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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纷争起

麻衣少年 九道泉水 11020 Sep 1, 2022 1:19:2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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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李赫看着他一条又一条的消息,目光凝在那张柴犬头像上。
  他点了两下头像,试图放大,消息框里自动跳出来系统提示。
  【你拍了拍纸吸管滚粗宇宙的毛茸茸脑袋】
  李赫心头一跳,却发现这是系统信息,无法进行撤回——
  白钧言看见提示,就知道李赫肯定在线,而且正在看手机,说不定因为尴尬,想删掉自己。
  所以他先没有回复。
  任昭在他身侧的医院折叠床上陪床睡,已经睡着了,而白钧言这个病人则是蒙在被窝里发消息。
  昭昭昨天有句话提醒了他,任昭说,对方显然是对你还有意,没那么轻易就能忘掉的。
  “之前我忘掉死渣男,也花了起码半年……”
  而白钧言是五月和李赫分手的,现在是十一月,刚好半年。
  是不是等再过几天,他们就真的成了陌路人了。
  白钧言舍不得吃他送的草莓,怕这是李赫最后一次跟自己见面。
  昨晚他犹豫了很久,才搜了李赫的手机号,加他的好友。
  今天白诚一来,就把草莓洗了,白钧言沮丧着脸看自己的草莓被分光了,不是很开心。
  现在,白钧言伸手点了两下他的头像——李赫大概不知道这个功能,也没有设置过,点完后,对话框跳出原始的提示。
  【你拍了拍“howard”。】
  李赫前不久把旧网名“越南卷粉滚粗地球”改了回去,用的英文名,他的朋友们不需要为他备注,看见就知道是他。
  从他的视角,就是系统提示:
  【纸吸管滚粗宇宙拍了拍你。】
  李赫感觉这个功能蛮幼稚的。
  但是那两行可爱的系统提示堆叠在一起,却莫名让他有一点触动,仿佛能想象出,白钧言伸出了爪子……拍?
  怎么拍的?
  白钧言发来消息:“在忙吗?”
  李赫回:“没。”
  白钧言问他吃了什么。
  李赫吃的福鼎肉片,他当然不能如实回答,打字:“忘了。”
  ——他把天都要聊死了。
  好在白钧言是个健谈且不怕尴尬的人:“你点点我的头像呢。”
  李赫:“怎么?”
  他顺手点了两下,系统弹出提示,他又拍了拍对方。
  白钧言:“你点一下呢,点进去就能看见我的朋友圈了。”
  李赫:“哦。”
  他还没说要不要看呢。
  李赫忍住了现在就去看的冲动,怕陷入白钧言的奶酪圈套,问他:“头像怎么回事?”
  白钧言:“哈哈,这个柴犬吗,可爱吗?”
  李赫回:“柴犬可爱。”
  滴水不漏。
  白钧言并不丧气:“我知道你喜欢小狗才换上的。”
  明明在聊天前,李赫就告诫过自己了,不能再重蹈覆辙,警惕套路,警惕花言巧语,但还是轻易的、被他一句话就逗弄得心跳加速。
  白钧言顶着小狗头像,却做出了猫一样伸爪子的行为,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挠了下自己,试探性质的。
  李赫不敢再回复他了,如果不是这个人,换个人来给他发这几句话,李赫一点感觉都不会有。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妙,他知道那些是假的,但又是真实发生的,他很难彻底忘掉,很难很难。
  李赫点进他朋友圈,果然,全开放了。
  动动手指,慢慢滑到了底部。
  三年的内容也不算很多,可能有一百条?李赫也不确定。
  最底部的那一条是2016年一月发布的,他在家里撸猫。原来他家里有两只猫啊,李赫不知道这个。
  过了两个月,三月十五日,他转发了一条【hbdhappyberthday】的校庆消息。
  李赫知道他是多大的毕业生,在rockriver小镇警局,白钧言为了拿到证据,联系到了他的校友,然后李赫就知道了。
