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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0章 真要命

重生偏执九千岁的小撩精 佛九 14971 Jul 11, 2023 11:16:3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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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陷入了冷战。沁儿不说不笑,阿利居然也不再花心思哄她,每天晚上把她接回家后,就倒到床上呼呼大睡。但看他疲惫的样子,似乎也不是装出来的。最近他胃不好吃得少,偏又干的是体力活,一早就出门,还要晚晚等她到深夜,一整天都没得休息,是真的累坏了吧。
    沁儿仍会半夜醒来一两次,只是再没遇见阿利也醒着。他总是睡得很沉,并且一身一身地出汗,有时候衣服前心后背都湿透了,沁儿就拿条干毛巾给他擦,摆弄来摆弄去,他都不会醒,手指抚上他在沉睡中也皱着的眉头,不由得心疼。可早上起来,依然冷淡地对他。
    这天晚上,阿利难得的没有回来后倒头就睡,而是一直坐在床上玩纸牌。见沁儿洗完澡出来,阿利抬头冲她扬了扬嘴角:“来,教你变魔术。”
    沁儿也微微笑了笑,走了过去,若无其事地在他旁边坐下。
    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一个洗牌洗得眼花缭乱,一个边洗边掉,边掉牌沁儿边咯咯地笑,阿利就敲她的脑袋,叫她“小笨蛋”,沁儿不服气地撅嘴,说是因为她手小拿不住牌。
    “手小?有多小?我看看。”阿利捉住沁儿的手,貌似认真地研究着,忽地送到嘴边啃了一口。
    “啊——”沁儿惊叫了一声,抬头嗔怒地盯着他,反手抓住他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阿利的脸上闪过一瞬的痛楚,却是忍住了没有叫出声,反而眸子里泛起浓浓的笑意,看着她低声道:“解恨吧?使劲咬!”
    沁儿松开口,见他手背上清晰的一排牙齿印,周围皮肤微微泛着红肿,看来是咬得狠了,不由得伸出手指去搓抹那排牙印。
    阿利看着她,坏坏地轻笑:“心疼了?抹不掉啦。”
    沁儿脸上发热,低着头不说话。
    阿利见她害羞,不再逗她,道:“来,变个新魔术给你。告诉我你的生日。”
    沁儿依言报上自己出生的年月日。
    阿利怔了怔,叫道:“沁儿!你跟我说你十八岁了!”
    沁儿听他声音里带着些惊讶,甚至还有一丝恼怒,不由奇道:“是呀,怎么了?”
    “可,你明明还没有满十八岁。”阿利的神情有点古怪,“你……未成年……”
    “我虚岁都十九了!而且我下个月就过十八岁生日了!”沁儿不服气地看着他。
    “从法律上讲,你就是未成年!”阿利道。
    “你这是哪国法律?我成年了,驾照都早拿到了!”沁儿伸手把摊在床上的牌搅乱,笑笑道,“你要变什么给我?”
    阿利叹了口气,把牌拢在一起重新洗了几遍,然后并起右手食指和中指,把牌向一边缓缓推开,眼睛盯着沁儿道:“左数,第三张牌。”
    沁儿的生日是3号,抽出第三张牌,正是一张红桃3。拿着牌歪头想了会儿,忽然道:“啊,你又骗我!要是我的生日是30号,那你变什么牌给我?”
    “我的小沁儿变聪明了嘛。”阿利嘴角勾着一抹笑道,“不过魔术本来就都是骗人的。来,我教你,其实很简单……”
    两人玩了会儿牌,阿利看似随意地问道:“你说你拿了驾照,那你开过车没有?”
    “当然开过了,本来……”沁儿说了一半,突然就住了口。
    “本来什么?”阿利问。
    沁儿低头不语。过了片刻,耳边传来阿利带着些试探的声音:“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回曼谷?”
