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宿舍矛盾爆发

唐福林和林辉的爸爸，是在第二天的中午赶到的。
唐福林的爸爸是个木讷的中年男人，头发花白，穿着褪色的蓝色衬衣，不是很合身的阔腿裤子，沾了泥土，看起来很旧的绿色胶鞋。
他是半夜坐火车来的，眼里满是疲惫。
卧铺很硬，车厢里汗味和脚臭味也很重，他没休息好。
林辉的爸爸进宿舍的时候，仍然面带笑意，一身得体的西装。
“咱们先去把事情解决了吧，我晚上还要赶回去的机票。”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对林辉说道。
“嗯，好。”
林辉低着头，也有些羞愧。
从小到大，他都被父亲视作骄傲。
这回犯了事，让他特意来学校一趟，挺丢脸的。
也给父亲丢脸。
“爸，对不起……”
“没事，人年轻的时候，总是会犯一些错的。知道错了，以后就不要再犯。”
林父只是淡淡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见父亲如此和蔼，竟然没有出言呵斥。
林辉心中的羞愧更甚，同时又很感动。
“凯蒂呢？那丫头老是粘着你，我这次来学校，还想看看她，带你们俩出去吃顿饭。”
“凯蒂是个好姑娘，要好好珍惜啊。”
“嗯，我知道的。”
林辉连连点头。
听爸爸提起凯蒂的时候，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很难过。
和凯蒂分手的事情，他没敢和爸爸说。
凯蒂和他一起长大，高中时还经常去他家里串门玩。
他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都很喜欢她。
每次见到易凯蒂的时候，林辉家里的长辈总是笑眯眯的，越看越觉得满意。
唐福林和爸爸走在很后面，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放慢了脚步。
“你为什么要给人替考啊?”
唐父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我没生活费。”
唐福林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
“不是给你钱了吗？一個月600块钱还不够啊?”
唐父闻言，觉得不可理喻。
“一个月600根本不够。”
唐福林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委屈。
他明明已经很节俭了，但每次到月底，总是会没钱吃饭。
更别说买零食水果酸奶之类的东西了。
每每看到公孙瑾返校时带着一大堆的零食，他心里都会很羡慕。
看到其他同学朋友圈里晒的衣服和新鞋子，放假就去吃海底捞和烤肉。
他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旧衣服，还有磨破了脚后跟的鞋子发呆。
每每有人约他出去玩，或者请客吃饭，他都得小心问别人，是不是AA。
“一个月600怎么不够?我一个月500块钱就够生活了。”
唐父板着脸，开始教训起来。
“你肯定是在乱花钱。”
“我没有乱花钱，同学一个月最少都是1500的。600吃饭都不够!”
唐福林和爸爸争论起来。
“我给你钱是让你来上学的，不是来让你和别人比吃穿的。”
“我们家穷，和有钱人不能比，你用钱得节省一点。”
唐父说着，教训的声音越来越大。
走在很前面的林辉听到了动静，都会偶尔回头看看，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去校领导办公室的路很漫长，唐福林低着头，不知道走了多久。
只记得沿途有很多经过的同学，纷纷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
有男生，还有很多衣着光鲜亮丽的女生。
唐福林觉得无地自容，想从这里快速逃离。
“你是不是谈了女朋友啊?”
唐父左右看了看，质问道。
“没有。”
唐福林眼眸有些黯淡，摇了摇头。
他倒是憧憬过一场爱情，可除了王雪彤会搭理他以外，没有人理会他。
“谈女朋友很花钱的，我跟你讲，你现在在大学里就该好好读书，不是该找对象的时候。”
“如果有姑娘跟你说，要找你处对象，你就不要答应。说我们家穷，晓得不?”