  四月,他在温哥华看展,配字就是艺术家的名字,没有什么特别的。
  然后这个月的二十号,他分享了一首落日飞车的歌。
  原来他说喜欢,不是编,他真喜欢这个乐队。
  五月,他和朋友去吃了烤肉,有几张模糊的合照,白钧言的小脑袋从最后探出来,前面站着的他的朋友们。
  六月,他打卡世界上最小的教堂。
  七月,他在古巴街头喝菠萝汁。
  八月,他在街头做行为艺术展。
  十月底,他在街头扮蒂姆波顿的僵尸新娘,理由是抽签抽到的。
  他穿了件低配的白婚纱,黑黢黢的大浓妆,配长假发,头戴花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是白钧言的脸。
  过了平安夜,他回国了,和家里人一起看了一部成龙的春节档电影。
  时间过渡到2017,又开学了,他回加拿大念书,白钧言的生活其实很平淡但有色彩,和李赫的身边人其实差不太多的日常,念书,放假,过节,旅游,看展,布展……
  但他的这些就要鲜活得多。
  这一年有一张露脸的照片,白钧言背着书包和企鹅的合照,万年剪刀手,比耶。
  李赫慢慢地看,也不知保存了多少照片,到18年,他快毕业了,发了一张黑白学士服的证件照,头发梳得很整齐,面朝镜头笑。
  六月,他毕业了。
  九月回了上海。
  这一年的12月,开始有了自己的痕迹。
  白钧言分享了他的装置展,邀请朋友们来上海江南美术馆观展:【报我的名字,不打折!免费送一张圣诞贺卡,快来许愿吧~~】
  12月31日,他在外滩卖花。
  自己就是那天带他回家的,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次年的上半年,分享的大多是工作日常,以及他们约会的事。
  两个人出去吃饭,白钧言就拍一张食物,但不拍李赫。
  四月在苏州,打卡了苏州博物馆,打卡了无锡鼋头渚,晒了樱花雪糕的照片,从伞下拍落下来的雨滴,李赫的黑伞出了镜。
  配文:【和樱花一起落下的太阳雨,今天是不是有狐仙成婚了】
  和他想象中的白钧言,似乎一样,又不太一样。
  他比李赫揣测中要鲜亮的多,没有那么多阴暗与负面的东西,热爱生活与学习,参加辩论赛,人生仿佛没有一点阴霾,总是向上仰着脑袋生长,像只小斗鸡,也像向日葵。
  18年的9月到12月之间,有一段空白。
  李赫知道他这段时间在斯里兰卡。
  但他忽然产生了困惑,白钧言为什么跳海?
  记得张超当时说:应该是为了某个人,情伤吧。
  他一直没有问,现在才发现了不对,白钧言的生活里朋友很多,光线是明亮的,而非灰暗,也没有另一半的存在痕迹。
  关于前任的问题,白钧言以前的说法是:没有。
  现在,李赫问他:“你删过东西吗?”
  白钧言:“删过什么?”
  他一直在看手机,回的很快。
  李赫:“动态。”
  白钧言:“可能以前删过一些脑抽发的东西吧,但这次没有特意删的,你看见的,就是全部的我。”
  李赫:“你的对象那些,没有删过吗?”
  白钧言:“……什么叫那些,你是说你吗,单位不应该是‘个’吗?”
  李赫的手指按着手机,然后回:
  “我不是你对象,我是你的假对象。”
  白钧言只能沉默,他敲打九宫格,慢慢打,慢慢删。
  回复:“你介意我有过对象吗,那我说实话了,我不太受女孩子欢迎,所以真的没有过。”
  “以前念中学的时候,我就不好看,戴很丑的牙套,我爸要我戴的。为了阻止我早恋,他真是费尽了心思。”
  “很丑?”李赫不太信。
  “真的丑,你要看吗,我手机里有…………”
  “好。”
  “我找下,你等等。”白钧言从□□空间里翻了几张照片出来,专门挑了特难看的一张发给他。
  “我没骗你吧?”
  李赫:“???”
  李赫:“这是你?”
  “我那时候真的这样!!你信我吧,没有女生喜欢我的。”白钧言把照片撤回。
  其实他那时候就是普通的小男生,不露出牙套的话,还是很俊秀的。
  照片是角度问题加手机像素、广角,导致丑出天际——白钧言不惜自黑,也要澄清这件事:“我真的没有跟人谈过恋爱,你看我那样,谁喜欢我?”
  李赫没料到撤回,没来得及保存照片仔细鉴定是不是假照片。
  他半信半疑:“如果你没有为情所困过,你干嘛想不开?”
