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朝闻道

孟奇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只有四五岁大的小孩子，正和一大群年龄相近的孩童坐在一片用色彩缤纷的泡沫软垫拼成的地面上。
孩子们前方坐着的是一个外貌年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老师，他手中捧着一本书，封皮上印着璀璨群星的光辉，写有《朝闻道》三个字。
“这是宇宙中文明世界的最高准则之一，它不允许高级文明向低级文明传递知识，低级文明只能通过自己的探索来得到知识。”
丁仪大声说：“这是一个不可理解的准则：如果你们把大统一模型告诉所有渴求宇宙最终奥秘的文明，他们就不会试图通过创世能级的高能试验来得到它，宇宙不就安全了吗？”
“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个大统一模型只是这个宇宙的，当你们得到它后就会知道，还存在着无数其它的宇宙，你们接着又会渴求得到所有宇宙的超统一模型……”
知晓了大统一模型的高级文明成员回答着地球人的问题。
为了不让其他文明引起可怕的真空衰变，他小心翼翼地禁止任何更高级的知识向弱小无知的文明传递。
“在一个不可知的宇宙里，我的心脏懒得跳动了。”
这句话道出了所有物理学家的心声，后来成为了名言。
渴求真理的地球物理学家们只觉得余生都再无意义，他们想要付出自己的生命，来一窥大一统理论的终极奥秘…
“老师，真空衰变是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吗？”
一个孩子高高举起了手臂，一脸天真地问道。
“不，当然不是。”
坐在椅子上的老师放下手中的书本，笑容温和地道：
“但真空衰变在这里只是一种象征，用于表达人类对于失控的科技力量的恐惧。”
举手提问的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孟奇看到那个孩子的手指在空间中轻轻戳了一下，一层又一层的能量涟漪便席卷向那些遥远的宇宙。
那就是真空衰变，但在这个小孩子的手里，就像是戳了几下空气一样自然，所以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恐惧真空衰变。
虽然心里很不想承认，但孟奇必须得说，这个小孩拥有的力量大概比他还强。
老师再次拿起手中的书本，声音温和地道：
“这些以生命换取真理的科学家们代表了一种价值观念，描述了一个可能的结局。”
“宇宙中充满了高度进化的文明，对终极真理的**将成为整个宇宙的基本价值观。”
“那时全宇宙的文明将一致同意，用尽一切方法来探索囊括所有宇宙的超统一模型，甚至不惜在这种试验中毁灭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
“这可真是相当可怕且变态的**。”
老师的目光这时投向在孩子们中间并不太起眼的孟奇，他手中捧着的书籍漂浮而起，慢悠悠地向着孟奇的方向飘来。
“你内心对真理的渴求很弱，这能让你比其他人在这里活得更久一些。”
“就由你来做下一个老师。”
话音落下，这位老师仰头看向天穹，脸上露出兴奋与恐惧交织的复杂表情。
他的身上传出庞大恐怖的气息，那种不可名状的东西让孟奇浑身战栗，不可自控地匍匐到了地上。
死，死，死。
记忆中经历过的一切生死时刻齐齐涌上心头，仅仅只是看上一眼仿佛就会死亡。
但又不仅仅是死亡。
即使是成为彼岸者，观察到自己被一个又一个新生的复制体不断替代，孟奇都从没有感受过如此恐惧的感觉。
死亡是最常见也最深入人心的恐惧。
它就像是书中的真空衰变一样，只是用于形容这种恐惧的象征物，而非这种恐惧本身。
好在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书籍落在孟奇身前的那一刻，那名年轻老师的身影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他从未曾存在过。
“老师走了。”
“大人们总是这样。”
“唉，干嘛一定要走呢，那个地方就真的有这么吸引人吗？”
“你没好好听老师讲课吗？对终极真理的追求会成为宇宙的基本价值观。”
“我觉得不行，老师身上的气息太吓人了。”
“谁知道你长大了以后会怎么想？消除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对恐惧。”
“这话是哪个大人说的？”
“沃兹基硕德。”
孟奇听着周围其他孩子们的议论，这些孩童似乎对此习以为常，早就习惯了那位老师身上传出的那种恐怖气息。
相比之下，反倒是他这个有着成年人思想意识的家伙显得无比不堪。
看着那颤抖到无法自控的手指，孟奇咬了咬牙，直接将自身对那种恐怖气息的记忆全部斩掉，脸上的苍白之色这才渐渐褪去。
