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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蝼蚁

都市逍遥天师 九公子本尊 18852 Sep 27, 2022 2:07:4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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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
  曲秋茗愣在原地,一部分是因为犯罪被发现的惊恐,出于本能的错愕,另一部分是因为她望见的那个熟悉身影。后者令她心中升起愤怒。她当时甚至想冲向那群迎面而来的捕快,冲向那栋阁楼,冲向那身着白衣的仇敌,拼命战斗,当即了结一切。
  她真是受够了那个人给她造成的痛苦,造成的灾难和麻烦。
  然而这个想法显然很不理智。
  耳边,巴托里·阿提拉的叫喊使她从那短暂的恼怒惊恐中恢复清醒。她转身,看见后者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手指着围墙,脸上是虽然紧张但是依旧冷静的神色。黑色的斗篷在阳光下摇曳。
  “快走,秋茗!”
  第二次发令,抓捕者离她们越来越近了。
  “可是……”
  曲秋茗现在的确认为最佳做法是迅速逃离,但她依旧低头看了看脚边,松散的麻袋,滚落在地上的一颗颗青菜,“菜——”
  “别管,走!”
  阿提拉虽然如此命令,但却也原地站立,很明显是在等待她行动。
  于是曲秋茗不再耽搁任何时间了,不再管掉落在地上的赃物。转身向着来路,向着那高高的围墙跑去。她听到身后阿提拉的脚步声。
  跑动。
  她无暇回身,但她想那阁楼上的身影,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如同猎鹰追击猎物。
  两个捕快迎面冲过来,手中执着棍棒,铁索,阻挡了退路。这些人行动整齐有序,成对行动,分工明确,一看便知早有预备。早已埋伏在此。她们踏入的是一个陷阱。
  曲秋茗心想,这陷阱,那个人是否也有份参与?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迅速逃离。
  逃离,必须逃离。她不想被抓住,不想被盘问,不想被迫说明身份,说明缘由,说明一切,绝对不想。
  一定要逃出去,消踪匿迹。
  曲秋茗决心已定,双眼盯住前方,握紧双拳,蓄力待发,朝着迎面而来的两个捕快跑去。她不会让任何人把自己拦下。
  绝对不要接受盘问。
  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过去,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身着黑衣的窃贼,跑在前面的,迎面冲上两个捕快,躲过棍棒的攻击,近身,挥拳,一下将其中一人打倒在地。
  那名捕快想站起,但是又被补上一脚,踢翻在地。这一下看起来踢得很重,捕快一时半会挣扎不起。
  另一名捕快,手中持锁链的那个见状,挥起手中的铁链砸过去。那个黑衣人并无防备,被打中了后背,踉跄了一下。捕快趁势又抛出铁链拦腰缠上去,将此人牢牢锁住。
  然而还有一个黑衣人。
  第二个黑衣人跑向挣脱不开束缚的同伴,趁捕快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挥起手中的武器,一下狠狠打在捕快的脸上。
  空中飞溅起泥土,那捕快有些懵神,也许是被溅了眼睛吧,他向旁边退让。不提防又被一拳打倒。
  另有一片片绿色的菜叶飞散。方才那武器,原来是装了菜的麻袋,猛烈撞击下袋口松开,青菜也落了出来。
  第二个黑衣人丢下空空的麻袋,替同伴解开束缚的锁链。她们继续朝围墙跑去,身后,其余众多捕快继续追赶着。这佛门清净场所的菜地,此刻喧哗不断。
  两个黑衣人跑到墙边上,其中一个托起另一个攀上围墙,第一个翻身过去,剩下的一个也跳起来越墙而过。离开了菜园里众人视线。跟随的捕快们也试图攀爬,但是高高的围墙,他们却不能像那两人一样一跃而上,互相配合,也耽误了很多时间。
  但是既然菜园中设了陷阱,菜园外自然也不可能不埋伏人手的,两个黑衣人,恐怕仍未脱离险境,恐怕仍然需要躲避追捕。
  夏玉雪站在阁楼上,观察情况,心里这样想着。
  她看着满地狼藉的菜园,看着原本整齐种植的蔬菜,现在被踩得七零八落,稀稀烂烂,有点心疼浪费粮食。菜地之中,污泥裹挟之中,那两个空麻袋,也被踩得如同破布片一般。
  “真可惜,没能当场抓获。”
  她开口,对着身边的吴九说到。话语声自然一如既往平平静静,不带起伏,然而在此刻却更加显得戏谑,“不过至少,也没让贼人偷得东西。”
  “……”
  吴九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她的话语,双手撑着栏杆,伏在上面,一双眼睛望着菜地,心神却似乎已不在此处,若有所思,神色凝重。自方才黑衣人闯入菜园便是如此了,却不知在思考什么。
  “吴队!我们跟上去?”身后另一名捕快询问。
  “……我们跟上去。”
  沉默片刻,他回答,却更像只是在机械地重复对方的话语,“跟上去。”
  捕快得令,转身走入楼中,下楼招呼同伴。
  “夏先生,走!”
  吴九也终于不再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下定决心一般地一拍栏杆,转身入阁,“我们追上去,一定要把人找到!一定要带回来!”
  “我也去?”
  夏玉雪问,站在栏杆边原地不动,询问,“吴队长,我只是受您邀请,过来看看情况。现在衙门抓捕贼人,我同往不太方便吧?”
  “……”
  正要下楼的吴九,闻听此言,又抬头盯住她。夏玉雪从那眼神中看出疑虑,警惕,也看出取舍不定的衡量,“……先生若是去就一起去,事后自然会通报,为先生记这次相助。若是不去,就请自便。”
  “嗯。”
  吴九听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又看了她一眼,不再理会,自顾自地下楼去。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又消失,楼下传来命令,跑动的声音,也消失。夏玉雪此刻独自一人,依旧站在藏经阁外的栏杆边上,向下看,望着空无一人的菜园。
  夏日的风,带着热度迎面吹拂而来,她的白衣,衣襟随风飘拂。
  然后,她也转身,步入黑暗之中。
  “阿提拉,我们,我们现在该向哪边走?”
  “后面还有追来的人吗?”
  “我看……没有了,甩掉了。我们出城吗?”
