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未来即过去1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易水河畔，清冷的晨雾遮掩了视线，凝结的露水压弯了细嫩的青草。
弦乐声响起，一人身披白袍击筑，另有一人唱歌相应和。
其余人等皆身披白衣白帽，仿佛是正为某人送葬一般。
正是历史上着名的荆轲刺秦临行之景，燕太子丹与荆轲的友人高渐离送之于易水河畔。
“咔擦。”
清脆的拍照声响起，李恒放下手中的胶片照相机，将这张质感模糊的照片上传到了游水月老家的2048年地球网络上，帖子标题写作：
“震惊！一觉醒来竟然穿越到战国末期，那鬼哭狼嚎之人就是即将刺杀嬴政的荆轲！”
一旁披散着海蓝色长发，做现代装束打扮的游水月见状有些无语。
出发的时候弄得好像很正经的样子，结果没多久就又像是旅游一样玩起来了。
李恒将手中的胶片照相机挂回脖子上，此时他背后的三对羽翼收敛不见，头上的五彩菌菇帽也变成了一顶海蓝色的水手帽，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
“别那么严肃嘛，特工小姐。”
“火劫宇宙不是那么好寻找的，咱们跑了那么远都还没半点痕迹，还是得慢慢耐心地来。”
游水月轻声叹了口气，反正他是老板，那就听他的说了算。
按照李恒的说法，找到了火劫宇宙当然好，但即使找不到也没关系，反正他不用多久就能自然成长成高维生物。
天选主角就是好命啊。
将心中那一丝羡慕嫉妒之意压了下去，游水月望着河畔那一击筑、一高歌的两名古人道：
“嗯，是我心急了。”
“但真正见到了历史上的着名人物，却有种幻想破灭的感觉。”
无论是荆轲还是高渐离，又或者燕太子丹，都是几千年前青史留名的古人。
经历了几千年不衰的传说有着历史的厚重感，作为现代人的游水月总会对他们带有一层滤镜。
即使身成四阶，成为纵横宇宙的强大生灵，依旧对这些留下了故事的历史人物抱有憧憬与崇拜。
但跟着李恒一路走来，这种滤镜就被突然打破了。
外表打扮倒是其次，古代社会的生产力低下，真实的古人肯定不会像是影视剧里那样干干净净、闪闪发亮。
滤镜破灭的原因还是在于这两名古人的内心。
她一眼就能看透荆轲与高渐离的心中想法，明了他们本人与那些传说故事中流传下来的形象有着不小的差异。
“人有两种存在，一种是内在自我认知中的存在，另一种则是外在他人认知中的存在。”
“历史上的这些着名人物，几千年后为世人所知的是经过多次人心加工过的外在存在，自然与历史上真实的本人有着不小差异。”
李恒一边说一边摆弄着手中的胶片相机，再次给了荆轲和高渐离拍了几个特写。
这颗地球距离他诞生的可观测宇宙很远很远，远到超越了永恒暴胀带来的统一宇宙时间。
10^10^49米，一个庞大到可怕的数字。
这颗地球所在的可观测宇宙年龄比他诞生的可观测宇宙要小整整6000年。
空间的距离便是时间上的距离，越遥远的空间看到的是越遥远的过去。
这是在百万光年、千万光年的宇宙尺度上成立的事实。
在远远超越光速，更庞大的指数塔级宇宙尺度上，永恒暴胀则带来了另一种空间与时间尺度的对等。
越是靠近永恒暴胀的平静区域，就代表着这里的宇宙大爆炸发生的更晚，这片宇宙时空是更晚诞生的。
因此这片宇宙将会更年轻。
这种年轻不再仅仅是几百万光年的小尺度上看到的过去，而是真真实实的回到了过去。
一个年轻6000年的可观测宇宙，一个年轻6000年的太阳系与地球。
公元前227年战国末期，荆轲即将刺秦之时的地球。
相较于李恒诞生的可观测宇宙，这里是更年轻的宇宙，因此是【未来】。
但在这片宇宙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却是他诞生的可观测宇宙中早已经发生过的【过去】。
李恒凭借着门之匙的力量超越了暴胀的指数级膨胀速度，跨越了永恒暴胀带来的庞大宇宙空间。
超越暴胀的扩张速度就如同普通生灵超越了光速一般，让他打破了更高一层的枷锁限制。
他跨越了空间与时间，得以亲眼见证这种在指数塔级的庞大时空上才会存在的宇宙轮回。
未来即过去。
停止暴胀的区域时间不断向前奔流，宇宙经历大爆炸、星系与恒星形成、智慧生命与文明诞生、最终进入大冷寂的终末。
遥远的永恒暴胀则永不停歇地制造无数场宇宙大爆炸，创造无数个新生的宇宙。