    沁儿猛地抬头,盯着他。
    阿利迎上她的目光,神色平静:“你一直没有确认那个女人有没有死,不是吗?最多只是过失,误伤。而且,你还没有满十八岁。”
    沁儿重又低下头,把手里的牌逐张按在床上,一张,两张,三张……最后,喉咙里挤出小小的声音:“我是个麻烦,是吗?你要赶我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想回曼谷看看情况,我可以陪你一起去。”阿利扳过她的双肩,“沁儿,虽然你从来没说过,可我看的出来,你是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家境应该也还不错。你不能一直过现在这样的生活。”
    沁儿缓缓抬起头,有些凄然的一笑:“你不也是吗?”说完把手里剩下的牌缓缓放下,扭身躺倒,扯过被单盖上,把脸埋在枕头里,狠狠咬着嘴唇,努力忍着,才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唉,沁儿……”阿利伸手想要抚上她的鬓角,却在半空中停住,默默地看了她两眼,终是收回手,按向墙上的开关,关灯,睡下。
    两人静静地躺了好一阵,阿利忽然说:“沁儿,有件事,我想我不该瞒着你。”
    沁儿心里一紧,把头探出来,竖着耳朵等着他的下一句,一颗心“嗵嗵”跳着,就像是个等着宣判的囚徒。
    “我前几天,去过中领馆了。”阿利缓缓道,“把情况登记了,还拍了张照片。他们说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
    这一天,终于来了。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沁儿的心底一片冰凉。
    ——他还是去了中领馆,他要找回他的过去,他要回到他的世界,过回他原来的生活。甚至,早就替她想好了后路,他让她回家,全然不顾家里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在等着她。
    家——她还有家吗?连他,都不要她了。
    “沁儿,你睡着了吗?”阿利轻声问。
    沁儿没有回答。阿利也不再出声。
    过了好一会,沁儿悄悄翻过身,手臂小心翼翼地搭到阿利的腰间。
    阿利仰面躺着,没有动。
    沁儿抱住他的腰,继续把整个身体都靠过去,头抵在他的胸口,呼吸着熟悉的味道,听着心跳的声音。
    “嗵,嗵,嗵……”,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不是他的。
    阿利依然一动不动。
    沁儿侧头换了个角度贴在他胸口,手扳住他的肩膀,一点点往上蹭着,像个在主人怀里撒娇的猫咪。终于下巴搁到了他的颈窝上,揉了揉,微微抬了头,把嘴唇印在了他的耳后。
    她的唇,是炽热的;他的肌肤,却是冰冷的,在四季如夏的清迈九月底的夜晚,冰冷得好似万古不化的冰山,一直,寒到心里。
    “沁儿,别闹了。”阿利抬起手,轻轻地、但却是坚决地,拨开了她的头,推开了她的身体,然后用略带疲惫的声音说,“我累了。”
    沁儿的身体僵了僵,把头挪回到自己的枕头上,背过身的瞬间,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静悄悄地哭了一阵,委屈,难过,伤心……敌不过漫漫袭来来的悃倦。沁儿正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感觉到阿利起身去了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传来马桶抽水的声音……洗手池哗哗的水声……沁儿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蓦地,重物撞击的一声钝响。
    沁儿一下子惊醒,翻身坐起,飞快地跳下床。
    大概起的急了,一阵眩晕。沁儿扶住墙,定了定神。
    洗手间的门缝透出橙黄的灯光。沁儿赤脚走到门口,叫了一声:“阿利!”
    没有回答。里面排风扇单调的转声中,好似夹杂着异常的响动。
    沁儿伸手握住了门把手,没有反锁,一扭,就转动了。
    那一瞬间,她突然有种强烈的心悸感,仿佛正在打开万米高空上的飞机舱门,马上就要一脚踏空,跌坠下去。
    门开了。
    阿利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阿利!”沁儿往前一迈,腿一软就跪倒在他身旁,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砖上,却浑然不觉得痛,心慌得快要掉出来,一叠声地问道:“你怎么了?阿利,你怎么了?”
    阿利的面容已经痛苦得扭曲,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挣扎了一下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药……”
    “药?噢,药!”沁儿急急起身,冲回床边,开了灯,在床头柜找出阿利自己买的那瓶药,长长的一串名字,用法却是不清不楚的“必要时服用,或遵医嘱”。沁儿顾不了那么多,又冲回阿利旁边,搬起他的上半身,塞了两粒药进嘴里。
    阿利脸色青白,闭着眼睛,牙关紧咬,似在极力忍耐着痛楚,握成拳的双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地抠进肉里,只是再也没有呻吟出一声。
    沁儿抱着他,只觉得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又惊又怕,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还要再吃两颗吗?阿利?阿利!”
    阿利艰难地摇了摇头:“一会儿……就好。”
    沁儿别无它法,也不敢乱动,只能紧紧抱着他,心里祈求着他说的“一会儿”快一点到来。
    过了好一阵,阿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睁开眼睛,看着泪流满面的沁儿,勉力笑了笑,声音虚弱而嘶哑:“吓坏你了?别怕,没事了。”
    沁儿擦了擦眼泪,半拖半抱地把他弄回床上躺好,拿条干毛巾,给他擦拭额上的汗水。手指抚上他苍白冰凉的脸庞,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又噼啪往下掉,哽咽着道:“阿利,你到底……怎么了?”
    阿利抬起手,温柔地将她跌落在额前的几缕发丝理好,轻声道:“我没事,老毛病犯了,睡一觉就好了。来,让我抱着你睡,好吗?”
    沁儿泪眼朦胧地点点头,熄了灯,挨着阿利乖乖地躺下。
    两个人轻轻相拥着,沁儿听到他在耳边柔声说:“别怕,沁儿,我的小沁儿,别怕……明天,明天就好了……”
    一觉醒来,竟然天已大亮。
    沁儿见到阿利站在床边正穿衣服,精神奕奕,应该是刚洗完澡,发梢上还挂着水珠,看她醒来,微微一笑:“醒了?还早呢,你再多睡会儿。”
    沁儿愣了愣,脑子里直犯晕。昨天夜里,是做了场噩梦吗?
