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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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弘脑袋晕晕乎乎，半天爬不起来，眼前一片血红，看不清东西。他用手抹了一把，液体黏湿，血腥扑鼻。
    慌张的脚步声一路跑进来。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沐大人，你怎么把头磕破了，流了好多血……”
    来人把沐弘扶起来，出去打来水，给他清洗伤口，再去找了伤药和绷带包扎起来。沐弘这时才清醒一些，看那撞头的地方，立着一根庭柱，离案桌有一段距离。慕容冲盛怒之下把他扔出去，正巧撞在柱子上，应该是无心的吧。
    “这家伙，力气也太大了吧。”沐弘摸着头哀鸣。
    “大人，奴婢扶您回房休息好吗？”小顺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把沐弘送回客房。
    天黑了慕容冲也没回来，沐弘对着满桌酒菜吃不下去，白费了两名内侍的一番好心。
    他倚着栏杆，望着黑沉沉的夜色，小城里没有夜生活，几乎看不到光点，和长安城的灯火辉煌没法比。沐弘开始理解慕容冲有多么期盼回京，慕容麟在小县城呆了几年都要憋疯了，何况是从小在宫廷长大的他，习惯了豪华奢侈，习惯了前呼后拥，怎么甘心留在这种寂寞冷清的偏远之地。
    更漏声声，已到亥时，仍不见他的踪影。沐弘担心起来，正要叫人去找，忽听得下面有了动静，一点亮光沿阶而上。
    他赶到楼下，见小顺子小桂子搀扶着一个人走进大殿。那人酒气熏天，脚步跌跌撞撞东倒西歪，两名内侍都架不住，他忙上前搭把手，把人放到胡床上。
    小顺子打了水来给人洗脸，擦掉身上的污渍，小桂子做了醒酒汤端过来，沐弘接过喂他喝下，待他神志清醒了些，问道：“小王爷，你去哪里喝酒了，醉成这付样子？”
    “你是谁？”慕容冲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我是沐弘，别……”
    衣领被一把抓住，沐弘一惊，忙按住他的手，却见他的脸凑到面前，面容扭曲，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泛着泪光。
    “沐弘，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嘲笑我羞辱我，唯独你不可以。”慕容冲大着舌头。
    “是我错了，小王爷，请你原谅我……”被开了瓢还要道歉，沐弘也是衰到家了。
    “如果连你都这么说我，我是无法承受的……”
    “我知道……是我错了……我错了……”沐弘泪流满面，恨不得时光倒流，能把说错的话收回来。
    第二天一早，慕容冲照常去官衙，下午回来后便开始收拾行装。沐弘在一旁看着，闷声不响。他遣散卫队，千里走单骑，为的是劝阻慕容冲前往，却怎么也没料到他竟有如此强烈的意愿，如同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好不容易让他挣脱了苻坚的魔爪，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他重回牢笼，之前的功夫全都白费了，沐弘懊恼得差点吐血。
    隔天启程，慕容冲只带了一名随从。沐弘见那人身材粗壮，手上布满老茧，皮肤却很白皙，深目隆鼻，一看就是鲜卑人。
    慕容冲只介绍了一句：“叔明是我们慕容家的远房亲戚。”。
    那人却不敢以亲戚自居，恭恭敬敬地行礼：“小人慕容永，是太守大人的马夫。”
    沐弘点点头，心想这就是家族派来保护他的人？慕容冲带上这个人去阿房宫，是把他当作心腹了吧。
    一路上，慕容冲神色冷淡，一句话也不多说，两人之间像是结了一层冰，刚见面时如火的热情已经熄灭，连灰烬都不剩，多年结下情谊似乎也被抹除。沐弘埋怨他的冷酷，心里也明白自己犯了大错——言语的杀伤力胜过刀剑，一句恶毒的话足以伤透人心。