  “对方有备而来,我想此刻,城门已有察问。现在恐怕无法出去,暂且躲在城中吧。你把斗篷脱下。”
  “嗯。”
  “好,你穿着便装,和人群混在一起,他们就不那么容易认出你了。等到大概中午的时候,从北边的城门出去,别走我们来时的路。”
  “嗯……”
  “出城后,你直接回木屋那里等我。要小心,你曾经被人看到过相貌,别被注意。”
  “我要和你分开?”
  “必须如此。我的相貌很容易引人注意,和我同行,会被发现的。”
  “那你要怎么办?”
  “我自然会想办法。”
  “……好吧,那你要小心。”
  “我当然会的。”
  “怎么这样。只是偷些菜,那些人干嘛追我们这么紧啊?”
  “唉,只能说犯罪就是犯罪,并无大小的分别。那些人可能把我们当成山贼一类的了。”
  “这一定是她在捣乱……”
  “或许。总之,我们先分开走路,想办法离开吧。”
  “好。那么,我走了。”
  “去吧。”
  “阿提拉,会没事的吧?”
  “会没事的,秋茗。”
  此时依旧是早集,并不宽敞的街道,两边各色店铺张罗着,道路旁随处摆摊的小贩,行人车马穿梭。吆喝声,闲聊谈天,讨价还价,孩童戏耍,混杂着听不真切,炎热的空气中,充斥着生肉,蔬菜的刺鼻气味。人头攒动,男女老少,来来往往,难分彼此。
  一团混沌的日常。
  吴九站在路口中央,身后围绕着几名随行的捕快。不时会有商贩或者行人认出他,打声招呼,他却不予回答。无暇分神,全部注意力都在人群之中。双目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迅速地转移,打量着身形相貌,辨识身份。双耳聆听这混乱的一片噪音,试图从中过滤提取他需要的信息。双脚不时来回移动,凑近嫌疑的对象,以得仔细观察。行人如潮水般从他身旁涌过,他则如磐石般站立。
  然而,终究一无所获,他没有发现任何目标。
  吴九眉头紧皱,双眼依旧不放松地搜索着,他在想,如果他可以早些整治此处市场的脏乱差问题,那样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麻烦了。
  他们在哪里?他想,她在哪里?
  “你们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他转身,问身后的下属。
  “没有,吴队。”
  一个捕快回答,“这里人太多了,根本看不过来。”
  “安排人去巷子搜索了吗?”
  “已经安排了。”
  捕快张望四周,发现了什么,“吴队,你看,这儿是我们来时的那个集市,就是碰见夏先生的集市。”
  “……对,还真是,我们走回来了。”
  吴九这才注意到景色熟悉,并且也才注意到夏玉雪不见了,“夏先生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没有。”
  “嗯,好吧。”
  他点头,心里开始思考,刚才不该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然而事已至此,还是关注眼前吧,他现在无暇顾及此事,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寻找,“继续搜索。”
  “是。”
  “吴队,吴队——”
  迎面出现另一个捕快,挤过人群朝他跑过来,“发现情况,看!”
  走近,捕快一扬手臂,手中是两件黑色的斗篷。
  “在巷子里找到的,旁边没人。其他人在继续搜寻。”
  “唉。”
  吴九叹了口气,接过斗篷。他早已预料会有这种情况,但亲眼确认,未免依旧感到失望。那两人脱下斗篷,身着便装,早已混在民众里,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根本无处寻觅。
  斗篷上已没什么值得注意的痕迹了,他抬头,继续观察行人,但一张张面孔和背影在他身前交错着,只令他感觉眼花缭乱。他不甘地将手中斗篷紧紧攥住,已追到这一步了,难道真要在此放弃?
  “吴队,那两人说不定已经混在人群中离开了。”身后的捕快再次建议,“我看,我们还是去城门那里等他们出城吧。”
  话听在耳中,吴九却依旧站立在街口,既没有行动,也没有回答。面色阴沉,双目如炬,盯着人群,手中的斗篷,几乎被他扯烂。
  “吴队?有什么指示?诶,吴队——”
  捕快的问话还未完,就见吴九迈开脚步,朝着面前的街道走去。那两件斗篷被丢弃在地上,乌黑的,仿佛道路中平白无故多出的一个黑洞。
  “吴队,吴队!往哪走啊?”
  捕快看着长官一声指令不发就越走越远,继续一遍又一遍地叫喊。但是吴九却什么话也不回答,很快地,混入在人群之中了。
  集市街道旁的小巷中,刚才发现斗篷的几名捕快,依旧继续,坚持不懈地搜索着。处于大道边,又紧挨集市,这巷子自然住了很多人,因此四通八达,走上几步便遇见一个巷口,遇见一个巷口,队伍便一分为二分头搜索。有时走到底发现是死路,于是只得返回,有时走着走着,发现在同一个地方转了一圈,有时遇见巷边的住户大门敞开,还得询问一番,在人家院中细细查找。巷子简直如同迷宫一般,令人难分去路。
  不时会有黑影从捕快们身边掠过,令他们警觉,然而又发现原来只是哪家架在墙角的东西翻到了,或者是流浪猫在觅食。他们仔细地搜索,然而依旧一无所获,他们没有发现目标。
  “我说,这根本就是白费劲。”
  一道巷子中,一名捕快对着他身边的同伴说道,他们二人和其他人在岔道分了头,两人一组单独搜索此路,“那两个贼把斗篷摘了,肯定早就装成百姓到巷子外面去了。我们在这里找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莫老哥吩咐了继续找,有什么办法?”
  另一个捕快边回答,边用棍棒拨弄墙边堆放的一堆杂草,然而并没有人藏匿,“说是山贼,不能放松。”
  “山贼?不过是摘菜的小偷,也要我们这般费力。真不知道那天津来的队长心里在想什么,大惊小怪。”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也想干好点在这留个成绩?”
  “我看就是没事找事。”
  那个捕快抱怨着,停下脚步,“诶,你先往前走,我得找个角落解决一下。”
  “我在这等着。”
  另一个人看了他一眼,“两人一队,不能分开。”
  “你先走,先走,不然我紧张。”捕快不耐烦地催促着同伴,“再说,咱们早点把巷子走完,早点就能回头交差。”
  “行吧。”
  于是两名捕快分道而行,其中一人留在原地,另一人向前走去。
  “快点啊!”
