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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夏梦的消息

原来我生而不凡 尼古拉斯狗剩子 15609 Jul 6, 2022 2:56: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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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克文与他的同伴一齐抬头朝杨老歪身后望去,杨老歪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立刻就意识到了袁克文身旁这位应该就是“秦兄”,眼见袁克文的注意力整个都转移了,连忙退开一小步,像个跟班一样站到了袁克文的身后,借机抬眼顺着袁克文的视线望去。
    就见迎面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含笑快步走来,这人穿着一套熨烫得十分合身的灰色毛呢西装。杨老歪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来这人一身行头价值不菲,配上高挑挺拔的身形,俊朗的相貌,梳着和袁二公子相似的偏分发,颇有些玉树临风的味道,暗道:不知这位又是哪家的公子哥。
    “果然是秦兄!”青年来到二人面前抱了抱拳,脸上写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你是……”秦自成疑惑地注视着谭啸,思索道,“阁下面善得很……”
    青年呵呵笑道:“四天前,火车上……”
    “哦!”秦自成露出恍然的神色,“记起来了,当时兄台坐在我的对面……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自从那日在火车上见识了秦兄的义举,在下便对秦兄心生敬佩,可惜匆忙间没有来得及相识一番,让在下始终耿耿于怀!不曾想竟在这里和秦兄相遇,实在令人备感惊喜啊!”青年的笑容含蓄而不乏真诚,“在下谭啸,字亮声,河北沧州人氏……还没请教这位是……”谭啸微笑着望向一边的袁克文点头示意。
    站在袁克文身后的杨老歪动起了心思,沧州离京城不远,他早听说过在沧州有个谭家是出了名的富族,不知道这个谭啸与谭家有没有关系?
    谭啸相貌俊朗,言谈举止又十分得体,热情真诚又亲疏有度,秦自成本来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单纯书生,再听谭啸谈吐不俗,立刻对他生出了好感,也觉得两人还真是有缘。袁克文虽然自视甚高,眼光挑剔,却也暗暗对仪表堂堂、风度潇洒的谭啸心生欣赏,微笑着回应了对方礼貌的招呼。
    三人彼此介绍一番,越说越是投机,倒把杨老歪给晾在了一旁。杨老歪说到关键的地方被打断,着急却又不敢随意插嘴,笑得脸上的肌肉都麻了,心里则把突然冒出来的谭啸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日火车上秦自成说他父亲在民国政府任职确有其事,而且职位不低,是新近上任的财政次臣。秦自成此次来京城便是他父亲给他在政府里谋了个差事,让他历练的。
    秦父是袁世凯的老部下,颇得袁大总统的赏识。而秦自成与袁克文二人自幼相识,又有同窗之谊,秦自成初到北京人生地不熟,袁克文便领着他四处游玩熟悉环境,偏巧今天就逛到了初霞山,这才发生了山门偶遇。
    三人大叹着有缘千里来相会时,恭敬地守立一旁的阿仁却在暗暗冷笑。他跟在谭啸身边自然将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谭啸出了寺门没走几步脸色就变得有些奇怪,刚折身要绕道时却不知为什么又冲上去,他虽然还想不大明白其中的关键,可也看得出来其实谭啸早就认出了秦自成。
    实际上谭啸的确甫一走出普化寺就将迎面而来的秦自成认了出来,第一个反应也确实是不想与他照面,不动声色地绕道而行时刚好经过茶摊,却听到有警察说出袁克文的身份。袁克文特殊的身份让谭啸眼前一亮,敏锐地意识到或许袁克文可以成为一个解决黄湛委托之事的切入点,而秦自成的出现简直就像是老天爷故意帮他似的。
    等到杨老歪说出“十小姐”,谭啸先是一怔,随即一惊,原来这些警察护送的竟是小豆儿!这可真应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北京城有多大?“假妹妹”居然能在京郊普化寺碰上“真哥哥”,更加离奇的是那个老警察竟认识袁克文!
    饶是谭啸并不信神鬼之说,这一刻却也不由得怀疑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摆布着芸芸众生。四天前的火车上,他与小豆儿、秦自成相遇在一场骗局里;四天后再度重逢,却又是一场更大的骗局。
    谭啸暗暗苦笑,四天前他选择了做一个看客,而此时,他却无法置身事外了。任由事态发展,卫家此局必破无疑,而他谭啸到时候可就百口莫辩了,谁让他心血来潮点破了小豆儿的身份呢!
    秦自成介绍袁克文时只字不提他的身份,这也正合了谭啸的心思,他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寒暄了一番。他有心与秦、袁二人结交,两个涉世不深的清流学子又怎么可能是他这个“老江湖”的对手,不消片刻便让二人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
    杨老歪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冲上去对袁克文大吼一声“你妹妹在我手里”。见这三位言谈欢畅,就算再借给杨老歪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扰。
    袁克文对谭啸第一印象十分不错,浅谈之后更觉得此人气度优雅、学识广博,尤其听到谭啸留学东洋和西洋数年,刚刚回到国内,立刻对谭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邀请道:“相请不如偶遇,亮声同我与自成同游一番这普化寺怎样?”
    秦自成也附和道:“听说普化寺的主持德宗大师是位神仙一般的高僧,不知道我们能否有缘得见一面。”
    谭啸本来就想和袁克文拉上关系,当然不会拒绝,笑着说道:“小弟初来乍到对京师的风土人情一无所知,唯有劳烦袁兄赐教了。”
    “亮声不要这么客气!”秦自成哈哈一笑,拉着谭啸的胳膊就要向普化寺内走去,“克文是地主,自然要尽地主之谊的。”
    袁克文也说道:“自成说的没错,亮声千万不要客套,现在天色尚早,等你我游完普化寺再去痛饮几杯!”