  白钧言:“什么想不开?那不是假的人设吗!!”
  李赫:“我不是说你骗我的事,是我们认识之前,你去过斯里兰卡对吗。”
  他看过白钧言的护照,有一页是去过斯里兰卡的,日期也对得上。
  这下换白钧言不解了:“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李赫憋了一年了,终于说出口了:“救你的人是我朋友,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隔了半分钟,白钧言发了个联系人截图给他:“你朋友是他啊?张先生!!”
  “嗯。”
  过了几分钟,在白钧言的语音解释下,李赫知道了来龙去脉——
  原来,跳海者是白钧言的那位发小。
  跳海者没有回国,张超回国了,白钧言也回国,发现恩人就在上海,于是电话联系他。
  整件事就是个乌龙,大乌龙!
  张超自己记性不好,不爱记人话,他从小学习就差,没想到年纪轻轻就有了耳聋症和健忘症。
  他解释完之后,李赫也匪夷所思,这个误会是怎么造成的?
  要知道,他最初就是因为同情白钧言,才会三番五次落入对方的陷阱。
  如果不存在这层误会,或许……不会有后来的事。
  白钧言比他还吃惊:“什么,你一直以为那是我啊??这怎么能搞错!我跟张先生联系的时候,跟他说了,谢谢他救了我朋友。”
  “那个张先生,他智商不够用。”
  李赫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过了会儿,白钧言搞清楚了情况,说:“既然你认识,那就太好了!他人还在上海么,我和我发小真的得请他吃饭的。”
  李赫打字:“他暂时没回来,不过你见过他的,他是ti。”
  白钧言震惊了一分钟。
  “啊!!原来是ti啊,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ti是个大好人。”
  “他吗??”李赫不知要不要把张超说过白钧言的坏话告诉他。
  “他确实是大好人。”李赫打字。
  “我们刚恋爱时,他就说小白不像好人,像骗子,像恋爱高手玩弄人,可是,我当时没有相信他的话。”
  白钧言在被窝里闷着有点难过:“我不是恋爱高手,我以前是骗子,现在不是了,我也不是玩弄你,真不是。”
  “我摸着良心说,我发誓啊,如果我又跟你说谎,我就去你林场捡一辈子狗屎。”
  “截图为证!!”
  “……”
  可以说是毒誓了。
  不知不觉,他们的消息已经多到再次快溢出来了,等李赫反应过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李赫:“脑袋都破了,还不睡?”
  白钧言:“你不睡我就不睡。”
  李赫:“那我要睡了,你也休息吧,晚安。”
  白钧言:“晚安。”
  消息暂停在夜晚十二点十分的这一秒。
  -
  第二天,李赫把被告的辩护策略发给了白钧言:“发给你律师。”
  白钧言:“收到。”
  “你怎么搞到的?”
  李赫:“不小心看见的,别外传。”
  白钧言:“你妈妈给我介绍了很厉害的律师诶,叫赵约翰。”
  李赫:“约翰是很厉害,香港人喊他赵大状,你可以问姜索赔很多钱。”
  白钧言这下看出来了,这个私生子在李家真不受待见,也只有那个李董爱这个儿子,除此之外,全家人都在背地里当“搅屎棍”。
  白钧言也感觉到,自己和李赫,似乎重新做回了朋友。
  很快,十一月二十五号,法院开庭,约翰赵利用李赫提供的消息,加上霍敏的支持,碾压式的打赢了案子。
  对方涉嫌伪造证据,伪造了被告的精神鉴定书,姜恒罪加一等,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外加赔偿白钧言两万人民币的医疗费。
  对方律师职业生涯以来第一次落败——还是这么容易赢的官司,却亲手葬送当事人的前途。该律师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香港律师是怎么预判自己这边辩方策略的。真有那么神吗?
  果不其然,法庭宣判后,李辉的脸色就绷不住了。
  姜恒被法警带走,恐慌地喊他:“爸,爸爸,我不能进去,你的孙子还没出生,他一出生就见不到我,见不到他爸爸,这样太残忍了!”
  他根本想不到,只是一时冲动用烟灰缸砸了人,也没砸死,却判处了两年的刑期!
