,养眼得很。
    这侍卫是个憨直性子,喜娘都开骂了,他却执着地托着平澜手臂,直到把她安然送到马车上,才放开了手。
    喜娘还要骂,平澜轻飘飘唤了声“嬷嬷”,算是替他解了围。
    随着一声“起轿”,唢呐声起。
    一片热闹的吹吹打打之中,平澜踏上了北上和亲之路。
    和亲队伍浩浩荡荡,甲胄三千,太监宫女百余人,外加皇帝赏赐的珍宝绢帛无数,称得上是十里红妆。
    这虽不是大晁建国以来第一次和亲,却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桩和亲,嫁的还是名动金陵的北宁郡主,现在是皇帝亲封的永安公主了。因此不管是为了里子还是面子,皇帝都做足了样子,金银珠宝不要钱似的往平澜嫁妆里添,百姓跪地相送,金陵城里被挤得水泄不通,直到出了城三四十里,耳边的嘈杂之声才稍微停歇了下去。
    平澜坐在马车里,掀了那红得碍眼的盖头,又揉了揉被满头珠翠压得酸胀的脖子,唤了声:“莺莺?”
    车外随行的莺莺立即道:“奴婢在。”
    平澜随口问:“外面景致如何?”
    莺莺道:“回公主,景色很好,杏花都开了,漂亮得很。”
    “是吗?”
    杏花疏影里,想来是余生难得见到的景致了。
    “替我折一枝来。”
    莺莺茫然:“公主,折什么?”
    平澜:“……”
    日常想念燕燕,为何燕燕又生病了呢?
    她叹了口气,突然车窗被人敲了敲。
    下一刻,车窗被抬起了一角,一根花枝被递了进来。
    杏花满枝头,一簇簇的,长势喜人,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最饱满的那一枝。
    然而平澜的注意力却不在花上,而在执花的那一只手上。
    修长而骨节分明,好似一截挺直的青竹,这手貌似用来执杯、削笛、执剑,都适宜得很。
    平澜的心脏在那一刻剧烈地鼓噪起来,她似魔怔了一般,没有接过那截花枝,反而握住了那只好看的手。
    手的主人似被吓到了,花枝跌落下去,他欲收回手,却被平澜死死攥住。
    她猛地抬起车窗,天光争先恐后地钻进马车,时值黄昏,她看见车外景致确如莺莺所说,漂亮极了。
    云霞万里,杏花交相掩映,红云重重叠叠,灼灼晃人眼,风起时,纷纷然落下,吹拂到鬓边。
    眼前那人的脸在逆光之中看不分明,他趁她愣神之际收回手,一本正经地直视前方,在她马车旁随行,看起来若无其事,耳根却悄然发红。
    “陆……”
    “公主,”他出声打断了她,“公主请坐稳。”
    她一怔,看到人群中有个太监悄悄看过来。她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许久未见的王小二。
    王小二冲她眨了眨眼,又伸出手指比了比前方。
    平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里面有个宫女面熟得很,再一看,原来是药王谷里的阿蛮姑娘。
    她放下车窗,端正地坐好,低头看到自己穿的嫁衣时,突然觉得那上面绣着的鸾凤和鸣没那么刺目了。
    “正是江南好风景……”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4
    莺莺服侍平澜到床上躺好。
    她替平澜掖好被角,一边道:“公主,这驿站的被褥没咱们王府里的松软,你且将就一下。”
    平澜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莺莺刚要吹灭蜡烛,在脚踏上躺下,就听见平澜突然唤了她一声。
    “公主有何吩咐?”
    “我突然想吃抄手,你去厨房,叫厨娘给我做一碗。”
    莺莺立即道:“那奴婢这就去吩咐。”
    “嗯,多放点麻油,不要葱花,你去厨房盯着她们做。”
    莺莺得了指令下去了。
    等她的脚步声走远,平澜才起身披上衣裳,小心地推开门,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无人盯着,刚要迈出房门,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公主是在找我吗?”
    平澜:“!!!”
    一句尖叫险些冲破喉咙,被她堪堪捂住。
    陆鹤轩从屋檐上飞身而下,衣袂翩跹,落在她眼前。
    “陆鹤轩?”
    “嗯。”
    他应了一声,低沉的声音钻入耳道,酥酥麻麻的,挠人心扉。
    朗朗月光下,他猝不及防地露出个笑来,惹得平澜心头小鹿乱撞。
    “公主,许久不见。”
    “啊……嗯,是许久不见。”
    她的眼神四处乱飘,竟然感到一阵局促不安。
    “公主喜欢吃抄手?”陆鹤轩忽然道。
    平澜瞪他一眼,知道他方才是坐在屋顶上偷听了,但被他这么一打岔,她反而没有之前的紧张了。
    “你们为何在这里?”
    他垂下眼睫:“护送公主和亲。”
    这话平澜要是信了,她就是个傻子了,她继而问道:“我父王帮你们混进来的?”
    陆鹤轩继续垂着眼不说话。
    平澜知道他不愿意说话的时候,谁也逼他开不了口,只得作罢。
    “叶伯伯呢?”
    陆鹤轩回答道:“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身体还好吗?”