    三人昼行夜宿，比预定日期提早到达。沐弘可不想看他邀宠的样子，送到阿房宫外，就沮丧地独自回长安去了。
    回去后，免不了要进宫向公主汇报情况，叹一叹苦经。
    “阿弟很想回宫？”公主并不显得意外。
    “是啊，不要太急切哦。我劝也没用，和他吵了一架。”
    “阿弟在外面住不惯的。”
    “平阳城虽说简陋了些，但有山有水，景色优美。这一年小王爷长得又高又壮，性格也变得开朗了，不像在宫里老是一付忧郁的样子。”
    “是吗？”公主高兴起来，两眼闪着光芒。
    “比我高了半个头。”沐弘比划着，“手臂上肌肉鼓鼓的，力气大得惊人。我被他一下扔出好远，毫无还手之力……”沐弘下意识摸了摸额头，伤口已经痊愈，留了块疤，若是被王洛看到，一定会幸灾乐祸。
    “太好了。”
    “宫里是不适合他成长的，只有去到外面的广阔天地，才能长成男子汉。”
    “我也是这么认为。”公主说，“不管有多想他，每次祈祷时，我都请求菩萨保佑他不要回长安。”
    “但架不住他自己非要回来呀……他该不会爱上了天王了呢？”
    公主的美目横了他一眼，带着谴责的意味。
    沐弘立刻醒悟：身为皇族，灭国之恨，无从化解。
    “是我想错了。君王是最花心的，爱不得。”这句话出口，好像还是不对。
    “是啊。”公主却赞同，“我宁可去爱一个普通人……”
    沐弘忽然有些同情天王。
    慕容冲在阿房宫没有呆多久，不过三四日，天王就回到了未央宫。沐弘没见慕容冲跟着回来，忙赶去阿房宫询问，得知慕容冲已离开阿房宫回平阳去了。沐弘虽然惋惜没能与他道别，心里倒是踏实了，叹道：“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都不想让你回宫当宠物，好好在平阳呆着吧，我们也是为你好，就算想你想得要命，也不愿看到你回来。”
    打断这次约会，迫使天王火速返回的是与代国开战的消息。
    吞并凉国之后，天王就开始谋划收复代国的战略部署，封幽州刺史行唐公苻洛为北讨大都督，率十万幽州和翼州的兵马，陈兵边境。同时传令俱难、邓羌等八位将军，领二十万步骑兵，从驻地出发，与苻洛会合。
    秦国大军逼近，代王拓跋什翼犍命白部、独孤部出兵抵挡，均遭失败，大将刘库仁率十万大军与秦军激战，也是不敌败北。但因代国地广人稀，而且都是游牧部落，在草原上四处流窜，难以一举征服，所以秦国大军虽屡战屡胜，却没有发动全面进攻。
    谁料在大军压境、危急存亡之际，代国王廷却发生了内乱：老代王病重，庶长子拓跋实君担心代王传位给其他王子，带手下突袭王帐，亲手杀害父亲，并将他所有的兄弟全部杀光。苻洛得到消息，命大军进击云中，代国大乱，兵马不战而溃，秦军没有花多少力气就把代国给占了。
    天王听闻拓跋实君谋害亲生父亲的事，非常气愤，传令将人带到长安，用车裂之刑处死。这样代王的后代只余下孙儿辈，他的嫡孙拓跋珪年幼，天王命刘库仁部代为抚养。
    沐弘得知代王诸子被杀，非常挂念拓跋翰的安危，悄悄跑去上次见面的小院，却见门窗布满蛛网，灰尘满地，早就没有人住了。沐弘无处打听他的消息，只能安慰自己：大哥历尽坎坷，经验丰富，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干掉。或许就是他保护了拓跋珪的安全，并将助他日后成就大业。
    秦国攻灭代国，实现北方的完全统一。至此，整块版图上只剩下秦晋两个国家，以长江和淮河为界，南北对峙。秦国占据中原大地，拥有十四个州，而晋国偏安在江南一隅，只有五个州。两国实力悬殊，秦国无论国土还是国力都远超晋国。沐弘开始理解为何若干年后天王力排众议，铁了心要去攻打晋国。
    那一年的年节，长安城热闹非凡，臣民载歌载舞，欢庆胜利。高句丽国、新罗国、西域诸国和西南各夷都派遣使臣来到长安，向天王朝贺纳贡。王猛去世一年多，秦国这辆战车仍在惯性下前行，达到鼎盛，天王也登上了人生颠峰。但沐弘看到繁荣的外表下，隐藏着祸患：失去了李威、王猛这些能臣，秦国法治日渐颓废；一年里灭掉两个小国，几十万大军万里征战，耗尽国力；能够规劝的重臣都已离世，天王日渐骄傲自满，不爱听直言劝谏。盛极必衰，秦国接下来就要从峰顶逐步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