    这位袁大总统的二公子出身显贵,言行举止却真诚大方,丝毫没有骄纵之气,谭啸暗忖袁克文“民国公子”之名倒是名副其实。
    见三人抬腿要走,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杨老歪大急之下上前一步道:“二公子……”
    袁克文脸色一沉,不耐烦地冷声道:“杨大人不去查你的乱党,在这儿浪费什么时间?”
    一听“乱党”二字,杨老歪打了个哆嗦,心说这位还记恨着呢!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猛地看到自己的三姨太搀扶着袁十小姐走出了寺门,他心头一喜,叫道:“十小姐出来了!”
    三人一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谭啸眼角的余光瞥见袁克文与秦自成脸上的迷惑,心里大叫一声“苦也”。
    一旦卫氏的身份被拆穿,这个告密者的罪名他是坐定了!出卖江湖同道……谭啸只觉得头疼无比。
    谭啸心念转动如电,看到杨老歪张嘴还要说话,差一点就要伸手去扼这老东西的脖子。不等杨老歪出声,他“啊”地叫了一声,有些怀疑地睨了杨老歪一眼问道:“真的是十小姐?”
    杨老歪本来想告诉袁克文,这几天袁十小姐一直住在自己家里,而自己这次也是保护她来进香的,却被谭啸给打乱了思路,难道这姓谭的小子也知道十小姐?怔怔地点了点头,张嘴刚要说话,就听谭啸激动地叫道:“这可真是巧了!”
    袁克文更加好奇,“亮声,你也认识……石……小姐?”
    同样的一句话听到众人耳中理解却是天差地别,袁克文暗自奇怪这位石小姐好像很有名的样子,连谭啸这样一个刚到北京城的外乡人都知道,可怎地自己竟从未听说过?
    在杨老歪看来则是袁二公子对于谭啸认识自己的妹妹感到十分诧异,至于不叫名字只说排行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芳名也不好随意在外人面前提及的。
    杨老歪这时看到了袁十小姐和自己的姨太太反而不着急表功了,反正兄妹俩见面之后一定会说到自己的。
    谭啸望着杨老歪笑道:“原来杨大人是保护十小姐的啊,呵呵,尽职尽责,殊为难得!该赏!”谭啸说这番话时,目光从袁克文和秦自成的脸上扫过,袁克文虽然厌恶杨老歪,但是碍于谭啸的情面,只能板着脸微微点了点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杨老歪朝谭啸投去一抹感激,感谢他在袁二公子面前为自己美言美言。
    “几位兄弟辛苦了,阿仁以茶代酒帮我敬杨大人一杯,茶钱算我的!”谭啸说着,豪爽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枚大洋数也不数就扔给了阿仁,同时暗暗使了个眼色。
    阿仁轻轻地抿了抿嘴唇,憨厚的面庞一丝波动也没有,只是朝谭啸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示意明白了他的交代。
    谭啸心知事到如今再想要袖手旁观那是不可能的了,小豆儿二人脱困之后随时都可能远走高飞,然而他身负重托岂能说走就走?虽说出手帮了小豆儿,可也不甘心为了卫家坏了自己的局,更不想等到骗局戳穿那一日变成替罪羊。
    他脸上做出一副兴奋欣喜的模样,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着,反复地思考推敲着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甚至是表情。
    不等杨老歪说话,谭啸兴奋地拉着袁、秦两人的手臂快步朝庙门口的三人行去,杨老歪也想跟上去,却被阿仁拉住,将大洋塞进了他的手中,“杨大人劳苦功高,切莫嫌弃钱少!”
    杨老歪挣了下,阿仁的手像把钳子一样牢牢地箍住了他的手腕无法挣脱,心头便有些恼火,却摸不清谭啸的身份不敢翻脸,嘴里不停地说着推辞的话,半推半就地接过沉甸甸的银洋。转念一想,袁二公子对自己抱有成见,急吼吼地跟上去倒好像表功似的反招厌恶,再说三儿还跟在十小姐身旁呢,这功劳是跑不掉的,倒是这个叫谭啸的青年似乎很得二公子的赏识,拉拉关系也好,说不定就有用得上的时候。
    打定了主意,杨老歪客客气气地把阿仁请到茶棚里,旁敲侧击地打听起谭啸的底细来……
    “亮声,这位石小姐是什么人啊?”袁克文看着谭啸一脸兴奋的笑容,再次好奇地询问。
    谭啸轻咳了一声,脚步放缓了些,压低了嗓子,神色颇为神秘地说道:“初到北京之际就听说了红粉胡同里有位石小姐,貌美如仙,有京师第一花魁之誉,最难得的是才貌双全……只可惜年前便赎身不知所终,缘悭一见啊。”谭啸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又说道:“听说这位石小姐的赎资着实不菲啊!”说着叉开五根手指晃动了两下。
    红粉胡同乃是“八大胡同”之一,秦自成家教甚严又初到京城不明所以,袁克文却恍然大悟。
    听谭啸说得认真,袁克文笑道:“倒是我这个地主孤陋寡闻了,京师第一花魁?那还真要好好见识一番。”言下颇有点不以为然的意思,袁克文以风流才子自诩,对烟花之地自然并不陌生,京城里的花冠红角熟稔得很,却是从来没听说过有位姓石的小姐,他只道谭啸初到北京没什么见识,不知是从哪里听到了这种夸大其词的说法便信以为真了。
    不过能劳动警察为她保驾护行,这位石小姐也大不简单,怕是被哪位高官显贵收了偏房,这种事再寻常不过了。
    卫红豆老远就望见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臭小子。拉着两个人大步流星地走来,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就算胆子再大,一颗心也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强作镇定,暗中惴惴猜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难不成他刚才发现卫伯武功高强,怕自己逃跑故意隐忍不发,一直等到这时候才拆穿自己的身份?警察近在咫尺,想逃也已经来不及了,就算卫伯有一身好功夫,也绝不是枪子的对手……
    竟是个插翅难飞的死局!别看此刻的卫红豆柔柔弱弱一副千金小姐作态,骨子里却是有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决绝,心念至此,一咬牙下了决心,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将谭啸这个卑鄙小人杀死!她死死地盯住了越来越近的谭啸,只等着他走过来便先发制人。她虽然只学了些自保的粗浅功夫,但谭啸看起来脚步虚浮也不像练过武术的样子,何况她身旁还有卫远山。
    电光石火间,卫红豆略一衡量便意识到眼前唯一的生路,就是合二人之力将谭啸一举击杀,然后挟持杨老歪的三姨太。
    卫远山看到谭啸去而复返也吓了一跳,不过姜毕竟是老的辣,他随即就发现事情似乎并非自己想的那样,警察们虽然也都关注着这边,但是目光中满是敬畏与谄媚,或许还隐隐地含些别的东西,而且与谭啸同来的二人都是公子哥打扮……左边那人不正是火车上那个用两根金条替自己还债的文弱书生吗?