    “很好。”
    寒暄过后,平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笙娘那日告诉她要坦诚相待,她想问陆鹤轩那日在她和叶逊之间,毫不犹豫就选了叶逊,心里是如何想的?可等真正见了他,又百般踌躇问不出了。
    更何况……何况那日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把一番心事全部告诉了他,他却还没有回应过她,以至于她现在见到他很是不自在。
    他是不记得了,还是刻意不去提起呢?
    “公主?”
    “什么?”她回过神,茫然道。
    陆鹤轩笑了笑:“公主,夜晚风凉,公主快进屋吧。”
    平澜被他这个笑迷得五迷三道的,晕乎乎听了他的话走进屋里,心说他从前不怎么爱笑,怎么现在这么爱笑了?一晚上竟对她笑了两次,还笑得这么要人命……
    等到坐在床上时,她才突然醒悟,她没有问他自己想问的那个问题,她又跑到房门口,迎面却撞上莺莺。莺莺手上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麻油抄手。
    她左右望了望,却没见到任何人。
    莺莺好奇道:“公主在找什么?”
    平澜摸了摸鼻子:“没什么,一只猫。”
    莺莺吓了一跳:“猫,这里有猫吗?奴婢这就唤人来赶跑,别扰了公主安眠。”
    “叫什么人,猫……多可爱啊,别忙了,我睡了。”
    “公主,这抄手……”
    床帐里传来平澜迷迷糊糊的声音:“唔……给猫吃吧。”
    屋脊上那枕臂养神的人听了屋子里主仆二人的对话,嘴角不自觉地抿出一个弧度来。
    和亲队伍行至半途的时候,京中突然传来噩耗,说雍王爷思女心切,愁肠百结,本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咳疾,到最后竟发展成痨症,四月里的时候已经药都喝不下去,群医束手无策,皇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然而雍王爷终究没能救过来,咯血而亡。
    平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并无多少悲痛,只是失手打碎了一个青花瓷杯,随后若无其事地吩咐队伍启程。
    然而夜里的时候,她突然发起高热,随行太医怎么也退不了热,最后还是一名宫女站出来说她祖上有个方子,专治高热。
    忙活大半宿,平澜才退了烧,从此她不大爱见生人,只钦点了一个名唤“王小二”的太监和这名懂岐黄的宫女随侍,连她的陪嫁侍女莺莺都受了冷落。
    六月的时候,一众人才终于到了玉门关外,正等着匈奴那边的使者来接,却不料忽然风沙四起,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壮汉现身于黄沙之后。
    那些壮汉袒胸露背,裸露在外的身子很是精悍,拿着大刀斧头冲杀过来,皇帝赏赐的三千士兵是京中金吾卫,都是些年轻的二郎,还从未上过真刀实枪的战场,陡然间见了这场面,吓得惊慌失措,有些还未反应过来,身首就分了家。
    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太监宫女们大喊着:“沙匪来了!沙匪啊!救命啊!”
    侍卫统领怒喝:“保护公主!”
    然而他旗下士兵如一盘散沙,他吼的这一嗓子没有起到丝毫用处。
    陆鹤轩砍了拦在他身前的两三个人,赶到马车前掀起门帘,却发现马车内空无一人。
    他狠狠一愣,心头莫名一阵恐慌,正要去提刀找人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愣什么呢?快走!”
    平澜不知何时早已脱去了身上碍事的嫁衣,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宫女衣服,头上的朱钗也被她尽数拔下。陆鹤轩见她肩上那小包鼓鼓囊囊,应该是藏在那里面了。
    她一副随时准备好跑路的装扮,手上还牵着一个明显在状况外的侍女莺莺。
    一时间,陆鹤轩不知道是该讶异好,还是应该发笑。
    “你怎么……”
    “怎么,难道你不是我父王派来劫亲的?”她抬眸看他一眼,“父王在哪儿呢?快带我去找他。”
    他沉沉笑开,眼中有赞赏之意:“公主英明。”
    他倏地一躬身,将平澜背在了背上。
    莺莺被这一幕吓得一双圆眼瞪得更加浑圆,然而她家公主却见怪不怪,回头对她吼道:“莺莺,跟上!”
    莺莺懵懵懂懂地跟了上去。
    她的个天神啊!公主竟然在和亲的路上,跟情郎私奔了!若皇上知道了,她是会被砍头?还是会被砍头呢?
    “公主……”
    莺莺欲哭无泪。
    陆鹤轩背着平澜走了许久。
    正午沙漠里烈阳晒人,莺莺将一方帕子盖在她的头上,只堪堪抵挡住阳光,她趴在陆鹤轩背上,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公主睡吧”,她竟真的睡了过去。
    青年的背极其宽厚,背着她走得又稳又快。平澜在睡梦里,不禁好像回到了她命途多舛的孩提时代。
    那时候的阳光也是这么灼热,她又渴又饿,胃里好像有一口空虚的无底洞,能把世间所有美食都收归麾下,杏仁露、芙蓉糕、牛轧糖、山药桂花糕……
    那一道道精致美味的糕点纷纷涌入她的脑海,可她却连唾液都分泌不出来了。
    “渴……”
    昏迷的她呻吟道。
    少年便停下步伐,在自己手臂上划下一刀,凑到小女孩唇边喂给她喝。
    小女孩喃喃道:“十七哥哥。”
    “十七哥哥。”
    背上的人低低唤了一声,青年的身子顿了一下,随后侧头轻声道:“公主,到了。”
    在他肩上酣睡的女人先是微微动了一下,随后懒懒地抬起头来,眯着眼看了看周围,眼神逐渐由迷瞪转为清明。
    她从他背上跳下来,看着前方那片大气宏伟的建筑,问道:“这是哪儿?”