  这几句话让李辉也不免动容难受,但他无能为力。
  他望向原告席的原告,坐着一个头部包扎还没拆的年轻人,还有对方律师,也就是约翰赵——这是霍家的家族律师,他知道霍敏插手了这件事。
  不然没可能是这个结果。
  李辉铁青着脸离开法庭,要人搀扶着,才能下楼梯上车。
  遗产公证,由双方律师,还有李辉和霍敏,坐在一间会议室内,清点了所有遗产。
  李辉用厌倦一切的语气说:“上海这套房子,估值一点五亿,留给阿煊吧。总不能一分钱都不留给阿恒,他还有个未出生的孩子,等他出狱,要跟家里人团聚,要养小孩,马尼拉不适合孩子成长,送到新加坡去吧,我把我那套在新加坡的房产留给他,小孩出生后,让他女朋友过去住,以后不能回国,”他看向霍敏,冷冷的,“这个方式你满意吗?”
  霍敏看文件,头也不抬:“可以借给他们一家住,但不能留给他们。”
  李辉疲惫地闭了眼:“那总要留点钱,养孩子要奶粉钱的,那我留五……三千万现金给他们……”
  霍敏:“三千万放在信托里,按照小孩长到二十岁来算,每个月加上利息,十五万的零花钱,足够在新加坡养孩子了。要是一次性给完,我怕他们乱花,以后孩子大了,就像姜恒这个父亲一样,这么大了一事无成,竟然还犯罪。”
  李辉根本不觉得这是犯罪,打个人而已。
  但他已经无力跟霍敏争辩了,点点头:“都随你吧。”
  他的律师记录下来:预存三千万的信托基金给姜恒未出生的孩子。
  包括其他的小孩,也都分到了一部分,但大头全部在李赫名下。
  之前已经转让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还剩百分之二十,这些加起来已经是三百亿的市值了。
  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房子、游艇、车子……
  霍敏说:“方秘书给你打工这么多年,不给人留点遗产吗?”
  李辉一口气喘不上了:“我还没死呢!”
  “我知道,只是立个遗嘱,方秘给你做牛做马打工大半辈子了,不能亏待人。”
  霍敏怕他过些年变了主意,死前改了遗嘱,逼迫他现在就把股权转给李赫。
  李辉万分无奈。
  他感觉自己叱咤风云大半辈子,怎么最后什么也没有,他按着抽搐的心脏,没有计较了,毕竟人死如灯灭,以后走了反正也留不住的,他就李赫这么个还算靠谱的儿子,怕真要计较真是要马上发病去了。
  遗产公证做完,霍敏满意地拿着文件站起身:“我明天回香港,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不管她说什么,李辉都觉得在咒自己快点死。
  李赫没有跟着霍敏一起。他再一次作为李辉名下分公司的ceo复职了,不,现在应该说是他名下的了。
  因为李赫手里掌握百分之四十二的股份,一跃成了控股人,集团已经易主了。
  十二月,四时集团董事会议在上海展开。
  白钧言第一次在财经报纸上看见了李赫的脸,他手里只有那么一张李赫的照片,看见财经版有,就用剪刀把他的照片剪了下来,夹在了书里。
  虽然白钧言和他重新加了好友,甚至在聊天,而且聊的还不少,但这一个月里,两人没有见过几面。因为李赫好像工作开始忙碌了起来。
  白钧言就通过人脉,在上海一家拍卖行找了份短期兼职做,打算干到来年四月去上学。
  圣诞前,张超又回国了,李赫抽空跟他吃了饭,张超说:“那个小白啊,他又给我打电话,说要请我吃饭。你觉得我可以去吗?”