    未及多想,阿利已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今天是周一,晚上请你吃‘康马’。我先走了。”
    沁儿的脑子还没转过来,阿利已经开门出去。看他似乎真的没什么事,思量着要不要抓他去医院好好看看,想着想着,居然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不知梦见了什么,沁儿蓦地惊醒。看看时间,已是九点多,不由奇怪自己怎么这么能睡,而且还是身上疲乏,懒洋洋地不想起来。
    沁儿的酒吧工作是一周七天,每天上午十一点开始,周二至周四到晚上九点,周五到周日更是要到晚上十点甚至十一点,只有周一晚上是七点可以走,所以这顿“康马”,安排在今晚再合适不过。
    只是,阿利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去吃“康马”呢?沁儿想着,忽地脑海里电光火石地一闪,不由“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老毛病,对,阿利昨夜说他是老毛病犯了。可他的记忆,不过才只有三个月长而已,何来老毛病一说?那么,要么是他有意骗自己,瞒着他的真实病情;要么,就是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沁儿迅速翻身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拉开床头柜。昨晚吃过的那瓶药已经被阿利带走了,她拿起之前医院开的那瓶药,匆匆出了门,直奔阿利每日打工搬货的地方而去。
    那是一间物流转运仓库,沁儿之前也去过几次。到了那里,远远就看见仓库门口停着一辆货车,然而几个工人却并不在搬货,而是围在货车尾部,个个低头俯身,嚷嚷着什么。
    阿利出事了!这个念头向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入沁儿心中,刺得她几乎不能呼吸,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挤到跟前。
    果然,几个人围着的,正是躺在地上的阿利。但和昨夜又不同,此时的阿利,四肢痉挛,猛烈抽搐着,颈部后仰,双眼翻白,嘴边都是白沫,两个人蹲在他身旁,正努力想要撬开他紧咬的牙关,打算把一块巴掌大小的木头塞到他嘴里。
    “用力掰,把他下巴往上托啊!”
    “塞进去,塞进去,快,别让他咬到舌头!”
    癫痫!俗称羊癫风,沁儿见过这样的病人发作,毫无征兆地就会突然失去意识,倒下抽搐,口吐白沫。
    难道阿利以前一直有这个毛病?沁儿脑中纷乱,几乎无法思考,看着阿利痛苦痉挛的样子,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帮不了他,心痛得绞成了一团。
    几分钟后,阿利停止了抽搐,只是人依然昏迷不醒。
    半小时后,阿利躺在了清迈中心医院的急诊室。
    医生按了按他的颈部动脉,翻起他的眼皮,拿手电筒照了照,又吩咐护士量血压,然后看了看站在一旁满脸紧张的沁儿,问道:“是第一次癫痫发作吗?有什么病史?”
    “病史?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有胃溃疡,两个星期前才来这里看过,这瓶是当时医院开的。”沁儿说着把药瓶递过去,解释道,“不过他吃了药,还是每天早上都呕吐得比较厉害,他就自己又换了种药……”
    “Zolmitriptan(佐米曲普坦)?这哪是治胃溃疡的,这是治偏头痛的。”急诊医生看着药瓶上的标签面露疑惑,“不过的确是我们医院开出的药,是哪个医生开的?”
    “我不知道。可是,偏头痛?……”沁儿愣住了,这偏头痛和胃溃疡,虽然都算是常见病,但相差也太远了吧?阿利为什么要骗她?没必要呀。
    “你说的呕吐,倒像是吃了这种药的副作用。有的病人对这种药的肠胃道反应会比较严重。嗯,你等一下。”急诊医生说完拿着药瓶进了里间。
    沁儿呆呆地站在原地。呕吐……原来是药物副作用……她觉得后背发凉,一种强烈的不安好似冰凉的毒蛇从脚底蜿蜒而上。
    急诊医生在里面打了两个电话出来,又问她:“你说他后来自己换了一种药,是什么药?”
    “我记不清了,药找不到了,好像是……”沁儿凝神想了一下,发出几个断续的音节,“Metha……Hydro……”
    “MethadoniHydrochloridum?”急诊医生看着她。
    “对,就是这个!”沁儿道。
    “盐酸美沙酮。”急诊医生皱起了眉头,“这是一种强力镇痛剂,效果比吗啡还厉害。服用后,会有嗜睡、盗汗的现象,用久了还会成瘾。”
    沁儿没听过盐酸美沙酮的名字,不过吗啡她还是知道的。阿利居然一直在吃这么强效的镇痛剂,还骗他是修复胃粘膜的……对了,嗜睡、盗汗,他都有。还有昨晚,看来昨晚他像是头痛发作,很厉害的,头痛。
    心头的迷雾仿佛渐渐散去,可沁儿不愿再往下想。她害怕,真的害怕了。
    这时门外匆匆走进一个中年医生,打了个招呼,就走到阿利床前看了看,然后对急诊医生说:“没错,是我的病人,大概半个月前来过。他只会说英语,而且拍的片子和病历都没有拿走,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急诊医生道:“他自己一直在吃盐酸美沙酮。今天癫痫大发作。”
    “先按脑外伤后继发癫痫处理吧。”中年医生吩咐了一句,又转向沁儿,“你是他家里人?跟我来。”
    沁儿一路忐忑地跟着中年医生到了办公室,医生示意她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低头翻了一阵,拿出一张片子,夹在背光板上。
    “他的病灶在这里。”医生拿着细长的小棒子点在了片子上的某一处。
    黑白交错的片子,沁儿完全看不明白,只能大约认出来,那是一个人的头部影像,深吸了口气,艰难地开口:“是……脑瘤吗?”