    陆鹤轩正要回答,却被来人打断。
    那人坐在轮椅上,被一个侍女推着缓缓而来,穿着一袭洁净如雪的白衣。
    隔得近了,平澜看清他的面容,不由得呼吸一窒,她身旁的莺莺更是丢人地“呀”了一声。
    无他,这人长得实在太美了些。
    两弯新月似的眼眸,细而锋利的长眉,玉骨冰肌,宛若天成。
    这世间男子千千万,男性之美却不是千篇一律。
    诸如陆鹤轩,气宇轩昂,五官英挺,是一种英气阳刚之美。
    诸如祁玉,眉清目秀,肤若白玉,是一种病态阴郁的美。
    而眼前这人,五官每一笔都好似由天下最好的画师描摹而成,添一笔嫌多,缺一笔太少,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即使是坐着轮椅,也难掩其风华。
    平澜不禁心想,若他到了小瀛洲,恐怕她就是砸再多的银子,笙娘的头牌位置,也是保不住的。
    那人微微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对平澜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殿下,欢迎来到楼兰。”
    5
    武林五大世家门派,若再加上后来居上的祁门,其中最为特殊的,也还是当属楼家。
    一个世家若要成名,总得有拿得出手的绝技,比如无极门的涵虚掌,轩辕氏的铸剑术,甚至是被人嗤之以鼻的祁门,在暗器和制毒上也是独秀于林。
    但楼家最先出名的却是他们的盛世美颜。
    就算他们个个都雅擅音律,琴音甚至有破敌之能,提起楼氏时,大家率先想起的,都是他们那让人津津乐道的美貌。
    而今的楼家家主,是上任家主幼子,名彻,字微之。
    正是眼前这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平澜曾听过他的大名,却不知道这任家主竟是个残废,但楼家人居于玉门关外,鲜与外人来往,想来就算是江湖中人,知晓的也没几个。
    她走上前,问道:“楼大人,请问我父王在哪里?”
    楼彻笑了笑:“殿下折煞小人了,唤我的名字即可,至于王爷……”
    他叹了口气:“殿下请随我来吧。”
    一行人跟着楼彻,走进城门。
    楼家人善于经商,像天香楼就是他们的私产,此处的宅邸建得格外宏伟,占地极为广阔,说是宅邸,不如说是一座小城,平澜他们跟着楼彻,七拐八绕,才终于进了一个小院。
    院中天井旁搭了个藤架,上面是绿油油的葡萄藤,结了不少圆润的紫葡萄,而她那据说因思女心切、咯血而亡的老父亲,此时就坐在那葡萄架下的石凳上下棋。
    和他下棋的那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叶逊。
    两人兴许是太热,还颇不讲究地挽起了衣袖和裤脚,看着不像是下棋,倒像是即将要去插田的老农民。
    平澜:“……”
    雍王支着颐,左手不紧不慢地敲着膝盖,面无表情地看着叶逊偷偷将一颗黑子收到自己袖中。
    烈日炎炎,即使是坐在阴凉的葡萄架下,他额角依然砸下一滴汗来。他终于忍不住道:“我说叶老哥,咱们今日就到这儿吧,我还等着去接我闺女呢。”
    叶逊闻言胡子都要翘起来:“不不不,不行,这局下完了就去。”
    雍王爷气道:“你上一局就是这么说的!”
    平澜:“……”
    “不用接了,我已经到了。”
    “芃芃!”雍王爷回头,把手中棋子一扔,老泪纵横地飞扑过来,一把抱住平澜,“芃芃!为父好想你啊!”
    平澜被他勒得翻了个白眼,无动于衷道:“谢谢,请您先解释一下,现在是怎么回事。”
    雍王爷放开她,挠了挠后脑勺。他生得清隽,饶是这么猥琐的动作,都被他做出了一种风雅的味道。
    他笑道:“我儿如此聪慧,定能想明白其中章节。”
    平澜叹了口气,看向楼彻。
    楼彻心思透彻,立即道:“王爷,您与殿下父女久别重逢,小人等不便打扰,这就下去了。”
    雍王爷道了声好,楼彻便向葡萄架下还在揣摩棋局的叶逊唤了声:“叔父,您不是要喝酒吗?侄儿最近新酿了壶葡萄酒,随侄儿去喝吧。”
    叶逊闻言立即扔了手中的棋子,乐呵呵地拄着竹杖走过来。
    倒是平澜,听到楼彻那一声叔父,顿时瞪圆了眼。
    “叔父?”
    叶逊笑眯眯道:“丫头,许久不见,怎么还叫上老夫叔父了?”
    “叔父!”
    “师父!”
    楼彻和陆鹤轩都喊了他一声,意思是不要对平澜大不敬。
    平澜倒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好奇道:“叶伯伯,您是……楼家人?”