  “知道,知道。”那捕快环顾四周,“嘿,我们刚才漏了一个岔口!”
  “我去查看。”
  “没事,一看就是死巷,乱七八糟的放了一大堆垃圾,黑咕隆咚的。你继续往前走,我进去随便看看。”
  “嗯哼。”
  那捕快走入岔口,的确,一望便可知是一个死巷,壁间凹进去的一小块,被居民自然地视为倾倒垃圾的地方,木板横七竖八地交错,地面遍布破碎的瓦片,雨后积淤,尚未完全蒸发的污水令蚊虫孳生。在倾倒的木柜和桌椅间,杂草凭借正午时照入的一点阳光生长着。
  “这也忒脏了。”
  “不差你一个。”
  另一名捕快此时只能听见同伴的抱怨声了。他一边顺口回答,一边继续向前走,转过角,面对的是高高的墙壁,这一道巷也走到了尽头。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转身返回。走到墙壁前,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墙壁,砖块铺的很整齐,没有可供落脚攀登的地方,墙壁上的苔藓也没有刮蹭的痕迹。
  捕快决定离开,回去找他的同伴。
  “是条死路!”
  他叫喊,离两人分开的地方走去,“喂,你好了没,我们走了!”
  没有回答的声音。
  “喂!”
  他开始紧张,快步到那漆黑的岔口前。
  转角,朝内望去,看见一片黑暗,看见堆积满地的杂物。还有倒在地上的同伴,形象并不是很雅观。
  “喂!”
  他跑到同伴身边,发现后者还有呼吸,只是晕了过去。
  身后似乎有异样的声响。
  他立刻回头,握紧手中的棍棒,警惕地摆开阵仗。然而身后并没有人,一只野猫从巷口掠过,飞快地逃离。
  捕快此刻背对着黑暗,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再次转身。然而这黑暗还是如方才那般毫无动静。
  目光适应后,略微可以看清了,并没有人躲藏在内。
  所以,在哪里?
  他不安地四处张望,警惕地,握着武器。炎炎夏日,巷子里却是很阴凉的,捕快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蝉鸣,感觉到自己的汗珠划过面颊。
  蚊虫围绕着他飞舞,令他感觉烦躁,皮肤上黏黏的汗渍,沾上污尘,也令他难受。
  在哪里?
  他不住地转身,一会面对黑暗,一会背对黑暗。
  在哪里,袭击者在哪里?
  在哪里?
  捕快听到耳后又传来轻微的响动,转身,依旧是那只流浪的野猫,来来回回,看来是这孤巷中的住户。窝巢被人占据,它只得四处奔跑。
  又一次虚假警报。
  所以,在哪里?
  在哪里?
  敌人……
  捕快又转身,再次面对黑暗的死巷。现在他的眼睛终于完全适应黑暗了,于是他发现,在刚才未曾注意的角落里,在被木板和桌椅遮挡的角落里,有一张苍白的脸。
  苍白的脸四周,是卷曲的,凌乱的长发,如同狮鬃。
  苍白的脸上,分布一道道狰狞的伤疤。一对蓝色的眼睛,盯着他。如潜伏在草丛中的狮子盯着猎物。不知已盯了多久。
  他看见了,目标,敌人,小偷,山贼,搜寻对象,在那里,那里!
  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那张脸陡然凑近。
  同样近到他眼前的,是一只铁甲拳套,带着金属反射的光泽,越来越近!他能看见指关节间残留着的红褐色痕迹,或许是铁锈,或许是血污。
  “喂,在这——!”
  他只来得及喊出这几个字。
  在哪里?
  吴九在人群中行走着,面色阴沉地可怕,双腿迈动,稳健的步伐不急不慢。擎着腰刀的手,颤抖着,随时准备拔刀。他的眼睛,向着前方,向着两边,来回转动。他从一个个人身边走过,老人,小孩,妇人,男子,小贩,顾客,农民,商户,他观察每一个与之擦肩而过的人的容貌,判断每一个人的身份。他在寻找,在搜索,在探查人群中的目标。
  在哪里?
  或许真如手下所说,那两人早已离开街道,早已向城门而去,即便真的还停留在此,真的还隐藏于人群之中,找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可能置身于店铺里,可能藏匿于某个角落,某个间隔,根本没有办法全部排查一遍。但吴九依旧执着地迎着人潮前去,依旧固执地在此处做无用之功。
  因为即便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他也不愿放弃。
  在哪里?
  她在哪里?
  偶然的,吴九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旋即消失在街道转角之处。那令他想起所谓“夏九儿”,他确实不该把对方留在阁子院,他不放心。他本应该紧盯嫌疑对象,然而此刻却在此处徒劳的寻找一个几乎不可能被找到的人。但这一点忧虑也很快被抹过去,他继续搜寻。那白色身影并不是他要找的目标,一眼望去,从背影便可判断,年龄不相符。
  他的注意力回到身边经过的人脸上。眼下,这对他来说才是最紧要的任务。他现在要搜寻的,不是杀手,不是白衣人,也不是山贼,不是小偷。他要搜寻的,是她。
  女性。
  二十岁上下。
  脸型偏圆,下巴较尖。
  黑色头发,扎髻。
  他当然记得上个月的事态,记得堆积如山的死尸,记得无数死去的相识。记得在地图上标注出的一道漩涡,两地之间不可能瞬间跨越的距离。也记得那个姓蔡的小姑娘,那匹褐色的马驹。还有最初在太行山间的集会,饮过誓盟酒,商讨过行动方案,奇怪的东道主,还有一位不速之客。这一切他都记在心中。
  吴九感到额角处,淤血仍未散尽的地方,隐隐作痛。他当然记得这一处伤是何时所受。记得,村口的那次突然袭击,记得她的容貌。也记得她说过的话。
  “我就是白衣人。”
  他也记得更多的,更多的事情。
  更多的特征。
  可能穿着淡绿色服装,或许是便服,或许是男装。
  走路时习惯双手放在身前。
  会弹琴。
  左边胳膊上有一道疤,听说是小时候从板凳上摔下来造成的。听她的父亲说的。
  喜欢听唱戏。
  喜欢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乱跑,去逛一家江南风味的茶馆。
  喜欢喝茶。
  但是很快便要回去,因为家里还有生病的母亲要照顾。
  还比较爱笑,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所以在哪里,她在哪里?