走过了那一层又一层的现实世界，看过那么多令他心痛、愤怒、悲伤的场景，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强大了，无论是力量还是心灵。
可在感受到那个老师身上的气息时，他才明白了何为恐惧。
那不是区区坚强的意志力就能够抵挡的。
那种恐惧是来自于更高层次力量的强制设定，就像是乐园里的每个人都只被允许拥有幸福与快乐的感觉一样。
……
手捧书籍，这一次换成了孟奇坐在椅子上。
他现在知道这个世界里的人是如何成长的了。
每个人的外貌都取决于他们自身的力量与知识，一个人脑海中记录的信息越多、拥有的力量越强，表现出的外貌年龄就越大。
“今天，我们继续讲《朝闻道》。它讲述了在一个遵循知识密封准则的宇宙中，一群普通地球人为了追求真理，选择燃烧自己生命的故事……”
孟奇翻动书页，声音温和且平静，一如之前的那个老师。
现在他的外貌是十三四岁的模样，与他第一次被六道轮回之主拉进轮回世界时差不多大小。
但他面前听讲的孩子们却不是曾经与他一起听讲的那些孩子。
那些人都已经走了，就像那名消失不见的老师一样。
或许他们是去往了那个不可知的地方。
又或者，就像他们表现的那样，干脆就是彻底地死了、消失了。
他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些小孩子口中对大人们的不理解，但随着那些小孩子的力量越来越强，他们也逐渐长大，抬起头看向那片更高的天穹。
即使是那种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恐惧感，也仍旧无法阻挡他们对未知与真理的好奇心。
就像那名老师把这本书籍交到他手上时说的一样，孟奇并不是一个对真理有太多渴求的人。
江芷微、顾小桑、齐正言、王思远、韩广，这些人心中的求道之心都比他更坚定。
他一路变强，不是为了追求真理，只是为了一些很普通很凡俗的人的**。
他不愿自己被魔佛吃掉，不想被彼岸天意操控，他只是想要摆脱不由自主的命运。
他的人生是反抗的一生。
当他成为了元始天尊，当一切对他具有恶意的强大敌人都消失，那他的人生也就没有了更多的目标。
这里就是故事的结局，元始天尊孟奇的故事在此结束了，他并不执着于成为更高的道果。
恐怖的气息突然从远处传来，孟奇翻阅书籍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平静。
又有一个人走了。
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很久，比他从最底层的真实界走到凤兮面前还要更久，久到他已经能在脑海中保留下一些恐惧的记忆而不会颤抖到走不动路。
但他没有找到任何能离开这个世界的路径。
唯一可能的方法似乎只有遵循着那道气息的指引，去往那个不可知之地。
……
“死后能上天堂，获得享用不尽的牛奶、蜂蜜与黄金，还有七十二个全心全意爱着你的美少女做老婆。”
与此类似的宗教教义有许多，它们都描述了一个美好的死后世界，让活人得以不畏死亡，成为英勇善战、悍不畏死的战士。
随着社会的发展与科技的进步，神灵、灵魂、死后世界都渐渐淡出了人的视野。
唯有在面临每个人都无可避免的死亡时，这些宗教信仰才会再次在心中浮现，并且变成支撑着人类脆弱心灵的勇气。
孟奇面对的东西与普通人的死亡很像，同样是一种注定会到来的终点。
但这种终点又不同于凡人的死亡，或者是宿命论、因果论所导向的某个特定结局。
那是一种代表着完美与圆满的东西。
人的未来有无限可能，但孟奇随着力量变强，却能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冥冥之中那道气息代表着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真理，是道，是人类一切**的终点，是记录世间所有有限生灵一切可能性的巴别图书馆。
“大叔，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老的人。”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让孟奇从思考中回过了神来。
他苦笑一声，看向一旁的小不点道：
“很久了，我现在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
虽然他的外貌年龄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仅有鬓角染上了些微的白斑。
“大叔，你不想要离开吗？”
外貌年龄还不到五岁的小胖墩惊讶地看着孟奇，满脸都是崇拜之色。
“那些大人们都无法抗拒真理的吸引，一长大就迫不及待地自杀了，就算是那种可怕的恐惧感都拦不住他们去寻死。”
“大叔，你真是太厉害了，简直就是超人！”
孟奇看着小胖墩脸上真诚的崇拜表情，心中有些不太是滋味。
被人崇拜的感觉是挺好的，很符合他人前显圣的喜好。