    “怎么,看着不像吗?”叶逊笑道。
    平澜尴尬了,不知如何回答,毕竟叶逊单从面相上看,确实不像楼家人。
    陆鹤轩解释道:“师父是当年楼氏六君子之一,原名楼晔,后来对道法产生兴趣,去往中原寻道。”
    叶逊接话道:“我师父说我目空一切,要好好学学谦逊之道,便为我更名为逊,取母姓叶。哈哈哈哈哈,丫头,莫看我如今这副模样,想当年,可是好多像你这样的黄毛丫头,跟在老夫屁……”
    “师父。”陆鹤轩面无表情唤道。
    叶逊只好憋屈地改了口:“身后跑。”
    楼彻笑着打圆场道:“好了,叔父,我们下去吧。”
    一行人退下去,很快小院中,只剩下了平澜和雍王爷二人。
    两人坐在了葡萄藤下。
    平澜率先开口:“所以咯血是……”
    “假死。”雍王爷接道。
    平澜沉默良久,沉吟道:“父王,您是想谋逆吗?”
    “芃芃啊。”雍王爷长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你母亲?”
    平澜一怔:“女儿未敢有一日忘记母亲。”
    雍王爷笑了笑:“我却是忘了,现如今,竟连她一幅肖像,都画不出来了。”
    “父王……”
    “我曾跟你说过,人这一辈子都在负重前行,若记得太多,都是一种负累,是以,我不敢记得你母亲。”
    他看向平澜的目光温柔了起来,像是在透过平澜的脸庞,去追忆那个有着相似轮廓、眉眼沉静的江南女子。
    “那一年,我和你母亲与你在大漠里走散,找了你许久也找不到。剑圣说大漠广袤,找一个人实在是困难,再加上玉门关破,凉州城岌岌可危,我便提议先回城,一来可以拨出一些人马去找你们,二来凉州城之危实在是为父心头之忧,且为父料想,有陆凛在你身旁,你也不会有事。
    “你母亲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虽然拼命地想找到你,却还是决定先随为父回城。”
    雍王爷笑了一下,眸中却是沉痛。
    “现在想来,芃芃,真应该听你母亲的。
    “玉门关破,凉州城果然大乱,我……我也是第一次见那般烽火连天的场面,匈奴人杀红了眼,遍地都是残肢断臂,我们好不容易到了太守府,高士则那厮胆小如鼠,外面哀鸿遍野,太守府却牢固得像个铁桶,城中精锐尽数守在那里,我拼命敲门……拼命地敲……”
    他拼命地敲,说自己是嘉敏太子,从匈奴人手中死里逃生的嘉敏太子。
    守门的士兵说自己要去禀报大人,要他们等候片刻。
    可他们等来的,却是上百名手持重弩的士兵。
    雍王爷的手忍不住抖起来,他想抓住什么东西,却毫无章法地将石桌上的棋盘都掀翻在地。
    黑白棋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平澜抓住了雍王颤抖的手:“父王。”
    雍王眸中含泪,紧抓着她的手:“芃芃啊……你母亲,是万箭……万箭穿心而亡……”
    已经人到中年的男人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如困兽一般的呜咽之声忍不住让平澜湿了眼眶。
    “我一直想不明白,如高士则那般懦弱的人,怎么有那撑破天的胆子,将本王一家三口送到匈奴人手里,后来还主动打开玉门关,引贼入关。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所有真相。
    “高士则手下有一匈奴幕僚,是当年我朝大破匈奴的时候,他们送来的质子,那幕僚名唤莫喇,巧言哄劝高士则放自己回匈奴,自己必定会劝大单于鸣金收兵,高士则那个蠢货,立即就放虎归了山,莫喇熟知关内地形,把大晁卖了个一干二净,因此后来匈奴人才一路打到了长安。
    “直到几年后,楼彻在关外抓到了莫喇,重刑之下,他终于说出了所有的事。”
    平澜缓缓吐了口气:“是皇叔做的吗?”
    雍王爷点了点头:“芃芃,历来皇室倾轧,手足相残,都是为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你皇叔野心无可厚非,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一己之利,不顾天下黎民,打开玉门关,更不应该,动了杀心,害死你母亲。”
    所以他要如何去记住阮簌呢?
    光是记住她在他怀中咳血闭眼的那一幕,就让他肝肠寸断,恨不得立即提了刀冲进勤政殿,给那躺在龙床上的奸人脖子上来一刀。
    可他不能,他被一道先帝遗旨困在了金陵城里,手上无权,只能装出一副闲散王爷的样子,荒唐度日。
    他越荒唐,皇帝便越高兴。
    直到这次平澜和亲,叫他找到了可乘之机。
    “可是父王……”平澜蹙眉沉吟,“造反之事不是儿戏,兵马一事,就是首要问题。”
    雍王爷抬眸看她一眼:“你以为为父这十多年,真是逗猫养蛐蛐儿去了吗?”
    他随手拈了颗棋子,在指尖把玩:“楼家替为父养了十万兵马。”
    十万……
    平澜一惊:“楼家……可靠吗?”
    “可靠。”
    “父王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楼家家主,同本王一样。”
    平澜恍然:“父王是说,楼彻他……”
    雍王爷点头:“他的发妻,死在了玉门关那场战役中。”
    难怪先前见到楼彻,觉得他美则美矣,然而眉间却似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愁绪,脸上朗朗笑意,眼底却冰封千里。
    原来是身怀亡妻之恨。
    “此外,太傅长孙谢雩、护国将军之子卫戍、新科探花贺兰辞都是我们的人。”
    这些人的名字都如此耳熟,平澜不禁嘴角抽搐:“他们不是父王你给女儿说的那些亲事吗?”