  茶馆?
  吴九经过街道边的一家茶馆,不由得停住脚步。抬头看着这小小的二层建筑,门口摆了凉茶摊,喝早茶的人进进出出,店内喧闹声不断,茶水伙计肩膀上搭着抹布,忙碌地来回走动,店主在门口招揽生意。
  非常普通的地方。在这早集市的街道边,非常不起眼的地方。
  他停下脚步,朝店门走去。
  店主和他打招呼,邀他进来喝杯茶。他只是点点头,并不回礼,也不说更多的话,便径直向馆内走去。
  大堂里很多客人,没有空位。他扫视一圈,细细观察,她并不在此处。
  店主请他上二楼雅座稍歇。
  在那里吗?
  吴九踏上楼梯,走上二楼。
  二楼人不多,但也没有看见她。
  在哪里?
  二楼有几间厢房,不过此时大多空着。他问店主,有哪些人在厢房中。
  左手第二间有几位客商歇脚,第三间是一个走江湖唱曲的女人。右手第二间则有一位年轻姑娘。
  在那里吗?
  他走到右手第二间,店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推开门。
  坐在里面的姑娘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结果并不是,相貌差得太多了。只是另一个寻常客人而已。
  他道一声叨扰,便退出去。
  在哪里?
  店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怪异举动,却识趣地什么也没问。他让店主先下楼,公务专事,不便打扰。
  店主走了,他转向身后,身后,左手第三间。唱曲的女人。
  在那里?
  他伸手推门,这一次慢慢的,轻轻的。
  然而门被闩上了。与此同时,他听见包厢内传来轻微的响动声。
  在这里?
  吴九站在门口。门的对面再次安静下来,看来暂时没有更多的举动,这是个好兆头,说明里面的人还没有选择跳窗逃跑。
  他想了想,伸手,迟疑地,敲了敲门。
  门内一片安静,随后,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谁呀?”
  他很熟悉的声音。
  在这里。
  吴九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但是门闩开合的声音没有响起,门没有开。
  “谁呀?”
  又一声发问,这一下他确信无疑了。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他又定了定神,然后,开口。
  “是曲家二姑娘吗,小茗?”
  “……”没有回答。
  “我是你吴九哥,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隔着门,他继续说着,“我和你爹,曲二哥,我们过去是同一个衙门里的朋友。你小时候来衙门找你爹时,我还陪你玩过,教过你一些拳脚。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找错人了。”
  没有,就在这里。
  “上个月在村子口,你没认出我吧。”吴九没有理会,继续说着,一直阴沉的面孔,终于有了微笑,“那下打得挺重,到现在淤血都没消。”
  “……”
  “我倒是认出了,当时不敢确信。今天早上,在菜园就碰着了,看清脸才肯定就是你。”他继续说,对着紧闭的门扉,对着门对面一言不发的人,“为嘛会在这呢,小茗?”
  “……”
  “两年前,你爹……走了之后,曲嫂没过多久也随着去了吧。之后你也不见了。都去哪了,怎么现在到了这地方?”
  吴九叹了口气,靠在门框上,门依旧没有打开,门内静悄悄,他有些担心,担心屋内人已经翻窗走了,自己正在对着一间空屋说话,“唉,小茗呐。九哥现在是满脑子的问题。你爹的事情,悬案到现在都没解决。如今又在这里遇上你,我的问题更多了。上个月,你怎么在村口和我遇上,今天,你怎么又去寺庙的菜园子里。那个和你一起的人又是谁?这两年,你都去了哪,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点头绪也没有。你当时为什么叫自己白衣人?”
  “……”
  “你不是白衣人吧。”他说,“两年前,二哥,还有衙门里那些兄弟,是被那杀手白衣人杀害的。二哥在衙门里留了记录,但没写是谁。谁才是白衣人?小茗,你叫自己白衣人,我在想,你会不会知道,谁才是白衣人?”
  “……”
  “我想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对吧。过去的事……”沉思着,等待着,“把门打开吧,小茗。也许你可以跟我说说事情,说说你都知道什么事情。你的难处,我或许可以帮到。就算帮不到,有个人谈谈天,吐一吐心里话也是好的。我的疑问,我不知道,或者你也可以帮帮我,告诉我一些答案。至少,打开门,让我看到你面。我找你找了很久,花了很多功夫。我至少想确定一下,你现在好好的。那样也好一点,那样我也放心一点。你是二哥家的姑娘,我得看着你平安无事。也不愧对在天之灵。”
  “……”沉默。
  “开门吧,小茗。”
  “……九哥,对,我想起来了。”终于,屋内有了回应,人依旧在,门还是依旧紧闭,“抱歉了,上次在村口,当时没认清楚。我很久没见到过去的人了。伤没事吧?”
  “没事。”他揉一揉额角,还有些疼痛。
  “我不知……该不该开门。两年过去了,这两年来里,我有很多事情,很多经历,我也不知该不该对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也不知该不该对你说。”
  “也没事。”
  吴九笑了笑,“你现在还好吗,小茗?这能告诉我吗?”
  “……还好,挺好的。过去,也不怎么想起,也不再怎么做噩梦了。我现在挺好,有人保护我,有人陪着,挺好。”
  “那样就好。”
  他说,不再倚靠门框,“那样就很好。更多的,你不想说就算了。今天,你不想开门也就没事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再来找我。到那时有什么想说的,再来找我。有什么问题,我也会多照应着的。”
  “嗯,我知道了。”
  “那么,我就先走了。”
  吴九退后几步,想了想,又再走到门前,“小茗,没必要一个人全扛下来,会很累。曲二哥的事,不止你,我,还有其他人,我们都希望能有个结果。小茗,你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也让我知道,你不必独自一个人扛起所有负担。”
  “我,我不是独自——我没什么。”
  “小茗,我希望你能说出来。”
  吴九知道她在替那另一个黑衣人隐瞒,但他并不想过问此事,因为很明显对方不会希望他这样做,但另一件事,他希望能现在确认。这一件事,他认为,现在可以得到答案,“有一件事,有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回答。不,我只希望你能确认。我已经有了想法,翻来覆去思考清楚了,我唯一需要的,就是你的肯定。你能给我肯定的答复吗?”