    卫红豆的眼中写满了仇恨,直到被卫远山暗中狠狠地掐了一把,剧痛之下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三姨太也注意到了走近的谭啸三人,看了看坐在茶棚里的众警察,心想这小子真是自投罗网,就算脾气再好的人也容不下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啊,更别说是大总统的千金。不过现在也不错,正好让自己老爷表现一番,她正等着袁十小姐一声令下,结果被这一声惊叫吓了一跳,“十小姐,怎么了?”
    “哎呀!看我这记性,怎么把香火钱给忘了呢。”卫红豆反应极为迅速,将计就计,“王伯,你和杨夫人回去替我捐些香火钱。”
    她此刻也认出了秦自成,而且发现谭啸脸上笑意盈盈,倒不像是要发难的样子,自己眼下由男变女,容貌的变化翻天覆地,她相信只要不被秦自成认出声音,这个单纯的青年是绝对认不出自己的,可卫远山就不一样了,只怕一眼就会被认出来!
    卫远山明白她的意思,马上点头道:“是,小姐。”转身望向杨老歪的三姨太。
    三姨太迟疑了一下说道:“十小姐,这里人多杂乱,您一个人……”
    “怕什么,杨大人他们不就在那边呢吗?”卫红豆板起小脸,显得有些不高兴。
    三姨太瞧见袁十小姐脸色不善,咬牙切齿地盯着走来的三个青年,显然憋着满腔怒火呢,她也不敢再反对了,那么多警察守在一旁护着想来也不可能出什么事,连忙跟着卫远山又走进了普化寺。
    卫红豆竭力保持着冷静看着谭啸三人走到自己面前,心跳得越来越急,手心也已经一片湿冷。
    谭啸暗暗点头,小丫头年纪虽然不大,这份镇定着实难得,她就不怕自己杀了个回马枪是来戳破她骗局?何况她与秦自成是照过面的。
    “想必您就是十小姐了?请恕在下冒昧打扰,久闻小姐才名冠盖京华,渴求一见而不可得,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谭啸优雅地鞠躬,彬彬有礼地说道。
    民国男女之风虽说开化了不少,但是当街截拦陌生女子总不免有些唐突,谭啸刻意使用了西洋礼节,配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和笔挺的着装,让他的举止看起来自然而流畅,并不让人反感。一直暗暗留意谭啸的袁克文也不禁暗暗点头:果然是在西洋留过学的人,还真是把西方人素来讲究的绅士风度学了个七八分。
    卫红豆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她是真糊涂了,这个谭啸究竟想要干什么?又不像是在挖苦讽刺自己,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时候,就看见谭啸朝她飞快地眨了下眼睛。福至心灵般,卫红豆柳眉微蹙,顺着谭啸的意思问道:“小女子眼拙,似乎与先生素未谋面?”
    谭啸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弧线,没等到被人发现顷刻已消失不见,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说道:“在下谭啸,初到京城时便听闻十小姐才貌双全,冠绝京师,刚刚听那位警察署的杨大人说起,才晓得您驾临普化寺……激动失态,冒昧之处还请小姐海涵。”他不着痕迹地点出了消息来自杨老歪,也让卫红豆提前做好应付杨老歪的准备。
    谭啸认识杨老歪?卫红豆寻思道,可杨老歪的三姨太显然并不认识谭啸。她本就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儿,注意到谭啸说到杨老歪的时候,瞥了他左侧那位身材高挑的文秀青年一眼,似在示意此人身份特殊,心头不禁轻轻跳了一下,难道认识杨老歪的是这个与秦自成同行之人?