这些新生的年轻宇宙继续轮回往复，重现那些冷寂宇宙经历过的一生，重现那些过去早已存在过的人与物。
整个过程其实并不难理解。
就像是一个永不停歇的下蛋机器，不停地诞下更多的蛋。
早先诞生的蛋孵化出壳，从小鸡成长为大公鸡，慢慢老去死亡，最后尸体腐烂化为一抔黄土。
更晚诞生的蛋无休止地重复着先前的这一过程，重现早已死去的鸡经历的一生。
永恒暴胀就是那个永不停歇的下蛋机器，智慧生物栖居的宇宙就是那个蛋。
在远远超越可观测宇宙的指数塔级空间尺度上，永恒暴胀带来了永恒的宇宙轮回。
易水河畔，荆轲豪迈苍凉的歌声停歇，高渐离击筑之声亦是停止。
两位友人四目相对，眼眶含泪，用古老晦涩的东方语言做临行之前的最后告别。
此次刺秦，无论成败，荆轲都必死无疑。
游水月俯视着这颗公元前227年的战国地球，遍览那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历史人物，将所有人心中的情绪念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对历史人物的滤镜完全褪去，所有的憧憬与崇敬都消失无踪。
剥离了传说故事与历史人物的层层滤镜，这些历史上的英雄人物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罢了。
与此同时，一种强烈的疏离感在她心中诞生。
自从成为四阶生命体以来，游水月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了超脱红尘之外，永恒天道俯视人间的感觉。
她忍不住轻声感叹道：
“在无限的宇宙中，过去与未来早已写好。”
“无论是人类已知的历史，还是人类尚未抵达的未来，都在无止境的永恒暴胀之中无限次的轮回。”
“所谓的历史厚重感，在无限的宇宙面前是如此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不知为何，她这句话不曾掩饰声音。
清脆悦耳的女声回荡在易水河畔，使用的是不同于古代语法和发音的现代语言。
这鬼魅般的女子叹息声顿时引起了易水河畔一行人的注意力。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荆轲，他双目圆瞪，转头注视着现身于自己身旁的蓝发女子，第一时间就被那不同于古代风貌的奇特装束所惊艳。
他迅速地向后退出两步，紧紧地盯着这名面貌奇异不似凡人，气质高渺淡漠仿佛天神的女子，没有盲目动手。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古人，但能行刺秦之事，荆轲的身体素质、武艺、见识都绝非普通平民、奴隶可比的。
这个年代可不是现代科技社会，甚至连封建社会都还没有。
上至贵族，下至奴隶，鬼神崇拜与祭祀文化都在他们心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作为场中地位最高之人，燕太子丹上前两步。
他面对着这神仙般的蓝发貌美女子，没有无理放肆，而是相当客气地用战国时期的雅言询问道：
“不知您是……”
话还没说完，就只见又有一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一片空空荡荡的虚无中走出。
这第二人身材瘦弱，皮肤白皙近乎透明，看起来像是身具某种天生疾病，且从小缺衣少食。
外貌同样不似普通汉族人，与那蓝发女子一样有着奇异的面貌特征。
较为特别的是对方额头上那银光闪闪的装饰物，有种奇异的、引人注目的美感。
“哟，各位后生，你们好。”
李恒笑眯眯地与他们打招呼。
这些人里最大的都还不到五十，在他这个几千岁的前辈面前当然是后生。
虽然同样用的是周语雅言，但语法措辞不似古人，因此听在众人耳中有种怪异的别扭感。
燕太子丹、荆轲、高渐离，还有秦舞阳等人各自揣摩着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明明外貌不过十一二的样子，却如此自然地称呼在场众人“后生”。
莫不是某位传说中的天神降世了？
“猜的没错。”
李恒的声音在几人心底直接响起。
心里的想法被一口戳破，在他们惊慌地抬头看去之时，只见一重重明黄色的骄阳大日与清冷明亮的白月环绕那人周身，将他衬托得如同天神。