唐父一边走，一边叮嘱。
唐福林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贫穷的物质，贫穷的精神，贫穷的父母教育。
他本以为上了大学就能改变，上了大学就能挺直腰板，上了大学就能摆脱父母的影响。
可事实并非如此。
他来到大学里，只是见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真实存在着的阶级。
唐福林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井底蛙，好不容易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就被踢回了井里。
世界上有几千块一顿的牛排，有几十万一只的手表，有上千万的别墅和豪宅。
还有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无数年轻漂亮的女孩。
可所有这些美好的东西，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父亲仍旧在耳边唠叨。
“你弟弟现在还小，还在上初中，成绩挺好。”
“我和你妈年纪大了，干不动了。等你以后出了社会，就要指望你帮衬他一下了。”
“你现在不能谈对象，毕业了也不能把钱交到别人手里。”
唐福林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温驯地点头。
唐父觉得自己大孩子是很听话的，从小到大一直都听话且懂事，所以他很欣慰。
虽然没有小儿子聪明机灵，但人老实点也好。
等他过几年毕业了，苦日子就到头了。
大儿子出来工作挣钱，就可以补贴家里了，还能支持小儿子读书。
小儿子读书比他哥聪明得多，大了肯定有出息。
“爸，我生活费不够。”
唐福林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来今天都没有吃饭。
他昨天就跟家里人联系了，让他打钱过来的，但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这个微信，怎么用的?怎样转账?”
唐父拿出碎屏的手机，凑到了他面前。
那手机很久了，边沿的缝隙里全是灰尘，屏幕油腻腻的，沾的油和指纹都清晰可见。
“教了你好多遍了，怎么还是不会?”
唐福林忍不住埋怨起来。
他觉得爸爸特别的愚昧落后，就像跟这个社会彻底脱轨了一样。
什么都不懂，但就是喜欢用他的盲目和无知去指点他的生活。
就连报学校和专业也是一样。
唐福林想报英语，唐父却说学英语的都是假洋鬼子，指定没出息。
他想学计算机，唐父又是手一摆，说隔壁村的那个二流子就是学的计算机，屁本事没有。
他觉得国际经济与贸易这个专业学费太高了，想换个便宜点的。
唐父却是竖起了大拇指，觉得这个名字高端上档次，肯定有前途。
而且唐父还觉得收费高的专业，毕业了肯定就业容易，工资高，一再要求他填报这个专业。
所以，唐福林就这样，听着只有小学没毕业，当了一辈子民工的父亲的建议，上了一个不喜欢的大学，选了一个不喜欢的专业。
荆州商学院，是这个穷孩子过去十八年来，去过最远的地方。
尽管，来荆州商学院上大学都没有出省。
“省着点花。”
唐父从口袋里翻出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然后从塑料袋里摸出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过去。
“现在大学里哪还有现金支付啊。”
唐福林伸手接过，叹了叹气。
“我听人家说大学生都可以勤工俭学的，上学不仅不要家里钱，还给家里赚钱呢。”
唐父板着脸，对自己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话深信不疑。
“我们专业的课很多，经常都是满课的，哪来的时间兼职啊?”
“而且我是来上大学的，不是来打工的。”
唐福林说着，心里像是郁结了一口气，憋得很是难受。
“美国的孩子，过了十八岁，爸妈就不出一分钱了，成年了都是自己去外面闯。”
唐父小声嘟囔着，将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公知自媒体说的话奉为真理。
唐福林一时语塞。
很多时候，不是他不想和父母静下心来交流。
而是真的完全没办法沟通。
他们的某些观念已经深入骨髓，形成了不可扭转的认知。
始终只会相信自己认定的死理。
了解过这一点后，唐福林就不再试图和他们沟通了。
校领导办公室里，教导主任丝毫没有顾忌情面的意思。
当两位父亲的面，对着唐福林和林辉一顿臭骂。
处分很是严厉，留校察看，记录进学籍档案中，有两年的考察期。
这两年的考察期内不能有违纪，一旦违纪，就立刻清退。
具体在办公室说了些什么，公孙瑾和欧阳瑞都不得而知。
只知道回宿舍的时候，唐福林是涨红了脸，很是气愤。
“妈的，那个领导说话真是难听。”
“差一点就要被开除了，如果不是辅导员求情，我就彻底完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笔和纸，开始在纸上写检讨。
“这么严重吗？差点被开除?”
欧阳瑞有些惊讶。
“嗯，在办公室里，那个领导还让我把事情的经过写下来。”
“我写完之后，他还说我写的东西就像是故事一样。”
说完，唐福林突然笑了笑，笑声有些自嘲的味道，还有些凄凉。
“可我觉得，这本来就是一个故事。”
在办公室里，老实木讷的父亲对着那个一副领导做派的教导主任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他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知道多难受。
“他妈的，你们知道吗？我现在看林辉他爸很不爽!”