  关于这个认错人的乌龙,李赫已经打电话骂过他了:“你救的人你都能记错名字。”
  “那不是有误会吗!而且跳海的人不是小白,你得高兴啊,说明他心理至少很正常,很健康,没有问题。”
  是的,李赫知道这件事真相时,的确松了口气,白钧言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脆弱、容易受伤,是好事。
  “他要请你吃饭,管我什么事,你要吃就去啊。”
  张超:“跟他,还有他那个朋友,就是真跳海那个,我怎么应付,认都不认识。”
  “你跟不认识的人吃饭喝酒侃天说地的次数还少吗。”李赫说。
  张超拥有和白钧言一样的本领,能快速跟人建立起社交关系,成为朋友。
  “那我怕说错话啊,你跟他还没复合吧,跟小白。”
  “还没。”他摇头。
  白钧言的节奏不快,并不热烈,也不烦人,似乎只是想跟自己重新成为朋友,但偶尔突然蹦出一句有些暧昧的话,又会叫李赫产生错觉——
  他想跟自己复合。
  白钧言有时候会问自己要不要去吃这个,去吃那个,李赫这段时间忙,没空去。
  回家前,张超把一个盒子交给他:“对了,你让我帮你带回国的酒,不错嘛,绝版爱尔兰威士忌。”
  这是白钧言送自己的酒。
  要委托唐凌拿去卖掉,把钱给白钧言吗?
  还是自己喝掉,谎称卖掉了,把钱给他呢?
  三十万,对自己可能就是进一次拍卖行,随手一次募捐,但对普通留学生而言,绝非小钱了。
  他带着酒回去,打开手机,看见上次聊天的末尾,白钧言说的晚安。
  李赫把酒放进餐边柜,和白钧言送的马克杯在一起,最近要处理的事务有些多,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去搞定私人感情。
  消息界面,这时弹出江南美术馆公众号的推送信息,今年的圣诞特展开放预约了,李赫点进去,约了一张下周二的票。十二月二十四日。
  这两天的闭馆日调整到了晚上十点,李赫下班后吃了晚饭,让小刘送自己过来的。
  他在门口售票处兑换了一张纸质票,很有诚意的美术馆,单独设计了立体卡门票,还是和去年不一样的设计。
  虽然是晚上,但美术馆的广场正在举办活动,很热闹,有个圣诞老人在草坪上弹尤克里里,这个点来的,有家长带小孩,但大多数是盛装打扮的情侣。
  李赫持票入场,看见今年不一样的特展设计,似乎是玩游戏集章的模式,最后集齐可以兑换手工棉花糖和圣诞老人模样的糖葫芦。
  因为游戏和礼物都做的非常精致,游戏环节进行得十分火热,如一个小型集市。
  李赫是独自来的,去玩那种情侣和小孩才会玩的游戏未免太傻了,他稍微往里面走了一些,注意到公立图书馆的外墙在火灾或已经修缮好了,咖啡厅外三株桂花树,他完美错过了开花的季节。
  时隔七个月,这里好似一切都没有变。
  就好像白钧言还是当初那样,抱着文件穿过园区大道,跑上图书馆来找自己,因为不敢大声说话,便矮着脑袋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李赫在展厅逛了一圈,注意到白钧言的那个装置前围了围栏,立着警示牌:暂停使用。
  他从展馆出来,找了个空的公共长椅坐下,望着雾沉沉的夜空。
  他不喜欢这种天气,但上海总是这种天气,无论春夏秋冬。
  李赫其实没有理由留在这里的,可他就是留下了,给了自己一个要工作的理由。
  但其实如果要工作,他去大舅硅谷的公司上班要更好,因为离他的林场近一些,可以每个周末都过去。
  不远处的冬青树闪烁着光亮,李赫坐了一会儿,正要起身离开,那个刚刚还在表演尤克里里的圣诞老人,背着乐器,拿着糖葫芦朝他跑来。
  李赫看着他跑到了面前,摘下了面具和帽子,露出一张流着汗、发着光的脸庞。
  白钧言的头发很乱,脸色在灯光下泛红,可能是被面具捂的。
  白钧言注视他,李赫今天穿黑衣服,挺括的手工定制大衣,露出里头白色的内搭来。
  他问:“你来看展?”
  李赫低头回望进白钧言亮晶晶的双眼里。
  他其实想过,这一天来这里,可能会碰见白钧言的,但是……李赫没料到他真的会出现。
  他压下那种心头狂跳的感觉:“嗯,你?兼职?”