    “若不是说了你的亲,他们又怎会倒霉到惹皇上厌弃?”
    平澜满头黑线:“父王,乌鸦嘴什么的,都是你搞的鬼吧?”
    雍王爷狡猾笑道:“乖女儿,别生气,当年我若不传出这谣言,你都不知被你皇叔指了多少门亲。”
    果真是老狐狸啊,她父王。
    他居然从那时候就防起了皇帝,这么一想,燕燕的病应该不是天意而是人为,毕竟侍女燕燕,是她皇叔赏赐给她的。
    “这么说起来,”平澜叹了口气,回忆道,“那日我被囚无极门,看到了一个人,他面容我倒不曾看清,只是他腰间悬挂的那枚貔貅玉佩,却很是眼熟。”
    “嗯。”雍王爷道,“那是你皇叔的人,东厂那边的指挥使,你进宫时可能偶尔撞见过一眼。”
    平澜震惊道:“皇叔他竟连江湖中事都有涉及?”
    “何止涉及?”雍王爷嗤笑一声,“你皇叔那只手,就差没捅破这天了。你以为祁门好端端的为何覆灭,不过是作为你皇叔座下的一条狗,知晓主人太多腌臜事,最后被主人宰了而已。陆凛那小子,是运气不好,被有心人递了个黑锅。”
    平澜垂下眼皮,动了动扣在石桌上的手指。
    雍王爷看在眼里,继续道:“祁门覆灭,无极门便坐收渔翁之利,不仅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门主还登上了盟主之位,而无极门,也成了你皇叔手中崭新的一把刀。”
    “如此说来,那和宫隐书信往来的那位极尊贵的大人,便是皇叔了?”
    “不错,与虎谋皮,宫隐也走了无极门的老路,为了给自己留下后招,竟将那些密信都保留着。”
    平澜不解:“那为何那些信最后都到了各大门派手中?”
    雍王爷微笑不语。
    平澜明白过来:“父王,是您!”
    “他密室之中还有道机关,墙落下来,就挡住了那些秘密。”
    她道那日宫隐为何能在短时间内清空那么多书信,原来是有这样一层关窍在。
    “只是……”平澜疑惑道,“父王您是如何知晓?”
    雍王爷满脸神秘道:“自然是有高人相助。”
    “谁?”
    “正是那我儿未看清脸的人。”
    “东厂指挥使?”平澜瞪大了眼,“他何时成了父王您的人?”
    “非也。”雍王爷摇了摇手指。
    “真正的东厂指挥使确实是你皇叔的人,只是他早死了,现在披着那层皮的人,是孟家的人。”
    “孟家?交州三姓里的孟家?”
    “不错,祁门覆灭,如今林家做大,孟氏一族夹缝中求生存,我便将他们收归己用。孟氏擅乔装易容,且擅长千里追踪而不被人发觉,可为我儿所用,你出去这半年,为父一直派他们跟着你。”
    一通百通,听父王这么一说,平澜觉得自己任督二脉像被打通了一样。
    她沉思道:“叶伯伯在药王谷养病时,曾有人闯进去,后来却来了一队黑衣人救了他们,原来那些人是孟家的人。”
    “对。”
    “那看来,各大世家门派收到的那些信,也全是孟家的手笔了。”
    雍王爷点点头。
    这样一来,那些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谜团,便都分明了。
    皇帝当年想坐上那把龙椅,可有嘉敏太子这位正统储君在,他就是排到死怕是也排不上号。于是,他趁着太子一家前往凉州调查军饷贪污一案,凉州太守本就心虚,害怕太子查出什么,又经当时还是端王殿下的皇帝怂恿,将嘉敏太子一家三口卖给了匈奴人,不料匈奴单于却另有想法,想利用太子与大晁和谈,端王见状又是一通煽风点火,这才有了后来的玉门关破,大晁数年的动荡。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祁门为皇帝在奔走,结果又被皇帝过河拆桥,新兴起的无极门灭了祁氏满门,后又嫁祸给陆凛。
    只可惜天网恢恢,漏了个莫喇让她父王知道了当年真相,联合楼氏、孟氏两族苦心筹谋多年,才有了秋后算账的今日。
    乌云蔽日,天一下子阴了下来,雍王爷坐在阴影里,脸上泪痕已经干了,他又变成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王爷。
    他望着平澜的眼睛,轻声道:“芃芃,这天马上就要变了,你……”
    平澜与他双手相握,郑重宣誓:“父王,女儿会与你一起。”
    大晁延宁十五年,雍王独女北宁郡主晋封公主,赐封号为“永安”,和亲匈奴。
    然雍王忧女过重,于同年四月病逝金陵。噩耗传至凉州,公主大恸,披麻戴孝,跪地痛哭,指天誓地痛言皇帝数十罪状,其中不乏皇帝心狠手辣,迫使他们父女骨肉分离等诛心之语。
    同年五月,公主集齐西北十万铁骑挥兵南下,大破玉门关,直指中原,意图谋反。
    此后天下局势,分崩离析即在眼下。
    6
    圆月夜。
    平澜背手站在高大的城墙上,沉默不语地抬头看着天空。
    她看了许久,身后那人竟也沉得住气,陪着她一同看了许久。
    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出声相询:“你还要在那里藏多久?”