  “是什……什么,九哥?”
  “夏九儿,那个住在村里的琴艺先生。”
  他盯住紧闭的门扉,面色再次变得阴沉,“白衣人,上个月出没此处,杀人无数的杀手。曾经在天津,害了曲二哥和一众兄弟的凶犯。让你现在这般不幸的元凶,就是她吗?”
  “……”
  再次的,沉寂,长久的沉寂。
  吴九在门口等待着。
  然后,门闩拨动的声音响起,门打开了。
  “……是的。”
  吴九看见曲秋茗站在面前,依旧是那熟识的面容,穿着淡绿色的便装,头发扎顶髻,和过去一样。屋内,他看见一架琴,事后才知道是从一个真正的唱曲女人那偷来的。他没有在那圆圆的,下巴有点尖的脸上看见笑容,自两年前就不再见了。
  曲秋茗哭泣着,泪水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湿漉漉的痕迹。
  “夏九儿……她就是白衣人。她叫夏玉雪。”
  “夏玉雪,你在这。”
  巴托里·阿提拉站在小巷中,站在那漆黑的死巷前,黑色的斗篷褪去,其下依旧是黑色的衬衫。身后,两名捕快晕倒在地上。面前,身着白衣的女人,夏玉雪,“你和他们一起来的,来追捕我吗?”
  “巴托里·阿提拉,你也在这。”
  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刻薄的脸上,冷漠的表情像是一种嘲讽,“为什么还没有离开呢,还没有带着她一起离开?你们在这里,远离人居,隐藏在不知道何处的山林里,生活难到要到四处偷窃米菜,被捕快追赶的地步,还要做什么呢?”
  “保护。”
  简短的回答,他的目光盯着对面人的一举一动。身体斜侧,右手伸向腰间一直未出鞘的十字剑,左手隐藏在身后。
  “保护……意思是,你要代她完成复仇?”夏玉雪依旧维持原先的姿势,站在原地,仔细观察着对方的举动,“之后呢,有没有考虑过?复仇的执念很长久,可以牢牢扎根在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假设你今日可以成功吧,我不认为她可以如此简单的就摆脱仇恨。那样,你又该怎么办呢?”
  “这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吗?”
  “也是……看我扮演的角色,我想我是没资格说这些话的。”微笑,有些无奈,“但这的确是个问题吧。”
  “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伸向剑柄的手,钢铁臂铠闪烁光泽,“在杀了你之后,我会认真考虑的。”
  “好吧。”
  依旧是微笑,“那么之后,你会带她去哪?回你看管的监狱?继续替组织杀人?继续做白衣人?我不能认同这个走向。”
  “我会带她离开的。”回答,“她本就不适合这职业。在其中纯属挂名,即便杀过人,也都是心怀不轨的法外之徒。她依旧是善良的,并没有什么罪孽需要背负。”
  “我很高兴你这样说。”
  微笑,略微带了点温度,但也只是一点点,“那么,你让她入教了吗?她现在和你有同样的信仰吗?就像,你曾经对待那些女子一样?”
  沉默,握住剑柄的手动作一滞。
  “……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巴托里·阿提拉回答,低沉的双目中,暗暗闪烁火星,“然而夏玉雪,利用一个人过去经历的苦痛,对其施以折磨,这是很残酷的事情。请别一再这样伤害我。”
  “对不起。”
  她的道歉似乎是真心的,“我只是必须要确定这件事情。如果她和你在一起,我不希望她最后和她们一样,你搭档的那些人,她们……木野狐,泼墨,花名书……青鸟,影渠,还有……恒河沙。”
  “极恒沙。”
  “是的,极恒沙。嗯……我的记忆也开始有些模糊了。”
  “你已经记得很清楚了。她们……以及,她。”
  提起过去,巴托里·阿提拉的眼神不再那么凶狠,目光柔和起来,哀伤起来,很难在这样一张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在回忆过去,“你对我的经历真了解,你都查到了多少呢?你甚至知道她的存在。我几乎都快遗忘了,久远的二十一年时间,足够令一个人忘记曾经挚爱的容貌。”
  “我并不清楚你的意思。”
  夏玉雪回复,冷漠的彬彬有礼,“我收集到的只有你在组织中的经历。我是不是曾经对你说过什么关于你过去,在你故乡的事情?很抱歉,我的记忆并不可靠。”
  “是啊。我想,因为血都流光了吧。”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伴随着十字剑出鞘的声音,“从现在开始,即将流出的该是你自己的血了。”
  他右手举起剑,剑尖直指对面的女人。双脚分开,微微下蹲,积蓄着力量。他不再沉陷于回忆之中,那双眸,如同雄狮的双眼,再次紧紧盯住猎物。
  “巴托里,不是非要如此的,唉。我今天找你只是想谈一谈事情。”
  夏玉雪依旧保持站姿,最后的劝说却令人感觉漫不经心,叹息也显得敷衍,“并且,你的伤还没好吧。你的左手,这对你不利。”
  “你的肩膀也有伤,我觉得很公平。”
  “不是非要如此的——”
  “——你可以拔剑了,夏玉雪。我相信,你的剑此时依旧贴在裙边,就像过去那样。”
  “就像过去那样,是的。”
  她伸手,腰边一抚,仿佛凭空抽出了一柄软剑。她站定,架势不同于阿提拉,左侧身体朝前,右手握剑齐平眉际,蓄势待发。
  在这深巷之中。
  对峙的二人,黑与白。
  隐隐可听到外界的喧闹,早集市还未结束,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然而已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了。
  两人谁都不再多说任何一句话,也已无话可说。
  那只流浪的野猫,从夏玉雪脚边掠过,又穿过阿提拉身旁,跳入到死巷的黑暗之中,叫唤一两声,隐没其间,唯有一双眼睛于暗中闪烁。
  阿提拉迈开脚步,跑动,迅速地靠近夏玉雪,挥起手中的十字剑刺去——
  “嗯,那么,讲讲夏先生。夏先生都教过你们什么琴曲?”
