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收回序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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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回到客栈，嬴蓁华在同白之卿道过晚安后，便回了自己的客房内。
“来了？”
嬴蓁华背靠着严丝合缝关上的客房大门，冷冷地瞥向屋内中一盏油灯上跳动着的火焰。
“帝君。”一位蓝衣女子从火焰之中掠身而出，落在了嬴蓁华的面前。
“帝君。”
“帝君。”
两道话音落下，身披墨色华服的蒋歆和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出现在了昏暗的房内。
“玉锦文？”嬴蓁华抬眼，打量着低垂着脑袋站在蒋歆身边的白衣少年，“常仪阁下今日是派了你出来？”
“是。”玉锦文将自己的双手揣在一起，藏在袖中，对着嬴蓁华紧张地点了点头，“正好今月外出的是六姐，母亲便派了我跟着六姐出来到帝君这儿。”
“玉小七，朕倒是第一次见到你的道体。”嬴蓁华轻笑出声，“常仪阁下可有让你带新的消息过来？”
“母亲说三代天庭目前没有动静……”玉锦文搓了搓手，向着蒋歆的身后缩去，“不过母亲有让我给帝君带话。”
“常仪阁下让你带什么话过来给我？”嬴蓁华挑了挑眉，戏谑地问道。
“母亲说……希望帝君在回到天庭后不要重罚太阳殿下……”
玉锦文的声音愈来愈轻，整个身子都差不多要缩到蒋歆的身后去了。
蒋歆侧身看向玉锦文，失笑道：“你怎的比花族的昙华还要怕生了！”
“蒋卿，莫要吓到常仪阁下的第七子了。”嬴蓁华半眯着眼，将视线落在蒋歆的身上。
“臣知。”蒋歆站直身子，对着嬴蓁华拱手回道。
常仪为帝俊之妾，共诞下十二月精——也就是三足玉蟾。
这些三足玉蟾化为人形后的道体共为六男六女——玉锦文则正是在他的十二位兄弟姐妹们中排在第七位的那一只三足玉蟾。
“自然是不会罚得太重的。”嬴蓁华轻笑，“毕竟，他可是这天地间的最后一只三足金乌了。”
“只不过……该罚的，还是要罚的。”
“免得太阳殿下不长记性——他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我会给母亲带话回去的。”玉锦文斜跨一步上前，颤颤巍巍地离开了蒋歆的背后，恭恭敬敬地对着嬴蓁华拱了拱手，然后又缩回了蒋歆的背后。
“说起来，地府这边……”蒋歆不动声色地为玉锦文挡住了嬴蓁华打量的目光，“近日，楚江王历已归位；阎罗王包，还在人间界游荡，归期未定；宋帝王余，和隽垣殿下同在北斗一派，暂时无法归位；还有……”
“我知道了。”嬴蓁华抬手，制止了蒋歆的陈述，看向那一位蓝衣女子，“楠潇阁下，关于近期苏醒的天道……可曾有发现不对劲之处？”
“有。”楠潇点了点头，上前一步，眸光冷厉，“天道的苏醒，好像并不是因为二代和三代的作为……反倒像是因为我们才开始了苏醒。”
“只是……大道三千，浩浩昌昌；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盛极必衰，衰极必盛——”楠潇眉间紧蹙，眸光微敛，“眼下正是我们一代天庭由衰转盛的时机，应当是合乎天道的。又怎会惊动了天道？”
“除非眼下的天道已经不是鸿钧圣人了。”嬴蓁华勾了勾嘴角，在屋内来回地踱着步子，“但是，这种情况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影响了与鸿钧圣人合为一体的天道呢？”
“要知道，能够影响到天道的东西……那才是最可怕的。”
“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影响到了天道。”楠潇垂下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而且，也不一定是天道被影响了——”
“有可能是崩坏。”
“天道将倾。”楠潇抬起眼，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唇角冷冷地向上勾起，“也许……说不准，天道开始崩塌了呢？”
“虽然这两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都很小，但……却是最有可能使天道变得反常的情况。”
“我们得小心起来了。”
“阁下说的在理。”嬴蓁华抬起手轻轻抚掌，对着楠潇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看来……明面上的动作，我们还需要让动静变得更大一些。”