    “不是,是外来异物。”医生坐回到桌前,翻着病历,“可能是爆炸物的碎片之类。你是他的家人,不知道他脑部受过伤吗?当时我给他检查过,他头部有个伤口,不过已经自己愈合了。”
    “也就是说,只是留下了头痛的后遗症?”沁儿重新燃起了希望。不过,那样剧烈的头痛,也是很糟糕的,但总好过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当然不是。”医生再一次否定她的话,“我说的愈合,是指外部伤口。他算是很幸运,异物没有击穿他的脑血管造成当场死亡,但可能影响到了脑部记忆中枢,造成失忆。而且这块碎片是在不断缓慢移动着的,当压迫到部分神经时,就开始有头痛的症状了,之后,会逐渐引发癫痫。”
    原来,是这样……沁儿不敢再插话,双手下意识地绞着衣襟,上半身微微前倾,紧张地看着医生一张一合的嘴。
    “如果不做手术把碎片取出来,他的头痛和癫痫发作会越来越频繁,一次比一次厉害,直到完全陷入昏迷,最后……”医生总算照顾病人家属情绪,小心地避开了最可怕的那个字眼,“呃,也就还有一两月的时间。”
    医生声音平淡,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说了一大堆,沁儿的心中却早已是晴天霹雳、狂风骤雨,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就快把她劈懵了、劈傻了。
    “还有手术费用问题。”医生打量了她一眼,“不算后续治疗和康复,单手术费也需要五十万泰铢。其实这些之前我跟他本人都说过,他就只要我开了药就走了,病历也没拿走,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
    五十万泰铢!她和阿利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挣不到五千泰铢。原来怎样,都是死路一条。这世上因为没钱而看不起病,只能回家等死的人,太多了,难怪阿利他……
    “你先考虑一下吧。或者可以先住院,进行些保守治疗,尽量减轻病人的痛苦。”医生说着拿过旁边的一沓单子。
    “不用考虑了,先住院。”沁儿咬着嘴唇,双手颤抖着攀着桌沿,努力想站起来,“我这就回去取钱交押金。”
    医生点了点头,撕下一张单子开始挥笔填写。
    “咣当”一声响,医生吃惊地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女孩已经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上。
    阿利渐渐苏醒,感觉脑袋沉甸甸的发木,四肢酸软无力,有冰凉的液体正顺着手背注入身体。
    想必是身在医院了。他略微动了动,头顶传来一个略带嘶哑的熟悉声音:“阿利!”
    阿利没有睁开眼,他有些不敢面对沁儿泪流满面的脸庞。可怜的小沁儿,大概她什么都知道了,所以哭得喉咙都哑了。怕她害怕、怕她担忧、怕她伤心,怕见到她绝望的泪水,所以,才骗了她这么久,可终究是,瞒不住。他应该早点狠下心,一走了之的。
    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丢下她一个人。多跟她在一起一天,就越舍不得,甚至每次硬起心肠,冷淡对她,然后见到她委屈的样子,就会心痛,痛得比头痛还厉害。
    ——沁儿,我的小沁儿,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我不怕死,有时候,死比活着容易,比活着痛快。可你是我在这世上的唯一牵挂,你让我怎么能舍得、怎么能放心、怎么能放手、离去?
    “阿利。”沁儿又在轻声叫他,随即一只柔软的小手,握在了他的掌心。
    阿利心里一酸,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想她,想看看她,真的很想很想。
    出乎意料,他看到的,是微笑着的沁儿。虽然她的眼圈明显有些红肿,可她的确是在冲他笑着的,柔柔的、深情的笑,好像模糊的遥远记忆中,春天刚刚发芽的嫩柳梢拂在了脸上,软软的,带着些温暖清新的味道,沁人心脾。
    “傻瓜。”沁儿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脸旁摩挲着,“你总说我笨,你自己才笨,笨蛋、傻瓜!”
    阿利看着她怔了好久,忽然也笑了:“对,我是笨蛋,傻瓜,天下第一笨、第一傻。”
    既然逃不掉,既然躲不开,既然无法避免,那么就一起面对、一起度过,这最后的日子吧。
    “我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从今天起,要好好在一起。”
    “嗯,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
    “以后不许再骗我。”
    “嗯,不骗你。”
    “不许再赶我走。”
    “嗯,不赶你走。”
    “不许一个人偷偷溜掉。”
    “嗯,哪也不去了。”
    “不许丢下我。”
    “嗯,永远和你在一起。”
    “爱我一辈子。”
    “嗯,爱你一辈子,死了都爱。”
    “阿利……”沁儿抱住他,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
    “放心,即便到了奈何桥,我也不会喝那碗孟婆汤。”阿利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生生世世都记着你,下辈子,接着爱。”
    泪水终是汹涌而出,浸湿了雪白的被子,浸湿了,两颗一起跳动的心。
    沁儿走在病区的走廊上,突然一阵强烈眩晕袭来,连忙扶住身旁的墙壁。不,她现在不可以倒下,她倒下了,阿利怎么办?
