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方块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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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哒——滴——哒……”时钟秒针跳动声均匀地敲打在庄司的耳膜上，好像有小虫在蚕食着自己的听觉。稍稍睁开眼，亮光从眼皮的缝隙里刺入。
“这……这是哪里？”庄司挡住刺目的阳光，喃喃自语。
拥挤的教室，嘻笑打闹的学生，透过玻璃窗打在身上的温暖的阳光。
“庄司，你可真能睡，从早上第一节课睡到现在，老师叫你都不醒，是条汉子。”有人拍在庄司桌上垒成高墙的课本上，语气里满是熟稔的调侃。
庄司抬眼看向他，这张脸陌生至极。
“你……你是谁？”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像听见了莫大的笑话似的凑到面前：“哈哈哈哈，你是不是睡傻了？我张维啊！你铁打的前桌！”
张维？
庄司的脑海里并没有这个名字的印记。
“我是不是在做梦？”庄司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疼痛真实而猛烈，“嘶！”
张维扶额：“看来你是真的睡傻了，赶紧缓缓……”
“扒了他的校服！我给你们看看这是个什么变态的东西！”
“天哪，白色胸罩，这是从哪儿偷来的上个世纪的老太太的贴身玩意儿哈哈哈哈！”
“死变态！不男不女！精神病！”
“一想到和这种人待在同一屋檐下，我就觉得恶心！”
“要命了，变态该不会传染吧！”
“哈哈哈哈哈哈，要传染也肯定先传染给你……”
走廊里吵闹声这才如洪水般泄进庄司的耳朵，少年们的刻薄话语像无形的刀子，似乎都对准着某个不知名的人。
乔林！
庄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名字，他分不清自己梦里那个成年的自己所处的诡异世界究竟是否是存在，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对这个名字的主人充满歉疚。
脑子里想着这个名字，脚却比思维还要快地奔向闹剧现场。
够四人并行的走廊里围满了人，少男少女欢声笑语不停，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表演。
“让一让。”庄司挤进人群，在看见地上那人时明显一愣。
这张脸，和梦里那个世界的人好像。
庄司茫然：“他是谁？”
身旁的少女笑着回答：“他呀，不就是咱们班最变态的宋扬嘛！庄司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哈哈哈哈……”
宋……扬？
耳畔突然响起短促而尖锐的爆鸣声，庄司痛苦地按住太阳穴。
被扒开校服衬衫的宋扬双手撑地，胸口上松垮垮地吊着一只白色绣花的老式文胸，干瘪的肚子里似乎藏着一股子气，随着他的呼吸微弱鼓胀。
少年脸上写满冷漠，像是习惯了这种侮辱性极强的欺凌，除了沉默以对不做任何反抗。
“你们说，他这下面会不会像女人一样比我们长了两块肉？”
“掀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起哄者不止一个，三五人就煽动着其他人进行更为可耻的行动，他们都是少年，但更像是披着这副单纯皮囊行凶的恶人。
宋扬这才有了反应，单手护住胸口，似是困兽犹斗。
“哎呀，太讨厌了！”
不知是哪个女生的嗔怪声起了作用，围上去的那些手又快速散开，人群里圈着的还是那个捂着胸口的少年。
“叮——”
上课铃打断了这种赏猴似的气氛，少年们推搡着赶回教室，走廊里瞬间只剩下狼狈的宋扬和庄司。
“你还好吧？”庄司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发觉自己像是个完完全全的旁观者，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定位。
宋扬没有理会他，只是飞快地穿好衣服，看了庄司一眼便匆匆赶回教室。
那个眼神很奇怪，像是警告又像是求助。
“这个宋扬是怎么回事？”庄司趁着老师板书的空闲偷偷找张维说小话。
“怎么你也开始掺和进他的事里了？”
“没有，只是突然好奇。”庄司看着不远处正襟危坐的宋扬，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见对方的胸口似乎染上了淡红色。
“他呀，独来独往的，性格古怪，从来不去上体育课，一副病秧子的模样，成天穿那一套校服，家里一看就没钱。”张维啧啧两声，话里话外都是嫌弃。
“我是说他为什么今天会被……那样。”
“唉，也只能怪他命不好，偏偏惹上那么一个留级的小霸王。”张维努了努嘴，视线直指教室另一头的背影，“就那个，xx房地产的太子爷，听说给咱们学校捐了几栋楼，老师都不敢动他，成天挑事。”
“没有人通知校长举报吗？”
张维偏头压低声音：“校长是他家亲戚，你说呢？反正也只会当做小打小闹，口头训导几句又变本加厉……”
放学后的教室很是空旷，庄司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他实在是想不起自己家住何处，脑子里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太过模糊，好像剧本里被一笔带过的龙套角色，没有太过确切的命运。
掏了掏口袋，庄司翻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
“不如买瓶汽水。”庄司自言自语，朝着楼下的小卖部走去。
再次返回教室时，正好撞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抱着一个书包冲出教室。
庄司皱眉，嘴里叼着的吸管落回瓶口：“宋扬？”
宋扬似乎是自己与这个世界唯一的重叠之处。
庄司飞快地追上宋扬的背影，跟着他来到教学楼四层的走廊尽头，看着他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4004。
这个编号也给庄司莫名的熟悉感。
稍作停留，庄司也推门而入。
“你想干嘛？”宋扬刚刚脱下衬衫，胸口的白色内衣已经被染红，此时正一脸戒备地盯着闯入者庄司。
“我……”庄司觉得尴尬，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一把扫把上，“我来拿扫把。”
这个房间堆满了杂乱无章的工具，看着像是每层固定的杂物间。