嬴蓁华的目光在屋内三人的身上缓缓转过，面色阴沉，眉间紧蹙。
屋内的三人都很清楚，这是嬴蓁华作为一代天庭帝君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才会有的表现；而他心情不好的原因，三人也是相当的清楚的。
——因为，明面上的动静，是苏景去忽悠了白之卿来做的。这也就是说，如果要将明面上的动静弄大……还没有恢复自保能力的白之卿，就会被直接推到眼下十分古怪的天道面前。wＷω.㈤八一㈥0.ＣòΜ
而这并不是嬴蓁华想要看到的局面。
如果白之卿被推到了天道的面前——那么，这几个月来，他的努力，就全部都浪费了。
——白之卿应该去做那些处于他的理想之内的事情。而会影响到他的理想的，或者说是不属于他的理想范畴之内的那些事情，都交给自己来做好了。
正如当年暗杀赤燚一样——白之卿看不惯弑杀师长夺权篡位的赤燚，却无法亲自动手将被作为第三位天帝被天道所庇护的赤燚赶下台。
于是，当年的嬴蓁华只身潜入九重天，暗杀赤燚，从赤燚的手中夺下天帝之权，背负上了刻进灵魂的因果之罪。
——得罪天道的事情……他来做，就够了。
白之卿就应该做那个爱恨分明，风流文雅，闲散自由的邓林仙。
而不是那个处处挡在他前面的桃花上卿。
“臣为君死，算死得其所。”
昔日位于九重天之上之时，作为桃花上卿的白之卿的声音，在嬴蓁华的耳边幽幽响起。
——臣为君死，算死得其所。
回忆中白之卿的面容极其清晰——那时的白之卿站在嬴蓁华的身后，板着脸，固执且严肃地仰起头，直直地看着他。
——那是一种殉道者才会有的目光。
嬴蓁华突然颇为不耐地咂了一下嘴。
“啧。”
“还有什么其他的消息吗？”嬴蓁华背过身，不再看着三人，低声问道。
“有。”
楠潇微微欠身，垂下眼，开口答道：“东海龙族皇族嫡长子敖渊失去联系——”
“陆压与东荒青丘外围的普通狐族达成同盟。”
“二代残党向昆仑虚汇集。”
“姑苏地区……有‘合欢忘忧’的明显行动痕迹遗留。”楠潇抬眼，看向嬴蓁华，“根据先前帝君和桃花上卿从百姓口中听到的传闻，还有锦瑟殿下递来的那一卦来看……‘合欢忘忧’，沈南情……应当是打算在万花朝会开始前动手，破坏万花朝会的准备进程。”
“帝君应当尽早同锦瑟殿下打好招呼，以防万一。”楠潇微微偏头，目光落上紧闭的房门，“这样的话，万一万花朝会的准备为沈南情所破坏，也能在最短时间内从南斗一派借人来进行修复。”
“敖渊那边……有人去看了吗？”嬴蓁华回过身看向三人，微微抬眼，“先前在咸阳的时候，苏妲己就给卿卿递来了东海失去联系的消息。在来这里的路上，卿卿就已做好了去东海看一下的打算。他说——”
“‘我先前已拜托了银杏和白果两人在寒衣前去往东海龙宫查看，若是过完寒衣他们两人没从龙宫回来，那只能我亲自去了。’”嬴蓁华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没提要带上我……但不管怎样，若是真的还要去上一趟东海龙宫的话，我定会想办法跟着他一起过去。”
“帝君也不要过于担心桃花上卿。”蒋歆抿了抿唇，看向嬴蓁华，微微抬眼，“桃花上卿手中的那三册桃花简——可都是有用得很的。若是真的遇上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想必桃花上卿定是不会作出以卵击石的决定来的。”
“就让桃花上卿用桃花简……来请我们这些在上面留名结契的人……过来帮忙好了。”
玉锦文从蒋歆的身后探出了半个身子来，看着嬴蓁华，怯怯地开了口，道：“帝君……寒药阁下，目前还没有被二代或者三代的人发现——依旧安全。”
嬴蓁华先前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轻笑出声，道：“捣药仙毕竟根脚是只兔子——狡兔三窟嘛。”
“让他躲藏起来不被人发现，那就根本不会有人能够找得到他。”
“这件事，当真是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
房内凝重的空气散去了不少，几人堪堪放松下来，各自拉了凳子坐了下来。
“话说回来，百鸟之国近况如何？”嬴蓁华看向楠潇，轻声问道，“阁下现下的势力同陆压比起来……如何？”
“百鸟之国除重明一族外，其余皆归顺陆压。”楠潇垂下眼，轻拢眼帘，避开嬴蓁华探寻的目光，轻声回答道。
“不过，紫嘲鸫、玄鸟、三青和鸩鸟几位……自然还是在我这边的。”
嬴蓁华微微颔首，半眯起眼道：“百鸟之国的控制权……其实是阁下自己放手让出给陆压的吧？”
“没错。”楠潇甩了甩衣袖，极其痛快地承认了这件事，“成天勾心斗角的是要累死个人！干脆就直接把控制权全让出去了。反正……等一代天庭重立之后，陆压肯定会被常仪阁下拉回来教训的。”
“既然有了常仪阁下，我又费那种心作甚！”楠潇抚掌笑道，“有这些时间，还不如去做些别的事情呢！”