    “谭先生客气了,蒲柳之姿不敢献丑贻笑大方……有缘与先生相识是小女子的福气,这二位先生是?”卫红豆心头晃过无数的疑问,表面上却不露一丝破绽,微带羞赧地矜持还礼。
    秦自成隐约觉得这位石小姐的眉眼之间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回忆了一番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再说自己刚到北京城,压根儿就不可能与这位小姐见过面,于是也不深思。
    袁克文看清楚这位“京师第一花魁”,眼睛就不由一亮。单论相貌,此女虽然称得上娇美,但绝对够不上“京师第一”的程度,让他怦然心动的是少女明眸转动之际流露出的那份隽秀清远之气,仿佛一株深谷中含苞欲放的百合。更难得眉眼之间隐含的飒爽英气显得此女与众不同,被陌生男子搭讪也不慌张,应答自如得体,出身烟花之地却无半点风尘之色,这让惯阅绝色的袁二公子亦不禁生出几分惊艳。
    谭啸也不由得暗赞此女反应迅捷,一点即透,接下来将秦自成介绍了一番,当然没有忘记讲述秦自成火车上的侠义壮举,其实却是借机告诉卫红豆与秦、袁二人相识的过程。
    秦自成红着脸连连自谦,根本没想到火车上那个被逼得几乎跳车自尽的小豆儿正是眼前这位仪态万方的美丽少女。
    “秦先生过谦了,路见不平倾囊相助,此等侠义之举让小女子钦佩万分。”卫红豆一双美目光彩闪动,朝秦自成施礼道,声音动听宛如黄鹂啼鸣。
    秦自成面嫩,被这样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当面赞美,紧张得面红耳赤,忙不迭地摆手说“不敢当”。
    谭啸笑着打趣道:“谁说不是,两根金条啊,便是小弟都觉得心疼呢,若是换了我可舍不得掏出来!”
    卫红豆俏脸不由得微微一红,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听到她的耳中另有滋味,原来自己当日偷偷地把金条塞回秦自成身上的一幕也没逃过他的眼睛!微垂下眼睑不敢与谭啸对视,心绪愈加惊疑不定,觉得自己在谭啸的面前就仿佛透明的一般,也说不明白究竟是恐惧多些还是难堪更甚。
    秦、袁二人哪晓得其中内情,听谭啸说得有趣,不由哈哈一笑。笑罢谭啸又指着袁克文道:“这位袁克文,袁二公子!若不是袁二公子与那位杨大人相识,恐怕谭某就要与十小姐失之交臂喽!”
    卫红豆一听“袁克文”三字,脑袋里嗡的一声,再听到“袁二公子”心中更无怀疑,一颗心怦怦巨跳,几乎撞破了胸膛,低着头朝袁克文施了一礼,借机压下满腔的震惊和漫卷身心的巨大惶恐。卫家在袁世凯的眼皮底下借着他的名号行骗又怎能不做足调查准备?立时醒悟到谭啸是在帮她做戏,如果不是谭啸,只怕此刻等着她的应该是蜂拥而上的警察了。
    等到她抬起头来时,除了面色略显苍白,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这让谭啸又暗赞了一声。
    谭啸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该做的样子都做出来了,再拖恐生变数,又谈笑了两句后有些遗憾地道:“能与十小姐偶遇可谓天降奇缘,谭某本欲邀请小姐同游初霞山,又恐冒犯佳人……不知今日一别,何时才会再见小姐?”
    卫红豆含羞带怯地望向谭啸,投去一抹隐晦的感激,看到秦自成和袁克文的眼里却变了味道,倒像是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
    袁克文一时间看得有些发呆,胸中竟隐隐生出些许嫉妒。
    “久闻初霞山普化寺有两绝,其一是德宗高僧,其二便是这一圃桃林。”谭啸哈哈一笑道,“世人将那德宗传说得好似如来转世,皆渴求一见,小弟却是没甚兴趣,本想见识一番这桃花林是否也如石小姐那般名副其实,谁知这季节却又不对。”三人并肩而行,谭啸有意无意中稍稍领先了半步,引导着向通往桃花林的甬道走去。
    秦自成第一次来普化寺,自然而然地跟随着谭啸的脚步;地主袁克文此时正想着心事,恍恍惚惚地不辨方向,任由谭啸带路。
    未见之前,袁克文听谭啸将这石小姐吹捧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心里还抱着七分不信、三分好奇,等分手之后谭啸看起来心满意足,他却有些魂不守舍了。听到谭啸的话,袁克文又仔细观察了片刻,见他说起石小姐时自在洒脱,没有半点眷恋之态,不禁奇怪地问道:“亮声,你竟连那石小姐芳居何处也不问问,再见岂不是无期?”
    秦自成也是满脸不解,谭啸洒然一笑:“抱存兄此言差矣,正所谓有缘自然再会,便如小弟与自成、抱存兄,又何时有过约定?”不知不觉他对袁克文的称呼已经由姓氏变成了表字,将二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袁克文愣神良久,重重喟叹一声,以拳击掌道:“一言惊醒梦中人,这世间万事万物不正是讲究个‘缘’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注定得不到又怎是强求能得来的?”
    不知不觉间三人已步入桃花林中,环顾四望,天色阴沉,桃枝枯黄,冷风萧瑟,天与地在极目之处混为混沌一线,三人各有心事,对着这幕荒凉景象不免都有些触景伤情。
    等谭啸等人再走出寺门时,天色愈加阴郁,云头低得几乎罩住了初霞山巅,劲风呼啸,不时有豆大雨滴随风卷落,行人匆匆下山,杨老歪一众警察早已经踪影全无。袁克文怔怔地呆立了好一会儿后轻轻一叹,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的失落,谭啸心中一动,这一叹难道是因为小豆儿而发?