    闭上眼睛,深呼吸,等待着眩晕感过去。
    “小姐,你怎么了?”一个路过的护士扶住她,关切地问。
    “我没事。”沁儿睁开眼,勉强笑了笑。
    “真的没事?我看你脸色很不好啊。”护士说。
    “真没事,就是有点头晕,缓一缓就好了。”沁儿说。
    “哦,那你坐一下吧。”好心的护士把她扶到前面的椅子上坐下。
    沁儿从小就有轻度的贫血,血压也稍微偏低,这是她自己知道的,本来不算什么大问题,不过现在身体的这个状况,会频频觉得头晕,大概也不出奇。
    歇了一会,已经没有了不适感。沁儿起身向医院外走去。
    进了一个公共电话亭,沁儿迟疑了片刻,咬了咬嘴唇,把硬币塞进去,拿起话机,坚定地按下号码。
    长长的振铃声之后,电话被接起,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传来:“你好……”
    这无比熟悉的声音一入耳,沁儿胸口一热,立刻喉头哽住,几乎不能出声。
    “喂,谁呀?”女孩听不到回应,又问了一句。
    沁儿强忍住眼泪,低声说道:“米兰达,是我。”
    “塞琳娜!”米兰达在电话那头惊呼。
    “嘘,小声点!”沁儿连忙提醒。
    “没事,就我一个人在。”米兰达的声音充满着急切,“塞琳娜,你在哪?这几个月我们到处找你,妈咪都急得旧病复发了……”
    沁儿心头一紧:“妈咪她……”
    “别担心,妈咪已经回美国治疗了,情况已经稳定了。塞琳娜,不管你在哪,快点回家来吧。”米兰达道。
    “家,那还是我的家吗?我还能回家吗?”沁儿心头一片凄楚,“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还活着,只是孩子没了。”米兰达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你快点回来吧,爹地他……”
    “他不是我爹地!”沁儿咬着牙道。
    米兰达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爹地在泰国的任期到了,本来半个月前我们就该和妈咪一起回美国的,可是找不到你,爹地不肯走,他说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他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那个女人呀?”沁儿道。
    “塞琳娜,别任性了,你先回来!你不回来,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我暂时还回不来。我没钱了,我需要钱。”
    “天,塞琳娜,这几个月你是怎么过来的?一定很辛苦吧。告诉我你的帐户号码,我这就把钱给你转过去。”
    “你忘了,我走时什么证件也没带,开不了银行账户。而且,我需要的,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需要多少?”
    “两万美元。”
    “两万……美元?天哪,塞琳娜,你到底在哪?发生了什么事?”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只是,我真的需要这笔钱,而且急需!”
    “这么大笔数目,你得跟我说清楚它的用途。塞琳娜,你,不是被人劫持了吧?还是……”
    “我没有,我真的很好。我知道这么大一笔钱对你来说也很为难,可现在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这钱,是用来救命的!”
    “救命?塞琳娜,我们是姐妹,十八年来,你都是我最亲密的人,你应该信任我,把一切都告诉我。”
    沁儿回到病房,阿利还在睡着。由于药物的关系,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下午的阳光从窗口斜斜照在病床上,他脸色苍白,安静地睡着,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射出一排阴影。
    沁儿不禁伸手想去触摸。她以前从没注意,原来他有这么浓长漂亮的睫毛。
    手指还没有碰到,那睫毛就像两只黑色的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张开了。
    沁儿缩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个想偷吃却被发现的孩子。
    阿利也无声地笑了,两个人就这样,在午后的阳光中,脉脉地对视,默默地微笑。
    ——米兰达,我亲爱的姐姐,过去十八年,你也都是我最亲密的人。可是对不起,现在我有了更亲密的人,是他——我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都要爱着的人。
    “沁儿,我想出院。”
    “为什么?你需要治疗,需要做手术。”
    “做什么手术,你知道吗,开颅手术可不是一般的危险,做了,可能会全身瘫痪,以后一辈子躺在床上。”
    “那我伺候你一辈子。”
    “可能会丧失智力,变成白痴。”
    “那我养你一辈子,就当是养个宠物好了。”
    “可能手术后根本就醒不来,变成植物人了。”
    “那我就当养了颗树。”
    “可能我根本熬不到活着下手术台……”
    “阿利!你非要拿医生那套吓唬我吗?我知道手术有风险,但什么没有风险啊?喝水都有人能呛死,说不定遇上什么意外,我反而先……”
    “呸呸呸,乌鸦嘴!沁儿,不许乱说话!”
    “那你也不许乱说话!你会好的,阿利。”
    “唉,沁儿,非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你也知道的,我们没有钱做手术。”
    “世事无绝对,也许过几天我们就有钱了。”
    “沁儿,你……可不要去做什么傻事。”阿利狐疑地看着她。
    “我能做什么?”沁儿笑笑,“凭我的姿色,就是想出去‘卖’,也卖不来那么多钱啊。”
    “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阿利捏了捏她的鼻子,又正色道,“沁儿,答应我,不要为我去做傻事。”
    “天!”沁儿做出个崩溃的表情,“我想做,也没能力做啊。我是说,没准过几天中领馆那边就有消息了,只要他们能确认你是中国公民,怎样也会给予人道主义帮助吧,中国不是向来宣扬……”
    “也许他们会把我送回国。”阿利垂下眼帘,声音有些闷闷的。
    “送回中国也好,只要能做手术。而且,嘿嘿……”沁儿突然干笑了两声。
    阿利听她笑得诡异,抬眼看她:“而且什么?”