    那人自阴影中走出来,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在月光下越发风姿出众,叫人移不开眼。
    平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略显局促地紧了紧窝在剑柄上的长指,随后才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
    “没藏。”
    “什么?”平澜下意识地反问。
    陆鹤轩看她一眼。
    “我说我没藏着。”
    他只是受人所托前来寻她。
    晚膳的时候侍女莺莺怎么也找不着她,急得快要疯掉,最后竟问到他这里来了。他上到城楼时,正看到平澜呆呆地看着天际,月光清冷,洒在她眉眼如画的脸上,她又穿着一身清冷的孝服,发上无多余装饰,只鬓边别了一朵清丽的小白花,整个人看着却美丽出尘,像是即将要上九天揽月、飘然而去的仙人。
    陆鹤轩不禁看入神了。
    她看了明月多久,他就看了她多久。
    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你的侍女在找你。”
    平澜便明白他只是被莺莺支使来找她,撇了撇嘴,转身抚住冰冷的城墙。
    她随口问道:“那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陆鹤轩愣了愣,老实道:“猜的。”
    平澜笑笑,指了指城楼下:“你还记不记得此处?十五年前,我们就是在此处分别。”
    陆鹤轩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下望去,不由得嘴角微抿,眼睛里都是温柔笑意。
    这城楼饱经风霜,不少砖块上已经生了裂纹,因靠近大漠,裹上了一层黄扑扑的颜色,看不出底下真正的色彩,十余丈高的城门上,是“玉门关”三个大字。
    这便是大晁边境,抵御无数蛮族鞑子百余年的玉门关。
    玉门关下,多少黄土白骨,但于陆鹤轩而言,它却意味着一次瑰丽的冒险和堪称温柔的往事。
    那时,他的父母健在,而他与少时的平澜初遇。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拼命地拉着你的袖子不放手。”
    陆鹤轩似乎也记起来了当时的场面,脸上笑意越发明显。
    “可惜啊,陆鹤轩。”她的语气低落起来,叹了一声,“我不知道,原来那时候我就没了母亲。
    “她就死在这座城中,听我父王说,是中箭身亡,死的时候异常痛苦,把我父王的衣领都揪歪了,大抵是想不到,自己怎么就死在了她一心想保护的大晁子民手里。”
    她双手撑住城墙,背对着陆鹤轩。
    背影清癯,一副纤细女儿家骨架,不知怎么去承担其亡母之恨和这天下的重任。
    陆鹤轩的眼眸里顿时溢满了心疼,想伸手将那孱弱身躯揽入怀中,可怎么也跨不出那一步。
    几番犹豫之间,平澜已摆脱低落情绪,再度开口时,问的却是有关公事。
    “你还穿着铠甲,应该是从营帐那边来,如何?那三千金吾卫可愿归顺于我?”
    陆鹤轩点点头:“殿下在阵前所说的那番话震慑住了他们,三千金吾卫无一不服,都愿誓死追随殿下。”
    平澜哼笑一声:“贺兰辞那家伙,一手檄文还是写得不错的。”
    贺兰辞正是雍王为她说的那第三门亲,被她点评貌丑的今科探花郎。其实他本人倒也生得不丑,普通人的面貌,只是同平澜、陆鹤轩这样的人一比较起来,显然是不够看了。
    话说雍王爷筹谋数十年,为她留下数道倚仗,第一门亲太傅长孙谢雩,对自家祖父和圣上恪守古制的中庸之道早已心存不满,在这场大洗牌中选择倾向雍王,可以算是平澜得力的谋臣;第二门亲事护国将军之子卫戍是平澜手下一名力将,攻下玉门关就有他的一半功劳,另一半自然是眼前的陆鹤轩;而贺兰辞这人,寒窗苦读十载,诸子百家可谓是倒背如流,谋逆这种事情说出去毕竟不大好听,这人此时就派上了用场,他是一个满腹经纶但又难得不迂腐的士大夫,文章写得漂亮,字字珠玑,按她父王的话讲,就是“身上没有酸腐气的书生”,在许多事情上都给了平澜很大的方便。
    就比如护送她和亲的这三千金吾卫本是朝廷的人,雍王爷苦心孤诣十五年,在富可敌国的楼家帮助下,悄悄养了十万兵,这兵来之不易,仗当然是能不打就不打。
    玉门关外,她将贺兰辞拟给她的檄文洋洋洒洒念出来,本意就是为了招安那些金吾卫,用她皇叔的人去打她皇叔。
    “不过,”平澜笑道,“其实也并非仅仅是那篇檄文,弄丢了和亲的公主,那首领明白回金陵了也是个赐死的命,还不如搏一把,跟着我,兴许还有个封将称王的一天。”
    陆鹤轩颔首道:“殿下英明。”
    “那你呢?”平澜微笑道。
    “什么?”陆鹤轩茫然。
    “你想不想官拜上将军,受良田万顷?”
    “不想。”他几乎是不假思索道。
    “哦?”平澜这下好奇了。
    “那你为何要离开桃花坞,不去过自己心心念念的安稳人生,跑来这里?将军百战死?打仗和‘安稳’二字,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眼前的人沉默许久。
    平澜背着手探身,拉近与他的距离,二人面对面,呼吸声几近可闻。
    “为什么?”她不依不饶地逼问。
    鼻端传来熟悉的冷梅香,陆鹤轩觉得自己的脑袋此时化作了一个热炉子上的水壶,心脏里冒着咕噜咕噜的水泡,眼看着要开了。
    “我……我……”
    “你什么?”