  “啊,很多很多。呃……昨天她教我们一首《瀛洲》,是关于……呃,大海外面的一座仙山,还有山上住着的仙人……我记不得了。”
  “你上课不怎么认真啊,姑娘。”
  “呃……啊,先生回来了,我们得走了。”
  蔡小小看到不远处,从人群中出现的白色身影,如同救星。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和面前人尬聊了。这人问的都什么奇葩问题,“吴队长,下次再见啦。”
  “嗯哼。”
  吴九脸上带着微笑,望向越走越近的夏玉雪。
  “夏先生。”
  “吴队长,您还有事找我?”
  夏玉雪也礼貌地微笑着,“找到那两个人了吗?”
  “没有,真是,不知她们跑哪去了。”吴九无奈地摆摆手,“唉,布下天罗地网,连两个毛贼都抓不到,真失败。”
  “也许下次会有收获吧。”
  “也许吧。”
  他瞥了眼女人的表情,又指了指坐在马车上等了半天,被他烦了半天的蔡小小,“这位蔡小姐可都等急了。夏先生,我还以为您从寺庙直接回来了,您去哪了?”
  “也在帮着找那两人。”夏雨雪说着,走近马车,“可惜,没找到。”
  “唉,现在恐怕是找不到了。”
  吴九无奈地摇了摇头,从马车座上取出一个篮子,“对了。夏先生,您买的菜,我给您捎回来了。”
  “啊,差点忘了。多谢。”
  夏玉雪接过菜篮子,看了看,那些蔬菜依旧带着水珠。在夏日的高温炙烤下,新鲜蔬菜可并不容易保存水分。她提着篮子上车,对蔡小小说,“抱歉,小蔡,让你久等了。”
  “没事。”
  蔡小小站起来,跳下马车,解开马驹的缰绳,“那么我们该走了?”
  “吴队长,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走好。”
  “那么再见。”
  “再见啦,吴队长。一条,走起——!”
  蔡小小一扬缰绳,那棕色的马驹便迈开懒散的脚步,拉着车走上道,步伐还有些跛。
  吴九站在原地,看着她们向着城门方向渐渐远去。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这微笑,比起夏玉雪的,更加虚伪。他在微笑,但是他的双眼,看着那一点点变得模糊的白色身影,眼中却是锐利冰凉的神情。
  夏玉雪自然也注意到了。
  马车走上大街,转几个弯,然后就出了城门。
  乡间的路,两旁生长茂密的野草。
  “先生,我等了很久呢。”
  “对不起。”
  夏玉雪回答,背靠着隔板,躺着,方才她的袖子紧贴体侧,如今手臂抬起,才能发现到那白衣上沾染的一两点血迹,浅浅的,虽经擦拭却无法消去,这是自然,白布容易显脏,“我有必须要处理的事情。”
  “那个……刚才那个吴队长和我讲了偷菜贼的事情。”蔡小小坐在前座,回头不安地问,“那两个人,先生,是不是那位曲小姐?还有上个月见到的,她的那个奇怪的同伴?”
  “……是的。但我没遇到曲小姐。”
  “那,你就是遇到另一个人啦。天,那个人满脸都是疤,看起来可不像好人,先生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
  她说着,再次摩挲起裙边的血迹,当然是徒劳。那血迹两边笔直,映出剑的两刃轮廓,她此刻有些后悔收剑之前没再更加仔细地擦拭。
  因为过去从不必担心这类细节问题,过去,剑藏于裙边,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硌人。她不喜欢这种变化,“那位……那一位其实并不是坏人。”
  “这样……”蔡小小觉得自己不该多嘴发问。
  “是的。”
  夏玉雪不再摩挲血迹,转而望向菜篮子,“别再说这个话题吧,小蔡。回去后,我该做午饭了。菜买的有点多,今天中午你来我家吃饭。”
  “嗯,好。”
  菜买多了。
  马车行在路上,有些颠簸,乡间的土路。
  夏玉雪将菜篮子放回原位,不打算再关心此事。她靠着隔板坐了一会,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
  她回头望了望蔡小小,后者背对着她,似乎还沉浸在中午可以蹭饭的快乐中。
  她打开布包。
  里面是一本佛经,熟悉的封面。她没有翻开佛经,但她知道,这里面的内容也是她非常熟悉的。
  来自过去的书,过去的生活,过去的事务。
  她叹了口气。
  “先生,怎么啦?”蔡小小回头,看见那书籍,“什么呀?佛经?先生你在哪买的?是阁子院吗?买这个做什么呀?纪念品吗?”
  “……我也不知道,小蔡。”
  一堆问题。夏玉雪手拿着书,心里想着,口中念叨着,抬头看着蓝天中的白云,不由得又叹息一声,“纪念品,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她将书重新收好。
  马车继续沿着大路向村庄走去。
  过了不知多久,可以看见地平线上升起炊烟。
  菜确实买多了,她想。如果她能像过去那样信任自己记忆的话,这篮子里的菜,的确比原本买的要多一些。
  正午,山间的猎户小屋,升起炊烟。
  曲秋茗望着铁锅里煮着的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发觉自己实在没有烹饪的天分。更何况,她做饭时也不够专心。
  她在想,等阿提拉回来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呢?
  要不要说,自己遇上了一位过去认识的人?
  要不要说,那个人就是追捕她们的捕快领队?之前还遇到过的?
  要不要说,自己对那人说的话?
  以及,她们今天的午餐,也是源自那人的供应?
  秋茗用汤勺搅动着那糊在一起,黑不溜秋的青菜,烦恼着,不安着。害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会让人不高兴的事情。
  这本该是她们的事情,复仇。但如今却又牵入了第三个人在其中,使得这件事情变得不那么……私人。这复仇的事务,似乎已不再只属于她们两人。
  阿提拉会希望如此吗?