    沁儿两眼放光,很大声地吸溜了一下口水:“也许你的身份是个富翁,哇,那我不是可以跟着享福啦?呵呵。”
    “我的公主,您又做白日梦了?”阿利望着她微笑,眼里却透着丝悲悯。
    “这怎么是白日梦,凡事皆有可能,你不要打击我。”沁儿顿了顿,收敛了笑意道,“阿利,总之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再住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如果还没有消息,我们就回家,生死由命了。”
    一个星期,剩下的钱也就只勉强够住一个星期了。中领馆那边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不过米兰达说,她会在一个星期内,筹到钱过来。米兰达,从来不骗人,她说能办到,就一定能办到。
    为了省钱,阿利住的是医院里最便宜的病房,十个人一间。也还是为了省钱,没有订医院的病号餐,每顿都是沁儿出去买些便宜的吃食回来,反正阿利现在胃口不好,也只能吃些清淡简单的食物。
    这天阿利说,想吃面条。沁儿见他难得主动提要求,乐呵呵地买了来。
    阿利在沁儿的帮助下,靠着身后的垫子做坐起来。沁儿端着面条要喂他,他又说要自己来。沁儿见他今天似乎精神很好,便把叉子递给他,自己托着碗。
    阿利仔细地挑起一根面条,看着沁儿道:“来,张嘴。”
    沁儿微微笑了笑,依言张开了嘴。
    阿利一边小心地把面条往她嘴里送,一边说:“整根吃进去,中间不要咬断。”
    沁儿听话的吃了,然后看见阿利的脸上笑意盈盈:“生日快乐,沁儿。”
    沁儿愣了愣。今天是她的生日,她都忘了。那晚变纸牌魔术的时候说过一回,原来他竟一直记在心里。
    “虽然没有生日蛋糕,不过在中国,过生日都是吃长寿面的。长命百岁,我的小寿星。”阿利一边喂她,一边低声唱着生日歌,“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mylove~(祝你生日快乐……祝我的爱生日快乐)…”
    一碗面吃完,沁儿已是泪水盈盈。
    阿利轻笑道:“小寿星,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应该笑啊。来,闭上眼睛,许个愿吧。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沁儿微笑着闭上眼,脸上还挂着泪珠。忽然眼角上一热,两片温软的东西覆了上来,一点点吻去了她的泪水。随后她的右手被托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套在了中指上。
    沁儿睁开眼,低头一看,竟是一枚纸叠的戒指。
    “你的生日礼物,喜欢吗?”阿利看着她,目光深长,透着期许。
    沁儿使劲点头:“喜欢,太喜欢了!你的手可真巧。”
    “先用这个代替,以后再换个真的钻戒。”
    “真的吗?那你要记得,我喜欢粉钻。”
    “嗯,记下了,粉钻。”
    “明年生日一定要送我蛋糕,双层的,巧克力味的。”
    “好,双层巧克力蛋糕。”
    “以后年年都要送我生日蛋糕。”
    “好,每年一个,一直到你老得牙齿都掉光了。”
    ……
    充满消毒药水的沉闷病房中,大部分病人都在安静地午睡,只有两个年轻人在旁若无人地边说笑边拥吻,他们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畅快,然而深情对望的眼神中却又是掩不住的凄楚和辛酸。
    离一周之限还有两天的时候,沁儿终于收到了姐姐米兰达启程的消息。这天中午,看着阿利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便离开医院,回到他们的小屋。
    等了半个多小时,敲门声响起。沁儿立即从床上跳起来。
    拉开门,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仿佛看见镜中的自己就站在门外。
    “米兰达!”沁儿扑过去抱住门外的女孩。
    “塞琳娜!”女孩也激动地紧紧拥抱住她。
    好一阵两个人才分开,牵着手走进房间。米兰达看了看她,心疼地道:“塞琳娜,你瘦了,瘦了好多。这几个月,你,吃了不少苦吧?”
    沁儿摇摇头:“没有。我很好,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很……幸福。”
    “塞琳娜——”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沁儿抬眼一看,猛地扭过头去瞪着米兰达,叫道:“米兰达,你出卖我!”
    “什么叫出卖你?我是你爸爸!”门外的中年男子一步跨了进来。
    “塞琳娜,相信我,我谁也没告诉,我不知道……”米兰达慌乱地拉着沁儿,又看向中年男子,“爹地,你怎么会来?”
    “来找你们两个回家。塞琳娜,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中年男子声音不愠不火,金边眼镜后的双眸却泛着薄薄的怒意。
    “我的事不要你管!”沁儿甩开米兰达的手,重重地坐回到床上。
    “好,你的事我不管。米兰达,你跟我走!”中年男子道。
    沁儿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看他们。
    “爹地,我这就跟你走。”米兰达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塞在了沁儿手里,低声道,“收好,都在里面呢。”
    信封里面是一迭钱,还有一张支票。沁儿愣住,有点不敢相信。难道,两万美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到手了?