但如果崇拜者是一个小孩子，崇拜的还是他胆怯的那一面，这感觉就不太美妙了。
他咳嗽了一声，蹲下身体道：
“小胖子，你认为那些大人都死了？”
小胖墩猛地点点头，一幅发现了真相的样子。
“那可不，大人们接触真理时散发出的气息那么恐怖，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那东西看不到也摸不到，我觉得那玩意就跟盒子宇宙里的神话信仰一样不靠谱。”
说着小胖墩还伸出了一只胖乎乎的手，孟奇透过那只手掌，看到了某颗生命星球。
“大叔，你看这颗星球上的人，他们都相信死后会上天堂做仙人，傻乎乎地被领主骗去战场上送死。”
“虽然那个领主描述的天堂的确存在啦，但这些人死后可没法去。”
“我才不相信那吓人的东西真的能让我们知晓真理呢，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骗我们去自杀。”
……
手捧印着《朝闻道》的书籍，鬓角斑白的孟奇仰头望着天空中的繁星，感受着那名为真理的东西越来越强大的吸引力。
之前那个小胖墩也走了，在那恐怖的气息中化为了彻底的虚无。
构成他身体的物质完全消失，在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孟奇闭上眼睛，忘记了满天的繁星，记忆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回忆着他在灵山上向着魔佛斩出的那一刀。
“向死而生，寻求那一线生机，我从不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
随着他放弃了对那吸引力的抵抗，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恐惧感笼罩了他的身体。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彻底的寂静与黑暗。
与这种黑暗一同到来的是，他正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强大。
无穷无尽的知识与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涌出，孟奇的思维运转甚至都跟不上自己变强的速度，上一刻的他都无法准确描述下一刻的自己拥有的力量。
但与这些知识与力量一起到来的是同等数量的恐惧。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待了这么多年，早就应该习惯了这种恐惧的感觉。
但他错了，他之前、以及现在，所能感受到的恐惧不过是在真理中占比为零的那一部分。
“啊…我…明白了…”
彻底的寂静和黑暗让孟奇的身体无法颤抖，也无法发出恐惧的惊叫声。
是的，他早该想到的。
真理是无穷的，它既然能满足人的无穷**，自然就包括了无穷的情感。
无穷的喜悦，无穷的嫉妒，无穷的傲慢，无穷的愤怒，无穷的爱与恨。
以及最明显的，无穷的恐惧。
为什么会是恐惧？
或许是为了阻止他们这些不自量力，妄图窥探真理的凡人。
又或许因为恐惧是生物最古老也最强烈的情感，这是面对无法抗衡的危险时本能的警报。
孟奇变强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力量无止境地增长，脑海中疯狂涌入那些不知道是有用还是没用的知识。
但他却明白，自己永远也不会有抵达真理的那一刻。
他能意识到的最小时刻不断地变小，每一个时刻过后，新生的复制体孟奇都获得了上一刻的自己无法想象的更庞大的力量。
但无论他感觉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与真理的距离仍旧没有丝毫缩短。
没有丝毫获取知识与力量的喜悦，有的只是填满了他全部身心的恐惧。
在其他人的眼中，无论他到底是经历了一年、一天还是一秒，在他的感受中都会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磨难。
他会永远地被困在这个黑暗寂静的世界里，在这条通往真理的无尽道路上被无穷的知识、力量、恐惧淹没。
不一样！
这跟他曾经面对魔佛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这根本不是人有能力面对的东西！
没有什么一线生机，这是一场胜算为零，比飞蛾扑火还要愚蠢无数倍的挑战。
完全称不上是什么向死而生的战斗，仅仅只是窥探到微不足道的一角就会死亡。
被困在了这条通往真理的无尽道路上，孟奇彻底地放下了最后一点侥幸心理，进入了完全的绝望。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神，神不可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