    守在茶棚里的阿仁快步走到谭啸身前轻声道:“那位小姐下山前给少爷留了句话,她说山雨欲来,还请少爷尽快下山去吧。”
    谭啸淡淡地笑了笑,点头道:“她有心了,看样子还真是要下大雨了。”小丫头还有点良心,这句话指的当然不是天气。
    谭啸看出来袁克文似乎对小豆儿有点意思,虽说小豆儿并没有留下住址,但是袁克文却是认识护送小豆儿的警察的,万一他心血来潮去问上一问,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不过听小豆儿留言,似乎收网在即,想来既然知道了袁克文与杨老歪相识,凭她的机智应该会意识到危险,谭啸只盼着她尽早脱身。
    只是如此一来,谭啸又开始酝酿起骗局被戳穿的那一天,自己又该如何脱身事外,还不能让袁克文怀疑。袁克文这条线非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想放弃的。
    像秦自成那般舍己为人的义举,他敬佩归敬佩,却是决计不会去做的。
    谭啸可不会干赔本的买卖,他与卫家又不沾亲带故,冒险帮卫红豆脱身自然有他自己的算计,而此事虽说看上去有些风险,但是他那番话经过了深思熟虑,不至于留下什么把柄。何况若是巧妙操控,这个谎言短时间内是可以维持下去的,他最初决定出手其实只是因卫红豆一句“德叔”而诞生的好奇和怀疑,在他敏锐地捕捉到袁克文对卫红豆的异样后,又生出了一个足以令卫红豆和他拼命的计划。
    携手游过普化寺,一见如故的三人相互留下了联络方式后便在初霞山下拱手作别。谭啸找了个借口并没有立刻回城,低低吩咐了阿仁几句,后者也不多问,点头离去。
    谭啸静静地目送阿仁所乘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才回神似的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望向山间的曲折小路,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异常冷静,蹙着眉头苦苦地思索着。狂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停息,原本的狂风疏雨变成了蒙蒙细雨,仿佛薄薄的帘幔一般罩住了天地,入眼全是枯枝败草,没有半个人影,让早春的初霞山更添几分清冷荒凉。几颗水滴从谭啸避雨的树头滴下,落在他微微扬起的脸颊上,冰冷的寒意让谭啸杂乱的心神为之一振,他有些贪婪地深吸了一口略微带着些泥土腥味的冷气,大步迈入雨中,脱兔般向山顶疾奔而去。
    再说杨老歪被阿仁拽进茶棚之后,嘴里虽然应酬着,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寺门前的四个人,见他们只聊了片刻便作别,袁十小姐面无表情地登上小轿说了声“下山”就不再言语,连眼角都不瞧他一眼。杨老歪看不出这位大小姐的喜怒,一颗心更加不安,暗自揣度着该不会是袁二公子对十小姐说了自己的坏话?那可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坐在轿中的卫红豆暗暗抹了把冷汗,这才发觉身体发软,手脚不听话地颤抖。她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后怕、庆幸兼而有之,平素机灵多智的脑袋有点麻木,对敌友未分的谭啸益发感到神秘莫测,不过却不得不承认谭啸今天帮了她个天大的忙,可也因此让卫红豆对他更加警惕,这个家伙显然是个扮猪吃虎的高手。
    他是想要黑吃黑的江湖同行,还是官家的人?
    侥幸过关的卫红豆没有半点高兴的感觉,她现在的情形就像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最可怕的是,那钢丝却攥在一无所知的谭啸手里。
    卫红豆想来想去,觉得谭啸既然没有为了讨好袁克文而出卖自己,那么他最大的图谋应该还是钱财,而且胃口惊人,不然也不会拒绝卫远山提出的平分的提议。这一次从没失过手的卫家恐怕要吃大亏了。
    “莫把老娘逼急了!”卫红豆一想起那张微笑的可恶面孔,缩在衣袖下的双手不由攥得紧紧的,恨不得狠狠地咬上两口才解气,若不是投鼠忌器被谭啸拿住了把柄,就他那副单薄的身板……卫红豆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如能善了,卫家也并不在乎些许财物,但此人若是贪得无厌……卫红豆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摄人的寒光,即便是卫家有求财不害命的规矩,说不得也只能破例一次了!
    捏了几下针刺似抽疼的眉心,卫红豆无意中顺着轿门帘幔的缝隙扫见杨老歪垂头丧气地跟在轿边,眼皮抑制不住地跳了跳。“原来杨大人认得我二哥。”卫红豆挑开帘子不动声色地望向杨老歪,“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拐着弯地打探起他与袁克文之间的关系,她现在急于弄明白杨老歪对袁家到底知道多少。
    其实卫家为了这次的局,早几个月之前就开始准备,专司消息打探的卫家族人把杨老歪查了个底儿掉,此人官职低微却敛财无数,最近不知道因为何事得罪了上峰被贬,正是急得抓耳挠腮找不到门路的时候,这才选定了他,可谁曾想杨老歪居然认得袁克文!