    中年男子慢悠悠道:“塞琳娜,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张支票,是没用的。”
    “爹地!”米兰达惊讶地抬起头。那张支票可是大头,没了它,那些现金只能是杯水车薪。
    “自从你离家出走后,我让人给电话都装了录音。你姐姐是不知道的,她对你,可真不错,连我都瞒着。”中年男子看着沁儿,“只是你给她的任务,未免也太艰巨了些,你以为她能去哪里搞那么多钱?她本来存款也不多,把我给她的几张附属信用卡都刷爆了透支提现,前天她又趁着过生日,从我这把买车的钱骗了去……”
    “爹地!”米兰达叫道,“那钱,本来就是你一早答应给我们买车的。”
    中年男子道:“没错,我早答应过,送你们一人一辆车,作为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本来,上个月我们就该一家人回到美国了……”
    沁儿冷笑着打断:“一家人?哼,这个一家人,也包括‘她’么?”
    “塞琳娜!这是我和你妈咪之间的事,由不得你管。”中年男子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怒意渐胜,“你姐姐,从来不说谎,现在居然为了你,骗我!”
    沁儿淡淡道:“这叫上行下效。你骗妈咪,骗我们的,还不够多、不够久吗?”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米兰达,又看向沁儿,语气软了下来:“塞琳娜,爹地始终是关心你的,给电话装录音,也是担心你的安全。以前的事,我不想再追究,你也不要再胡闹了,跟我回去吧。”
    “你带米兰达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沁儿转过头坐回到床上,不再看中年男子。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可你就不挂念你妈妈吗?还有你姐姐,这么一心为你,你怎么就能忍心几个月都不跟家里联系?”中年男子盯着沁儿,“就为了那么个不相干的外人,你连家也不要了?”
    沁儿猛地抬头:“这话说的是你自己吧?就为了那么个不相干的外人,你就连家也不要了?”
    中年男子脸上表情变幻了一下,缓缓道:“信不信由你,在我心里,始终都是你妈咪和你们姐妹三个来得重要。”
    沁儿怔了怔,咬了咬嘴唇,问道:“那,我在你心里,可还值钱?”
    中年男子道:“无论你做了什么,你始终都是我的女儿,对我来说,都是无价之宝。”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沁儿紧紧盯着中年男子,“阿利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救过我两次,一次一万美元,一共两万,可算公平?”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忽地笑起来:“塞琳娜,你们三姊妹中,就属你从小主意大。你这算什么?要挟我,还是和我做交易?”
    沁儿反问道:“你说呢?”
    中年男子收敛了笑意:“塞琳娜,你毕竟还小,不经世事。那小子没安什么好心,即便真的救了你,也是有所图的。”说着往双人床上瞟了一眼。
    沁儿岂会不明白他的所指,立刻道:“我是自愿和他在一起的,我爱他!”
    “哼,爱?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是爱?那养你疼你十八年的妈妈,你就不爱了?”中年男子俯身盯着她,缓缓道,“躺在医院的不止他一个,你妈咪现在也躺在医院!你妈咪的身体,你也是知道的。回去,还是留下,你自己选。”
    沁儿紧抿着嘴唇,与中年男子对视良久,终于垂下眼帘,艰难地道:“你把钱给我,我就跟你回去。”
    “两万美元,你当我是开铸币厂的?看看你现在的邻居,只怕十年也挣不来两万美元。塞琳娜,别跟我谈条件,你没资格!那小子,也根本不值这个价。”中年男子说完,站直身,转头往门外走去。
    “爹地!”米兰达急忙跟上两步拉住中年男子,又向沁儿看来,却一时不知如何劝解。
    中年男子停住脚步,淡淡地道:“她自己不肯走,我也不会绑了她走,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女儿。”说完继续迈步。
    眼看他就要跨出门槛,沁儿突然叫道:“爹地!”
    中年男子身形一顿,回过头道:“你终于肯叫我一声‘爹地’了?”
    “爹地,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爱我吗?”沁儿扬着头,眼中泪光闪闪,“你是爱我多一些,还是恨我多一些?”
    “当然是爱你多一些。”中年男子的语气也缓和下来。
    “爱我多一些……这么说,还是有些恨我的了?”沁儿忽地颓然一笑,身体往背后的床头靠去。
    中年男子眉头微皱,见她笑得有些奇怪,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却听米兰达猛地叫起来:“塞琳娜,不要!”
    已是迟了,话音未落,沁儿抬起右手,寒光闪处,血花飞溅!
    中年男子一个箭步上前,夺下她手中的水果刀,“当”地一声扔到地上,抓住她鲜血淋漓的手臂叫道:“塞琳娜!你疯了?”
    原先一直在门外等候的两个人,听到呼声也冲了进来,其中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迅速撕下一条被单,缠在沁儿的手臂上层层包扎起来。
    米兰达站在旁边,眼见殷红的血色又从布条下渗出来,急得不止如何是好,连声叫道:“快送她去医院啊!”
    “放心,我死不了。”沁儿抬起头,脸色因失血而苍白,神情却是异常的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自嘲的微笑,“我要是死了,就不值钱了。”
    “塞琳娜,你这样做,值得吗?”中年男子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愤怒,“就为了那个臭小子?那个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的家伙?”
    “他不是一无所有,他有我。”沁儿笑了笑,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这一刀,是我还给你的——我让那个女人流的血,现在我还给你。这样,你可满意?爹地?”