    “我想给你一个太平盛世。”
    “什么?”
    这次轮到平澜发起愣来。
    陆鹤轩终于敢垂眼直视她,像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他坚定不移地看着她的眼睛,像宣誓那般语气郑重地对她道:“盛世永安,河清海晏,蛮夷鞑虏四方跪服,万国来朝。
    “我要给你这样一个太平盛世。”
    他一字一句道。
    这话这样熟悉……
    平澜先是发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竟破天荒地大笑起来。
    是真的大笑,他能看见她笑弯了的双眸和洁白整齐的牙齿,这些时日以来,她要么是在为攻打金陵的事情犯愁,要么是端着一副公主的架子,很少有像此时这般开怀大笑的模样,眉眼里都是愉悦的笑意。
    陆鹤轩不懂她为何发笑,但觉得她若能时常这样笑,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平澜笑完,才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将军大人,你未免太过自负了。”
    陆鹤轩的重点却放在了她对他的称呼上。
    “将军大人?”
    平澜恍然道:“哦,当然,暂且还是副将军,你资历不够,不好越过卫戍去。”
    问题是这个吗?
    陆鹤轩无语:“我……”
    平澜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低头看向他腰间,沉吟道:“唔……你这剑不像个将军使的。”
    他的剑是军中人手发的一把,制式简单,无多余修饰,很普通的一把剑。
    陆鹤轩还在纠结自己为何在她一念之间,就从一个随行侍卫扶摇直上成了将军。
    平澜随他去,不想在城楼上继续吹冷风,便预备回去,经过陆鹤轩身旁时,突然启唇道。
    “我从你师父那里得知,他是吃了我父亲给的昆仑雪莲,才捡回一命。”
    陆鹤轩瞳孔倏地紧缩。
    平澜轻笑一声:“老头整日在我这儿骂骂咧咧,说自己养了个不孝徒儿,师父眼看就要油尽灯枯,他却拿着那救命的药救了别的姑娘。”
    叶逊怎能不骂?
    连他自己,都恨不得骂自己一场。
    叶逊为了他丢了一双眼睛,是恩人也是亲人,可当平澜惨白着脸,七窍流血地躺在他怀里时,他心如刀绞。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
    可她才十八岁。
    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她那双眼睛,还要赏遍世间美景,她那双手,还要弹出世间最美妙的乐曲。
    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呢?
    她是他拼了命从匈奴疯狗营帐里救回来的姑娘,他背着她走了三天三夜,她的身体里,流着他少年时代里最赤诚的血液。
    从前的胖丫头长成了他都认不出来的美丽少女,又不知何时悄然钻进他的心房,一颦一笑都牵引着他的目光。
    他从怀中掏出那瓶血的时候,王小二眼睛瞪得老大,大抵是想不到,他真的愿意放弃他师父活命的机会,将解药用在平澜身上。
    那天的事,现在想来,依旧让他如鲠在喉。
    “我……”
    “不必再说,”平澜打断他,“你只要记着,我们都还好好活着。”
    他侧头去看她,刚好看到她唇边绽放的笑。
    “陆鹤轩,回你房间去看看,我为你备了一份礼物。”
    走出不远,她又回头问道:“陆鹤轩,你可知‘力挽狂澜’四个字?”
    “知道,怎么?”
    他漆黑的眼珠望向她。
    平澜清了清嗓子,竟有些心虚起来。
    “不怎么,你知道即可。”
    深夜,陆鹤轩回到房中,果然见房中桌子上,放了一个长方形的黑盒子。他的心跳快了起来,走过去,打开黑盒,看到里面果然装着一把剑。
    是一把很有气势的剑。
    剑柄和剑鞘呈黑色,剑鞘上绘着桃花,还缀了一些名贵玉石。
    他拿起剑,抽开剑鞘,看到了雪亮的剑身,应是西域沉水银打造,西域所有沉水银矿,皆由楼家一手掌握,看来这柄剑,出自楼家。
    突然,他眼神一闪,仔细看向剑身上的小字。
    “挽澜……”
    他笑出了声。
    小字苍劲有力,笔画银钩,同那日字条上秀气的簪花小楷并不同出一派。
    但他知道,无论是狂草或是小楷,皆出自她一人之手。
    7
    永安公主率领的铁骑,终是在第二年的冬日,进了金陵城,踏碎了无数偏安一隅的旧贵族门阀的美梦。
    最后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延宁王朝彻底被推翻,永安公主称帝,改号建元,建元帝登基后,执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
    废除延宁帝的尊号,称其为废帝,发配皇陵,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京。后大封其部下谢雩为内阁首辅,卫戍为禁军统领。
    而在这场南伐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陆凛,出身不明,来历神秘,却被建元帝赐官大将军,一时风光无两。
    平澜站在城楼上,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
    “打你手心了!雪这样冰,回头你又着凉。”
    雍王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平澜回身,见他披着大氅缓缓走来。
    “做什么愁眉苦脸的?我不就训了你一句?”他走到平澜身前,替她紧了紧披风,又顺手捏了捏她手感极好的脸颊。
    平澜继续面无表情,只是眼中有些许水色。
    雍王爷神色夸张地道:“不是吧?为父不过训了一句,你别哭啊,你可千万别哭啊,都是做皇帝的人了,说出去叫人笑话。”
    平澜抹了把鼻子,没好气道:“谁哭了?我不过是被风迷了眼睛。”
    雍王爷温和地笑了笑,又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好脾气地道:“好好,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平澜鼻头忍不住又是一酸,带着哭腔道:“父王,您……就不能不走吗?”