手抚长剑，白玉为环，佩玉铿锵，声音清亮。
李恒的装束突然就变化为一名高冠古袍的持剑帝王，虽然外貌仍旧形似孩童，但气势却突然变化。
在周围的观众眼里，他是至尊至贵的唯一神圣，是天地万物、日月星辰的源头。
橙红色的瞳孔中蕴藏着重重宇宙星河，其间无数文明兴起又灭亡，只听他威严肃穆地道：
“我就是东皇太一。”
一时之间，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失色，众多送行之人瞠目结舌，纷纷愣在了原地失去了言语和行动能力。
那将要随着荆轲刺杀嬴政的秦舞阳更是被这一幕吓得直接跪倒在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眼看着就被东皇太一的名头给直接吓傻了。
最镇静的荆轲也眼角狂跳，表情管理略有失措，藏不住内心的震惊。
你说我一个卫国人，受燕国人之邀去刺杀秦王，怎么就跑出来了一个楚地神灵呢？
东皇太一带来的沉重压力仍在持续。
在那大日与明月的光影出现以后，整条易水河畔的朦胧白雾被清扫一空。
空气嘎吱嘎吱作响，包括燕太子丹等人在内的所有送行者都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低着头不敢直视天神带来的威严。
就连荆轲与高渐离这两人也忍不住这种重压，身体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眼看着就要向着地上倒去，一旁的秦舞阳更是不堪到直接陷入了昏迷之中。
“嘿嘿，跟你们开个玩笑。”
沉重的气势瞬间消失，李恒的东皇太一装扮消散无踪，身上的衣服重新变回了那套简单的纯黑色短袖短裤，上面印满了密密麻麻的鬼画符印记。
他晃了晃脖子上的胶片照相机，从里面拿出来几张照片笑着道：
“虽然你们都是在我之后才诞生的后生年轻人，但从另一层意义上，你们又是我历史上的前辈古人，所以与你们合个影拍张照片。”
“嗯，听起来有些拗口，总之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对过去和未来的认知与局限于一个小宇宙中的生灵有很大不同。”
东皇太一的高渺气质消失无踪，他身上再无半分至尊至贵、万物源头的气质，看起来就只是个穿着打扮有些怪异的普通人。
游水月在一旁默默地旁观，棕黑色的眼眸中光芒闪动，心中若有所思。
天神并不高贵，虫豸并不低贱。
相较于她那超脱红尘之外，高高在上的俯视感，李恒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诠释了何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传说中的历史人物荆轲、高渐离，又或者是东皇太一这种天神，在他眼中都没什么差别。
真正的太上无情，似人却非人之物。
“你好像在想一些很不礼貌的事情？”
心中响起李恒的声音，游水月嘴角翘了翘，轻声回答道：
“不，只是觉得很佩服你。”
超脱红尘之外的俯视感瞬间消失无踪。
她现在也不过是一只站在枝头的小鸟罢了，与天穹还隔着无穷远的距离。
这时候就自以为是的低头俯视万物，那她将会连小鸟都不是，变回井中那只不知天地之大的癞蛤蟆。
李恒一边将胶片照相机里吐出来的照片分发给荆轲和高渐离，一边对这两位搞不清楚状况的古人道：
“你们两人没有被我的气势压倒，勇气可嘉，所以我送你们一件临别礼物。”
他伸手一抓，一名头戴冠冕、身穿尊贵长袍的中年男子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直接摔了个倒栽葱，脑袋衣服上沾满了泥土，什么千古一帝的伟岸气质都被消减得渣都不剩。
秦王嬴政，男，今年三十三岁，暂时还没有称皇帝，成为秦始皇。
看着地上摔得头晕目眩的秦王，在场众人因为东皇太一的名头而震惊麻木的头脑突然就活络了过来。
“天神大人？”
荆轲又是最快回过神来，他从秦王的身上收回目光，猛地抬起头，想要向着那位自称为东皇太一的天神再说些什么。
眼前空空荡荡，唯有易水奔流不息，那两名神秘的天神却已是消失不见。
来得突兀，走得也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