    其实这事也怪不得负责收集消息的卫家族人,将袁大总统的二公子当革命党给抓了请功,狐狸没打到反惹一身骚,这么丢脸的事杨老歪怎么可能大肆宣扬?行动前杨老歪贪功心切将消息封锁得十分严密,知情者寥寥无几,事后又被脸上无光的警察总监警告不得外传,民间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若是当日杨老歪邀功心切,听说自己是袁世凯离家出走的十小姐时稳住了自己,暗中与袁克文联系……卫红豆想到此处不禁再次汗透重衣。
    杨老歪心说这种事我敢告诉你吗?偷眼看袁家十小姐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可语气倒还算和善,厚着一张老脸讪笑两声,嗫嚅道:“小人当日有眼无珠……错将二公子当做了乱党,委实罪该万死……可、可小人对大总统一片忠心苍天可知啊!”在冷冰冰的审视目光下,杨老歪不由一阵心虚,立刻住嘴。
    卫红豆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是了,杨老歪十有**正是因为得罪了袁大总统的公子而被贬的!此番与袁克文相遇是纯属巧合,她的心落回了原位,思维便敏锐起来,心头不禁动了动。这么看起来反而是因祸得福,杨老歪对自己的身份应该再无丝毫怀疑了。
    “杨大人无须惶恐,这是你职责所在,二哥也是明白的!只是他的一些想法不太为父亲大人所喜,呵呵。”卫红豆摆了摆手,微笑着说道。
    行骗最重要的就是察言观色,把握和利用人的心思,卫红豆年纪虽不大,这一点上却是极有心得,看到杨老歪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时红时白变幻不定,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以后他就算再遇见袁克文怕也要绕道而行,更别说主动接近了。
    “听说近日京城里乱党十分猖獗,父亲大人为此还大伤心神,前些日子还听他说起京城警务不甚得力,须大力整顿,只可惜无甚可堪重任之人选……”顿了下,别有深意地瞥了眼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的杨老歪,“杨大人,你一心为国,很好,你的这份忠心我会转告父亲大人的。”
    这话杨老歪再听不明白,那几十年的岁数可就活到狗身上去了,激动得身子都颤抖起来,顺着话头忙不迭地大表忠诚。
    卫红豆含着欣赏的笑容微微颔首,转而脸上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对一旁的卫远山道:“王伯,我出来也有些日子了吧?二哥说父亲大人数夜未眠,担心得不得了,我看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二人交换了个眼色,日久生变,尽快收网无疑是最明智的,卫远山立刻配合地躬身赔笑道:“您早该回府了,哪次到最后老爷不都顺着您啊?当日若不是夫人拦着,老爷非得将京城戒严了翻个底儿朝天不可!”
    主仆二人一问一答,话里话外都透出袁世凯对轿中的十小姐宠爱异常,杨老歪的心跳越发激烈,心想这些日子竭力的讨好果然没有白费工夫,只要十小姐在袁大总统面前为他美言几句,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突如其来的狂喜使得杨老歪脑袋充血,身子轻飘飘仿佛腾云驾雾一般,恍恍惚惚似乎看到自己坐在了警察总监的位置上,周遭围绕着无数张阿谀讨好的笑脸和堆成山的金银财宝。
    等到杨老歪那颗怦怦乱跳的心稍稍平静了些,又想起了一件奇事。
    前几日他在城隍庙会上遇到了一位算命的老者搭讪,还断言他不久便会否极泰来,时来运转得遇贵人。他只道是江湖骗子信口胡诌,非但没有给钱,还砸了人家的摊子,而老人却十分倔犟,言之凿凿地说半月之内就见分晓。这时回想起来,杨老歪惊喜交加,那位老先生真乃活神仙!
    他打定主意下了山就去找那个老神仙,重金酬谢,再请他好好地算上一算。
    轿中的卫红豆似乎有些疲惫,掩口打了个哈欠,随口吩咐道:“那咱们明天就回去吧,王伯,你帮我记着回去给父亲大人说说杨大人的事儿,省得他老人家整天抱怨身边无可用的人才!”
    “小姐说得是,京畿重地的警备至关重要,是该放上信得过的自己人。”卫远山朝杨老歪投过去一抹赞许的目光,“杨大人德才兼备,最难得忠心耿耿,确实是屈才了。”
    杨老歪的眼圈都红了,望向卫远山的眼神炽热无比,这个对他一直不怎么答理的有些傲慢的老头儿,此刻在他的心里简直比亲爹还亲。倏地脑际闪过一道电光,杨老歪差点抬手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两天光顾着讨好袁十小姐,竟把袁府的大总管给忽略了,别看只是个下人,那可是大总统的贴身亲信!放在前清至少也是敬事房大总管一级,若是能搭上他,那才真算是通了天!
    下山的一路上杨老歪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该给这位袁府管家准备点什么礼物合适,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一咬牙当晚忍痛割肉花了五万银洋购来一对上品宣德铜炉,几乎是含着眼泪送进了卫远山的房中。
    杨老歪这一次算是下了血本,多年来千方百计敛得的家财都搭上了不说,为了筹款连宅院都押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卫红豆借口要最后游玩一日才打道回府,婉言回绝了杨老歪派人护送的好意,在杨老歪炙热的目光中由卫远山陪护着洒然离去,当然一并带走的还有那对极品越窑瓷碗和三姨太孝敬的贵重首饰若干。
    杨老歪眼巴巴地望着那乘青色小轿渐渐消失在晨曦的薄雾里,神情变幻不定,良久狠狠一跺脚,面色阴郁地朝身后挥了下手。角落的暗影里闪出一条身影,快步来到杨老歪的身旁:“杨爷,小人一直等候您的吩咐呢。”
    “老爷,您这是要……”三姨太认得来人,此人姓魏,因为手生六指,绰号便叫“魏六指”。别看年纪不大,才二十多岁的模样,在京城地面上名气可不小,手下带着三十多个大小偷儿,这些年没少给杨老歪上供。三姨太也是个精明人,看见魏六指,再一听他的话,立刻猜出了几分杨老歪的意图,大惊之下急道:“老爷,这可使不得,万一……”
    杨老歪在这鱼龙混杂的北京城里厮混了大半辈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识过?虽说他亲眼看到袁二公子与十小姐有说有笑,也知道若被发现自己派人监视袁世凯的掌上明珠是多大的罪名,可他心底始终有一丝不安,或许与他多疑的性格有关,若不彻底证实这位袁十小姐的身份,他寝食难安。
    “你一个女人家的懂什么?”杨老歪粗暴地制止了三姨太,小眼睛快速地眨动了几下,嘿嘿一笑,“老爷我也是为了十小姐的安全着想!”