“拿了就快走。”宋扬背过身去，不管还有没有人在场，开始解文胸。
吧嗒一声，文胸背扣被解开。
庄司收回手，与转头的宋扬坦然对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扬的胸口还缠着一圈纱布，左心口还汩汩往外流着血，看着真叫人触目惊心。五⑧16○.com
“你这里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庄司指了指他的胸口。
“没事，不用你管，你要是想嘲笑我就嘲笑，没必要来这里特意假慈悲。”
除了心脏病手术，庄司想不到还有什么情况能把胸口包扎成这样，再联想到他不上体育课的种种情况，这个宋扬可能真的是有这方面的隐疾。
“你有心脏病为什么不说？”
宋扬闻声一怔，看来是被庄司猜对了，只是很快就开口否认：“没有，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只见他迅速从书包里掏出新的纱布把伤口缠好，这一次没有再穿那件破布似的内衣，而是直接穿好校服衬衫就飞快离开。
“庄司！庄司！你在哪里？”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是谁在叫我？
庄司推开门，长长的走廊里站着一个神情焦虑的中年妇人，气质优雅，像是书香世家长大的女人。
那妇人一见庄司就快步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唉，儿子，你让妈妈担心死了，怎么这么晚也不回家……”
妇人的怀抱温暖而真实，还有好闻的花香，只是庄司对这种感觉实在陌生。
举起的手犹豫再三又放下，他还是无法对一个陌生的人回以相同的拥抱，妈妈这个名词在庄司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们回家。”
妇人牵着迷迷糊糊的庄司回了家，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有和善的父亲、舒适的大床、热腾腾的饭菜和所有一个美好的家庭该具备的东西，只是庄司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而后的日子，庄司像是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按部就班地上课放学回家，成为了无数普通学生中的一员。
班上对宋扬的霸凌从未停止，庄司也开始不自觉地成为漠视者中的一员，只是他在这群放肆大笑的少年里找不到恃强凌弱的情感共鸣。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每每站立在围观的人群里时，庄司总会想起这句文摘里的话。
没有被阻止的所谓孩子间的打闹，终将不受控制地发酵成暴力欺凌。
庄司亲眼看着那群以房地产太子爷为首的男孩对宋扬拳打脚踢，本该用来写字的手变成了挥向同龄人的凶器，多么可笑？
宋扬一边躲避一边爬向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胸口的衣服上又开始染上浅淡的血色。
没有人在意，每个人都是帮凶。
庄司呆站在原地，两手握拳想要上前，可脚下却像生了根，深深扎进地底。
这具身体在阻止他。
“咳咳咳！”宋扬的胸口被人狠踹了一脚，猛烈地咳出一大口血。
“别打我了，求求你们……”宋扬终于开口，眼里浸满了晶莹的泪。
那双眼睛是多么的熟悉，几乎与那个快要遗忘的梦中世界里的乔林重合。
头痛得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庄司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怒斥：“够了！你们这些垃圾！”
脚下的根突然就断了，庄司再也没有了束缚，他一步一步地跑向那个无助的少年，用同样清瘦的身体挡住那些恶意的拳脚。
啪！
脸上挨了一巴掌，庄司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整个头都火辣辣的疼。
“给你一次机会，走开！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这么护着一个变态，难不成你也是变态？”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两个变态……”
难听的侮辱性词语接二连三地从这些年轻的面孔里吐出，庄司只觉得他们的嘴脸可笑至极。
“你别管我，他们只是想找个撒气的……”宋扬的声音虚弱了很多，喉咙里像是灌了什么，闷闷得只有庄司听得清。
这个人不是乔林，他是宋扬，他也可能是无数个被霸凌的人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偏不！”庄司吼了一声，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了满面，“你们这些人渣，我cnmd！只会欺软怕硬算什么东西？你们以为自己很牛逼吗？都是垃圾！令人作呕！”
围观的人突然没了声音，好似一副静默的油画。
“你们也是！做沉默的大多数？你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帮凶！你们都是帮凶！”
眼前的人影开始摇晃，世界像是要崩塌了一般。
所有的人都变成了黑白两色，黑的皮肤，虚无的脸，只是机械地逼近二人。
“庄司……”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在呼唤自己。
是谁？是谁在叫我？
庄司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
“这？这是怎么回事……”看着逐渐透明的两手，庄司发现自己再也拦不住这些人的手脚。
宋扬也变成了黑白两色，只是他的身上被鲜血在心上染了一片红，狠狠刺痛了庄司的双眼。
“怎么办？人好像没气了？”
“不是叫你们悠着点吗？可能是装死呢？去听听还有没有心跳？”
“天……天哪！他的胸口怎么那么多血！我……我们把他的心脏打裂了……”
“怎么办！怎么办！大哥，我不想坐牢！”
“那不是有一间杂物室吗？把他扔进去，用水泥封起来，到时候就报一个失踪……”
无数的画面和声音在脑海里浮现，庄司却什么也抓不住，他亲眼看着自己从这个世界慢慢脱离，眼前又是撕不开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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