  秋茗有些后悔自己当时那样做了。然而,吴九对她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这本就不是她该独自承担的责任。她想,这也不该是阿提拉应当独自承担的责任。
  今日见到吴九,令她又回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过去的生活,过去的经历。过去,和家人在一起,简简单单,平平常常的生活。过去的幸福,过去的快乐。
  那是已经很久不曾体会得到的了,如今,复仇已占据了她大半心灵。不然,她又为何还要执着地留在此地呢。
  吃着粗糙的饭菜,住着漏风的房屋,入睡时倚靠的只有坚硬的地板,她的背到现在还因此有些酸痛。
  唯一值得慰藉的,就是身边,阿提拉的陪伴了。
  屋子里弥漫着煮菜的香味,秋茗觉得,或许自己的手艺也没那么差。她终究还是饿了,嗅着香气,望着火堆,看着铁锅中翻腾的菜汤,她开始浮想联翩。
  她想,待这一切结束之后,她要和阿提拉去哪里?
  回组织,回那座监狱?恐怕不会,她并不想再继续做杀人的事情了。
  那么她们二人,又会去哪里呢?又会做什么呢?
  秋茗想,待尘埃落定之后。她的恨意最终也会消散的吧。她最终,也是会再次获得快乐,获得幸福的吧。有所爱之人的陪伴,可以过着像过去一样美好的生活。
  不过,她连这一切该如何结束,都未曾想过。
  该如何结束?这复仇,令人痛苦的复仇,究竟会以怎样的结局结束呢?
  她不知道。
  曲秋茗坐在火堆前,汤勺搅动着饭菜。此时已是中午,她在等待伴侣回来。对方同她约定过会在中午回来,为何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她有些不安。
  她又开始想,自己是否该向对方解释这菜的来历?该如何解释呢?
  就在曲秋茗这样想着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了。
  有节奏的,短短长长,是约定好的暗号。
  她放下汤勺,去开门。
  “回来啦,阿提拉。我——呀!”
  门闩刚刚拨开,门刚刚拉开。秋茗便看到门口站立的黑色身影,低垂着头颅,卷曲的长发遮掩住面孔。她正开口说话,那身影便摇摇晃晃地,向屋内倒去,伏在她的身上,于是那未说完的话便成了一声尖叫。
  她扶着怀中的人,好不容易才平衡住不致摔倒。她感觉自己的双手变得湿漉漉的,发觉那件黑色衬衫上,多了好几道破口。其下,苍白的肌肤沾染红色的污渍。一道道狭长的伤口,狰狞着汩汩流血。很明显是剑伤,很深的剑伤。
  “阿提拉,你没事吧!怎么了?”
  她不敢摇晃地太用力。
  但对方只是一时眩晕。巴托里·阿提拉站稳脚步,但是身躯依旧靠在曲秋茗身上,使得后者身上也沾染了血污。他举起一只手,紧紧搂住曲秋茗,让两人贴得更近。右手依旧戴着臂铠,攥住袖子,于是淡绿色的衣服上沾了更多的血污。深山中洗衣服很不容易,两人携带的备用衣物不多了,但秋茗也不在乎。
  曲秋茗感受到,通过身躯传递来的颤抖。
  “怎么了……你被那些捕快围住了吗?你们……厮杀了吗?”
  “不,是她,她。”
  巴托里·阿提拉回答。声音,有愤怒,也有恐惧,断断续续,仿佛惊魂未定,“我……我判断失误了。我本以为,没有了血,没有了那些神怪灵异,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原以为,我可以战胜的。但我却忘了,她毕竟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毕竟还懂得如何用剑,如何战斗,如何杀人。”
  “夏玉雪?”
  “我被打败了,我逃跑了。”他继续说着,望着对方。秋茗看见脸上带着汗水,和飞溅的血迹,那双蓝色眼眸,泛着泪水,“或许,是因为我本身受伤的负担,或许是因为武艺不敌,但不管怎样,我失败了。我无法打倒她,秋茗,无法杀死她。对不起……”
  “你快坐下来。”
  秋茗把他扶到火边,转身又去找行李里找药包,“我来给你处理伤口,别再说话了。”
  可是,背后,蜷缩在火堆边的人,依旧喋喋不休。
  “我……我没有能力,秋茗,我无法替你复仇,我以为我可以,但,我没有能力……”
  “阿提拉,别再说话了!”
  她叫喊着,一通乱翻,心里着急又难过,偏偏此时双眼开始湿润,视线开始模糊,“这本就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独自一个人扛起所有负担!”
  “我没有能力……现在,没有……但,或许,或许我也可以拥有。或许……可以拥有像她一样的能力,一样的血,在哪里,或许,在那里。在那里可以获取,原先的蛇窟……那女人,酒,血,血,我也需要血……需要……需要更多的血——”
  “别说了!”
  曲秋茗终于找到了药包,还有针线。后者的呓语令她感到不安,她唯恐阿提拉神志不清,即将昏厥,对于内容,却并没有听清楚。她拿着药包和器具,快步走回,“清醒一点。我会替你治疗的,你会没事的。”
  她跪在他的身边,自顾自地解开那黑色的衬衫,看到肩膀,两臂,体侧,身前,一道道恐怖的伤口,一处处都流着血。秋茗终于忍不住开始哭泣。她用盘子装着将弯曲的针,放到火前炙烤预备,她先取水配药,准备擦拭伤口。
  “是。我会没事的,别担心,秋茗。我并没有生命危险。”
  巴托里·阿提拉此时似乎已恢复清醒,伸手,钢铁的护手甲轻轻触碰身边人的头发。坐在火前,衣衫,还有臂铠已经褪下,上半身只着黑色的束胸。系在脖颈上的信物摇曳着,闪烁银光。这本是很令人心动的场景,但是一处处狰狞的伤口,只令曲秋茗难过。尤其是左臂的那一处圆洞,至今仍未愈合。阿提拉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让她更加难过,“要害避开了,她是故意的,她并不打算杀死我。”
  “我要开始处理伤口了,会有点疼的。”
  “嗯。”
  巴托里·阿提拉似乎并不在意,坐在火堆前,看着架在火上的铁锅,铁锅中的菜汤翻腾,“嗯,秋茗,你还是在别的地方买了菜回来呀。”
  “是……这件事,我待会再告诉你。”
  “是你煮的?”
  阿提拉右手支着下巴,看着锅里的菜。曲秋茗在她身旁处理伤口,药水刺激创伤,会是很疼痛的。他并没有表现出如此,脸上依旧是微笑,“看起来……嗯,对吧?”
  “……”
  “我午饭只吃米就——秋茗,你轻点!”