    她就不明白了,皇叔已经被她贬为庶人,去母亲陵前忏悔终生,京城也会安定下来,她父亲为何执意要走。
    雍王爷没有回答她,走到城墙前,看着漫天坠落的雪花,带着微笑回忆道:“你母亲从前最向往胡天八月飞雪的美景。”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低笑道,“这是她时常念着的一首诗。”
    平澜撇了撇嘴:“金陵也有雪。”
    雍王爷失笑:“从前江南下雪可下的少,不似这几年,才下得多了些。我和你母亲相识就是因为雪,她自小长在江南,竟从未见过雪,得知我从北方来,一个劲儿地缠着我问瑞雪满城究竟是何等景致,我被她缠得头疼,只好画了一柄扇面给她。”
    这个平澜知道,绘着白雪红梅的绢丝团扇,是她母亲此生最钟爱的物品。
    “哈哈哈哈,自然,她后来嫁了我去长安,终于见到了雪景,土包子似的满院子大叫。”
    平澜也忍俊不禁,她见惯了母亲知书达理的模样,想象不出母亲竟还有那般孩子气的模样。
    雍王爷收起笑道:“芃芃,我和你母亲不仅要看雪,她还想去看塞北的大雁,岭南的荔枝,东方海上的日出。
    “她活着的时候,我做不到带她去看,如今她不在了,为父倒是想在这九州走一遭,也算是让她借为父的眼睛,看一看这世间她还未曾见过的美景。”
    平澜的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阮簌于她,于雍王爷而言,都是心底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得用他最珍爱的事物去挽留他:“那您的狸奴呢?那只肥猫,您不要它了?”
    雍王爷笑笑:“托付给你了,你可要照顾好你的妹妹啊。”
    平澜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照顾,回头吩咐御膳房,将它炖了吃了。”
    雍王爷哈哈大笑:“那你可得好好吃,它那身肉,都是本王真金白银养出来的。”
    “父王……”平澜咬了咬唇,“难道您……放心我吗?”
    “不放心啊,可孩子大了,总要自己飞的。”
    “我……父王,我真的能当皇帝吗?”
    雍王爷睨了她一眼:“为何不能?”
    “这……我是女儿身。”
    雍王爷冷哼一声:“女儿又怎样?我儿胸中块垒胜过天下男儿。”
    “历史上从未有过女皇帝。”
    “所以我儿才要做这开天辟地第一人。”
    “这违背祖制,罔顾纲常。”
    雍王爷笑得肆意,安慰道:“乖,我们祖宗,都是讲道理的好祖宗,他们定会原谅吾儿,若不原谅,唔,反正死都死了,你还理他们作甚。”
    平澜:“……”
    “好了,”雍王爷拍拍她的肩膀,“为父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再说,你不是还有个帮手帮你吗,为父来之前,他立在那儿看着你许久了。”
    平澜看向暗影里那沉默伫立着的人,不由得暖心一笑。
    雍王爷见了白眼一翻:“你啊,我看今日朝堂上,你不像是想封他为大将军的样子。”
    平澜摸了摸鼻子,欲盖弥彰道:“那我能封他做什么?”
    “王夫。”
    平澜内心想法被拆穿,悻悻然笑了两声。
    雍王爷却有些焦愁:“你封他为将军,将来可是要上战场的,匈奴本就对和亲失败心存不满,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晁与匈奴之间,怕是马上就有一场恶战。”
    平澜眉毛一扬:“打就打,怕他们作甚!我老早就想打一场了,哼。”
    年轻的女帝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得意与张狂,话语里都是对那人的信任与依赖:“朕的大将军武功盖世,战无败绩,定会打得他们滚回老巢,凯旋归来。”
    雍王莞尔一笑:“为父走了。”
    “这就走?”
    雍王爷点头转身。
    平澜在后面喊道:“父王,我送你?”
    他挥了挥手,那挺拔孤绝的背影,就这么消失在了雪幕里。
    许久,平澜盯着父王离去的方向,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身边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人,默默地站在她的身旁不说话。
    平澜喃喃道:“陆鹤轩。”
    “我在。”
    “我爹走了。”
    那人话语不多,只简单回答道:“我还在。”
    是啊,她的生命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好在,他会一直在她身旁……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他会与她一处,笑看宴席散场,宾客兴尽而归。
    平澜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伤感了,她转过身,眼底有雀跃笑意。
    “陆鹤轩,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你喜欢过我吗?”
    陆鹤轩摇了摇头。
    平澜一愣,眼中的光倏地熄灭,她有种自取其辱的羞耻感,这让她的语句颠三倒四起来。
    “我……我知道的……我只是……只是问问……”
    “去掉‘过’字。”
    “什么?”她愣愣地抬头。
    “我说,去掉‘过’字,我一直喜欢你。”
    “哦。”
    她神情呆滞地应了一声,脑子里却炸起万千烟花。
    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问道:“那你愿意做我的郎君吗?”
    面前的人一直没回答,她等得焦灼,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这一看,就叫她看到了答案。
    正文完
目录
设置
手机
收藏
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