  “我之前做的装置出了点小问题,我们馆长问我有没有空过来调试一下,送了我一张平安夜的预约入场券,我就来了。然后……总之一言难尽,我被迫留下来当打工人了。”
  “我刚刚看见了你,”白钧言还戴着手套,也无法擦汗,鼻尖汗水涔涔,眼神很明亮,“但是走不开,这个给你,我还要回去弹一会儿。”
  他把那个很抢手、需要玩游戏才能兑换的糖葫芦递给了李赫。
  那些情侣玩游戏集章都要疯了,李赫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李赫咬了一口,是糖草莓,糖壳子里头包裹着糯米丸和巧克力豆,分别是圣诞老人的眼睛和胡子。
  他隔着十几米,看见那位“圣诞老人”又去弹他的尤克里里了,弹的《jinglebells》。
  原来白钧言会这个啊,他想。
  李赫叹口气,低头给小刘发了短信:“临时有约,小刘你先回家吧,不用等我了。”
  吃完糖葫芦,李赫就像个普通游客,走过去站在挂着彩灯的树下注视着白钧言表演,直到夜色渐晚,游客慢慢地走光了,工作人员来通知:“还有十五分钟就闭馆了,现在可以先离开了。”
  到九点五十五,游客就只剩下李赫一个人了。
  表演结束了,有工作人员请他离开,白钧言忙跑过来:“他是我朋友,等我的。”
  “你等我几分钟可以吗,我去把衣服脱了。”他对李赫说。
  李赫就这么被他用两颗糖葫芦收卖了,默默的从八点等到十点,到他下班,换完衣服冲出来,头发没有那么乱了,应该梳理过了。
  白钧言冲到他面前,刹住车:“走吧……你今天怎么来了?”
  “……随便预约的。”
  “你要是下午来呢,还有现烤的苹果馅饼呢,虽然很难获得,但我可以帮你搞一个的,你晚上来,就只剩糖葫芦啦。糖葫芦甜不甜?”
  “嗯,甜的。”李赫问,“我不知道你还会尤克里里,你没说过。”
  白钧言回答:“那个就是我随便学的,技术一般,你肯定也有我不知道的,你会什么乐器?”
  “……一点点大提琴。”
  “哇靠,这么牛吗,你怎么不说,你还五音不全呢!”
  李赫懊恼:“五音不全不代表不能学乐器,所以我说,就只会一点点。”
  白钧言眨眨眼:“一点点是多少?”
  “…会拉一首,仅此而已。”
  “哪一首?”
  “《auldlangsyne》,就这个,以前还能拉完的,现在可能不太行了。”
  “啊啊,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李赫又想到他给自己的分手理由了,一时无言,但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没那么生气了,毕竟白钧言那会儿说的全是气话。
  “你还住这旁边吗?那个小区。”他转移了话题。
  “没住了,我现在又不在江南美术馆上班,我在百嘉拍卖工作,换了个房子,但是也不太远,离你家也挺近的。”
  李赫:“哦,你跟张超吃过饭了吗。”
  “前天刚吃的,他都跟你说了?”白钧言和他几乎并排着,肩膀偶尔擦过,走出红砖建筑园区。
  “嗯,不过不知道你们吃的什么。”
  “融合菜,”白钧言扫了眼路边,“你的车停在那边商场的吗?”
  “没开车。”
  白钧言:“司机呢?”
  “有事离开了。”
  白钧言:“哦,那我送你吧,你还住在陆家嘴对吗。”
  李赫点点头:“你有车?”
  “没有啊,我有手机啊,我打一辆专车。”他马上掏出手机开始打,李赫说:“你先导到你家吧。”
  “我家在这儿,要路过你家,要先送你,我才能到。”他指着地图,看见有司机接单了,但是要七分钟才能过来。
  两人站在树下,路灯隔着一米多远,空气很冷,白钧言的手放在衣兜里,手指微微蜷起,挠手心,有那么一点紧张。
  能和李赫重新当朋友,似乎…已经很好了。
  李赫转过头,指着他脑袋:“你这里,还疼吗?”
  “啊,你说脑门吗?”白钧言扒拉头发给他看,“之前缝合剃掉了一点,现在长出来了,这里有缝合的疤,你应该看不见的。你要摸才能摸到。”
  “你现在不怕我把你头发给摸油了啊?”
  白钧言摇摇头:“以前那不是借口吗,我每天都洗头,你摸油了就油了,反正过会儿要洗。”
  李赫就伸出手,在他扒拉开的发间,用食指去感受了下——
  他摸到了,头皮上是有一道缝合疤的,很清晰。
  “不疼了吗?”他低声问。
  “都快两个月了吧?不疼的,你戳戳。”
  李赫没有戳,收回手:“脑震荡有没有让你变笨?”