    中年男子狠狠盯着她,良久,收回目光,叹了口气道:“你赢了,塞琳娜。”
    迷蒙之中,阿利似乎觉得有道犀利的目光在盯着他。睁开眼睛,看见床边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人。是个亚裔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中,却似乎充满了嫌恶。
    这个人是谁?沁儿又去了哪?阿利扭头张望,却听那中年男人冷冷道:“你不用找了。她不会再来了。”
    说的是粤语。阿利一愣,仔细看了那男人一眼,心念电转,勉力坐起身道:“你是……”
    “是她让我来的。”中年男人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张窄长的纸,举到他眼前,“这是她留给你的。你是不是很高兴?终于把钱骗到手了?”
    一张支票,一长串零。阿利登时变了脸色:“沁儿现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是她父亲,她是我心爱的女儿,我能把她怎么样?”中年男人收起支票,缓缓道,“她现在已经上了飞机,等她回到美国,我就把这笔钱打到你的医疗账户里。”
    “沁儿不会就这么走的,她答应了你什么条件?”阿利抓住了他的衣袖,眼里满是急切。
    “看来你还挺了解她。”中年男人冷哼一声反手抓住他胸口的衣服,俯身逼近他,一字字道,“她回国结婚去了。这笔钱,就是男方的聘礼。”
    “她不会,她不会做傻事,她答应过我!”阿利在男人的手下挣扎着。
    “她就是这么傻,为了你,把自己给卖了!”中年男人看到阿利眼中越来越浓的心痛和慌乱,嘴角扯过一丝满意的冷笑,松了手,由得阿利重重地跌回到床上,然后扬声叫道,“护士,病人情绪激动,需要安定!”
    再次清醒时,阿利感觉有人刚刚从他身旁离开。抬眼望去,裙角一闪,病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左手,仍在打着吊针;放在被子下的右手,却有什么东西在掌心。阿利缓缓伸出手。是一张医院的单据,背面写着一行英文:“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字迹有些潦草,似乎匆匆写就,不过阿利还是认出,那是沁儿的笔迹!她写字母i,总是少上面那一点。心口猛地一阵抽搐,沁儿,她果然……
    心念一动,又翻过来看那单据的正面。这几个月,多少也认识了些泰文,同时那单子上还有些熟悉的英文缩写。
    是一张化验单,妊娠化验单,结果是:阳性。
    沁儿她怀孕了?!阿利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腾”地坐起身,一把扯掉手背上的吊针,翻身下床。
    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阿利撑着床沿,提起一口气,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沁儿,傻沁儿,你怎么可以怀着我们的孩子,去嫁给别人?就算是为了救我,也不可以!不可以,用你的幸福,去换我这条命!
    此时已是傍晚,中心医院的门口,正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马路上车来人往,夹杂着路边小摊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辆救护车呼啸着开了过来,却因为有辆破旧的小货车堵住了医院车道入口处而不得不停下。
    阿利心急如焚,只觉得胸口怦怦狂跳,目光四处搜寻,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连忙大声叫道:“沁儿!”
    女孩没有止步,继续向前走。
    “沁儿——”阿利一边叫,一边发力奔去。
    女孩已快走到货车边,似乎终于听到了喊声,止住脚步,回过头来。
    雨季里难得的晴天,西斜的阳光给她娇小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长长的黑发,大大的眼睛,带着丝被发现的惊慌,正是那每时每刻念兹在兹的面庞。
    阿利心头一喜,大步向台阶迈下。
    “轰——”一声巨响。
    阿利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凝固,大睁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腾起的烟尘,看着烟尘中、飞起的女孩,飘散的裙角。
    随之而来的冲击波,将他狠狠掀翻在地。
    爆炸!
    阿利翻身爬起,眼前已是一片混乱,人声叫嚷,血流满地……
    “沁儿,沁儿,沁儿……”阿利丢了魂般冲过去。
    “沁儿——”撕心裂肺的声音,好似出自野兽最后的哀嚎,他抱起的女孩,好似一个破碎的洋娃娃,长发垂落一地,粘着鲜血,大大的眼睛仍然睁着,却是空洞洞的毫无生气。
    “不,沁儿,不——!”阿利把怀中的人放平在地上,跪在一边,双掌交叠,开始做心外压。
    “一,二,三……”停手,深吸一口气,俯身贴上那冰凉柔软的唇,呼进去,继续按压,“沁儿,醒来,你醒来!快醒来!”
    ——沁儿,你说过,我们要好好在一起的!
    ——你为什么还是骗了我?
    ——你为什么一个人溜掉?
    ——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不可以,你不可以说话不算数!
    ——你不可以丢下我!不可以!
    ——你醒来!快醒来!!快点醒来!!!
    “滚开!别碰我女儿!”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了过来,揪起阿利,将他狠狠推开。
    阿利虚弱的身体早已经脱力,被他一推,整个人向后摔去。
    天空与大地顿时翻转,阿利透过被血色迷蒙了的双眼,似乎看到那个巧笑嫣然的大眼睛女孩,从合珍馆中走出来,走到他面前,举起一个饭盒,柔声对他说:“嗨,你饿了吗?这个给你吃。”
    她的笑容,真温暖,像是春天的阳光;
    她的声音,真温柔,像是刚发芽的嫩柳枝;
    她的眼睛,真美,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无边的黑暗,终于盖过来,淹没了那两颗闪闪的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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