  “抱歉。”
  “好吧,不该浪费食物,那可是罪。我也吃菜吧,介意先尝一尝吗?”
  “呃……”
  “……”
  “怎样?我是不是……不该加酱油?”
  “……不会,很好啊。”
  “那皱什么眉嘛?”
  “这么好吃,我要闭上眼睛,仔细品尝。我从来没有吃到过加酱油的炖菜,还很好吃呢。只吃一口便知道,你做的是世界上最好的。这一勺剩下的我可舍不得再多吃了,来,都给你,张嘴。”
  “才不要呢,阿提拉。”
  曲秋茗躲过汤勺,汤洒到她的衣服上,原本已沾了血渍的衣服上又添了油油的汤渍,更加难以洗净。她却不加理会,反而笑了起来,带着眼泪,破涕为笑。这平平常常,并无什么意义的一幕,令她感触颇深。秋茗想,未来,以后,最终,自己的生活会不会就是这样的。由无数个这样平常的小事组成,这或许就是她未来,日常生活的一个小小缩影。远离仇恨,远离责任和负担,远离痛苦和悲伤,和所爱之人在一起,简单,幸福,快乐的生活。
  那样是很好的,待一切结束之后。
  “兑些水或许还能补救一下,秋茗。”  轰轰轰——!!  接连几团像素火焰爆发,将几只“神秘”的身形彻底淹没,在火光中分解为漫天的像素,消散无踪。  林七夜用精神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对于卫冬的戒备放松了些许,他的精神力扫过前方,确认了几只从墙体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后,迅速的选择最优的突破路径,绕开了它们的围剿。  “你真的不知道别的什么线索了?”林七夜皱眉看向卫冬,“这些东西的数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们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  “这我真不知道……”卫冬苦笑着说道,“我只知道这神社就是一处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过我一开始以为这些只是单纯的石像而已,真的没想到它们居然还能复苏。”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卫冬在进行日本“人圈”毁灭计划之前,专门有研究过这方面的内容,所以能认出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训营可没有学的这么细致,自然也就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但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知道络新妇吗?”林七夜问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传说中的一种。”  林七夜的双眸顿时亮了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雨宫晴辉疑惑问道。  “那句预言,‘络新妇的石像底端,藏着离开死境的钥匙’。”林七夜认真的说道,“这个地方没有出口,后方还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杀,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这里又有诸多石像复苏……  ‘络新妇’,‘石像’,‘死境’三个要素都齐了,如果那句预言是指向这个情况的话,离开这里的方法或许就藏在络新妇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这个预言的结果是正确的。”雨宫晴辉提醒道。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雨宫晴辉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那就赌一把。”  “把络新妇的样貌特征告诉我,我试着找一下它。”林七夜一边飞奔,一边闭上了双眼。  在雨宫晴辉和卫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络新妇石像的位置,那是一个半身蜘蛛,半身妖娆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从墙壁中破出,身上到处都是密集的蛛网,一双血红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环顾着四周。  只是,她的位置与林七夜等人的逃离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说林七夜想去到那里,就必须回头杀穿那十几只正在穷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当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闪烁】过去,但雨宫晴辉和卫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气,“我们必须要闯过去。”  雨宫晴辉将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闪过郑重之色,虽然他无法使用祸津刀,但自身的刀术功底还在,不至于毫无战斗之力。  而卫冬则从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弹夹,塞进了手枪之中,同时左手握着一枚像素风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险,将银环吐出,说道:  “你开路,我们掩护你。”  林七夜点了点头,“好。”  话音落下,三人同时停下脚步,回头面对那十数只咆哮冲来的日本妖魔,双脚猛踏地面,身形如箭般冲刺而出!  林七夜将右手的直刀甩出,斩向为首的那只妖魔,同时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庞大的召唤法阵再度张开。  一抹白光闪过之后,一只满身绷带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头。  “木木,干活了。”  “嘿咻——!!”  咔嚓嚓!!  木木背后的绷带飞快的松开,一枚枚锃亮的挂载式导弹悬在它的身后,刺目的火光自导弹的尾端喷涌而出,呼啸着飞向身后廊道中蜂拥而来的十数只妖魔。  “卧槽!”  卫冬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国粹,然后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轰——!!!  三枚挂载式导弹在狭窄的空间内同时爆炸,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周围密密麻麻的房间撕成碎片,汹涌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间淹没了那十几只妖魔的身影。  与此同时,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跃而下,身形急速膨胀成一座巨大的钢铁堡垒,横在了三人之前,将炽热的火浪隔绝在外。  雨宫晴辉是亲眼看过林七夜动用导弹的,但眼前的这一幕对卫冬来说,属实有些超出理解范围了……  抬手就发射空对地挂载导弹?这生猛程度已经堪比会长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钢铁堡垒如气球般缩小,又变成了一个挂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后,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于火浪之间。  几道寒芒自火海中闪烁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经拉满,但依然有几只妖魔自爆炸中存活,这些妖魔的故事传播越是广泛,力量便越强,此刻能够从火光中冲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轻松秒掉的那些杂鱼。  一个手中提着青灯的幻影迎面撞上林七夜,灯盏间的青光大作,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弥漫出无尽的死气,像是拥有生命般,疯狂的钻向林七夜的七窍。  林七夜眉头一皱,正欲有所动作,一声枪鸣便从他的身边响起。  一枚像素子弹精准的击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灯,将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开来,环绕在林七夜周围的死气也随之消散,林七夜转头看了一眼,卫冬正握着手枪,对着林七夜微微一笑。  锵——!  刹那间,一抹刀芒自雨宫晴辉的腰间闪出,在火浪中划过一道圆弧,斩下了那失去了青灯的幻影头颅。  紧接着,又是几只妖魔从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闪出,咆哮着冲向跑在最前面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语,他伸出手,在空气中一按,九道绚丽的魔法阵光辉在他的身前闪烁,一道道穿着深青色护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阵中闪出,向着那些妖魔拦截而去。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阅读最新章节。为您提供大神三久零的无良神明与不存在老婆的恋爱日常最快更新第713章联手对敌免费阅读https://笔迷楼为你提供最快的青雪更新,第156章第一百五十三章,追捕者免费阅读。https://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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