  “没有哦,”白钧言微微抬起头,“我最近还参加了学校面试。”
  “面试结果呢?”
  “offer没来,我也不知道,一般下个月才会陆续发来。”
  “去德国?”
  “没offer前我也不知道,我可能去美国吧,我申了加州理工。”
  这几句话间,专车已经到了,李赫拉开车门,让他先进去,两人挤在后座,白钧言报手机尾号。
  车上有烟味,李赫打开了一点车窗透气,风扬起了他的发丝,睫毛的阴影很深。
  “为什么申请了加州。”
  白钧言听见他的声音,伸手拉开一点羽绒服拉链透气,声音有点郁闷:“我以为你要回那边呢,没想到你又在上海开始工作了。”
  “所以你申请,是因为我。”李赫侧头看着他,白钧言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时有光线从他脸上走过。
  李赫声音稍冷:“你打算因为这一件事,赔罪补偿我一辈子吗,想去的学校的学校也放弃?”
  “没有放弃,学艺术嘛,哪里不是学,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在上海吗,你要是明年打算回加州了,那我就去加州理工念。”白钧言顿了顿,“如果他们乐意慷慨给我offer的话。”
  “白钧言,你没有听懂我的问题,”李赫的声音很沉,大概是有点不悦了,表情也冷了,“你打算补偿我一辈子吗。”
  “哦,我听到了,听懂了……”白钧言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垂落的睫毛颤了颤,“你要这么说,那也不是不可以,就一辈子啊。反正我在哪都能工作,我精通四门外语,还能学新语种,我适应能力很强,你去哪都成……那你让我跟你吗?”
  “你要让的话,那就一辈子吧。”
  开车的大哥好像感觉到了不大对劲,默默地打开了自己歌单,车载音响里忽然开始放藏歌。
  就在央金卓玛高亢的语调里,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李赫:“你做鬼都不会放过我是吗。”
  “……李赫你变幽默了哈哈哈哈哈哈,”白钧言看着似乎在笑,其实眼里笑意已经下去了,手指捏了起来,“看你怎么理解放过这个词,你要我放过的话,我以后就……只逢年过节给你发个消息,绝对不会多骚扰你的。”
  他停顿,然后说:“你会遇见更好的人,一定会的。”
  李赫没有说话了,侧过头去,好像在思考,也好像在放空,目光倒映窗外的车水马龙。
  白钧言也不出声了。
  他怕多说多错,变得死皮赖脸,变得不受待见。
  但他对李赫,不止是愧疚,李赫如果不要他靠近了,白钧言就停止,他想……或许也不是非常难。
  时间能冲淡一切。
  网约车抵达李赫住宅后,白钧言正要修改到自己家作为新目的地,司机摇头说:“不好意思我接了新的单子,麻烦两位下车呢,给个好评吧?”
  白钧言只能跟着李赫一起下车了,央金卓玛的歌声终于远离了耳朵,世界重归安静。
  白钧言可不敢跟过去一样,随便对他伸手,摸一下脸摸一下手的。
  他跟李赫始终保持着一点点的距离,这个距离可以更进一步,像过去那样,甚至更深一些;也可以退一步,当朋友圈的路人。
  李赫在车上冥思苦想十分钟了。
  下车后,不动声色问了句:“你要怎么回家。”
  “等会儿打个车,我先送你上楼吧。”
  “你不怕我家有狗吗。”
  “有狗我也不怕。”
  ti都说了,李赫家没有狗,星期五在林场。
  白钧言就是知道,才敢去的。不然借他一百个狗胆都不行。
  李赫默许了,微微侧头,示意他跟着自己。
  他带着白钧言进去,刷卡上电梯,心里有一丝的后悔,无可奈何,自己又把白钧言领回家了——
  而且完全是可以拒绝的,他摇个头,说一句不,都可以避免掉的,但他还是……
  在公共区域,在网约车上,他都尚且还能克制住。可若是把人带回去了,事态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他的私人空间。
  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李赫就很难再努力说服自己,松手放他离开。
  或许,这是平安夜送给他的礼物,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他可以再相信白钧言一次的。
  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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