    他看也不看魏六指,用下巴点了点轿子离去的方向低声道:“京城里最近很不安生,魏六指,十小姐身份尊贵,你暗中给我看护好了!”
    能在风疾浪险的北京城讨生活,魏六指自然不会是个愚笨耿直的蛮人,只听了杨老歪与三姨太的只言片语便知道那轿中的娇美少女来头不小,马上理解其中的奥妙,立刻躬身道:“杨爷,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魏六定然不会让那位大人物离开小的这双招子!”
    杨老歪微微点了点头,猛地扭头瞪向魏六指,后者被那双三角眼中射出的阴狠刺得浑身寒气四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想躲又不敢将视线移开。
    “将她的行踪仔细瞧清楚!”杨老歪对魏六指的畏惧很是满意,拍了拍魏六指佝偻的肩膀,“若是被人发现……”
    魏六指立刻接口道:“小人与杨爷素不相识!那位小姐穿着华贵……小人又是个偷儿……”
    杨老歪满意地哈哈一笑,搂着三姨太,转身向自己的府内行去:“这事儿办好了,下个月开始城隍庙会就是你魏六指一家的生意!”
    卫远山一路上都在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转过了两条街确定没人跟踪后挥手停下轿子,卫红豆轻快地跳了下来,卫远山已经丢给轿夫两块银洋:“你们先走吧,小姐现在还不想回去。”
    打发走轿夫,卫红豆紧绷的俏脸一变,大家闺秀的矜持立刻消散不见,调皮地揽住卫远山的胳膊使劲地摇晃个不停,笑嘻嘻地道:“卫伯,这一单该没少赚吧?谅那狗东西也不敢用赝品充数!”
    卫远山呵呵一笑,脸上层叠的皱纹也舒展了不少,看着卫红豆的眼神充满了慈祥的爱惜,点头道:“应该不假,等会儿让你二叔看一看就知道了。”忽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轻声道:“前日青山来信说,岭南一带发生了疫情,原本这三年就天灾频发,眼下更是雪上加霜,这点钱怕也做不了什么大用。”
    如今不过初春时节,岭南的气候却很反常,卫远山他们离开时天气热得倒像是盛夏酷暑,古人就曾有“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的说法,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生了。
    “瘟疫?”卫红豆失声惊叫,笑意盈盈的俏脸瞬间变得惨白如死灰。
    七年前岭南曾经爆发过一次大瘟疫,死人无数,甚至有的村子人口十剩一二,卫红豆当时年纪虽幼,可是那一幕幕可怕的景象如梦魇般深深印刻在她的记忆中,一听到“疫情”二字,立刻想起了那犹如炼狱般的情景。
    卫远山连忙安慰道:“现在情形尚不算十分严重,若能尽速医治……”
    卫红豆霍地抬头,打断了卫远山,用吩咐的口吻道:“二叔那边要抓紧了,哪怕是吃些亏也要尽快将东西折成现银!”不过是片刻时间,卫红豆的脸色虽然仍旧苍白,却已经镇静了许多,稚气还没有尽脱的脸庞流露出的果决之色让卫远山暗暗点头。
    “放心吧,你二叔已经安排好了,看过东西确认不假便能立刻出手。”卫远山轻轻地拍了拍卫红豆的手背,一片冰凉。
    街上行人渐多,灿烂的阳光驱散了空气中昨夜残留的寒意,让人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春天气息。卫红豆与卫远山悠哉地逛起了街市,其实一直都在观察着身后,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二人穿街过巷兜了一个大圈直至确定没有被跟踪,这才赶往卫家早在数月前便秘密购置的落脚点。
    卫家在京城的秘密临时老巢是一爿位于繁华街上的二层茶楼,门前人来人往,此时只有三两个零星散客坐在一楼闲聊,二人挑帘进到大堂便有充当跑堂小二的眼尖族人迎了上来。“找个清净的雅座!”卫远山吩咐道,做派十足地扔过去了一块碎银,引起了那几个茶客一阵窃窃议论。
    二楼临街是一排宽敞雅座,以山水屏风间隔开来,与之相对的则是数个雅间,整个二楼却是连一个客人也没有。那卫家族人引领着二人来至最后一间推门而入,面色有些古怪的低声道:“大爷、大小姐,二爷正等着你们呢!”说着将墙上挂着的《千里江山图》摘了下来,露出一扇小门。
    木梯下是一座四合小院,异常僻静,卫远山当先而行,熟稔地穿过正室的厅堂,移开贴墙摆放的书架,又一扇暗门显露出来。
    与前面熙攘的大街截然不同,出了后门是一条狭窄逼仄的小巷,二人七扭八拐地走到一座毫不惹眼的小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用自家暗号叫过门,隔了半晌门后响起匆匆的脚步声,行至门前停顿了片刻,想来正从里面观察情况。“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探出个铮亮的光头。
    “大哥!红豆!”光头惊喜地沉声道,“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说罢脸色一紧,四下张望了一眼,把卫远山和卫红豆让进院里,又迅速地关上了大门。
    这光头男子正是火车上追债的那个疤脸汉子。
    卫远山狐疑地上下打量疤脸汉子两眼:“振山,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什么叫总算平安回来了?”
    “是啊,二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卫红豆也不解地问道。初霞山上她被谭啸点破身份、普化寺前与袁克文偶遇之事除了卫远山,其他人并不知情,可是看卫振山的神色似乎有些惊慌,竟然对卫远山提着的锦盒视如未见。
    卫振山使劲地拍了拍后脑勺:“进屋再说!”