唐福林突然一拍桌子，大声吼道:“我他妈给他儿子替考被抓了，受了这么重的处分。”
“他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就在那儿笑着，甚至都没理过我们!”
“老子真是看不惯他爸爸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钥匙插入锁芯拧动的声音。
公孙瑾和欧阳瑞听到了动静，一齐看去。
“砰!”
门突然一下子打开了，唐福林的声音嘉然而止，还没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林辉进门后，站在门口，在唐福林的身后，打量了他几眼。
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公孙瑾和欧阳瑞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屏声敛气。
刚才唐福林说的话声音很大，就连隔壁都能听到。
林辉在门口站着的时候，应该听得一字不落。
林辉没说话，只是默默回了自己位置。
唐福林生气，他是可以理解的。
骂他，和他打架，他都能理解。
但是林辉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迁怒到他爸爸。
林辉心里是有些不开心的，他不想别人说他爸。
而且林辉觉得这是你情莪愿的交易，自己也给了钱。
是你唐福林答应要给我替考的，被抓了也是后果自负。
你凭什么这样发脾气?
钱没给你吗？我没逼你帮我替考啊!
是你自己贪这点钱，事情败露了就怪我咯?
林辉被校领导骂了一顿，心里也很是窝火。
但是……
“算了，他生气也能理解。”
林辉暗自想道。
“福林，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坑了你。”
看着唐福林，他还是道了歉，然后给他的微信上转了2000块钱。
“钱，你收一下，我给你赔个不是。”
唐福林闻言，没有出声。
钱，他还是收下了。
虽然他觉得林辉的道歉一点也不诚恳就是了。
过了半晌，林辉又找唐福林要了他妈妈的电话，然后走到阳台那里和他妈妈联系，表达自己的歉意。
“阿姨，对不起。”
“这件事是我的问题，和福林无关。”
“是我不懂事，给福林添麻烦了。我保证，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这时候，唐福林心里才好受一些，然后继续着笔去写留校察看的检讨。
傍晚，唐福林去送别父亲，听他唠叨了一大段话，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上了公交，这才感到轻松许多。
他总感觉爸爸来学校时，那土气的样子，让他感到很丢脸。
回宿舍后，见林辉不在，唐福林也感到了一丝轻松。
“我之前在宿舍里说的话，他是不是都听到了?”
唐福林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他其实，挺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的。
“宿舍隔音很好的，别想太多。”
欧阳瑞安慰道。
“我妈把我臭骂了一顿，说让我以后不要跟他一起玩。”
唐福林说完，摘下眼睛，趴在桌上，有气无力。
“我爸和我妈，都想让我快点毕业出去打工挣钱养弟弟。”
“我今天和我妈聊天，说我想考研。”
“她说我们家穷，没钱供我，让我尽快出去打工。”
“还跟我说，要是有女孩子找我处对象，就拒绝。”
“我妈甚至说让我以后不结婚了，挣钱供弟弟读书，帮他以后盖房子娶媳妇。”
唐福林说着，眼里没了光彩。
“你妈怎么会这么说啊?”
欧阳瑞有些不解。
“她偏心我弟弟，我弟弟长得好，读书也聪明。”
“我从小脑子就比较笨，老师都说我像块木头。我考上这个学校，都是费了好大劲啊。”
“有些人是高考发挥失常来了这里，还有些人是滑档。我是拼了命才来的。”
唐福林用手扶着额头，面露苦涩。
“老一辈人都这样的。”
欧阳瑞安慰道。
“你家是重男轻女，都宠着你，你肯定无所谓了。”
唐福林喃喃地道。
欧阳瑞家里也很偏心的，生了四个女孩，就是为了盼到他。
欧阳瑞上大学，家里几个姐姐都各种帮衬，自然是理解不了唐福林的痛苦。
“公孙瑾……”
“嗯?”
听到唐福林突然叫自己，公孙瑾回眸望去，有些不解。
“我真羡慕你啊。”
唐福林把脸埋在胳膊里。
公孙瑾的人生，美好得就像是童话一样。
他很羡慕他，而公孙瑾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