“阁下说得不错。”蒋歆侧过脸看向楠潇，哑然失笑，“只是在下不知……阁下放权放得那么快，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行动？”
“不会影响到的。”楠潇正了正色，将目光投向蒋歆，“陆压背后的那个人，就是沈南情。不出意外的话，让东海龙宫和我们失去联系的那个人，也是沈南情。但是，很明显，我们能看出来，仅仅一个‘合欢忘忧’，是无法让这些人摒弃各自的偏见联合到一起的。这说明——”
“在沈南情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嬴蓁华抬眼，看向楠潇，“这个人，才是真正在幕后操纵全局的人——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不过是他在这一局上布下的棋子而已。”
“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楠潇皱了皱眉，轻声叹息，“自然，我们也就无从下手——只能被动做出相应的对策。”
“我们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把这个幕后之人给引出来。”蒋歆的指尖扣上下颌，眉尖微微蹙起，沉思道。
“帝君……”玉锦文张了张嘴，惶恐地看向嬴蓁华，轻声唤道。
“何事？”嬴蓁华挑了挑眉，将视线转向玉锦文，开口问道。
“那个……”玉锦文吸了吸鼻子，抬手遮住了自己一半的脸，才与嬴蓁华投来的视线相对，缓缓开口，“我总觉得，这个幕后之人，应该不止一个……而且、而且……”
玉锦文的声音又一次染上了哭腔。
嬴蓁华扶额，垂下眼，将视线从玉锦文的身上挪开，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慢慢说。”
“而且……”玉锦文用力的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接着先前那句话断掉的地方继续说了下去，“我觉得，天道应该不是崩坏……是被污染了。”
“而污染了天道的人，应该就是将这些反对一代天庭的力量联合起来的幕后之人。”玉锦文将遮住脸的双手放下，抬眼直视着嬴蓁华，斩钉截铁般说道。
“何以判得？”嬴蓁华抬起眼挑了挑眉，再度看向玉锦文，开口问道。
“或者说……你觉得是谁，污染了天道？”
“应该是被天道判下因果大罪之人。”玉锦文用力地咬了咬下唇，沉声回答道。
“这个范围……”蒋歆轻轻挑眉，看向嬴蓁华，“帝君应该知道都有谁吧？”
“赤燚、我、二代帝君、三代帝君，还有……”嬴蓁华起身，走到墙边，打开窗子让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了进屋内，低低地叹了口气，“卿卿。”
“除开桃花上卿……”楠潇眯了眯眼，将视线投向立在窗边的嬴蓁华身上，“其余几位，都做过了同样的一件事情啊——”
“弑杀先代。”
“天帝和天庭帝君，还有人间君王，都是收到天道护佑的存在。”蒋歆半眯起眼，右手食指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左手的手心，“在他们未被天道抛弃之前，如果有人将他们杀害……便会被天道判下因果大罪。”
“赤燚弑杀师长，第二代天帝苍淮；帝君弑杀第三代天帝赤燚；二代帝君弑杀帝君；三代帝君弑杀二代帝君……”楠潇勾了勾唇角，冷笑出声，“说起来……苏妲己也曾弑杀过一位人间君王——”
“青丘国君未被判下因果大罪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嬴蓁华回过身，将目光轻轻落到了楠潇的身上，“在那时，帝辛已经为天道所弃了。”
“他不再是为天道所承认的人间君王了。”
“天道的护佑已经落在了姬发的身上——那是崭新的人间君王。”
“天道将倾，殷商将覆；武王伐纣，剑指朝歌。”
“但是很明显的一件事情就是……”楠潇皱了皱眉，抬眼看向嬴蓁华，“这五位……都没有可能污染到天道。”
“桃花上卿法力记忆全失，无法进入位于三十三天外的紫霄宫，自然无法接触到鸿钧圣人；帝君近日来才全部恢复记忆，法力未曾恢复，同样无法进入三十三天外的紫霄宫；三代帝君则是在成为帝君后从未离开过九重天……”楠潇抿了抿唇，“而另外两位……则是早已神魂俱灭。”
“非也。”蒋歆摇了摇头，将视线轻轻落在楠潇的身上，轻笑出声，“楠潇阁下，万一……我们认为早已神魂俱灭的两人，只不过是神魂逸散的话……阁下有想过会是什么样子吗？”
“这……”
楠潇的目光慌慌张张地落在了蒋歆的身上，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已经什么也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那两位，只是神魂逸散的话……会是什么情况？