    “今儿一大早,前面的孩儿开门时发现了这封信。”卫振山脸色铁青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了卫红豆的手中,卫远山神情肃然地恭立在一旁。
    这一幕若是被谭啸看到必定要大吃一惊:近几年声名鹊起的岭南卫家,主事人竟然是卫红豆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
    卫红豆很清楚自己这位二叔的胆量,能让他惶然形诸于色的事绝对非同小可,板着俏脸展开信笺,面色倏地变得苍白如雪,不可思议地叫道:“怎么可能!”
    自从昨天下了初霞山,卫远山就有点心神不宁,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此时这种不祥的感觉更加强烈,伸手抢过卫红豆手中的信笺。
    薄薄的信纸上不过寥寥十几个字,字字铁画银钩,龙飞凤舞,透着股飘逸潇洒劲儿。卫远山却没心思欣赏这堪比名家的好字,一眼将内容看完,心里震惊得无以复加。
    准确地说这是一封请帖,“石小姐雅鉴,谭某定于明日午时设宴,冒昧邀小姐与袁公子抱存兄共赴。”署名是一个力透纸背刀削斧凿似的“啸”字。
    卫红豆心头百转千回,无数念头瞬间纷至沓来,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个笑眯眯公子哥似的年轻人的厉害,他居然连卫家如此隐秘的落脚点也查了出来,而且更可怕的是他早就算准了今日卫红豆就会离开杨老歪的府上,否则这请帖也不会送到这里。
    请帖的语气与其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命令,卫红豆在震惊过后立刻被满腔的熊熊怒火包围:他究竟想要干什么?莫非真把老娘当成了妓女不成?信的抬头用“石”而不是“十”,自然指的是谭啸给卫红豆编排的那个身份。卫红豆一双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俏脸仿佛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咬牙道:“这个故弄玄虚的鼠辈!莫非他以为,只凭几句真假未辨的大话就能把咱们吓住不成?”
    “红豆,少安毋躁!”卫远山毕竟老练深沉得多,抖了抖手中的信纸,“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卫红豆冷哼道:“这姓谭的明明知道我是……还要把我往袁克文面前拉,能安什么好心!”
    卫远山皱眉沉思了片刻,缓缓摇头道:“他既然连我们精心安排的落脚点都查到了,想要卖掉我们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一旁的卫振山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卫远山简明扼要地将昨日初霞山上发生的事情给自家兄弟讲述了一遍,卫振山倒吸了几口凉气,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粗声粗气地说道:“这小子道行不浅啊,岂不是在警告我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
    “呸!”卫红豆不以为然地啐了一声,一伸手将靴筒里藏着的匕首抽了出来,寒光森森,“二叔,我们在京城有多少人手?都放出去把这个缩头乌龟给我查出来!和这种人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言下之意已是对谭啸动了杀机。
    卫振山可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粗鄙无脑,他虽然没见过这个谭啸,可从卫远山的嘴里也能听出来此人绝不简单,人家敢把信送过来,又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呢?他为难地望向自己的大哥,卫远山朝他微微摇了摇头,沉吟道:“振山,你尽快安排一下,今日带着孩儿们离开京城。”
    “大哥,那你和红豆怎么办?”卫振山又瞪起了眼睛,“要走咱们一起走!”
    卫远山苦笑,扫了眼卫振山道:“卫家庄上下几百条性命岂是儿戏?你尽速赶回庄里做好应变的准备。”
    “俗话说千里奔劳只为财,看来也只有先摸一摸这姓谭的底细再说了。”卫振山咬牙发狠,“形势比人强,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划下数来咱接着便是!”
    他的想法倒是与卫远山不谋而合,二人都是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江湖,最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卫红豆年纪虽小,到底不是没经历过风浪的雏儿,满腔的怒火稍降之后,头脑冷静了不少,心下清楚此事绝非想象的那么简单。谭啸既然敢找上门来,肯定有所恃仗,一时冲动极有可能给卫家庄带来难以想象的损失,嘴上却兀自不服气地哼道:“我看他胃口可不小呢!”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卫远山苍老消瘦的身躯陡然爆发出强烈的气势,仿佛一柄抖去了满身斑驳锈迹的宝剑,刹那间锋芒毕露,“且先看看他谭某人究竟有何图谋!”
    卫红豆恼火地道:“莫非就任他摆布?”
    卫家二兄弟对视苦笑,红豆小姐无论才智机变皆是千里挑一,心机气魄便是连寻常男子也差之远矣,实在是骗行百年不遇的奇才,唯独争强好胜之心有些让人担忧。
    卫振山虽然不愿大哥与红豆以身涉险,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两年虽说由红豆渐渐接手卫家决策,但是卫远山毕竟主事卫家多年,何况此刻决不是争一时义气的时候,叹了口气算是认同了卫远山的安排,盯着揉搓得皱皱巴巴的信纸,挠头道:“可是这宴请的时间和地点只字未提……”
    话还未说完,“笃笃”,一串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三人面色同时一变,屏气倾听了一会儿,辨认出是自家的暗号后松了口气,来人是在茶楼里充当小二的卫家子弟。
    “卫三,天塌了不成?看你慌里慌张的怂样!”卫振山本来心情就很烦躁,再看到这个平日行事还算沉稳的卫三急匆匆冲了进来,一副惊慌之色,忍不住大声呵斥道。
    “有人指名要见小姐……”卫三抹了把额头,气喘吁吁地禀告,“来人说他叫谭啸。”
    说曹操,曹操到,卫远山三人相顾而视,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紧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谭啸此行该是摊牌来了。
    “有多少人?”卫振山沉声问道。
    卫三也感觉到了空气中流淌的凝重,偷眼瞥见三人脸色阴沉,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就他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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