她已经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蒋卿。”嬴蓁华森冷的目光落在了蒋歆的身上，“生死簿上，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的名字早就在生死簿上变成墨块了。”蒋歆对着嬴蓁华摊了摊手，无奈地叹了口气，“帝君啊……这种情况，如果不是神魂俱灭……便是他们亲自闯进了阴律司，将名字从生死簿上抹去了。”
“所以，这两位到底是哪一种情况……未可知也。”
嬴蓁华面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两条凌厉的剑眉已经拧成了一个死结。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楠潇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打破了四人间沉寂的空气，忧虑地望向了立在窗边的嬴蓁华，沉声道：“帝君。不管我们怎么做，桃花上卿也已经避不开被推到天道面前的这定数了。”
“因为沈南情。”楠潇轻轻垂眼，眼睫微颤，视线落在了铺满月光的地面上，“如果天道真的如玉锦文所言，是‘合欢忘忧’的背后之人的话……单凭她一个人对桃花上卿的恨意，就足够成为她选择桃花上卿推到天道面前的理由。”
“她和桃花上卿……难两清啊。”
嬴蓁华的眸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怒气在深处翻涌。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想……”玉锦文哭丧着脸看向嬴蓁华，“应当是没有了的……”
“帝君，莫要轻易动怒。”
一道女声在窗外幽幽响起。
一位和玉锦文打扮相似的白衣女子从打开的窗口翻了进来。
白衣女子束着百合髻，手持绣有紫阳花的绢质团扇，立在窗口的左侧，冷冷地抬眼瞥向了玉锦文，道：“过来。”
“六、六姐。”
玉锦文起身，错开白衣女子投来的目光，颤着身子向着白衣女子的方向靠去。
——来人正是今月夜晚负责出巡的玉清霜。在十二月精中排行第六。
“帝君。”待到玉锦文到了玉清霜的身边，玉清霜才侧过身对着嬴蓁华欠了欠身，“若是已经避无可避，不若同楠潇阁下一样处理便是了。”
“同楠潇阁下一样？”嬴蓁华轻轻皱眉，望向立于窗户另一侧的玉清霜，“你是说……”
“我是说，同楠潇阁下利落地放弃了眼下百鸟之国的掌控权之后直接让给了太阳殿下一样……”玉清霜抬眼看向嬴蓁华，丹唇轻启，“不若直接让桃花上卿自己做选择。”
“让桃花上卿自己决定——是一脚踩进对方已经布好的天罗地网之中……还是直接从中抽身而出。”
“毕竟……除了这两条路之外的路，已经是不存在的了。”玉清霜对着嬴蓁华，微微勾了勾唇角，“帝君既想让桃花上卿能够处于安全的环境之下，又不想放弃在明面上和暗中的布局……”
“哪里能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是啊。”嬴蓁华突然轻笑出声，垂下眼将视线落在脚边，叹了口气，“这世上，哪里能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啊……”
“那就便依你说的。”嬴蓁华抬起眼，看向玉清霜，“让卿卿自己去选。”
“不管他选哪条路，我都会一直陪着他走到底。”
“只是我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失败。”嬴蓁华失笑，将目光向着楠潇和蒋歆两人掠去，带着几分苍凉的意味，“明明一直是想将他好好护住的……最后却还是要把他给推出去。”
“你们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嬴蓁华自嘲一般地轻轻勾了勾嘴角，将视线投向屋内那盏油灯上昏黄的灯火，“不管哪一边都做得如此失败的人……我怕是这开天辟地第一位了罢。”
“不，帝君。”
楠潇起身，抬眼直视着嬴蓁华，沉声道：“若是换一个角度来说的话，帝君其实并不是失败的。”
“因为，对面到目前为止，还不曾知道帝君……已经和桃花上卿碰上面了。”
“不知，帝君认为这个样子，算不算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成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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